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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连载』《法医秦明Ⅱ 无声的证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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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4-12 22:00: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第三个人

“丁零丁零……”

夜半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对法医来说,往往意味着又有人死于非命。自从到省厅工作之后,我接到这样的午夜凶铃的概率已经小了许多,所以当这天夜里铃声大作的时候,我简直整个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来不及看来电显示就赶紧按下了接听键。

“李大宝和你在一起吗?”

一个女声幽幽地问道。

我倒是松了一口气,拿起床头柜上的闹钟看了一眼。晚上十一点多,还好。这是李大宝的女朋友查岗来了。晚上我和大宝一起参加一个同事孩子的满月酒席,大宝一不小心就喝多了。

“我们十点就结束了。”我没有出卖大宝,其实我们八点就结束了。

正说着,话筒那边传来了敲门的声音,大宝的女朋友说了句:“回来了。”就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一早,我就对肿着双眼的大宝说:“昨晚在外面鬼混三个多小时,干什么去了?”

“唉!还别说,幸亏有机械性损伤做证,不然我还真解释不清了。”大宝一边说,一边卷起袖管和裤腿,露出关节部位的擦伤痕迹。

“依我的经验看,这是擦挫伤,和地面形成的,而且是多次擦挫形成的,方向不一。确实不是女性指甲的抓痕。”我调侃道。

“昨天喝多了,我就记得骑着我的自行车回家,其他啥也不知道。”大宝喝了一口手中的酸奶,说,“今早听我女朋友说,我是十一点多到家的,我就纳闷了,平时我半小时就骑到家了,怎么会骑了三个多小时?还有就是我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损伤?想来想去,只可能是自行车出了问题。于是我就去现场勘查了一次,你猜怎么着?”

我摇了摇头。

大宝说:“我的自行车,链条没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得前仰后合:“你是说,你就这样一直骑上去、摔下来、骑上去、摔下来?摔了三个小时摔到家的?”

大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点点头,一脸窘相。

“你太有才了。”我大笑着说,“你女朋友打我电话的时候,我还在害怕你是不是鬼混去了。真是那样,我一定得揭发你,你就臭名远扬了。”

“哪有那么容易臭名远扬?”大宝说,“除非你出现场的时候,发现是我裸死在别人的床上。”

“丁零丁零……”

“臭嘴。”我见是师父办公室的电话,皱着眉头说,“如果是有案件,死的人肯定是裸死在床上的人。”

“马上去程城市,刚发了起死亡两人的案件。”师父说,“叫上大宝、林涛一起去,如果案件进展顺利,顺便去龙都县履行命案督导的职责,龙都有个半年前的命案没有破。”

“程城的这起案件是什么案件?”

“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太,裸死床头。”师父说。

程城市是位于云泰市西边的小市,经济状况远不如云泰,人口也非常少,所以程城市每年的发案量在全省都是最低。这次一下子死了两人,市局领导顿时有些慌,第一时间就通知了省厅。

虽然去程城市的机会很少,但是我对程城市还是比较关注的。因为程城市所辖的龙都县正是“云泰案”其中一起的发生地。

现场位于程城市开发区的一处平房密集区。这片地区就像是电影中的贫民区,破烂不堪,满目疮痍。

“这是个什么地方?”我一边从勘查箱里拿出手套戴上,一边问身边的刑警支队曹支队长。

“这一片原本是耕地,”曹支队长说,“最近听说开发区大建设的脚步也快走到这里了,所以你看到的这些房子基本上都是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的,作用只有一个,等拆迁。”

我惊讶地看着其中一些建设得还很有档次的二层小楼,感叹道:“人类真伟大!”

程城市的小杨法医走过来和我握了握手。程城市市区有四十万人口,却只有三名法医,其中一名参加职务竞聘,跳槽去了刑侦大队当教导员。剩下的两名法医都是我在前年专业技术培训班上教过的学生,工作才两年,却要肩负这么沉重的工作负担,真是不易。

“既然是自建房,目的是等拆迁,是不是就意味着这些房子里不住人?”我问。

曹支队长摇摇头说:“也不是,据初步调查,有七八户是长期在这里居住的,有十余户是偶尔会在这里住,剩下的几十间房屋都是空着的。”

“这样密集建造,不会造成分地不均的纠纷吗?”我对这样的事情充满了好奇。

“以前这里是一片公用地。房子建造的那两天,我们确实没有接到过纠纷报警。老百姓很团结啊。”

“你们初步勘查结果怎么样?”我转头问小杨。小杨是我的学生,虽然比我小不了两岁,但我不自觉地以老师自居起来。

“男死者叫付离,女的叫张花娆。目前看来,男死者应该损伤重一些,张花娆好像没什么损伤,不过尸体我们没有翻动,在等你们来。”

这可能是小杨工作后遇见的第一起双尸命案,所以他显得有些惶恐。

我习惯性地绕着现场走了一圈,这是一间自建的红砖平房,只有一间,且没有隔断。房屋的北侧有一扇红漆双开大门,旁边有一扇窗户,窗帘是闭合的。窗台有些高,身高一米七的人站在窗前估计也就勉强可见室内的情况。窗户下面是一片花坛,已经被警戒带保护起来了。

现场的南侧是一堵墙壁,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孤零零的小后门。看起来整间房屋十分不协调,可见这应该是一座仓促建造的烂尾房。

林涛正蹲在后门口,用小刷子仔细刷着门边。

“怎么样,有发现没?”凭我的直觉,这起案件应该并不算困难。

林涛摇了摇头:“后门是被撬开的,门锁本来就很劣质,轻轻一撬,就废了。根据足迹方向,这个门是出入口。但是这木门质地太粗糙,没有提取指纹的条件。”

“足迹呢?不是能看出方向吗?有比对条件吗?”我问。

林涛停下手中的工作,用肘部擦擦额头上的汗珠,指了指室内,说:“红砖地面,只能看出轮廓,看不出花纹,一样没有比对条件。”

我露出一脸失望的表情,穿上鞋套,推门进屋。

刚进入室内,一股充满血腥味的暖风就扑面而来,那是一股非常浓郁的血腥味,我忍不住抬起手背揉了揉鼻子。

此时已经是秋天,秋老虎的威力已经大大折减。可是因为这间房屋密不透风,室内温度比室外温度还是整整高出了五摄氏度。房子里杂乱无章,有一张床、一张饭桌、一个锅灶,还有墙角用布帘隔开的“卫生间”。住在这里的人看来真是吃喝拉撒睡一体化了。

