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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连载』 《[巨人] 吳清源》 三好徹著 Tony BC Huang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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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7-9 08:19:2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巨人]                 吳清源


[1]
我第一次見到吳清源這位人物的情景,至今也還記得很清楚。那時是昭和三十六年(1961年)一月中,場所則是在紀尾町的F旅館(譯註:福田家)二樓最裡面的房間。

吳清源的大名,對於愛好圍棋的人來說,就像富士山一樣,是無可相比的高峰,也是神祕的存在。至少,在我的觀念中正是如此。

這一天,舉行的是讀賣新聞主辦的日本最強決定戰的最終局(譯註:此時下的是第三屆),而吳的對手是坂田榮男。從房間的入口看過去,坂田在右邊、吳則是佔了左邊的席位,兩人隔著棋盤相對著。


剃著和尚頭的吳,身上披著毛線編織的上衣,使其秀麗的側臉龐泛紅起來。由於暖爐烘烤著房間,對我來說,已經讓我覺得有點悶熱,但吳似乎很怕冷,在膝蓋上也蓋著毛毯。

經過一會兒後,吳嘆了一句:「搞不懂」,一面搖著頭。

就是這句話,讓我有點驚訝。

說搞不懂,這句話絕對是沒有錯的,但是發音的音調卻非常奇怪。

其中「搞」的音非常低,接著的「不」卻是異樣的高八度發音,然後「懂」又再回到了低音。(譯註:原文是わからん,剛好是三個音節,這裡用中文的三個字來對應這三個音節)

如果我的記憶正確的話,吳是昭和三年(1928年)來到日本的,至今已經三十幾年了。生活了三十年,照理說應該是能把該國的語言說得非常流利才對吧。更何況吳來到日本時,才虛歲十五歲而已。如果是成人後才來,要把外國話講好可能會有點困難,但對於十幾歲的人來說,理論上是很容易學會的。

那為何他的發音會變成這樣?讓我覺得很奇怪。

就這樣一直看下去,吳又再度嘆了一次:

「搞↓不↑懂↓」

然而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心中已作出決定,他用纖細優雅的手指夾起了黑棋,重重地下在棋盤上。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職業棋士對局的樣子。常常有人這樣說,如果在棋士們長考時去看棋的話,常常會看了一個小時也看不到他們下一手棋。而且一個小時還算是好的,專家棋士的長考,超過兩小時、三小時的例子也是所在多有。

我對於能夠在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內就看到落子的狀況感到非常滿足,於是就先從對局室中出來了。

當時,我就在讀賣新聞當記者。不過負責報導圍棋、將棋的,卻是文化部。而我雖然是部屬在完全不相干的單位中,但卻因為常常參加報社內的圍棋、將棋比賽,而有機會認識了負責撰寫觀戰記的記者覆面子先生,也才有這個緣分來參觀這場對局。

我走出對局室後,來到了休息室。在這間房間中,是以接受解說工作的棋士為中心,聚集了很多熱心研究的年輕棋士。然後,對於這場吳-坂田之戰更是反覆地仔細研究。他們對於現在下的棋是好是壞,毫不客氣地加以批評;或者是預期下一著會下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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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9 08:52:24 | 只看该作者
隔年的昭和三十九年(1964年),吳又和同樣是六勝一敗的藤澤爭奪挑戰權。對局處是東京市中心的旅館。

而比賽的兩天期間,我都去了旅館觀戰。

到了比賽第二天下午,局面形成了藤澤喜好的中央白勢浩大之棋。以我的眼光看來,似乎是在各處都有實地的吳的黑棋領先;但隨著棋局進展,才知道並非如此,逐漸變成了白棋優勢的形勢。

到了休息時間,檢討室中只剩下了我與瀨越。

這時我正邀請瀨越要不要一起去吃飯,瀨越卻突然以彷彿是詠嘆的口氣說:

「吳先生終究還是無法成為名人啊」


我也嘆了一口氣,看著瀨越的臉。然後我又重新想起將吳帶來日本、花費最多心力的,就是眼前的這個人。

而瀨越也是吳的老師。因此普通可以用「吳君」的方式來稱呼他,但我卻從未聽瀨越叫他為「吳君」過。瀨越總是會加上「先生」來稱呼他。

這應該是對於吳偉大天分的敬愛的關係吧?

至於吳,似乎也是抱持著特別的思念來和他的老師應對。在名人賽的檢討室中,我也看過好多次他們師徒兩人交談的樣子。當吳叫著:「老師」之時,就能讓人感覺到口氣中帶有甚麼特別的情誼。

在我腦中一面想著這些是之中,我一面跟瀨越說:

「此事還未可知吧?」

這不只是指和藤澤之戰的結果還未可知,也包含了下一期或下下期都還有機會的意思。

而瀨越也直率地說:「對啊。現在還未可知呢。」

瀨越的眼睛,有點蒼白混濁的樣子。這是因為他視力衰退而雙眼不太自由的關係。也是這樣,他無法一個人獨自行走,必須等候接待他的人一起走。

然而瀨越的話,卻不幸言中。

結果吳真的輸給藤澤,甚至在隔年的循環賽中遭到了全敗的命運。

其中不管是哪一局棋,都是在過了中盤後,下出令人難以置信的惡手而自滅。之所以會變成這樣,正是因為車禍事件的後遺症作怪的關係。這也奪去了他可以耐住長時間思考的腦力與體力。回想起來,真的只能說那是場命運的摩托車車禍啊。

取而代之抬頭的,則是吳的弟子林海峰。這一年,林以二十三歲的年輕之身,擊敗了坂田,而成為了名人。

之後,林就在奪取與被奪取之間,一直在名人賽七局挑戰賽中出賽。而在過去的十二期名人賽中,林一個人就包辦了七期名人頭銜。今年的話,則是接受石田本因坊的挑戰,正在激戰當中。去年他是在三連敗之後四連勝,而被稱為是奇蹟的大逆轉。

至於前年,林則是接受藤澤秀行的挑戰。我為了寫觀戰記的關係,一起同行去了甲府地對局現場。

到了比賽第二天的下午三點左右。

局面雖然是林有利,但還留一處有危險的地方。只要能防住這裡,林就可確實獲勝,但林卻放著該處不管,改下了其他地方。

在對局室中看到了這一手棋的我,立刻前往檢討室,通知了吳清源。

「啊~林先生,怎麼下在那裏!」吳以有點生氣的口吻說著。

我則說:「是。這樣的話,藤澤先生也就出現機會了吧?」

此刻吳脖子上的筋脈,幾乎從內一下子變紅了起來,這讓我有點嚇到。

然後吳就坐著睥睨著盤面。簡直就是他自己在對戰一樣,露出了嚴厲敏銳的眼神。

就在瞬秒之間,吳說出了結論:

