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品仙发表为第21集团军总司令时,我亦同时被任命为副总司令,住总部(在立煌)。第48军军长由第176师师长区寿年继任。 李颇注意政治干部的训练,省府开办干训班,由李自兼主任。总部方面有一个第五战区训练分团(每战区都有训练团,第五战区训练团设在老河口,立煌设分团),抽调各军军官前来受训,每期为三个月。 1940年冬季,我以大别山防区安谧,为视察部队整训成绩和社会情况,曾出巡一次,自立煌出发经外围各县,计有岳西、霍山、舒城、桐城、潜山、太湖、宿松、罗田、黄冈、麻城、黄安、固始、商城、霍邱、六安15县,行程千余里,历时两月。 当时,觉得在抗战期间军队仍能按月发饷,物价比较稳定,前途似尚有可为。1941年春以后,李品仙自觉人事布置差不多了,防区亦尚安宁,他的贪财思想就日渐暴露出来了。 在一次闲谈中,他对我说:“到了抗日胜利后,政治走上轨道,即不能乱搞钱了。”从这年起,省府各机构人员逐渐增多,开支日繁,捐税亦随之增加。 李品仙在一次省务会议上公然说:“现在非省刑罚、薄赋敛的时候。”于是,政治风气日益败坏,上行下效,聚敛成风。 省府在立煌设有贸易机构,专门经营商业,与民争利。所有大别山出产的桐油、木、竹、茶、麻、生漆、茯苓、猪鬃等,概行统制,垄断对外贸易,民间收藏,则为犯法。 同时,把市上日用商品收购一空,然后再高价售出。是年下半年,物价陡涨,货币贬值,军民生活皆受影响。 李品仙托言,这是全国性的,为抗战时期的必然现象,不是大别山一地如此。很快,这种风气渐渐影响到军队中,士气遂日益衰落,军中常有人怨愤地说:“我们来抗战,难道是为了掩护你们做生意发财的吗?” 李品仙过去所搜刮的财富,大部分存放在香港,日本人占领香港后,颇有所失,李遂在安徽加紧捞取,以为补偿。我想,这是李品仙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逻辑吧! 有广西友人从后方到立煌,说李品仙以前驻寿县时,曾盗掘楚王坟墓,劫走许多宝物,包括墓中一大批阴沉木,先运广西,又转运香港。 1942年夏季,我赴第五战区司令长官部所在地老河口开会。抗战时期,每战区都设有作战人员训练班,受训人员多是各军、师中级军官,每期三个月结业,由司令长官兼班主任,各集团军总司令或副总司令担任副主任。 这一期作战班,我为副主任,住班专任其事。结业后,我又带第21集团军在作战班受训的人员,赴南漳县第33集团军(总司令是冯治安)参观。 其实,蒋介石到西安召集各集团军总司令开军事会议,李宗仁因我在老河口,拟派我前往。适白崇禧来老河口,又改派李品仙前往,叫我仍回立煌坐镇。 我虽有怀疑,但又不知他们闷葫芦里究竟装的什么药!我转回立煌,李品仙往西安,我又代理总司令。李品仙开会后,回广西一次,约五个月之久。在这期间,立煌被敌军攻陷,惨罹浩劫。 李品仙利用职权,植党营私,凡是他认为“异己”的人,皆在被排挤之列,对我亦不例外。 为了排挤我,他和李、白商定,将我和刘和鼎对调。刘亦皖人,系第33集团军副总司令兼第39军军长。于是,刘率第39军来到大别山区,接防第48军防地,军部驻在滕家堡;第84军军长莫树杰率部开赴老河口布防。 我回立煌后,以将去之身代理着总司令的职务。第7军军长张淦已先李品仙请假回广西去了,副军长程树芬调任鄂东游击总指挥,军中无人主持;第39军又是初来接防,此时,如果日军突然向立煌进攻,各军各师是否效命?我能否指挥如意?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1943年1月2日,立煌沦陷,在当时是一件大事。