房间的灯开着,那是一盏昏暗的白炽灯。因为电压不稳,灯光还在不停地闪烁。

“你们来的时候,灯就是开着的?”我顺手拉灭了电灯,尽管外面的光线还很充足,现场却顿时昏暗了下来。我怕影响痕迹检验的工作,赶紧又重新拉开了灯。

“报案的是死者家隔壁邻居。”曹支队长说,“早晨四点左右,邻居因为有急事过来,结果发现死者家的灯还亮着,推了推大门发现门是关着的,就绕到后门。后门是虚掩着的,邻居就壮着胆子推开门一看,发现床边墙上都是血。”

“房主是个什么人?很邋遢吧?”我问。

“刚刚调查清楚。房主是个老太,房子邋遢,人倒是讲究。”曹支队长说,“天天把自己当成是少女一般,打扮得花枝招展,叮当子无数。”

“叮当子”是当地形容姘头的俚语。

我点了点头,心中仿佛有了些底儿。其实社会关系越复杂的人,越容易在调查中发现矛盾点,也就越容易为案件侦破带来线索。

和师父说的一样,两名死者赤裸着,并排仰卧在一张小床上,双腿都耷拉在床边。床头摆放着一个老式电风扇,还在那里无力地摇着头。看来刚进门就迎面扑来的带着血腥味的暖风就是出自于此了。

男死者一脸皱纹,看起来已经六十多岁了,头发已经被血液浸湿,但是并没有看见明确的损伤。死者两腿之间可以看见溢出的粪便,散发出阵阵恶臭。尿液也顺着他的大腿一滴一滴往地面上滴。

“看情况是重度颅脑损伤啊。”我揉了揉鼻子,说,“大小便失禁了。另外,这女人岁数不是那么大吧?称不上是老太太吧?”

曹支队长低头翻了翻笔记本,说:“嗯,是不大,四十二岁。你怎么看出来的?我看她有五十了。”

我笑了笑,说:“我以前跟过一个老师,他被称为乳头专家 [注释:见“法医秦明”系列第一部《尸语者》中“水上浮骸”一案]。”

看着曹支队长疑惑的眼神,我并没有过多解释,从勘查箱里拿出尸体温度计,插进了男死者被粪便涂满的肛门。

“现在是上午九点,尸体温度下降了十点五摄氏度,嗯,两具尸体温度差不多。”我分析着,“根据正常室温下前十小时每小时下降一摄氏度,以后每小时下降零点五摄氏度的规律计算,死者应该死亡了十一个小时了,也就是说,是昨晚十点钟左右遇害的。”

曹支队长点了点头。他干了一辈子刑警,对这个测算死亡时间的方法还是很熟悉的。

“死者损伤我们暂时不看,先把尸体拖去殡仪馆吧。”我说,“我再看看现场。”

尸体被拖走后,我看了看死者周围的床面和墙面,除了大量喷溅状血迹和一些白色的脑浆之外,并没有其他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于是我又开始在现场里踱步,期待能有进一步的发现。

现场不仅很小,而且很凌乱。各种少女服装以及颜色鲜艳的内衣内裤扔得到处都是,看来这个四十二岁的女人真的是很喜欢把自己当成是花季少女。

“现场的家具上都有厚厚的一层灰,这间房屋并不是张花娆平时居住的场所吧?”我问。

“嗯,通俗点儿说,这房子是被张花娆当作炮台用的。”曹支队长说,“张花娆有个老公,长期在外打工。我们也联系了他,他还在外地,听说自己老婆死了,没什么反应,说是让公安机关来处理尸体。”

“炮台……呃,指的就是乱搞的场所?另外,她丈夫都不愿意回来看她最后一眼,”我说,“这么冷漠,是不是有些反常?”

“不反常,”曹支队长说,“谁摊上个这样的老婆都会冷漠,我们已经调查了,她老公没有问题,昨晚他确实还在外地。”

我低头想了想,猛然间看见后门墙角的一堆日常工具,顿时来了兴趣。我走到工具堆旁边,蹲下来细细看了两分钟,说:“看来是激情杀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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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4-12 22:00:53 | 显示全部楼层
“怎么看出来的?”曹支队长蹲到我旁边问道。

“你看,”我说,“这堆工具很久没有动了,上面都覆盖着一层薄灰。”曹支队长点点头,拿起手中的照相机对着工具堆一阵拍摄。

“可是这堆工具的一角,却有一块新鲜的痕迹。”我用手指圈出一个形状,接着说,“一般只有是覆盖在这里的物品被拿走后,才会出现这样一块没有灰尘覆盖的地方。”

“我怎么就看不出来?你眼睛这么尖?”大宝挤过来看。

“走近了反而看不到了。”我一边说一边拿出强光手电打出一束侧光说,“在这样的光线下,就清晰可见了。”

在手电筒的照射下,一个锤子的形状清晰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奶头锤!”大宝说。

我点点头:“死者脑组织都有喷溅的迹象,有大量出血。这样的现场,不用看损伤也基本可以肯定凶器是金属钝器。”

“明白了。”曹支队长说,“因为凶手是撬开后门,直接在后门附近找到凶器,就地取材杀人,这就很有可能是激情杀人了。”

“目前猜测是这样。”我说,“但办案不能靠猜,先去检验尸体吧,然后结合痕迹检验获取的线索综合分析。总体感觉,本案不难。”

程城市公安局为了应付省厅的任务,正在殡仪馆内筹建一座简易的法医学尸体解剖室。看着程城市公安局领导对法医工作如此不重视,我也无力吐槽,心想回头在年终绩效考核的时候狠狠记上这一笔。

尸体检验是在殡仪馆院内的一块空地上露天进行的。

大宝和小杨在按照尸表检验的顺序检验付离的全身,可惜他们没有任何发现。

“可以肯定的是,死者身上是没有约束伤的。”大宝小心翼翼地切开死者的双手腕、肘部皮肤,检验皮下是否有隐匿性的出血。

“激情杀人通常都是突然袭击的,所以出现约束伤的很少。”我用手术刀慢慢刮着死者的头皮。付离黑白相间的头发在我的刀口逐渐堆积,露出一块块灰白色的头皮。

法医检验尸体,尤其是头部可能存在损伤的尸体时,首先必须剔除干净死者的头发。有很多案件都是因为法医贪懒,不愿意剃发,导致重要损伤没有被发现,重要线索也就因此断掉。所以,好的法医,必须是个好的剃头匠。手起刀落,发除皮不伤。

剃头发难度最大的就是剃伤口附近的头发,因为皮肤碎裂,导致没有张力,创缘的头发就很难剃干净。为了保持付离头部损伤的原始状况,我小心翼翼地剃掉了他枕部创口周围的发楂。直到大宝他们解剖完死者的颈胸腹部后,我才完成我的工作。