「沒問題」

果然,他還是確信林的有利局面已經不可動搖。

吳和林雖然是師徒,但總覺得他們之間的言詞和日本人的師徒有些不同的微妙差異。

他們兩人都是自幼就來到日本。對他們來說,日本的天空畢竟還是異國的天空。光是這一點,他們所處的環境條件就較他人嚴酷許多。

而吳則是撐過了這樣的嚴酷環境。

鬼才、無敵、天才、王者、常勝...等冠在吳身上的形容詞非常之多,但其實我覺得「巨人」可能才是最適合他的稱號。因為吳真的是在昭和棋界留下了宛如巨人一般的偉大業績。除了發明一個接著一個的新定石外,還能歷經長達三十年間持續地勝出。恐怕沒人知道,將來還會不會再出現像吳這樣的棋士呢。

然而,雖說這是在勝負世界中討生活的常習,這位巨人從舞台離去的時刻還是到來了。從今年開始,吳陸續辭退了十段賽、王座賽的對局。因為這是醫生給他的禁令。

我從親近吳身邊的人那邊知道了這個消息時,不得不感覺到不知該怎麼形容的寂寥感。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再也聽不到「搞↓不↑懂↓」那樣喃喃自語的關係呢?

在那之後,我又在(日本)棋院看到了吳的身影。但不知為何,我卻沒有出口和他說話,只是目送著他那獨特走路方式的背影而去。我用一種看著貴重事物的想法看著他:

「那就是巨人的背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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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9 08:51:43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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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吳的棋力開始衰退了,抑或是終於被其他的棋士追上了?在這種事上誰也不知道真正的答案,但以超人的強大棋力為傲的吳清源,也已經四十五歲,其全盛期已過也是不爭的事實。

而且世上之事往往只能說是很諷刺,到了此刻,成為長年懸案的名人賽,就在讀賣手中實現了。這是昭和三十六年(1961年)一月的事。

(第三屆)最強賽的最終局,結果吳輸給了坂田,使得兩人並列冠軍後,就開始了剛創設的名人賽循環賽。

不用說吳清源當然還是名人賽冠軍的最熱門人選,但就在這一年的八月,他遭遇了意想不到的災難。他被摩托車撞到,受到了腳骨折的傷。

經過三個月後,他才好不容易回到了可以對局的狀態,但卻無法正坐(跪坐)。情非得已,只好讓他坐在椅子上對弈,但因為對手不同,也有坐在椅子上無法投入全身氣魄的人發出不服之聲。

在此情況下能想到的苦肉之策,就是讓吳坐在椅子上,而讓對手跪坐在架好的台子上的方法了。

我看到吳這樣的對局姿態,是在昭和三十七年(1962年)八月,名人賽循環賽邁入大結局的階段,吳對坂田、藤澤秀行對橋本昌二的兩局同時對弈之時。

當時藤澤的成績是九勝二敗,如果能贏下橋本,就是無話可說的第一名。吳與坂田則都是八勝三敗。因此若是藤澤輸掉,則吳、坂田之戰的獲勝方就可獲得和藤澤進行同率加賽的機會。

雖說同時對局,但考慮到上述情形,所以特意將對局場所安排到不同地方。吳-坂田之戰是在虎之門的F旅館(福田家),而藤澤-橋本之戰則是在紀尾井町的F旅館(福田家)。

到了第二天的傍晚前,藤澤就敗下陣來,一面露出詭異的放鬆表情、一面離開了對局處。

而我就從紀尾井町趕去了虎之門。


這時進入對局室一看,吳就坐在右手邊的椅子上,而坂田則是盤腿坐在左手邊的台座上。(譯註:一直正坐=跪坐非常辛苦,所以很多時候棋士們會用盤坐的姿勢來交替)

比賽的主辦人員雖然很小心不要讓此處的對局者知道藤澤-橋本之戰的結果,然而勝負師特有的直覺,讓他們似乎已經明白結果。坂田甚至開始用:

「好呀~」

一樣簡直是武林高手的氣魄來下棋了。

而我,則回到了檢討室。年輕棋士們圍著瀨越,擺著局面的進展。

此時已是黑棋的坂田壓倒性領先的局面。

就在盤面各處仍在進行之中,也看到了由吳清源發掘而來到日本、當時還是六段的林海峰在現場。

「不管怎麼看,(黑棋)盤面就是好十目啊」

頂著個清爽小平頭的林海峰這麼說。

「有差這麼多嗎?」

「嗯」

林點頭稱是。

沒有人反駁林的話。以職業棋士的眼光來看,這似乎是已經無法動搖的形勢了。

然而這局棋卻在吳一步步地緊追下,最後竟下成了和棋。而名人賽有和棋白勝的規定。

不過比賽也有和棋勝卻要比真正的勝利要差的規定,因此雖然吳最後也是九勝三敗的成績,但循環賽的冠軍,也就是第一期名人,就成為了藤澤的囊中之物。

如果要看輸掉必勝之棋的坂田,這場敗仗對他多大的影響,只要看他在半夜突然驚醒起來,據說喊著:「那真的是和棋嗎?!」就知道了。

而第二期名人賽的循環賽,到了隔年七月,則是在吳五勝二敗、坂田六勝一敗的狀況下,進入了最終局的對弈。吳如果贏了此局,則兩人成績相同,但因為順位的關係(第一期的順位是吳第二、坂田第三),就可以獲得對藤澤名人的挑戰權。

另一方面,坂田則是已經從高川手上奪去了本因坊,下一個目標就是成為本因坊名人的雙冠王者,因此也是不管好壞就是要贏下此局。

不知是不是坂田的這份心志發揮效果,這局棋以坂田的壓倒性勝利收場。接下來坂田又以四比三的成績擊敗的藤澤,成為了秀哉以來的第二位本因坊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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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9 08:49:59 | 只看该作者
身為本因坊賽主辦報社的每日新聞,於是先進行了吳對高川的三局賽企劃。局差則是高川格的半先。換句話說,就是只讓高川以低一段的資格來下。

