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教育,用时下的概念表述同样有官学和私学之分。国家层面官学最高学府是太学、国子监,到县级层面就是县学;私学的形式是书院和私塾。 县学、私塾职分明 旌德县学始于北宋崇宁元年(1102),由县令严适奉诏创建,地址在县治尉廨间,属官办儒学,宣和三年(1122)为方腊起义军所毁。绍兴十三年(1143),县令赵伯杰在原址东10步重新扩建,左边为孔庙,右边为学宫讲堂,共有房屋58间。此后屡经改建、重修。乾道二年(1166),县令齐庆胄将讲堂题名为“言仁堂”,嘉定十五年(1222),县令方俌将其改名“明伦堂”。明万历三年(1575),知县秦文捷又将县学东移二十步重建,并改成文庙在前,明伦堂在后,东西两厢建廊庑、斋房的布局,共有房屋50余间,直到万历七年整个工程才完工。 明代旌德县学设教谕1名,训导2名,司吏1名,还有斋伕、膳伕、门子、库子23名。学员分廪膳生员(官费入学,并享受膳食银)、增广生员(官费,不享受膳食银)、附学生员(自费)三等。万历二十六年(1598)有廪生20人,增生20人,附生151人,置有学田78.5亩。同时,除县学外,县城还有社学4所:城东招坊2所,城中察院旁1所,北门外1所。 清顺治时,朝廷根据各州县人口数,将县学分大、中、小三等,旌德为“中学”。雍正二年(1724)改升“大学”。每逢岁试、科试,各取廪生20名。县学以礼、乐、射、御(驭)、书、数等“六艺”为教育内容,由教谕、训导任教。乾隆二年(1737)知县纪咸在徽宁兵备道驻旌德旧址(今旌阳一小)“改义学名旌阳书院”(清乾隆《旌德县志》),后因经费缺乏,书院萧条。道光十六年(1836)邑绅朱淋捐资重修旌阳书院,后改凫山书院,仍属官办县学。光绪三十二年(1906)知县沈祖懋、邑绅江志伊等改凫山书院为官立旌阳高等小学堂。 古时,儿童启蒙多赖私塾蒙馆,由富户延聘塾师设馆招生,有的大族设公产学田合办义塾,免费课徒。私塾无固定学额,一般有几个或十几个学童,不分班级,个别授课,先背诵,后开讲,循序教学《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增广贤文》《幼学琼林》《龙文鞭影》和《四书》《五经》等教材。旌德从民国开始废塾兴校。 名门望族书屋盛 书院起源于唐代,兴于两宋。唐代书院乃官学系统的一部分,或跟佛教寺院关系密切。北宋建立后,天下初定,百废待兴,而汉唐时代的门阀士族又在长年战乱中瓦解消亡,于是新成长起来的平民士绅群体负担起了重振学术、重建文脉的责任。民间书院也就在北宋迅速发展,有学者估计,北宋有书院一百所上下,超过唐至五代书院之总和。其中应天书院、岳麓书院、嵩阳书院、白鹿洞书院、石鼓书院、茅山书院、龙门书院、徂徕书院被誉为北宋“八大书院”。 南宋的书院更是空前繁荣,根据研究中国书院史的邓洪波先生统计,在两宋七百多所书院中,民办书院占八成以上。这与南宋理学家的推动作用密不可分,理学宗师朱熹一生创建书院四所,修复书院三所,到过四十七所书院读书、讲学。经过一批理学先贤的苦心经营,南宋书院逐渐形成了一套完备的制度:以学术研究及讲学为核心功能,以学田为独立财政保障,以山长为书院领袖,以学规为书院章程。独立于官学体系之外,自主办学,自由讲学。 根据典籍记载,西晋永嘉之乱、唐末黄巢起义、靖康宋室南渡三个动荡的历史时期,中原衣冠望族南迁旌德,他们无不重仕宦、重门第、重世系、重名分。迁移的同时,他们将中原发达的宗族制度、先进的思想观念、社会习俗与传统文化带到了相对落后的旌德。作为传统中华文化正脉的中原文化在旌德落地生根,并与当地山越文化碰撞、浸渗、糅合,衍生出新的地方文化。期间,南迁大族的宗法意识、光宗耀祖的思想观念也得到了传承,即使在过了数百年后的明清时期这种影响依然极其浓厚。 值得庆幸的是,尽管曾经屡次遭受战争的沉重打击,但唐宋时代兴起的科举制度却给保有良好文化传统、昔日曾一度辉煌的中原大族以新的崛起机会。“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成为现实生活中的常态,诱使着旌德子弟走上读书备考之路,使读书应试成为旌德社会普遍盛行的风气。