“真是老了,腰是真不行了。当初解剖台上一站就是九个小时,都完全没问题。”我慢慢直起已经僵化的腰,说道。

“死者全身没有发现任何损伤。”大宝显然是因为精力高度集中而没有听见我的牢骚。

“枕部有损伤。”我在付离枕部创口的周围贴上比例尺,一边照相一边说,“枕部有密集的四五处创口。创缘可见明显的挫伤带,创口内可见组织间桥,脑组织外溢。”

我划开死者的头皮,接着说:“枕部颅骨凹陷性骨折,有骨折线截断现象。这样看,死者是被他人用金属钝器多次打击枕部,导致特重度颅脑损伤,瞬间死亡的。因为创口周围有挫伤带,说明这个金属钝器的接触面很粗糙。”

“嗯,那个,奶头锤完全可以形成这样的损伤。”大宝说。

“快点缝吧。”小杨在一旁说,“这人大小便失禁,臭得厉害。”

“还能比巨人观更臭吗?”大宝说,“当法医,可一定要经得起臭啊。”

“是啊。”我盯着付离的额部,说,“如果因为臭,导致尸体检验不细致,那么之前被臭味熏,都是白熏。你看,他的额部有一处损伤,表面没有擦伤,伴有轻微的皮下出血,这是和一个表面柔软、实质坚硬的物体碰撞形成的损伤。”

“哟,这一处损伤我还真没注意到。”大宝说,“凶手有用拳头打击死者额部的过程?”

“不好说,”我说,“但应该意义不大。我们确定了凶手是撬门入室,就地取材,激情杀人,突然袭击,侦查范围应该就不大了。”

张花娆的尸体被抬上运尸床的时候,虽然说死者为大,我仍是感觉一阵恶心。这个女人的脸上擦着厚厚的一层粉,瞪着的双眼涂着黑黑的眼线,头发染成枣红色,盘在脑后。

“她是鸡吗?”我忍不住问。

一旁负责摄像的侦查员摇了摇头,说:“不是。据调查,这个女人不卖淫,就是找各种各样的情人。她属于那种性欲极其旺盛的。一晚上可以约会好几个叮当子。”

“阴道里有大量精液,提取检验。”大宝说,“这老头还能有这么多精液呀。”

“那还不正常,”小杨说,“越是老头,越是多。”

“呵呵,你还蛮有经验的。”大宝笑道。

我瞪了他俩一眼,终止了他们的调侃。我的工作依旧是剃头。

因为女人的头部没有开放性创口,所以这一次剃头发的工作进展得很快。在大宝打开张花娆的胸腹腔的时候,我已经剃完了。

“可以感觉到骨擦感。死者的颞部还有两处片状擦伤。”我一边说一边切开死者的头皮,“果然,擦伤对应部位皮下出血,颅骨凹陷性骨折。”

“我们这边没有检验到任何损伤。这女的和老头的损伤很相似啊。”大宝说,“全身没有其他损伤,唯一的损伤都在头部。”

“而且两者头上的损伤直径都在三厘米左右,应该是同一种工具形成的损伤。”我说,“男死者头部的损伤重一些,女死者头部损伤轻一些,但都是致命损伤。”

我不喜欢开颅。

开颅锯扬起的骨屑被锯片高温灼烧后发出的味道,是我这辈子最怕闻见的味道。

可是,法医不能不开颅。即便可以明确死因,一样要开。

张花娆的头皮比一般人要厚,但是颅骨比一般人要薄,所以同样的力度、同样的工具可以在付离和张花娆的头上形成不同的损伤。但是打开颅骨,两者又高度统一了,脑组织都伴有局部挫伤和广泛出血,这是致命的。

“你们看,”我指着张花娆的额部说,“很奇怪,连额部有一块皮下出血都和老头的一样。这个凶手的作案手法还真蛮固定的。”

这个案子和很多案件一样,不用法医来指导破案,侦查员就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专案会上,我说:“根据本案现场勘查和尸体检验结果,我们认为死者是昨天晚上十点左右遇害,两人均死于钝器打击头部导致的重度颅脑损伤。作案手法完全一致,所以我们认为两名死者系同一人所杀。”

“之前你推测的凶手系激情杀人,有依据支持吗?”曹支队长说。

“有,”我说,“现场发现了一处印痕,可以断定凶手是在撬开后门后直接就地取材获得工具杀人的,这样的状况通常见于激情杀人。”

我拿起桌子上的矿泉水瓶,喝了一口,接着说:“两名死者的头部损伤都非常简单,说起特点,一是重,二是密集。说明凶手是在很短的时间内连续打击男性死者的枕部和女性死者的颞部,导致两名死者瞬间死亡。既然动作简单,目的明确,应该是激情杀人或是报复杀人。结合我们之前说的现场印痕的问题,所以应该考虑激情杀人。”

“激情杀人的目的何在?”曹支队长问。

其实我知道曹支队长早已心里有数,只是想通过法医技术进一步印证他心中所想。

我说:“现场两名死者都是赤裸着,而且女性死者阴道内有精斑。结合调查,女性死者生前滥交。所以我认为,本案的激情杀人应该是情杀的一种。换句话说,可能是张花娆这一晚上约了两个情人,结果时间没算好,约在后面的情人在屋外听见了屋内的动静,一时醋意大发,就下了杀手。”

“听起来很合理。”曹支队长说,“和我想的基本差不多。前期调查发现,张花娆确实有一晚上约好几个情人来自己家的先例。”

“目前侦查工作已经全面展开了吗?”我问。

“现在正在摸排整理。”曹支队长说,“我要求他们细致查找,一个都不放过,把所有和张花娆有染的男人全部找出来以后,一个一个问话。”

“可惜我们在现场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痕迹物证。”林涛说。

“不要紧,凶器被凶手带走了,说不准在凶器上可能会有发现。”曹支队长说,“目前还是以查人为主要切入点,我相信,两天之内可以破案。”

“那就好。”我笑着说,“再过几天就是我女朋友的生日了,我得赶在那天之前回去。”

第二天一早,我和大宝一齐来到了审讯监控室,观看正在接受询问的男人们。

在监控室里坐了两个多小时,询问了三个男人。这三个男人非老即残,还有一个流浪汉,可见这个张花娆真是饥不择食、寒不择衣。不过经过简单的审查,这三个男人都被果断地排除了,因为这三个男人都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据。

我回过头问坐在身后的主办侦查员:“你们摸出来多少人和张花娆有染?”

侦查员用笔在笔记本上点来点去,说:“目前确证和女死者有过性关系的,有四十七个。”

“四十七个!”我大吃一惊,“你们一上午顶多问五个,这你们要问到什么时候去?”