本因坊寶座,就是當時地位最高的頭銜。就算是吳清源再怎麼無敵,報社多少也顧慮到高川還是會有些不滿吧。然而,這場三局賽,高川卻被直落三擊敗。

相對起來,坂田卻在讀賣主辦的六局賽中,獲得了四勝一敗一和的好成績。雖說局差也是坂田被讓半先,但在常勝的吳清源之前,可不是那麼容易能獲得這樣的成績。

而且在坂田贏的四勝之中,有兩盤是持白下拿到的。面對吳清源可以用白棋連勝兩局,就有可以和他打成平分秋色的意義吧。

坂田是大正九年(1920年)出生的,從年輕起就被大家看好遲早可以稱霸天下。他的棋風是銳利而有韌性,善攻也擅守;他的綽號也反映了這些特徵,好比說「剃刀坂田」、「治孤的坂田」、「三頭六臂(譯註:原文是なまくら四つ,其實是相撲用語,意思是即便左邊或右邊各有四個對手也打不倒,中文很難對應這個詞,所以我轉借三頭六臂來用)」等各式各樣的綽號。換句話說,也可看出他擅長的是多方面的功夫。

(6/12訂正:有朋友指正,なまくら四つ拿來形容棋風時,有全能型的意思。所以此處應該翻成「攻守全面」會比較好)

然而,到了十局賽的舞台上,吳清源就是別居一格的強大。吳還是在第八局以六勝二敗的成績將坂田降級了。

既然如此,十局賽最後的一張門票,還是只能交給高川了。此時高川已經在本因坊賽中達成了四連霸。自他從橋本宇太郎手上奪下本因坊頭銜以來,擊退了木谷、杉內(雅男)、島村(俊弘)等強豪。雖然他被人取了個「無力的高川」的綽號,但其實這是他會閃開無意義戰鬥的棋風所致。他覺得不用進行轟轟烈烈的格鬥,只要能贏棋就好了。年齡上,他也比吳小一歲。後來他在本因坊賽中也持續衛冕下去,最後達成了九連霸的偉業。

這裡則是要稍微談一下本因坊賽與吳清源的關係。在秀哉退休後開始的第一期本因坊賽中,不用說吳清源也參賽了。這是在他七段時的事。

此時的本因坊賽採用了和現在不一樣系統的點數制度,使得吳只拿到了第三名,讓本因坊頭銜給六段的關山利一給占走了。接下來的第二期本因坊賽是從昭和十八年(1943年)開始的,但吳在預賽就輸掉了。至於戰後的第三期以下各屆,則因為吳已經不隸屬於日本棋院,就沒有參賽的資格了。

從吳的角度來看,即使不參加本因坊賽,只要自己是實質上的日本第一就可滿足了。

而這場和高川相比的十局賽,是從昭和三十年(1955年)的夏天開始的。吳清源在第一局中猜中黑棋,而白棋的高川雖然奮戰不懈,最後還是讓吳勝了三目。

這場十局賽,也因為高川把持著本因坊大位的關係而對局數較多,所以在下完七局,吳以五勝二敗領先時,他得回去下本因坊賽守住頭銜,再於五個月後來下第八局。

結果這第八局是以吳一目勝告終。這局棋儘管也是高川一直保持優勢到最後,卻因為官子失誤而惜敗。

如此就是六勝二敗,吳簡直是像蓋章一樣又將對手降級了。


至此,恐怕已經是找不到能和吳對等戰鬥的對手了。當時的九段棋士除掉吳清源以外,還有木谷、橋本(宇太郎)、坂田、藤澤(庫之助)四人,但這四人都被吳清源打退到一段或兩段的差距,而讓十局賽已經無法成立了。

此刻擁有吳的讀賣新聞提出的新企劃,就是將這五位九段加上高川而組成的循環賽。這個比賽不貼目,而是讓參賽者持黑白各下一局。這就是第一期的日本最強決定賽。

吳以八勝二敗贏得了冠軍。

然而到了第二期,吳卻以五勝五敗的成績屈居第三名。意外的狀況低迷。甚至前一年末舉行的對高川本因坊三局賽,也是遭到了三連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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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9 08:39:25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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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局,則是藤澤黑棋,而是在昭和二十七年(1952年)三月中旬下的。在這局棋中,吳改變了以往的下法。吳在好幾年間,只要是拿白棋,一定是下相向小目的佈局,但這局棋中他卻放棄了這樣的下法。

最稀奇的還是他也花了很多時間思考。平常下得很快的吳,使用的時間總是不超過十小時,但在這局棋中,他最終花了十一小時又二十二分。

到了第三天的傍晚,局面才好不容易超過百手。在那個電力不足的時代中,停電日是已經決定好的,而這一天正是停電日,但這兩人由於太過投入勝負之中,即使變暗了也不知道。

然而意外地電燈卻點亮了。這時兩人才同時「啊!」的一聲叫出來,然而抬頭看著天花板。

「如斯驚訝者 透春之人」

正是剛好也在現場的詩人中村汀女形容此景的詩句。

諷刺的是,就在電燈點亮沒多久,藤澤的著手卻開始陷入昏暗之中。這時的局勢,就算是被說成是消極,只要黑棋堅實地下下去,就可輕鬆獲勝,然而藤澤卻像是入魔一樣,一直連續下出強到緊繃的著手。


所謂強到緊繃的著手,就是下到像是走鋼索一樣拼命。也是這樣,這種棋的味道就會不好。換句話,很容易反被對方消滅。通常在劣勢下,使用這種緊繃的著手還可以理解;但藤澤在氣質上,並不是會下堅實、消極著手的類型。也許是受到少年時代,經常指導他的秀哉之影響,就在這種情況下顯現出來了吧。

說這是棋風,也的確是棋風的一種,但在這方面,吳清源的棋風正好是和藤澤形成對照。只要是局面不利,他就會強手連發來緊迫追擊;但看到局面有利時,絕對不會勉強行事,反而會早早「打烊」。吳清源在這方面的計算,的確是天下一品。

結果此局就因為藤澤下得過強而發生慘劇,讓白棋逆轉成功。於是兩人又變回二勝二敗一和的平手狀態。

然而,這第五局卻可說是改變勝負走向的分歧點。藤澤原本贏了此局,就可變成三勝一敗一和的態勢,就算接下來遭到五連敗,也不用怕被降級。相反地,對吳來說,在心情上就會變得沉重痛苦了。

這一來一往的差距極大。本局中不似以往地下快、罕見的大量投入時間來緊迫追上、最後終於能夠逆轉,其原因與其說是對勝負的執著,不如說是身經百戰的吳清源發揮出優異的經驗造成的吧。

實際上,在這種重大比賽下吳清源的強大,可說是無與倫比的。在這之後,他連勝了六、七、八、九局,而終於將藤澤給降級了。像是其中的第九局,在幾乎是不管怎麼下都會是藤澤獲勝形勢下進入終盤階段,甚至連吳自己也有了要輸掉的覺悟,結果藤澤還是在時間用盡的情況下出現嚴重錯覺而輸掉。