先是日军中国派遣军总司令畑俊六在南京召开军事会议,汉口日军第11集团军司令塚田攻参与会议后回汉,飞经大别山区(黄梅、宿松一带),被我军地面部队击中,敌机焚毁,坠入深山,当时,因日暮亦未搜获。 汉口日军以塚田攻飞机未返,又听说有一架飞机被我方击落,当即派遣部队进入大别山区,分头寻觅,时经数日,始在黄梅山中,寻获塚田攻死尸,拟即转回汉口(据鄂东游击部队报告如此)。 我鄂东防御部队,对进入山区的敌军,始终避战,不发一枪,启敌轻视,敌军遂乘机增派兵力进犯立煌,图谋报复。 敌军进犯的路线,是由鄂东方面经黄冈、罗田一带前来。总部接到情报后,即令第39军迎击。但是,他们新来接防,为了保全实力,处处避战。我即以电话找刘和鼎讲话,不料,他的军部已离开滕家堡了。 鄂东门户既已洞开,敌军遂肆无忌惮,深入山区,经僧塔寺要隘进到英山地带。我即电令第48军军长苏祖馨速迎击,仍令刘和鼎军,随敌后追袭,以收夹击之效。 苏祖馨见敌来势甚猛,未战而退,于是,敌遂直向立煌进攻。我以总部无总预备队急电李宗仁速派第84军回救立煌。 在长官部方面,初以敌军由汉口出动,恐其进犯襄樊,特派第84军在平汉铁路以西布防。嗣知立煌情况危急,乃调第84军赶援立煌,但已缓不济急。 我虽严令刘、苏两军积极抄袭敌后,牵制前进,无如他们畏敌如虎,不敢交战。我指挥不灵,只得派总部特务营和驻古碑冲的战干团(都是各军、师的初级军官)到迎春岭布防,以阻击来敌。 这时,立煌县人心惶惶,唯视我一人的行动为转移,尤其是省府一般人员,急得走投无路,最后,乃决定暂时避往霍邱。 敌犯迎春岭,利用大炮集中射击,数小时后,特务营不支后退。参谋长陆荫楫早就想走,这时,更是迫不及待。 适第173师师长粟廷勋奉总部命令,率两个团来援,我就命他担任立煌警备司令,迎击来犯之敌。 粟有惧色,我乃陪他在总部等待他的部队全部来到,粟仍打算溜走。黄昏后,敌人大队虽未到达,而立煌到处起火,秩序紊乱,一般僚属一定要走。 陆参谋长即拟定计划,退往叶家集。他认为,该集通向老河口,联络后方运输线必循此道。而我坚决不同意,主张暂离立煌,仍要准备收复,陆对我冷笑。 我主意已定,不顾陆的反对,率领总部人员由响山寺后面的小径赴鹅毛岭。山路崎岖,黑夜行动尤多困难。我前因巡视部队坠马,腿伤未愈,是晚经过狭路,又误坠深坑,步履更感痛苦。 力疾行至鹅毛岭,已距立煌数十里,露宿山上。随我同行的人,除少数参谋副官外,还有特务营的一个手枪连。 连长是个青年军官,他原在部队当排长,因在战干团受训成绩优良,我特提升他为特务营连长,此次沿途警卫深为得力。 次早,我们翻山行走约半小时后,日军即来此搜山。行至第7军军部所在地的独山镇,我即以电话同驻六安的第172师师长钟柱南讲话,叫他除留少数部队在前线对敌警戒外,即率全师来独山镇随我反攻立煌。 钟云:“合肥方面之敌,亦蠢蠢欲动,若进犯六安,归谁负责!” 我即肯定告诉他说:“完全由我负责,即使六安失守,也要等待立煌收复后,再回师收复六安,此时要先救护首脑,不可违误。” 钟师遵令开来独山,我即督队起行。同日,我在第7军军部亲拟一个火急电报致第39军刘军长、第48军苏军长、第7军张军长、第84军莫军长,告以决心反攻,收复立煌,仰各军立派得力部队进攻,我已督率第172师即晚向立煌前进,如各军作战不力,各军长应按照抗战连坐法的军律惩处,除电军委会及长官部备案外,特电遵照,云云。 我们反攻立煌,与出走时的路线不同,此行须经过茅坪和迎春岭等处。 茅坪距立煌45里,只有三五间茅屋孤立在沙滩上。我经过其处,忽见有数十人裸体挺卧在地下,近视之,皆被刺刀戳死,惨不忍睹。 