主办侦查员耸耸肩表示无奈:“除了我们这两组人负责逐一问话,还有四组人在负责外围调查。其实问话倒不是主要的工作,外围调查可能会发现更多的线索,而且这些人提供的不在场证据,我们都要一一核实。”

我站起来拍拍屁股,说:“那就辛苦你们了,反正我也不懂侦查,不如我去龙都看看他们此前没有破的一起命案吧。”

“你们还要去龙都?”

“是啊,”我学着主办侦查员耸了耸肩,“领导交办的任务,来办此案的空闲时间要去龙都履行命案督导的职责。你们加油,我相信我回来的时候,案件已经破了。”

“差不多。”主办侦查员信心满满。

程城市区和龙都县城只有三十公里之遥,我们在午饭前赶到了龙都县公安局。

简单吃了午餐,我们就要求县局提供半年前未侦破的一起命案的卷宗。

“我们今年发了十二起命案,就这一起没有侦破了。”县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说,“不过这起案件我们非常有信心侦破,只是还需要一点儿时间。”

话音刚落,档案室的女警送来了案件的卷宗。

“那就好,听局长这么有信心,我也放心了。”我一边敷衍着局长,一边翻看着案件卷宗。

一目十行地看完案件的现场资料和前期调查情况,我的表情慢慢变得凝重起来。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又打开了现场照片的档案。

大宝注意到了我表情的变化:“那个,有什么问题吗?”

我没有回答大宝的问题,直接翻到了尸体检验的照片,只看了一眼,我就压抑不住内心的颤抖,抬头问道:“局长,你确定没有拿错卷宗?”

“拿……拿错卷宗?”局长被我这一句话问得莫名其妙,“怎么可能拿错卷宗?季华年被害案,没错啊,就是这本卷宗。”

“可是,”我盯着卷宗中的尸体照片说,“这明明是‘云泰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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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4-12 22:01:28 | 显示全部楼层
“‘云泰案’?”局长如释重负,说,“哦,季华年的案件应该和‘云泰案’没什么关系。”

“七年前与五年前分别在云泰连发两起,三年前又在云县和龙都各发一起的‘云泰案’,都是住校女学生在夜间上厕所的时候,被人挟持到厕所附近的偏僻地带,摁压头部致使口鼻腔压闭、机械性窒息死亡,然后奸尸。”说起“云泰案”,我就隐隐有种心疼的感觉,“本案虽是女工,但也是半夜值班去上厕所,在厕所附近被压闭口鼻腔窒息后奸尸,作案手段完全一致,为什么和‘云泰案’不一样?”

“秦科长对‘云泰案’真是了如指掌啊。不过,不知道秦科长知不知道‘云泰案’的串案依据是什么?”局长反问我。

“我之所以关注此案,是因为七年前第一次发案的死者,是我女朋友的堂妹。”我黯然地解释道,接着回答他的问题,“上述四起案件的串案依据,除了我说的作案手法,还有一个特征,就是在四名死者体内均发现了微量精斑,可是没有精子,无法做出DNA分型。”

“是啊。”局长说,“可是本案在死者体内发现了有精子的精斑,而且也做出了DNA基因型。秦科长的亲属涉及本案,心情可以理解,但是不能草木皆兵啊。这两案之间是有明显的差距的。”

“原来局长对破案的信心来自于死者体内的精斑,有了DNA,你们就不怕破不了案,是吗?”我说,“请问你们这间会议室有能连公安内网的电脑吗?”

局长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推给我。我打开串并案件系统,下载了“云泰案”几名死者在现场的照片,在电脑桌面上并列排开。

“不瞒局长说,最近我发现了一个新的串并案依据。”我说,“您看,这四名死者的双手是背在背后,被绳子捆着,对吧?”

局长一脸茫然地点了点头。

我接着说:“您一定没有注意到,捆四名死者双手的绳结,打法是一致的,而且并不是常用的绳结打法,是一个烦琐但并不实用的绳结。”

局长把眼镜推上额头,眯着眼观察电脑屏幕里的几张照片,逐渐地,他的表情也开始凝重了起来:“居然和我们这一起案件的绳结一致。”

“您也看出来了吧?”我得意地说,“所以,我觉得这一起案件和‘云泰案’可以串并。因为这一起案件发现有凶手的精液和DNA分型,所以我认为,‘云泰案’的破获,很有可能会以本案为突破口。”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局长问。

“下一步,加紧对精液主人的查找,尽快查缉凶手,防止他再出来作案害人。”我说。

局长点了点头。

大宝在一旁插话道:“可是,为什么前四起案件中没有精子,这一起又出现了精子?”

我说:“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不管怎么样,回去我就打报告,申请把此案串并‘云泰案’一并侦查。”

此时,我的心里充满了激动之情,“云泰案”的侦破工作,可能真的出现曙光了!

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就接到了林涛的电话,林涛让我们赶紧返回程城市,裸死案件的侦破工作又陷入了僵局。

赶回程城市的时候,林涛正拿着一根漆黑的铁棍,左看右看。

“哪儿弄的打狗棍?”我问。

林涛头都没抬:“这是现场大门的门闩。”

“扯淡吧,大门明明是红色的。”

“有点儿常识好不好。”林涛白了我一眼,“这根门闩我们熏显过指纹的,当然就被熏成黑色的了。”

我定睛看去,黑色下确实掩盖了红色的油漆,我摸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怎么?不是说出入口是后门吗?怎么又开始打起大门的主意了?”

“是个意外的发现,”林涛说,“昨天下午,我们又复勘了现场,依旧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痕迹物证。我也是偶然间注意到了这个门闩,发现上面有一枚新鲜的血指纹。”

“血指纹?”我说,“那肯定是和本案有关的。”

“是啊,目前已经排除了这枚指纹是死者的,初步判断这枚指纹是凶手留下的。”林涛说,“刚才我又把门闩熏显了一下,没有发现其他的新鲜指纹。”

“你真棒。”我高兴地拍了一下林涛的肩膀,“有了这个指纹,犯罪分子甄别就不是问题了。不过,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凶手为什么要去摸大门门闩呢?既然他是撬开后门入室的,说明大门当时应该是锁闭的呀。”

“关键问题不在这里。”林涛说,“有了这枚血指纹后,专案组就开始收网了,把前期排查出来和张花娆有染的男人的指纹一次性全部提取了过来。昨晚我加班做了比对,全部都排除了。”

“全部排除?”这个结果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会不会是前期排查不细,有遗漏的?”

林涛摇摇头:“专案组说不可能,前期调查很清楚。”

我靠在桌沿,低着头想了想,说:“难道是我们侦查范围划错了?”