在隔天早上,NHK的麥克風就對著吳發問了。過去公共電視的眼光,是絕對看不上報社所主辦的圍棋賽的,唯有這兩人的對決,還是不能無視數百萬圍棋迷的存在的。此時吳清源說:

「我覺得勝負就是比運勢。如果運勢在我這邊的話,就會獲勝;沒有運勢的話,也有可能是我被降級吧。」

這回答的口氣卻是平淡如水。

說勝負是比運勢的話,聽起來又好像和他說下棋是比技術的看法矛盾了,不過其實這兩者是一致的。之所以會這麼說,是因為掌握住運勢也是一種技術。

當對手下出惡手時,要能加以追究,至少就必須有能夠追究惡手的技術才行。

吳清源畢竟也不是神,也是會下出壞棋。然而只要不具備追究其惡手的技術,就不可能有贏得了吳的道理。

過去,有個高段棋士就跟我說過以下的話:

「運氣也包含在實力之中。」

我認為這真是名言,換句話說,也跟我上面講述的東西是同樣的意思。

至於被降級的藤澤,在三個月後,又再度前來挑戰十局賽。這一次雖然是從相差一段資格的半先局差來下,吳卻還是在第六局以五勝一敗的成績將藤澤降級。這讓藤澤被掛上了低吳兩段的不名譽差距,就在這個出乎意外的成績下結束這場十局賽,後面的四局就不再下了。

已經將木谷、橋本、岩本、藤澤等人降級的吳清源,接下來的對手應該就是奪取本因坊大位的高川格或八段的坂田榮男。只不過,此刻高川的段位,還是只有七段而已。

就像前面也曾提過的一樣,頭銜和段位是兩回事。而他和吳清源之間,實質上就是有兩段的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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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9 08:37:28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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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半子或是一子之差,對專家來說可說是天差地遠。從戰後的十局賽所看到吳清源的強大,可以說就是在這樣的進步差距下所支撐起來的吧。

橋本之後的下一位十局賽對手,就是當時的本因坊岩本薰和(岩本薰)。岩本過去在北京作為對手指導吳清源時,段位是六段。岩本可是棋士中罕見的行動派,年輕的時候甚至遠渡重洋去過巴西開農莊,結果還是無法忘情圍棋,又回到了日本。


吳對岩本的十局賽,是從昭和二十三年(1948年)七月開始。然後以每個月一局的速度進行,結果吳只輸掉了第三局,在第六局就以五勝一敗的成績,將岩本降級。

橋本輸掉、岩本也俯首稱臣,則眾目睽睽下的下一位合適對手,就只剩下一人了。而且如果是這位棋士出戰,應該可以和吳清源平分秋色...不,搞不好有打倒吳清源的可能;這位棋士就是有這樣可讓棋迷期待的充分實績。這位棋士,就是在昭和二十四年(1949年)成為日本最初(靠大手合升段)的九段棋士,藤澤庫之助。

藤澤是大正八年(1919年)出生,比吳小五歲。他在七歲的時候,參加了業餘的圍棋大賽,卻使一起參賽的眾多大人們顏面無光而拿下了冠軍,並且成為了日本棋院的院生。

所謂的院生制度,就是日本棋院用來培育職業棋士的教育系統。在過去,只有棋士導師自己培養徒弟的內弟子制度,有了院生制度後,就等於有日本棋院自身擔任起導師的角色了。而日本棋院中最欣賞藤澤的天分的,就是秀哉了。甚至有人說,除了藤澤以外,恐怕再有沒有其他給秀哉下過那麼多指導棋的棋士了。

在內弟子制度下,徒弟能和導師下指導棋的機會,一生只有兩次。一次是在入門拜師之時,另外一次則是升上初段之時(正式成為職業棋士,也就是「出師」了),合計就兩局。

就這點來看,藤澤比起其他秀哉的徒弟來說,真是非常受到秀哉的關愛。

而藤澤本人也沒有辜負秀哉的用心照顧。自從昭和八年(1933年)入段以來,就非常順利地一直往上升段。

在當時,即便是四段也分有甲、乙兩組,而在這兩組之間,實質上被設定有相差一段的棋力差距。升段的資格,也比現在嚴格許多,因此即便是像現在的林海峰名人或石田秀芳本因坊那樣可以用最短距離升段,藤澤的快速升段卻更有價值。

就在藤澤成為日本唯一九段的隔年二月,日本棋院也贈與了吳清源九段證書。

原本,是要在日本棋院的大手合賽中獲得好成績,才會被允許升段。好比說,即便是現在已經連續獲得四期本因坊的石田(芳夫),段位還是停留在八段上。只要他沒在大手合賽中獲得好成績,就算再連霸多少期的本因坊,也是無法升上九段。

也因此,贈送給吳九段段位,可說是異例的措施,也可以說是因為吳的顯赫戰績在說話呢。

而兩位九段的對決,也是圍棋迷們引頸期盼之事。

對藤澤來說,不僅是只有升段領先,也有對吳的實際成績做佐證。會這樣說是因為藤澤在六段時,曾經對當時八段的吳清源下了局差雖然是讓先(全部執黑)的十局賽,最後是以六勝四敗的成績獲勝。

雖說並沒有將對手降級,或者說局差不過是讓先,但總之他就是當時唯一贏過吳的棋士。所以棋迷們會覺得如果是藤澤的話就有可能打贏,這樣的期待也是理所當然的。

就連吳自己也預期到即將出現的強敵,就是藤澤。

在戰爭結束後不久,這兩人曾偶然地在北海道的苫小牧車站月台相遇。四周混雜著穿著國民制服背著登山背包出來的採購客。

不知道是誰先開始的,總之遲早會下十局賽的話題就出現了。吳是認定藤澤是緊追在自己身後的優秀棋士,而藤澤是將追上吳清源作為十局賽的目的。

吳說,希望比賽是當天就能下完。不過,藤澤卻說:「我沒有十小時以上的時限的話就下不下去」。

這是因為藤澤是長考型的棋士,每一手棋都要仔仔細細驗算,所以吃時限吃很兇。其實不管哪個棋士,都會把後續的著手算清楚後才會落子;但就是會有算不清的時候。

下的快型的棋士碰到這種時候,就是靠直覺來下。因為怎麼想也想不出來,就只好靠直覺了。

結果到底會怎樣就要碰運氣,他們心裡就會這樣自己說服自己。然而長考型棋士,就不會這樣爽快放棄。他們會用盡辦法想要算清楚。所以到他們真正甘願要下子時,就是要花很多時間。

