作者|冷研作者团队-披澜读史
西晋名士陆机,曾在他的《从军行》一诗中写道:“胡马如云屯,越骑亦星罗”,这里的越骑就是本文要提到的西汉越人骑兵。 所谓的“越人”,是西汉时期中原王朝对生活在百越地区古越人的称呼。《汉书》中有载:“自交趾至会稽七八千里,百越杂处,各有种姓”。让人疑惑的是,在一般人的印象中,这一地区多沟壑险阻,似乎并不适合骑兵的奔突和腾跃。事实上,就连许多古人都对所谓“越人”有一种天然的轻视,认为当地“不宜牛马”,越人更是“绵力薄材,不能陆战”。
也正是因为这种印象的存在,不少人对《汉书》中所描述的“越骑”之说一直有所怀疑,这种感觉,就好像今天的人们突然看到“蒙古国海军司令”这样的称呼一样,充满了荒谬感和错位感。一些人据此认为,所谓的“越骑”,似乎不应该解释为越人骑兵,而是“材力超越众人之骑”,也就是由精锐士兵组成的骑兵部队。可是,这样的猜想并不符合逻辑。
《汉书》关于越骑的记载,最早见于武帝创立八校尉部队。这八校尉中,既有承担对禁军第三序列的北军担负监察职责的中垒校尉,也有如射声、虎贲、步兵校尉这样分别负责射手、车兵、步兵部队的军事军官。至于剩余四校尉:长水、胡骑、越骑、屯骑都是骑兵部队的校尉,和名称相对应的,他们负责训练、统领长水羌人、匈奴、越人、北地边民四种不同兵源的骑兵,从这种一一对应的关系来看,汉武帝所立八校尉,除了军事职能外,还担负着一定行政职能作用。 八校尉编制下的各军,本就是西汉帝国经过层层选拔后的精锐,因此,把“越骑”强行解释为一种经过再次挑选选拔而来的“材力超越”者,实在是有些勉强。相反,越人骑兵的说法才更加符合常理。
从武帝八校尉的设立来分析,越骑与长水羌骑、胡骑、屯骑能同为骑兵校尉编制,意味着在当时看来,越骑部队的战斗力即使比不过三者,但起码也是水准之上的骑兵部队。不要小瞧这三支骑兵部队,如长水羌骑,曾经是西汉关陇西线战场的重要军力来源,如西汉的公孙家族,就是长水羌族人,像公孙敖、公孙贺都是西汉时期曾经屡立战功的宿将,虽不如卫霍这样的当时名将,但也决不可小觑。而胡骑就更不用说了,汉代所谓的“胡人”并非对游牧民族的泛指,而是单单用来指代自己的宿敌匈奴,胡骑校尉顾名思义,所统领的就是归化汉朝的匈奴部落骑兵,这些“上山下阪,出入溪涧”的匈奴骑兵,在骑术上的造诣,曾经让整个汉王朝都头痛不已。
“屯骑”显然也不是什么杂牌部队,这些源自边地的骑兵,由于自幼长于饱经战火洗礼的北方边境,在骑术上丝毫不逊色于胡骑和长水羌骑,另外,虽然“屯骑”本身声名不显,但这支骑兵部队,正是东汉开国皇帝刘秀最为倚重的幽州突骑的前身。 能够和这三支部队并列,本就能从一定程度上证明越骑的凶悍。让我们回到最初的问题,越骑到底是一支什么样的骑兵部队呢?
虽然后世的南方一直给人以缺马的印象,但在西汉时期,南方并非没有合适的养马地。公元前109年,汉武帝赐尝羌“滇王之印”,开始对古滇国等地施展影响,在此之前,由于西汉帝国还未大规模向南方拓展势力,百越、古滇国等南方地区,人烟稀少,植被丰富。这种地广人稀的环境极为适宜畜牧业的发展,相反,后世那些知名的养马地,在汉人眼中多是不宜农耕的较干旱地带,这些地区之所以以养马闻名,正是因为它们无法被农耕民族驯化为良田,如北魏六镇,就是因为始终无法以水利、垦田继续增加可耕面积,才最终成为了耕牧两种文明的分界线。 而古滇国等地,在人口尚不稠密之前,就是得天独厚的畜牧宝地,根据《华阳国志》的记载,武帝时期初开益州郡,就获得“牛马羊属三十万”,而西汉、东晋时期,各势力通过摊派等征收方式征缴当地牛羊马匹更是“动辄以万计”。 充沛的马匹资源使得当地势力有了训练骑兵的基础,也让当地骑兵装备得以高速发展:古滇国遗址发掘出了我国最早也是最原始的马镫图像,这种只能允许骑士将大拇指放入的硬核马镫虽然简陋,但已经能够允许骑兵在作战时进行借力。因此,它对于骑兵作战模式的影响,是里程碑式的。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的滇国骑兵,所骑乘的战马就是网友们认为不堪大用的滇马。汉朝曾特意在益州郡设立“万岁苑”,专门畜养这种“体小而雄俊,尤善山行”的滇池驹。 毗邻古滇国的百越人,很难不受到古滇国文化的影响,同样居住在山势陡峭、道路崎岖地带的越人,是标准的山地骑兵——他们依靠战马的速度优势骤聚骤散,又依靠高超的骑射技术来对抗在山地地形中无所适从的敌对骑兵。 在武帝南拓的过程中,一些越人选择了归附大汉,这些内附的越人中有不少骑术精湛之辈,因此,他们被编选至越骑校尉麾下,成为大汉帝国对抗北方匈奴骑兵的前锋。西汉名臣晁错在品评匈奴骑兵时,称匈奴因为“地形技艺与中国异”,所以他们能够“上山下阪,出入溪涧”,同时,又能“险道倾仄,且驰且射”,可见,在他看来,这些骑兵最恐怖的地方并非骑兵一贯的速度优势,而是相较于大汉骑兵恐怖的控马本领和骑射技艺,因此,习惯山地作战的越人骑兵在这一点上同样不逊色于匈奴。
不过,随着铠甲工艺的精进,以及马镫、马鞍等骑兵装备的日渐成熟,骑兵依靠弓箭进行远程投射的杀伤力日渐下降,而近战冲击能力却日益提高,在这种情况下,严重依赖骑射的匈奴骑兵开始逐渐丧失汉匈之战的优势地位,所谓“一汉抵五胡”之说,就是这种战斗力对比下的真实写照,至于同样依靠骑射的越骑部队,也不免和匈奴骑兵一样,被历史所淘汰。在后世,由于战马品种的差异,类似滇马这种体格矮小却灵活易控的马种,也不得不让位给体格更大、负重更强的战马。而随着南方地区经济的日渐繁荣,想要像西汉时期那样在人口稠密的南方寻找合适的牧马地,也就变得不那么容易了。正因如此,骑兵才开始逐渐变为北方军队最标志性的兵种,而南方,则开始逐渐患上“骑兵匮乏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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