“有这个可能。”林涛说,“案件看起来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铃铛姐的生日,恐怕你是赶不上了。”

“不会的。”我强颜欢笑,“案件问题出在哪里,我今天就要找到。现在我去现场再看看,你去不去?”

“去。”

尸体虽然已经被拖走,但是现场遗留的血泊、脑浆和粪便依旧在这个密不透风的房间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刚进现场,我又不自禁地揉了揉鼻子。

林涛一进现场就打开随身携带的多波段光源,对着地面和墙壁到处照射。现场勘查员就是这样,案件不破,勘查不止。也就是在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勘查中,会不断地发现更多的线索和证据。

我这次来的目的,主要是观察血迹形态。

我在深深自省,第一次现场勘查和尸体检验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到现场重建和犯罪分子刻画的内容,先入为主地认为本案矛盾关系明显,应该会很快破案。如今案件陷入僵局,我必须要重新从现场重建开始。

我蹲在床边,任凭那种恶心的气味冲击着我的嗅觉神经。

小床的东头,是付离躺着的位置。尸体原始头部的位置下,有一大摊血迹,血迹已经浸染到床垫里,向周围扩散,形成了一大片血泊。尸体原始下身的部位,被尿渍浸染成地图状,地图的中央黏附着黄色的粪便。

我探过身去,防止粪便擦蹭到自己的身上,用强光手电照射付离原始位置的床单。

“尸体压着的地方,包括头部血泊里,都可以看到有一些片状血迹。”我说。

林涛站起身来,走到我身边,探着身子看那摊血泊:“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尸体原始状况是俯卧或仰卧在这个位置,血迹是不可能喷溅到这边床单上的。”

“但是你看,张花娆尸体覆盖的床单就没有任何喷溅状血迹。”我说,“床就这么小,男死者是在什么位置、什么体位下被打击头部的呢?”

张花娆尸体的位置几乎都无须用粉笔画出原始状况,她头部周围的床单和墙壁上布满了喷溅状血迹,头的位置却是一个空白区。

“我好像有一些想法了。”我说,“不过需要结合尸体上的损伤和血迹分布来综合分析。一会儿看完现场,我要去复检尸体。”

林涛抬起头看看天花板,说:“你看,天花板上也有甩溅状血迹。不过看起来这个甩溅状血迹的位置有些靠后。”

“我去重新看看尸体照片,再重新检验一下尸体的损伤。”我说,“你留在这里做个侦查实验吧。用锤子沾点水,模拟一下打击动作,结合现场的喷溅血迹形态,看看凶手打击死者头部的时候所站的位置究竟在哪里,还有就是凶手究竟有多高。”

“好的,明天上午专案组会议上碰头。”林涛说。

我和大宝驱车重新回到程城市殡仪馆,把冰箱中已经冻成冰棍似的尸体拖了出来。

我在一旁打开笔记本电脑,用电脑上的照片比对眼前的这两具尸体。而大宝则穿上解剖服、戴上橡胶手套,准备对特征损伤部位进行局部解剖。

“尸体的原始照片就是这样。”我把笔记本电脑侧过来给大宝看,“男死者的面部是没有血迹的,说明他被打击枕部以后,就一直处于一种仰卧姿势,血迹都往下流了,没有流到面部。可是女死者的面部,甚至颈部、胸腹部居然也是没有血迹的。”

“女死者头上没有开放性损伤,她没有出血,当然也没有血迹。”大宝说。

我切换到现场照片,说:“现场的床这么小,除了男死者躺着的位置,就只剩下女死者躺着的位置了。而且女死者的头部周围都有喷溅状血迹,为什么唯独女死者的面部、颈部、胸腹部没有被血迹喷溅到?”

“呃……因为他们俩正在忙活?”

“你是说,之所以女死者身上没有见到喷溅状血迹,是因为女死者被东西覆盖了。”我说。

“对啊,被男死者覆盖着呢。”

“我开始怎么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呢,女死者不可能盖着被子,因为即便盖着被子,头面部也应该有喷溅状血迹,如果头面部也蒙在被子里,那她头部周围床单则不应该有喷溅血迹。”

“那个,这有什么问题呢?”

我没说话,放下电脑,戴上手套,切开了男、女死者额头部位的损伤。

“皮内出血,”我说,“这样的出血,通常是两个硬东西中间有软东西沉淀,硬东西相撞,在软东西上留下的痕迹。”

大宝点点头:“而且巧在两个人的额头头皮都有这样的皮内出血,形态一致。”

“好吧,那我们现在就把现场重建一遍。”我说,“案发当时,付离和张花娆的位置是一上一下,付离在上,张花娆在下。凶手撬门入室后,用锤头从背后多次连续打击付离的后脑,导致付离当场死亡。这个时候,因为付离的头部下方有张花娆的头部沉淀,两个头颅会发生激烈碰撞,形成两人额头上的皮内出血。”

我顿了顿,接着说:“付离被打击后迅速死亡,凶手又把付离的尸体翻到一边。此时张花娆因为头部受撞击,处于半昏迷状态,凶手随即又用锤头打击张花娆头部,导致她随即也死亡。”

“嗯,”大宝说,“这样一来,尸体上所有的损伤都能解释了,但是好像对案件侦破没有什么帮助吧?”

“开始完全没有想到这么细,”我说,“既然重建了现场,那么问题就来了。”

“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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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4-12 22:02: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天一早,我和大宝满怀信心地坐在专案组会议室里。旁边坐着的,是同样也满怀信心的林涛。

“经过我们昨天复勘现场和复检尸体,基本把凶手在现场的活动过程还原出来了。”我开门见山地说,“通过现场、尸体上的血迹分布和尸体上的一些特征性损伤,我可以断定,凶手行凶的时候,男女死者正在发生性行为,凶手是从背后突然袭击的。”

“我赞同。”林涛说,“根据昨天的现场实验,依据喷溅血迹形态和天花板上的甩溅血迹形态,凶手确实是在女死者躺着的位置前侧发动攻击的。”

专案组的所有人脸上都是一副迷茫的表情。大家都在想,工作一天,就得出这么个结论?

我接着说:“好,既然是正在发生性行为的时候被打击致死,那么请问,女死者体内的精液是哪里来的?”

“大小便都失禁了,精液不可以失禁吗?”有侦查员问道。

“有的重度颅脑损伤案例中,确实有滑精的现象,”我说,“但是精液失禁和射精是不一样的,提取发现的位置和量的多少都有区别。”

“这个也不应该算是个问题吧。”曹支队长转头对小杨说,“精液不是送去DNA检验了吗?结果怎么样?”绿肥红瘦小说

小杨支支吾吾半天,说:“DNA结果今天上午才能出来。”

“今天上午?”曹支队长大发雷霆,“都几天了,DNA还没出来?”