藤澤就是以計算深遠而著名。就是因為對細算很有自信,才會說想要一定算出結果為止。

而吳則是下得很快,橋本也是,所以他們兩人的十局賽是每一局都當天下完的。

在體力上,吳是像鶴一樣的瘦弱身材,而藤澤則是像重型戰車一樣的強健體格。

然而,在兩者真正要進行對決前,還是得經過各種複雜曲折的發展。主要的難題,還是在吳要求時限十小時就好,而藤澤卻說要十三小時。如果時限是十小時,則兩天就可以下完,但如果是十三小時,就得花上三天了。

除此以外,還有其他的理由。就是一種情感問題的執拗。讀賣在對岩本的十局賽後,開辦了吳-橋本的第二次十局賽,但在公告上,卻把藤澤寫成像是逃避和吳清源對決一樣,而藤澤為了反駁這種說法而和讀賣大吵翻臉。


吳和橋本的第二次十局賽,局差上是橋本的半先、也就是等於以比吳低一段的資格來下。比賽從昭和二十五年(1950年)七月開始,最後是以吳的五勝三敗二和告終。雖說沒有將橋本再降級,但明顯地用一段差距的局差來下還是吳清源壓倒性的強勢。

既然如此,吳、藤澤的對決,就已經變成必然之事了。報社間的利害關係或時限主張的差異,通通被希望趕快看到到底他們兩人誰比較強的棋迷聲浪給打消,於是從昭和二十六年秋天開始,戰火就點燃了。時限最後就照藤澤的要求,決定為十三小時。

第一局是藤澤黑棋,以日光輪王寺為對局處來下,結果藤澤看錯棋,短短九十四手就讓吳清源獲勝。

然而第二局,藤澤白棋非常努力奮鬥,而贏了六目。第三局則是藤澤始終局面有利下,卻因為時限用完而下錯,最後只弄成和棋。

到了第四局,藤澤抓住吳的黑棋的過強手問題而巧妙騰挪成功而快意獲勝。至此是藤澤以二勝一敗一和領先。

這時有了很多不愧是藤澤的稱讚聲出現。此外藤澤在十局賽並行下,又以每日新聞為舞台和吳清源下了四局賽。這個比賽卻是使用貼目四目半的規則,並不是升降制。當然勝負還是會比,不過即使輸掉,也不會對局差造成影響。所以雖然藤澤在這個比賽中遭到了四連敗,但感覺起來就是無關痛癢。

即便如此,明明這兩人彼此都號稱是黑棋無敵,但到第四局為止,黑棋卻連一盤也沒贏過。尤其十局賽並無貼目,黑棋可說是絕對有利。也因此持白的一方,不會乖乖互圍收官,而會想辦法搞成白刃戰。黑棋只要避免變成如此,下得堅實一點就好了;但要是氣魄充足起來,黑棋也可能會積極和對方纏鬥。就是因為這樣,才會冒出這種連續都是白棋獲勝的奇妙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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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9 08:35:34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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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重新回歸到棋界,是昭和二十一年(1946年),他還跟隨著璽光尊的時候。此時的璽光尊似乎是已經資金用盡,就把腦筋動在吳的對局費上,而允許他去對局。

這一年的八月,吳以師兄橋本宇太郎為對手的升降十局賽開始了。提供這個對決舞台的,還是讀賣新聞社。

我剛好就在這個時候左右,才學會下圍棋的。

有一天,現在已經過世的父親買了可折疊式的棋盤與棋子回來,就教了我圍棋該怎麼下。那是個幾乎沒有甚麼娛樂的時代。至於為什麼父親突然要教我下,到現在我也不明白,但我想多少是太無聊,而想找個對手的關係吧。

一開始我被讓「星目風鈴中四目」,換句話說,就是要先在棋盤上擺上二十一子才開始下(譯者註:這裡作者搞錯了,所謂的星目風鈴中四目其實是讓十七子,而不是二十一子。因為日語的讓九子稱為「星目」或「聖目」;而再加掛「風鈴」,則是再加上四角的三三,變成讓十三子;而「中四目」,就是在星與天元對角線中點加四子,就是讓十七子,如下圖)。

星目(聖目,在日語中聖目與星目發音相同)風鈴中四目

至於找劫材等規則,我還記得是一面下一面教的。我的這場初次對局(?)最後是以兩目勝收場,我就被圍棋的魅力給迷住了。也因此,當吳、橋本的對局在報紙上登出來時,即使我看不太懂,也還是在棋盤上擺來看看。到了晚上,即使睡著了,夢裡也會跑出棋盤來。

且先把我的私事放一邊,結果吳清源在吳橋本十局賽的第一局持黑輸掉。而且這種輸法讓人感覺到是不成章法的模樣,於是橋本在下完棋回到大阪時,就跟身邊的人說了以下這種有點沉痛的話:

「吳先生已經不會下棋了啊」

然而,從第二局開始,吳卻精彩地將狀態調整回來。與其這樣說,不如說是對手橋本的棋子很奇怪地亂跑比較正確。持黑的橋本下到一百三十手左右為止,可說是運子完美巧妙,明明就是可以壓倒性獲勝的局面,卻不知何故,開始惡手連發,最後竟然輸了一目。

於是身為導師的瀨越嘆道:

「那麼好的棋局卻搞到輸掉,真是該逐出師門了」。

而勝負的波浪就是這麼可怕。就因為這一局,讓吳恢復了過去擅於爭勝負的氣勢,以下就連勝到第五局,將橋本逼到了面臨降級關頭。

然而卻在此時,橋本的健康出了問題,於是對局就中斷了九個月之久。

在這期間,有各式各樣的謠言流傳了起來。

那時吳清源還跟隨著璽光尊,所以當橋本打算落子時,就會聽到不知哪裡來的大鼓聲妨礙思考;甚至還有從天花板上降下來的蜘蛛...之類的怪談。

當然,不可能有像這麼離譜的事。只是橋本那樣的輸法,似乎不用這些怪力亂神來說明,也很難讓一般大眾能接受吧。

不過,在比賽重新開始的第六局中,橋本卻贏了二目而逃過了被降級的命運。雖然這局棋到中盤為止橋本的形勢並不理想,卻因為吳一瞬間下得過強,而讓橋本找到機會獲勝。

接下來的第七局,在吳持黑下,形勢出現了令人眼花撩亂的三轉四折,最後是白棋下出失著,而讓吳清源不計勝,讓橋本再度面臨了被降級的關頭。

至於第八局,也是橋本優勢的棋,遭到了吳的逆轉。於是成績就變成了吳的六勝二敗多贏四局,橋本還是被降級到相當於低吳一段的地位。

在吳剛來日本之時,橋本曾經帶著吳清源去神宮球場看棒球。橋本一面看球一面教著吳棒球的規則,然而回頭一看,才發現吳清源早就拿出棋書在看了。

瀨越先生過去曾經跟我說過以下這段話:

「大家都說吳清源是天才。說實話,吳清源的確毫無疑問是天才,但大家都沒注意到他年輕的時候總是用功到幾乎把指甲都弄斷這件事。大家都覺得他只是靠天分勝出的,這可是大錯特錯。」

幾乎把指甲弄斷的用功程度到底是有多猛烈,當時是搞不太懂。原來,這是指他擺前人的棋譜集的事。

另外還有一件跟以上那件事有關,是我自己從吳清源那邊聽來、難以忘懷的事。

那是我已經辭掉讀賣的工作而改以專心寫作維生後的某一天,我在日本棋院偶然遇見他的時候,我就問他:

「決定圍棋勝負的因素,到底是甚麼?」

我原本預期他會回答甚麼對勝負的氣魄啦、精神的穩定度啦之類的答案。之所以會這麼猜測,是因為據說是一旦練到了這種專家棋士的最高等級時,技術上幾乎是沒甚麼差距的。

沒想到...

「就是技術。」吳明快地回答。

「啥...是技術嗎?」我立刻回問。

「對。就是技術。」吳又再度這麼回答。

對我來說,這是個不太能滿足地答案。因為說是技術第一,就有一種毫不遮掩的露骨感覺。應該還有其他跟技術同等重要的因素才對吧?

就以這個問題開頭,我就和吳更進一步地聊了起來。於是他就以將棋為例,談起了號稱是將棋界鬼才的某氏的事情,他說:

「那個人似乎最近被請去經營者的聚會中演講。於是他就在演講中說,就像將棋是決定於『步』(譯註:相當於象棋的『兵』、『卒』)用得好不好一樣,經營公司也是如此,是否能將基層員工用得好,就決定了經營者是不是經營高手。此話一出,當然被現場的老闆們稱讚說很有參考價值,而讓他頗為得意。不過,我覺得那是他個人的誤解。」

我反問:「您說是誤解?」

「下將棋和經營公司很相近這一點,是他的錯覺。不論是將棋也好、圍棋也罷,到頭來還是比技術高下而已。技術比較好的人,就是會贏。因為是拿使用『步』的方法做比喻,所以聽起來下棋就和經營公司很像,然而將棋下得好的人,卻不見可以把公司經營的好。這兩者,根本就是不相干的事吧。」

喔~,我在心中如此驚嘆了一下。

那位將棋老師的話,的確是很容易聽入耳的說法。說基層員工就等於「步」,就讓人有的確如此的感覺。

不過,基層員工是人,而將棋的「步」不過就是「步」。只要有這樣的認識,就可以清楚明白這樣的比喻沒有甚麼意義。而且從這裡,也終於讓人了解他說決定勝負的就是技術,這話裡的真正含意。

那麼,又該怎麼做才能提升自己的技術呢?

吳說:「除了用功以外別無他途吧。」

於是我就問他:

「那,吳先生,我聽說您年輕時非常努力用功,那麼自您來到日本後,大概變強多少呢?」

「這個問題是嗎...」

他一面用他那獨特的日語音調一面歪著頭思考後默默說著:

「一子左右,是嗎?喔,不,搞不好是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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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9 08:33:35 | 只看该作者
在序盤獲得優勢的日本,從中盤開始就被發揮潛力的美國給追上,到了終盤階段,就變成被打得慘不忍睹的敗局。當然,這對棋界也產生不小的影響。

首先是報紙上的圍棋專欄被刪除。到了昭和十九年(1944年)之後,已經完全無法悠閒下棋的餘裕了。

有別於這個客觀狀況,吳則是從昭和十九年末左右開始,遠離了一切的對局。這是因為抓住吳清源之心的璽光尊的告誡,才讓他再也不拿起棋石的。


本來吳清源的宗教心就很深厚,並曾在昭和十年(1935年)發生過以下的事。

在某個晚上,他在洗手間昏倒,陷入意識不明的狀態。家人發現之後就趕快去找醫生來看,讓醫生看診後,才發現他已經脈搏微弱了。

在醫生拼命救治下,經過大約三十分鐘,才讓他的呼吸恢復正常,並且可以聽到別人說話了。

到了隔天。

吳一個人在看書,手卻不自覺動了起來,並且寫下「回天津去」的字樣。

原本再隔一天,他本來是有對局,但卻立刻出發回天津去了。

在天津,吳的哥哥就住在那兒。然後透過他哥哥的介紹,吳清源和熱心信仰紅卍的一位姓李的人物會面,並且就在當地皈依紅卍。紅卍與其說是一種宗教,不如說是一種追求真理的道院,所以並不會完全排斥其他宗教。佛教徒可以參加、基督教徒來也沒問題;最特別的是它並沒有教主。

即使到了現在,吳仍然還是紅卍的熱心信奉者,不過關於這點,卻很難一言道盡。過去我曾因為某個雜誌的對談專訪而跟吳清源見過面,當時我就直接請教他,他也以「很難說明清楚,我也不喜歡因為這樣被誤解」為由,不願意多談。

此外,在吳的隨筆集「莫愁」一卷中,有「紅卍」的章節,其中也寫著:

---即便有人問我,我也不會說得太詳細,而且像我這樣不太會說話的人,也覺得無法將紅卍的全貌說得清楚,所以我總是閉嘴不談。

最後他也寫著:

---紅卍的精神用一句話來形容,就是每一善行與每一信仰都必須是平行的。當信仰越深,善行也必須越高越廣。我所信仰的這個教誨,帶給現在的我最大的喜悅;我在想,希望能帶著這個教誨,開心地進入墓中呢。

根據這些記述,就知道吳清源的信仰態度是非常徹底的,但對於璽光尊,恐怕就是一時入迷了吧。然而即便是一時入迷,他卻將身心都獻給了璽光尊,和璽光尊同進同退,到了戰後,他在金澤被警察帶去看守所時,還登上了報紙的社會版。

這個璽光尊,除了吳清源以外,還有名相撲橫綱的雙葉山也是信徒。雙葉山甚至還把攻入的警官給摔了出去,終於以妨礙公務罪而被逮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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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9 08:31:37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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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昭和十三年(1938年)的春季大手合開始,吳清源重新回到棋界。而到了隔年,持白對木谷七段獲勝,升上了七段。

此刻正是戰機成熟時。於是和木谷的升降十局賽,就從這一年的九月開始。

這個升降制度,其實是非常嚴厲的。只要被對手多贏四局,局差關係就會被降一級。換句話說,就必須從同段的對手而被降成低一段的資格來下。從獲勝的一方來看,只要將對手降級,就等於可用高一段的身分來看對手。