听说,这些人都是兵役机构由外县征集来的壮丁,送往军队补充兵额,前晚行经茅坪,投宿于此。 适日军经过,恐他们逃回立煌报信,不愿放枪使人闻知,遂一一以刺刀戳死,死状极惨,见之下泪。目睹敌人之残暴,益增我战士之愤恨。 第172师到达立煌附近,据报日军进占立煌后,无意久据,已于前夜集队向叶家集方向退走。后来听说第84军正由商城来援立煌,莫军长探知日军由立煌退出,竟避战退回固始县,使日军得以从容退去,令人愤懑。 此次日军轻率深入大别山,若各军能听命令,努力作战,在日军进攻立煌和退走时,完全可能将其全部歼灭。无奈,将领都缺乏抗战的决心,一意避敌,坐失良机,使敌军从容来去,如入无人之境。 日军侵袭立煌,放火焚毁街市房屋,省府和总部亦均化为灰烬,公私财产的损失无法估计。 当大别山军事紧张之时,李品仙由广西到达皖南,他不敢过江,竟绕道宜昌上游回来。 立煌收复不久,接到李宗仁电令,由第21集团军派一参观团前往西安参观和考察胡宗南军队的训练情况,并指定我为团长,限期到达西安。 此事,由军训部部长白崇禧主办,特派步兵监杨正治率领必要人员前往检阅。 白耳闻胡治军之名,抓住机会,电告驻安徽第21集团军及广西夏威集团军,各派参观团同往西安考察,借资改进桂军的训练。 我们组成的考察团,岁暮踏雪登程,到商城与李品仙相遇,我即将立煌失守情况告诉他。 随后,我们步行到洛阳,乘陇海铁路火车到达西安,军训部及广西参观人员尚未到达,胡宗南表示可先参观。 于是,我们就先到王曲和灞桥两地,参观军校和军队步、炮各兵种的操练以及对空、对坦克作战的表演,其方法多采用日本步兵专门学校的教练规范。 此后,又参观风陵渡的防御工事(黄河对岸即是日军)。我们共参观三天,总的印象是: 虽然,形式上是整齐的,但战斗精神究竟如何,那只有天知道了。 胡宗南坐享高位,在当时我的心目中,却是一个谜。据闻,其军中重要军职及快速升级必须具备“黄、陆、浙、一”四种规格,即黄埔军校、陆大毕业,籍贯浙江及第一军(原胡所部)出身。 由此可以想见,其治军的精神和目的了。参观毕,我们按预定程序,由西安赴汉中,参观军官学校第一分校,然后转往重庆。到重庆后,由副军长漆道澂率领团员回皖,我则暂时留下。 李品仙在安徽非法聚敛,并纵容部属作恶,因而引起了旅外皖人的反李运动。当时,重庆各大学和专科学校的皖籍学生,集队到市区游行,喊口号,贴标语,要打倒李品仙。 时李宗仁仍驻老河口,亦早有所闻,曾派人调查李在皖的情况,但遇到李品仙派系的抵制,不了了之,使皖人非常失望。 抗战时期,各战区的管辖区域,常因抗战形势的变化而有所改划。后来,李宗仁调任汉中行营主任,指挥第一、五两个战区。第21集团军所在大别山区,则扩大范围,北至陇海铁路,南至长江,西至汉口,东至海州,称为第十战区,以李品仙为战区司令长官。既划为一个独立战区,李更可横行无忌了。 我因不愿就第33集团军副总司令之职,遂申请调任军事委员会高级参谋,并进入陆大将官班甲级第三期学习去了。 (三)合肥时期 抗战胜利后,安徽省府由立煌迁至合肥,从此,合肥成为省会了。 我在抗日胜利的次年,由重庆回合肥,见合肥街市新开了一条马路,仅省府和主席私邸有电灯,商店和居民仍用油灯,更没有自来水,什么建设都谈不上。 抗战胜利后,国民党成立国防部,白崇禧任国防部部长,我由合肥转往南京,在国防部任高级参谋。 国民政府迁回南京后,各大专学校皖籍学生又集队游行,进行倒李(品仙)运动。李见此情形甚为恐慌,不似以往在立煌时期对于舆论之无动于衷了,派人往南京分头活动,企图实现釜底抽薪之计。但是,这场风波闹了许久,未能平息。 嗣后,夏威由广西调来安徽就任第21集团军总司令,并兼任第八绥靖区司令官,驻在蚌埠。 夏在蚌召开绥靖会议,省府派民政厅厅长黄同仇(桂籍)代表出席。