在以读书为至上、以科举为目标、积极向学的社会风气熏染下,旌德社会形成了“十户之村,不废诵读”的壮观场面,数量众多的旌德士子纷纷醉心于场屋,驰骛于科场。旌德社会一改往昔的素朴,日益趋于文雅,在宋代出现了人文郁起的文化景观。 新建村为汪姓聚居之地,崇文重教,子弟中出进士26名。宋天禧五年(1021),汪文谅不受皇帝赏金,要求换赐经书,以“教吾子孙,使之明习诗书礼乐”,并建义学于东山,延名士教子孙,以至“四方英才皆来受教”。此后,一些大族文会也“由众捐银,生息置产,聚一族之生童而课之。”明代监生姚天泽等建“大学书院”,清康熙三十五年(1696)改名“储英书院”。玉溪河畔,孙村桥东,清代建有会文之所鸿文阁。东固村首,道光年间建有研说书屋。旌德西关《汪氏宗谱》云:“新建一地,宋时登甲第者十七人,膺乡举者二十三人”。其《告同宗启》中又说:“礼延大儒安定胡公(北宋学者胡瑗)建义学,……登显仕者七十余人,簪笏半朝,诏与‘江南第一家’”。 咸丰、同治年间,清军与太平军在旌德争战多年,书院、书屋屡遭兵燹,荡然无存。同治以后,渐趋稳定,书院、书屋、文会恢复至百余处。 《旌德吕氏续印宗谱·庙首世居图》中,自北而西,自南而东,标注有这样一些书屋学馆:会文所、文昌阁、松林书屋、白山书屋、承槐书屋、泾南书屋、谟觞山馆、环翠书屋、琢玉山房、英萃堂、三亦书屋、园林书斋、御书楼、阅古堂等15处。监生吕瑞(字若思),“筑白山精舍延师课士,又建蓬山书屋为合族会文所,劝学育才”。吕运泳“尝创建文昌楼,置田产,以赞成文会。又建英萃堂,延名宿储六雅,讲学授经,作兴文士”。候补州同吕锦(字韵清)“尝与兄铨、韶、铠筑东山别墅,劝兴后学。族修祠宇、立文会,皆倡输重赀。”吕积徽“著有《怀德堂稿》,为储太史所赏,尝鸠族捐赀创兴逊敏文社,爱察山及上泾桥之胜,欲购家塾以课儿孙。今志所载锄经、泾南二书屋是也。”例贡生吕兴闳“生计稍裕,即营家庙,构乡塾,置祀田、学田”。例贡生吕德性“以早失亲,诸弟幼弱,迫家计,牵车庐江。稍有余积,则于族赞成文社,助祟灾荒”。贡生吕又旦(字子英),“兴立文社,倡修学校。乾隆三十三年邑侯张举,并给匾曰:德音孔昭”。吕云衢“于村后建琢玉山房,设学田,延名师,课子侄”。吕锋初“筑慈晖轩书室,起培英文会,广置学田。”吕炎晖“尝于宅旁建书斋劝学,倡置郡中别墅,并捐金助给考资”。附贡授州同吕祥辉“筑三亦书屋,延师课孙。”重教助学的吕氏先贤在旧志中不胜枚举。 吕氏一门,因为有众多的重教义举。用今天的话说,清初以来,庙首吕氏子孙家家户户都住在最好的学区房里,耳濡目染四书五经琴棋书画。吕氏一族,出23名进士的奥秘就在这里。 江村江氏家族明清时期建书屋,兴文会之风盛行。书舍大都建于山麓,四处无人居住,环境清雅。有梅杏居、桐竹居、松筠书屋、鳌峰书屋、双凤书屋、梅坞、西麓、雪堂、传恭堂等29个。书屋规模大小不一,桐竹居鼎盛时“从游者众,斋舍六十余间,至不能容。因材施教,使人人自奋于学,往往遥从附课,其高材生居于后楼,多掇科第”(《济阳江氏金鳌派宗谱·旌川杂志》)。 江村书舍、书屋多为私人创办。捐助办学,在江氏被视为一大善举。江希曾在《旌川杂志》上说: 吾族有三善举:曰文会,曰积谷,曰义冢。文会之起,由众捐银,生息置产,聚一族之生童而课之。 说到捐文会,不能不提一位商人妇。这位妇女的丈夫在六安经商,募捐者经过她家门口,相互商量说,文会与祭祀不同,只要是同宗不分在什么地方,都要劝捐。那位商人妇听明来意,说:我丈夫在外,一时难通信函,承蒙你们看得起。于是摘下头发上的金簪给募捐者,说:就用这个簪子给文会备些茶水吧。从这样的义纳之举,完全可以推测出当时文会的捐募是深得族人之心的。 江村书舍、书屋所聘山长,都是声望极著的饱学之士。正所谓“重诗书,勤课诵,多延名师以训子弟”。书屋、书院以研习儒家经籍为主,间亦议论时政,采用个别钻研、相互问答、集众讲解相结合的教育方法。洪亮吉、包世臣等都曾到江村讲过学。 江村书屋之盛有诗为证: 江村何以名?知有文通宅。 夜半书屋中,笔花宛如昔。 江村屋数间,依稀杨子宅。 文光夜烛天,中有著书客。 江村书舍、书屋所处环境雅静,虽然构造精粗不等,但好学的风气、苦读的精神一致,一派以读为乐、以儒为高的气象。江氏宗谱中梅泉山人甘惠的《钟山精舍记》及包世臣的《汲古山房记》都对书屋的幽雅极尽溢美之词,特别是包世臣笔下的书屋更是让人心羡。 清道光四年(1824)包世臣书《汲古山房记》碑 村后之凤台山腰,建汲古山房。