將對手降級,雖然未必是那麼光宗耀祖之事,但輸掉的人,可是會留下非常難看的屈辱。實質上這就真的很像武術高手以真刀真槍來對決一樣。

不過,就算這樣的制度再怎麼嚴格,棋士們就是靠勝負在生活的。只要有了對決的目標,對決就早晚會發生,這就是勝負師的命運。

這場十局賽的第一局,是從九月二十八日開始的三日間,於鎌倉建長寺的僧房中對弈。猜子的結果,是木谷持黑。也就是說,後面的奇數局也是由木谷持黑。

木谷的第一手下在右上角小目。而白2下在右下星位、黑3下左下小目,白4掛右上角;換句話說,兩者並不是下過去風靡一世的新佈局,而是回到了傳統佈局的下法。

木谷的第一手下在右上角小目。而白2下在右下星位、黑3下左下小目,白4掛右上角;換句話說,兩者並不是下過去風靡一世的新佈局,而是回到了傳統佈局的下法。

第一天下了四十七手,第二天則是進展到了七十七手,於是勝負就要等到第三天才決定。

此時局面是在右邊出現了超級大劫爭。原因是白棋用誤以為黑棋會老實接應的小飛來收官,結果遭到了黑棋的反擊,而成為雙方互不相讓的大劫爭。(C圖)

C圖

此刻已是剛過晚上九點之時。兩人都脫下了背心,以頭與頭幾乎相接的樣子,沉迷於盤上的進行。

此時正是第一百五十七手!

木谷此著於左上黑1找劫材。與此同時,卻也因流出鼻血而倒下了。

於是他就這樣出到房外的走廊上橫躺下來。這場歷經三日的激戰,身體的狀況終於也到了極限了。

白棋此刻則是面臨了要不要應這個劫材的關鍵。如果應的話,可就沒完沒了。而且,白棋也經沒有適當的劫材了。

於是吳下定決心,在白2提去黑子,而解決了劫爭,但左上被黑棋做活後,局面就不利了。到下定決心為止的考慮,與其實說在細算還有些甚麼手段,不如說是想辦法說服自己接受局面不利的事實吧。

然而,對手木谷此刻卻仍躺在走廊上。吳就對著走廊的方向上說:

「木谷先生,我下了喔」。

這一盤棋,其實有好幾位觀戰者在現場。畢竟這被人稱作世紀之戰,而內容是名副其實的大熱戰,可是一點也不算不可思議。然而,觀戰者中的其中一人,後來卻告訴大家,吳此時的一言真是有如鬼神一般的嚴厲氣魄。

這樣的說法,聽起來就像是在說:雖然對手已經倒下,但是我已經下了,所以你也趕快回到棋盤前來下吧的催促之語。給人的感覺是這個人竟然是如此執著於勝負的惡鬼。

說到日本人喜好的習性,碰到這樣的情況時,是要默默等待對手回復,算是一種武士的情義吧。因此,貫徹勝負之無情態度的吳,就遭受到集中的言論批評。

不過實情似乎並不像是這種說法那樣無情的氣氛。

吳的確是向木谷告知了自己已經落子,但他的本意並不是要逼迫已經倒下的對手回來面對勝負。而不過是下定決心不應劫材、而在右邊提吃的通告而已。

而吳既然已經落子,接下來就輪到木谷下了。此刻該是要臨時休息一下,抑或是要繼續下下去?他的問話,聽起來比較像是這樣的語氣。這是從頭到尾一直都在現場的另一位觀戰者的證詞。即便回歸到事實,在這之後,也的確休戰了二十分鐘。

至於棋局的進展,則是黑棋照著A、B、C以下的順序活了左上角,變成黑棋局面有利,但後來木谷卻在官子下錯,而於晚上十一點四十分輸掉了兩目。

第二局則是持黑的吳不計勝,第三局則是木谷五目勝。但是接下來的三局,則是木谷連敗。於是下完六局,成績是木谷的一勝五敗。換句話說,他被吳降級了。

在這之間,秀哉也去世了。

而曾是過去秀哉好敵手的雁金準一,則是吳的下一位十局賽對手。雁金自從和秀哉的一戰輸掉後,也不願加入日本棋院,而是自己創立瓊韻社,堅守孤壘。現在如果能打敗成為日本棋院第一人的吳,就能使往日的光榮復甦起來。

然而雁金是明治十一年出生(1878年。譯者按:不過實際上雁金是1879年出生),此刻是以跨越六十大關又三年的老年人,當然不是年輕的吳的對手,他僅在第三局持黑獲勝,下到第五局,被逼到了一勝四敗的降級關鍵。

於是就在周圍的好意下,第六局終於就沒有下下去。雖說既然是拚勝負,不下下看怎知最後會如何,但相關人士的想法還是不想讓雁金遭受更難看的待遇吧。

不過,我卻覺得這位六十三歲的老棋士,面對年輕的對手吳清源,算是打得非常精彩了。我會這麼說,主要是他贏的第三局,完全不給吳清源追上的機會,至少給人有棋力毫無衰退之感呢。

這場十局賽第五局結束之時,已經是昭和十七年(1942年)五月了。

此時日本已經對美國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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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9 08:29:55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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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據以往的佈局,像白2或白4那樣下在小目上才是常理。像黑3那樣下在星位上,是一種希望一手就掌握角地的思想,對於後下的白棋來說,這種下法被認為不錯,但並不被看成是黑棋應該下的落點。至於黑1的三三,對於本因坊門下、也就是「坊門」來說,由於位置太低也被當作禁手;至於天元,根本就是連談都不用談,是要敬而遠之的棋。

吳就這樣從頭開始連下了三著禁手,但這絕不是他故意要標新立異。對吳來說,這是合乎道理的必然之棋。

在這一年的夏天,木谷邀請了吳一起去了信州的地獄谷溫泉遊玩。那裏是木谷夫人的故鄉。而吳就攜帶了平常愛讀的「易經」與「中庸」兩本書前往。

自從來了日本之後,吳清源就大量使用秀策流這種古來的佈局法獲得了良好成績,但在他自己內心深處,卻有種好像撞上了堅硬牆壁無法突破一樣的著急感覺。

下在小目的棋,雖然是堅實無比,在其反面,則有欠缺速度感的缺點。對於本來就是快腳步棋風的吳來說,不管怎樣就有一種不足的感覺;所以自從升上五段之後,就試著以星位或三三下了若干局。