夏提出一个提案,黄同仇认为侵犯省府职权,与夏有所争执,夏深为不满,于是,李、夏的矛盾日益尖锐。白崇禧袒护夏威,遂改组安徽省政府。 1948年夏季,安徽省政府改组,夏威任主席,并兼皖南行署主任。行署原设在屯溪,工作人员由省府各厅及保安司令部抽调,约200人,内分秘书、政务、警保三处,办理行政业务。 夏威接任之始,解放战争正在徐州进行,及至宿县解放,安徽亦受到重大压力。夏威来安徽,省府所用人员,大多是旧时之人员,并无新的设施。 又因他不熟悉皖省政情,多受部属蒙蔽。到任不久,即发表一大批县长,计17人,都系桂籍。内有14人曾在李品仙任内当过县长,或不称职,或贪污失职者,此次,又委为皖省各县县长,舆论大哗。 县长的任用,为社会观瞻所系,而夏完全听其秘书长黄绍耿所支配。黄曾任皖南行署主任,声名狼藉,这批新县长多奔走夤缘于黄之门下,得到黄的推荐。夏威此举,大失人心。 (四)安庆时期 徐州解放,蚌埠一线亦岌岌可危。合肥密迩蚌埠,人心极不安定,省府乃迁往安庆。第21集团军渐次撤走,多向江西省境移动,只留吴中坚一师在安庆。月余后,皖北各县相继解放。 此时,夏常到汉口与白崇禧会商军事(这时白已由国防部部长调来汉口主持军事)。时局紧张,省府内部桂、皖两派之争亦烈,最突出的是张宗良任建设厅厅长时,因其系三青团的重要干部,有陈诚作靠山,而与夏威常有冲突。 广西军队既退出安徽,皖北各县又相继解放,夏威遂急急求去,李宗仁征得各方面的同意,决定以我担任主席。 我在皖南行署接到夏威自汉口来电,邀我赴汉。我即乘汽车经祁门、景德镇至南昌,转火车至九江,和徐启明(广西将领)晤面,才明了此行内容。 抵汉口和夏威见面,谈到安徽省府改组之事,我即推辞,认为目前局面非我所能为力,并以六安往事为鉴。 是时,白崇禧已赴南京,夏遂和我乘飞机赴南京,见着李宗仁(白又已回汉),提及此事,我仍表示犹豫。这时,李已当选为副总统,以团体利害关系,劝我勉为其难。李是我多年的长官,待我不错,我就没有坚决辞谢。 (五)屯溪时期 1949年春天,安徽省政府改组,国民政府任命我为主席,朱子帆为秘书长,张威遐为民政厅厅长,杨中明为财政厅厅长,柯育甫为教育厅厅长,巫瀛洲为建设厅厅长,在屯溪就职。 省府已先由安庆迁来屯溪,在黎阳一个中学校内开始办公。这时,皖北40个县已全部解放,尚未解放的只剩皖南23个县了。 夏威在合肥时,将保安团队编组为三个旅,不久又改称为师,以保安副司令张湘泽为军长。 当广西军队退出安徽时,保安团队亦随之调离皖境,军官多已调换桂籍人员,皖籍士兵不愿远离乡土,多有逃亡。 皖北仓库粮食,在撤退时也运走了。田粮处处长(姓陈)弃职潜逃,不办交代,地方财政早在李品仙时被搜刮一空。 我接任后,各主管部门相继报告兵、财、粮三缺,环境极困难,省府每月开支,大部靠中央补助,仅能维持现状。 当时,解放军已直抵扬子江边,势如破竹。国民党的守江部队如惊弓之鸟,纷纷溃逃,刘汝明部多经过皖南退走,纪律极坏,到处骚扰,人心惊慌。 而地方人士要我在屯溪维持治安,我也只好留下,解放军行动迅速,又受到广大群众热烈欢迎。我于4月26日,由屯溪向皖、浙边境撤走,行至江山以北的马金镇,即被人民解放军追上,我与全部随行人员立即放下武器。 从此,安徽省全境获得解放,国民党新桂系对安徽的统治亦永远结束。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共产党和人民政府对我宽大为怀,让我一直住在上海,并安排我在上海参事室任参事,受到无微不至的照顾,内心感激不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