小杨说:“最近DNA实验室接的打拐任务重,本来我们认为这个案子没有什么问题,查完因果关系就破案了,所以对精液的检验也不是很重视。”

“可以理解,我们开始也都先入为主了。”我为小杨开脱,“之前我们确实都认为此案无须刑事技术的支持,矛盾关系明显,只需要深入调查就可以破案的。”

曹支队长说:“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呢?”

我说:“我们通过对现场以及现场的衣物进行勘查,发现凶手进入现场后,没有任何翻动现场的迹象,也就是说凶手并不是为了财。痕迹检验通过对撬门的痕迹进行分析后,确认撬门的工具是一把类似瓦工铲的工具。这样的工具不是杀人或者盗窃的利器,而应该是随身携带的物品。”

我喝了口水,接着说:“结合尸体的检验结果,死者确实是被锤类工具打击头部,而我们又在现场发现了一个就地取材的锤子的痕迹物证,这都说明,凶手作案完全是出于临时起意。”

“我们之前就是这样分析的,”曹支队长说,“凶手可能是和张花娆有约的另一名男子,看到张花娆和别人正在发生性关系,一时气愤,杀了两人。”

小杨此时突然插嘴说:“DNA室刚刚来了消息,张花娆的阴道擦拭物检出一名男性DNA,不是付离的精液。”

专案组里开始有了一些小的嘈杂。

“果然不是付离的精液。”我说,“这个精液应该是犯罪分子的。”

“这倒是个好消息,我们有了犯罪分子的指纹和DNA,离破案不远了。”曹支队长说。

“那我接着说,”我说,“如果凶手是为了泄愤,那么他进入现场后,对女人施加的打击力度应该大于男人。而我们检验发现,男人的损伤比女人的严重得多。这恰恰提示了凶手要致男人于死地,而并不想致女人于死地的一种心态,对女人头部的打击可能只是为了让女人失去反抗能力。”

曹支队长点了点头。

我接着说道:“凶手打死男人后,翻过男人的尸体,又对女人的颞部打击了几下,然后奸尸。女人全身没有发现任何抵抗伤、约束伤或者是泄愤损伤。如果凶手只是因为醋意大发而去杀人,那么他势必会在女人尸体上泄愤,制造一些多余的濒死期损伤或死后损伤。这说明这个凶手的主要目的还是性,而不是愤。”

“我补充一点,”林涛插话道,“我们在门闩上发现了一枚血指纹,血经过检验是男死者的。这就说明,凶手在杀死付离和张花娆后,又去大门处摸了一下门闩。显然不是为了从大门处逃离,因为他的出入口很确定是在后门。那么,他为什么要去摸一下门闩呢?这个问题困惑我很久。昨天,我又在窗户的窗帘一角,发现了一些擦蹭状血迹,应该是凶手带血的手擦上去的。我才豁然开朗。”

林涛的这个发现让我很吃惊,惊得一时合不上嘴巴。

林涛接着说:“我觉得凶手杀完人到奸尸之间,有一个活动过程。活动的内容是检查大门的门闩是否插好,并且把窗帘拉上了。”

“你是说凶手进入现场的时候,窗帘是没有拉闭的?”我问。

“是的,从擦蹭状血迹的方向看,那个动作应该是拉窗帘的动作。”林涛自信地说。

“你的这个发现太关键了!完全印证了我的想法。”我兴奋地说,“刚才我们说到,凶手侵入室内作案的主要目的是性,而不是情、仇、债,那么,是什么刺激到凶手,让他下杀手的呢?肯定也是和性有关。”

我低头整理了一下思路,说:“我大胆地推测一下,很可能是付离和张花娆在发生性关系的时候,被凶手看到了。凶手一时兴起,就用随身携带的瓦工铲弄开了后门。因为大门是铁门,而且是闭合状态的,所以凶手只有选择从后门进入。进门后,凶手没有过多的动作,杀完人,检查门窗状况,奸尸,然后走人。”

大宝点头道:“嗯,我完全同意。凶手之所以会不放心,去检查门闩,又在深更半夜不顾屋内温度高,拉闭窗帘,就是因为他害怕有别人和他一样,看见刺激的场景,就想干一些刺激的事情。”

“是的,”我说,“这就说明了凶手的防卫戒备心理,这种心理是从他自己的犯罪手法里总结出来的。简单地说,他怕别人效仿他。”

“分析得很在理。”曹支队长说,“那么,我们之前的侦查方向就完全错了,对于下一步工作的开展你们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我点点头,说:“刚才说了,这个人随身携带瓦工铲,那么他很有可能就是一名瓦匠,而且必须是居住在附近,或者在附近工作的人。因为案发当晚十点钟左右,他必须有条件经过这个偏僻的现场,而且一定是偶然经过。”

“瓦匠,现场附近?”侦查员皱着眉头说,“在现场附近工作的瓦匠是有几个人,因为这一带的房子还有一些人在请瓦匠帮忙装修。”

“对,就从这些人入手,因为晚上十点通常是加班结束的时间。”我说。

“我还要补充一点,”林涛说,“现场北侧有一扇窗户,之前我们也分析了,凶手很有可能是在窗户这里窥视到了屋内的春光,然后绕到后门作案。这扇窗户的下方是一个花坛,昨天我们发现窗帘上的血迹以后,就对花坛仔细进行了勘查。”

我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林涛。

林涛看了我一眼,接着说:“花坛里有一些杂乱的足迹,但是有一处足迹踩踏了几根小草。根据小草倒伏的状态,我们判断这一处足迹是最新鲜的足迹。也就是说,这一处足迹很有可能是犯罪分子的足迹。”

“有比对价值吗?”其实我这个问题意义不大,因为凶手的指纹和DNA我们都掌握了。

“没有比对价值,”林涛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因为这处足迹只有一个足尖部分。”

我知道林涛看我的这一眼,是告诉我,这个足尖痕迹是有深意的。我想了想,豁然开朗,说:“你是说,凶手是踮着脚的。”

“是的,据我们测量,窗口离地面的高度是一米五五,身高一米七的人站在窗口才可以勉强看到窗内的情况。”林涛说,“凶手极力踮起双脚往窗内窥探,说明他的身高应该在一米六左右。另外,根据我们现场实验,发现身高一米六左右的人在现场床前挥动铁锤,才可以在天花板的特定位置留下甩溅状血迹。”

“身高一米六左右,男性,瓦工。”我总结道,“另外,付离枕部的损伤非常严重,颅骨大面积凹陷性骨折,脑组织崩出、四溅,这说明一个问题,这个人的力量非常大,应该是个很健壮的男人。”

“可以了,”主办侦查员笑眯眯地说道,“有了这些指标,也就能锁定犯罪嫌疑人了。依我看,符合这样条件的人,在现场附近不会超过五个。”

“而且有指纹,”曹支队长说,“五分钟就可以比对完毕。如果你们这次分析得没有错,下午就能破案了!”