本來木谷的想法是要忘卻一切圍棋之事,好好地放鬆休養一陣子,但這兩位彷彿是為棋而生的人,卻是從到達地獄谷的當晚開始,針對過往佈局的想法展開了激烈的辯論交鋒。

在此時,木谷就有了明確的構想。那是一種與其追求實利,不如重視勢力的想法。木谷將這個構想命名為新佈局,並且將來打算將之問世,但在這個階段,還是處於摸索的階段。

當晚吳輾轉難以入眠,甚至到了幾乎可以聽到佛法僧的誦經聲的黎明為止都還沒睡著。

隔日早上,吳清源被木谷夫人的妹妹帶著下到溫泉的山谷裡。面對著討論後疲勞且睡眠不足而臉色不好看的吳,少女頻頻跟他開始聊天。

接著少女又拔了些草,將之做成像箭一樣的形狀,然後一支一支的射出去玩。吳也跟著學了起來,就在射出一支支草箭的同時,他回憶起了在大陸時的少年時代之種種往事。

少女又將雙手攤平,接住跳起來的小魚。這些小魚是清澈的草綠色,而少女很快又將小魚放回了水中。

這次的地獄谷體驗,還無疑問地讓吳成功地轉換了心情。也因此讓他從這一年的秋天開始敢於大膽嘗試起新佈局。另一方面,名人則是明確地對新佈局加以否定。

光看這種新舊對抗的背景,就能使這場對局造成天下沸沸揚揚,但更加錦上添花的是,過了中盤後段,秀哉放出的大妙手。由於這手棋剛好是本局的第一百六十著,從此俗稱百六十的妙手。(如B圖)

B圖

說起到此著為止的局面,雖說是形勢細微,但看起來是黑棋有利。因為不管怎麼說,黑棋在中腹有塊大地。如果沒有破壞這塊黑地的手段,則形勢上是白棋要贏已經是相當困難了。然而,白棋就靠著這一手,抓住了破壞黑地的契機。接下來黑棋如果於A擋,白棋可從B逃出;黑若是改於B阻擋,則白A也可接回。因此,黑棋唯有161碰,總算是守住了中央腹空,但結果白棋卻可以利用C的覷手,吃掉了黑棋右邊五子。

此時秀哉已經六十歲了。對局時為了考慮他的健康,所以是以一個禮拜大約下一天的程度來進行,因此一直到終局為止,總共打掛(暫停)了十四次。

嚴密地說起來,這樣並不公平。其原因是白棋可以在打掛後回到自己家中,做出各種下一手棋的研究。

事實上,在本局的進行中,秀哉的徒弟們也聚集在一起反覆研究這一局的變化。相對地,吳在每一週下一次本局以外,還得參加其他報紙的棋賽或大手合,真是非常忙碌。

也因此,關於這著妙手,就有了「其實並不是秀哉自己想的,而是其弟子前田陳爾找到的」之謠傳出現。

這裡故事先跳到十數年後一下。在某個座談會上,吳的導師瀨越宣稱:

「那手棋是前田發現的棋啦」

結果引起了前田為首的坊門派棋士之抗議,逼得瀨越只好負起責任,將原本日本棋院理事長的職位給辭掉了。

像這樣留下副作用的一手棋,由於當時存在著有點囉嗦的師徒關係,身為徒弟的前田應該是不敢用用以下:

「老師,如果下這一著的話怎麼樣?」

等形式做出類似助言的發言。前田也許是獨自注意到了其他弟子沒發現的妙手,但出口相助老師這樣無禮的行為,畢竟是不會被原諒的大忌;此外也有像坂田九段那樣也是成立的看法:像這種第一感就能浮現的著手,還要被人家說是徒弟講才看得出來,身為名人一定會很不爽吧。

總之,因為這一著,局勢就開始朝白棋傾斜,直至兩百五十二手止,白棋以兩目獲勝。

對新佈局加以否定的秀哉,因為這場勝利而保住了名人的權威,但卻無法從根本否定掉木谷或吳的新佈局。這兩人並未放棄新佈局而繼續這樣下,仍然在各種棋賽中獲得了好成績。

重點是其實他們兩人是拔俗超群的棋力高強。他們並不是因為用了新佈局才能一直贏棋,就算是用傳統佈局,甚至說誇張一點,他們第一著是用隨便亂丟在盤上的任何地方,一定也會贏棋。

到了兩人獨霸的時代後,世人追求的,就是希望看到雙雄的對決了。這兩人,很認同對手的技藝,也是換帖的情誼;然而,只要是待在勝負的世界中,早晚就是必須要面對一決勝負高下的命運。

最後實現這樣黃金對戰組合的,又是讀賣新聞。只不過,那是後來昭和十四年(1939年)的事了。在那之前,還有相當曲折的發展要說。

在那之前,曾經一度有時事新報(也是當時的有力報社)於兩者五段時實現了他們的十局賽,也下到了第六局,但因為木谷升上了六段,只好中止。

因為差一段的局差,就是要改半先。段位比較低的一方,就得用黑、白、黑的方式來下。

如果勝負不是在對等的情況下來比,就沒有意思了。雖然下到六局為止,成績是三勝三敗,只好在未決雌雄之前,將對決延期到未來去。

之後在昭和十一年(1936年)的秋天,吳的健康出問題。在七、八月最熱的天氣下,被迫弈了十七局這樣超疲累的行程也是原因之一。(譯註:很多職業棋士一年也下不到十七局)

當時的對局,為了分出勝負而下到三更半夜是常識。而且兩個月內下了十七局,等於是每四天就要下一局。(譯註:現在的日本對局步調是一週一局)

據說大部分的棋士,每為了一局的勝負,較要變瘦兩公斤左右。雖然這個變瘦的數值多少會因人而異,但下棋時就是會投入差不多這樣的精神心力。

也是因此,通常不要勉強對局到這種程度會比較好,但變成像吳這樣的明星棋士時,就沒辦法不這樣一直下下去。因為把吳抽掉的比賽企劃,主辦的新聞社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所以吳就這樣出賽了。如果輸掉的話,後面的比賽就不用下了;但贏了的話,就得一直下下去。

像這樣的過程就一直反覆持續著,而吳本來就不是有很強壯身體的人,所以終於引起了胸腔的病來。

一開始他是在自家中靜養,後來到隔年的六月為止轉去富士見高原療養所,過了一年三個月的住院生活,直到隔年的昭和十三年(1938年)春為止,都沒有對局。

在這段期間中,對手木谷卻在名人退休棋挑戰賽中獲得優勝,被選為了秀哉的對手。此時秀哉已經六十五歲了。因此決心退休,將本因坊的名號捐贈給日本棋院。現在的本因坊賽,就是因此從這時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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