门瞰鳌溪,后耸重阁,奉文奎二神。面阁环戏楼以妥神复廊阁道达于讲堂。其墀有池,冬夏不竭,石峰嶙峋矗其中,人物惟肖。东屋三楹,庖湢备具。又东为杂莳花果,园后屋亦三楹,莫不雕榱刻桷,穷百物之情态。重阁中层贮经籍数十百种,多善本。 书屋、书舍对于一个家族的兴旺发达来说,充满着无限的希望。毫无疑问,这个家族受教育于书屋、书舍中的子孙,肩负着家族振兴的重任。 “家之兴,由于子弟贤”。江村江氏在子孙还没有正式学习“四书五经”前,就为孩子们安排了一套启蒙教材,它的名字叫《江氏蒙规》。《江氏蒙规》认为: 蒙以养心为本,心正,则耳目聪明,故能正其心。虽愚必明,虽塞必聪;不能正其心,虽明必愚,虽聪必塞。正心之极,聪明自辟。士而贤,贤而圣,虽下愚亦可为善士。 蒙规对孝亲、弟长、尊师、敬友、诵读、字画、咏歌、习礼等订了详细的规范,修得那样的规矩,“聪明睿智皆由此出”,对一个人来说是可以终身受益的。 一个秀才、一个举子的出现,背后都有许多人做出了努力。当然,科举入仕之后他自然得背负着族人的希望,从此对这个家族的照顾有着永远推卸不了的责任。当时,一个农民家庭如果企图生活稳定并且获得社会声望,惟一的出路就是读书做官。然而这条道路漫长修远,很难由一个人或一代人努力就能达到目的。通常的方式是,一家之内创业的祖先不断地劳作,自奉俭约,积铢累寸,首先巩固自己耕地的所有权,然后获得别人耕地的抵押权,由此而逐步上升为地主。这一过程,常常需要几代的时间。经济条件初步具备,子孙就得到了受教育的机会。这其中母亲和妻子的自我牺牲,必不可少。所以,表面看来,考场内的笔墨,可以使一代清贫者立即成为显达,其实幕后的惨淡经营则历时已久。这种经过多年的奋斗而取得的荣誉,接受者只能是一个人或至多几个人,但其基础则为全体家庭。因此,荣誉的获得者必须对家庭负有道义上的全部责任,保持休戚与共的集体观念。 这种集体观念还不只限于一个小家庭的范围。一个人读书中举之后成为官员,如果认识到他的成功和几代祖先息息相关,他就不能对家族中其他成员的福利完全漠视。何况这种关心和帮助也不会完全是无偿的支付,因为没有人能够预测自己的子孙在今后不受他们的提携。这种经济上的利害关系被抽象而升华为道德。这种渗入在经济与社会背景中的教育,每一个人都逃脱不了。让子孙们具备了这样一种道德之后,我们就不难理解一个家族是如何修祠堂、办祭祀、建水口等公益事业了。道德是一种文化力量,它担负了凝聚一族之力的大任。 清末废科举,书屋为族学取代,书院大多改为学堂。江村最早的学校办于清光绪三十三年(1907),江志伊以金陵试馆房租及江姓文会田租为常年经费,在村中创办了公立养正初等学堂及育英女子学堂,主讲均是名流,求学的日多,经有司考绩,谓为皖南乡学冠。江村小学自创始到新中国成立初,历任校长均由江姓担任,教师也出自江家一门,罕见外姓。所有人事调配经费使用,官府不得插手。这种状况,足以看出江姓族望势强,财力雄厚,人文荟萃。全县无一家可与之敌。 江村龙山书屋匾额 纵观江村书屋、书舍历史,最为后人传为美谈的要属“江村书屋”,因为那里曾有个名噪江南的江村图书馆。宣统末年,翰林院庶吉士江志伊从贵州卸任返乡,任养正学堂校长,目睹学校缺书,影响教学,献出珍藏的经、史、子、集,翰林江希曾捐一部分,名士乡绅捐一部分,集中存放于一处,便成为初具规模的图书馆。民国初年,安徽省代省长、江村人江汉珊回乡省亲,与村人谈及图书馆,了解到馆内藏书很少的情况,当即表示愿意尽力。江汉珊回省城后,就派人到中华书局、商务印书馆购买了《四库全书》《万有文库》《四部备要》《二十四史》等几万册图书相赠,丰富了馆藏。嗣后,江村成立了文会。文会又陆续购买了一批图书刊物。为管理好馆藏图书,文会将图书馆从养正学堂分出,并成立了理事会,确定专人负责管理图书。图书管理员的报酬,由文会每年拔给稻子2400斤。 图书馆分藏书室和阅览室,共有书架200多个,书橱36顶。阅览室桌椅一应俱全。每年霉季管理员都将图书翻晒一次。不论是本村人还是外地人,都可以来这里借阅,旌德的不少名流学者及抗战时的六县联中学子均从中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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