我终于睡了一个甜美的午觉,没有做任何梦。

是林涛把我从深度睡眠中推醒的。

“案子破了,”他眉开眼笑地看着我,“喂,堂兄,去旁听审讯不?”

我们到达审讯监控室的时候,眼前那个其貌不扬的矮壮男人正在低头吸烟。

艺术源于生活,和电视上一样,一旦犯罪嫌疑人用颓废的声音说道:“能给根烟抽吗?”通常他就要交代罪行了。

“我……我就是,一……一时冲动。”这个矮壮男人抽完烟,果然结结巴巴地说了起来,“我……我讨不到……到老婆。我也……也想……”

“不要说理由,直接交代那天晚上你做了些什么。”

“我……我那天……那天晚上去给……给一家铺地……地砖。”

我是个急性子,实在受不了这么磨叽的询问。于是点了根烟,走到隔壁侦查员办公室里打开电脑开始玩空当接龙。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林涛在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堂兄,别玩儿啦。咱们的分析完全对上了。”

“哦,怎么交代的?”

“那天晚上,他下工以后经过现场,”林涛娓娓道来,“结果被一阵女人的浪叫声吸引了,他循着声音一直找到了这间亮着灯又没有拉窗帘的房子,然后躲在窗口下,踮着脚看屋内。那可真是春光乍泄、一览无余啊。还巧了,他曾经在现场隔壁干过活,了解现场的房屋结构。于是他一时冲动,撬开了后门,进门就杀人,然后奸尸。”

“其实挺简单的一个案子,”我说,“我们开始就是先入为主了,不然不会绕这么多弯路。”

“是啊,”林涛点头,“先入为主害死人。”

“不行,我们现在往回赶吧?”我笑着说,“明天就是铃铛的生日了。另外,你准备送给你铃铛姐什么礼物啊?”

“到家都十点多了。”林涛说,“到哪儿去买礼物?不然我把你送她吧。”

“靠,”我做出一副鄙视状,“我又不是你的。”

铃铛的生日宴会开得很成功,案件破获,心里没有了负担,大家都喝得很尽兴。

晚上,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说:“对了,有件事儿忘记告诉你了。”

铃铛乐滋滋地扭过头来:“嗯,啥事儿?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是件好事儿,”我微笑着说,“你妹妹笑笑的案件,终于有眉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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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4-12 22:03: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白骨沼泽

我从不休假的原因并不是我不想休假。

不得不承认,我还真是点儿背得可以。工作几年来,每次打算休假,都会遇到重大案件,不得不半途而废,久而久之,师父一看到我的请假单就会嘴唇发紫、眼冒金星。师父说:“都说我们这职业是被犯罪分子牵着鼻子走的,现在看来,犯罪分子是被你的请假单牵着鼻子走的啊。”

话虽如此,病假不休可以,事假不休可以,年假不休可以,但婚假总不能不休吧?

这一年来最幸福的事,就是铃铛答应了我的求婚。虽然“云泰案”还没有侦破,但铃铛或许是被我锲而不舍的精神所感动,我们的恋爱长跑终于要画上句号了。当我战战兢兢地把婚假条交给师父的时候,师父总算没有再露出一脸惊恐的表情,而是笑眯眯地递来了一个装得鼓鼓的红包。

但结婚仪式竟然比工作还要累人,新婚第二天,我和铃铛在家里整整宅了一天。这种悠闲自在的慵懒感真是很久没有享受过了。

第三天回门,虽然体力渐渐恢复,但我的心情异常忐忑。果然,无假魔咒又显灵了。在丈母娘家吃饱喝足了两天之后,我接到了师父满怀愧疚的电话。

“我们实在是抽不出人手了。”师父说,“你知道的,你一休假,案子不断来。”

“这次是哪里?”我伸了个懒腰。反正休假也就是在家享福,不去办案还真有点儿闲得不太舒服。

“最近接了四五个案子,你们科里的人分身乏术。”师父说,“你在云泰休假,不如就把云泰的案子交给你吧。”

“什么时候?”我问,“什么案子?”

“今早接的报警,”师父说,“具体情况你去了就知道了,我估计这个时候云泰刑警支队的车已经在你丈母娘家楼下了。”

“您这明明是早就安排好了啊,我咋硬是听出了商量的口气呢?”我笑着从阳台往下看,楼下已停着一辆现场勘查车,高法医在车侧张望。

“龙都发的那起案件DNA数据传过来了没有?”我一上勘查车就问。

“传过来了,”高法医说,“我们两地的DNA检验部门最近在加大比对力度,希望能找出嫌疑人。”

我点点头,心想这半个多月过去了,依旧没有消息,估计想通过数据库破案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就看摸排出来的嫌疑人DNA有没有能比对上的。

现场很远,车开了半个多小时,到了长江之滨。

这是一片废弃的农田,两年前因为有开发商开发这片土地,所以政府花了大力气拆迁改建。可是楼房盖了三层,开发商就因为资金问题卷铺盖走人了。经过两年的风吹雨打,这片废旧的工地已经成为流浪汉和精神病患者的收容地。这一片不正常的土地上只有一小片正常的地方,那就是位于长江大坝旁的一座水泵房,然而,命案恰恰就发生在这座水泵房里。

水泵房的四周围了一圈蓝色石棉瓦,这简陋的小院子的一侧开了扇小门。平时这里没有什么人来,发生命案之后,水泵房被警戒带隔离开,戴着蓝色勘查帽和白色手套的警察们正在现场进进出出,警戒带外,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浪汉正在看热闹,一边嬉笑着抽烟,一边往地上吐着口水,还有的爬过来捡起别人不要的烟屁股抽几口。

我站在车侧换勘查装备,看见好久未见的大师兄黄支队正揉着鼻子走出来,蹲在院外看守水泵房的老头身边说着什么。

“师兄好。”我走过去打了声招呼。

黄支队伸出手来和我隔着手套握了握,老头则是一脸惊恐地看着我。

“老人家,”我尽可能地用温和的声音问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这次真把老子呵吊了。”老头用一口云泰方言说道,意思就是把他吓坏了。

“你能看出来那一坨东西是个死人?”黄支队显然已经初步看过了现场。

“我还以为是个麻袋呢,”老头说,“用竹篙子捅了一下,那东西翻了一下,就看到了,哪晓得是个人头。”

“你住在这里吗?”我踮起脚尖往小院子里看了一眼,发现院子里有一座简单的小房屋。

“不住,”老头说,“我一般一个月来看一眼。这边都是孬子(方言,傻子)住的地方,我住这里我害怕。”

“你的水泵房别人能进去吗?”我问。

“进不去,”老头说,“水泵房是锁着的,但这小院子人家想进就能进。以前我在这里住,晚上总有孬子来敲门要吃的,呵死个鬼人的。”

“尸体是在屋外的一个水池里,”黄支队知道我还不了解现场情况,就说,“不在屋子里。”

“那您以前来水泵房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池子里的情况?”我问。

“没有,一般不会去看池子。”老头说,“这次是因为我怀疑屋后的窗户玻璃松了,就绕到屋后的池子旁边看窗户。结果就看见了池子里的尸体。”

“那您上次看池子,是什么时候?”我问。

“今年夏天没雨,”老头说,“没有看池子的必要。上次看,是去年九月份吧,那时候雨大,所以要注意。”

“现场通道打开了吗?”我没有细究老头为什么要看池子,转头问黄支队,“有没有什么发现?”

所谓的现场通道,就是指从现场外非保护区域通往有尸体的中心现场的通道。这需要痕迹检验技术人员对地面进行勘查,画出可能存在痕迹物证的地方,然后法医会在不踩踏被画出区域的情况下,进入中心现场,对尸体、现场进行初步检验。

“还没有,”黄支队说,“看情况,尸体在水里泡很久了,现场外面的地面条件也很差,不可能发现任何痕迹物证。”

“尸体初步检验了吗?”

“没有,我们害怕尸体附近有痕迹物证,正在调水泵来抽水。”黄支队说,“把池塘的水抽干,再看尸体。”

“抽不干的,”老头插话道,“池子下面有根管子和江里通着的,建这个池子就是为了观测江水水位的。”

“既然是这样,”我说,“那我们再进去看看吧。”

如果不仔细观察,根本不会想到这座小屋的后面会有一个观测长江水位的小池塘,更不会想到这座用水泥砌成的三平方米左右的小池子里居然会有一具尸体。

还没靠近池子,迎面就扑来一股腐臭的气息。可能是因为长期无人打理,池子里杂草丛生,淤泥遍布。此时的水位并不高,只到池边的一半。池中央露出黑乎乎的一坨东西,上面淤积着厚厚的泥土。不用竹篙探查,的确很难看出这是一具尸体。

“尸体背上怎么会有泥土?”我问。

“开始我也怀疑过这个问题,”黄支队说,“不过想想也很简单,这个池子是通往长江的,因为年久失修,没人维护,所以池底一定覆盖了大量的淤泥。当长江水位下降时,尸体会沉到池底,甚至发生翻滚,淤泥自然就黏附到尸体上,等长江水位回升,尸体再次浮上水面,可淤泥就很难脱落了。”

“这个地方很隐蔽啊,”我说,“不熟悉或者事先没考察过的话,是不会知道这里的。”

“是啊,”黄支队说,“尸体抛在这里,比沉尸长江更不容易被发现。如果抛到江里,尸体很快就会浮出来了。”

“那你们调查他了吗?”我指了指外面的看守老头。

“他的可能不太大,”黄支队说,“这个老头病恹恹的,身体不太好,说是每天都要喝药酒。如果是他干的,何必自己来报案,就让尸体在这里继续烂掉不更好吗?不过放心,我也派人去调查了,以防万一。”

我点点头,说:“当务之急,得把尸体捞上来。”

池子比较深,而且尸体腐败程度很严重,如果用扒钩直接打捞尸体的话,一是难度很大,二是容易破坏尸体上可能留存的不多的证据。

听见我要求打捞尸体,现场的民警脸上顿时浮出了苦色。

此时已经是深秋,下水捞尸自然是苦差,尤其是和一具高度腐败的尸体共同泡在这么一个狭小的池塘里。要忍受恶臭,要忍受能够想象得到的滑腻的手感,而且池子这么深,即便穿上防水服,仰头把尸体送上池边的路上,也难保尸体上的液体和淤泥不会迸进眼里、嘴里或是衣领里。

想想就恶心,谁愿意下去呢?

一阵沉寂之后,我默默穿上了防水服。

和我一起穿上防水服的,还有高法医。

我俩小心翼翼地跳进池子里,像个跳水运动员般努力压着水花,生怕溅到别人。

厚厚的防水服不能阻隔深秋的池水透出的寒气,我入水后,一阵寒战。

我和高法医先在尸体附近夹杂着杂草、垃圾和淤泥的水中摸了一阵,避免遗漏一些重要的证据。然后,我们一起抓住了随水波浮动的尸体。

我第一次抓住的是死者的手,因为在水下,无法看见尸体的手的情况,只感觉一阵滑腻。我心想要么就是淤泥太厚,要么就是尸体手掌的皮脱落了。于是我赶紧顺着手掌往上摸,终于一把抓住了冰凉的手腕。

“尸体没穿衣服。”我隔着防毒面具,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尸体没有穿着衣服,这就意味着打捞的难度又增加了几分。因为淤泥的覆盖和尸体软组织的皂化腐败,基本没有什么可以抓得住的部位。

我和高法医合力把尸体推到池壁边,然后用力将尸体托起,让他离开水面。尸体离开水面的那一刻,我看见的是一颗半是淤泥半是白骨的头颅,以及全是白骨的手掌。尸体的下巴部位软组织已经消失殆尽,耷拉着的头颅,露出白森森的下颌骨和牙槽骨,就像是咧着嘴在朝我们笑。尸体出水的一瞬间,一股刺鼻的腐败尸臭穿过了防毒面具,猛烈地袭击着我的嗅觉神经。

我挤出两滴眼泪,以强忍住令人作呕的气味。我知道,如果我吐在了封住我口鼻的防毒面具里,那会有更惨烈的后果,所以我必须忍住。

见尸体已经完整离开水面,岸上的民警赶紧投下渔网,把尸体拖上池边。尸体上岸后,我就听见有民警作呕的声音,这样一具被淤泥覆盖的裸尸,就是看着都会让人觉得恶心,更别说闻到刚出水后在太阳暴晒下散发出的那难以形容的恶臭了。

反正已经下来了,就不在乎多待一会儿。我见尸体已经上岸,并没有急于离开这腐臭难忍的臭水潭,弯下腰开始在池底摸索。

池底就像是沼泽,我感觉自己的双脚陷下去很多,仿佛再往下陷,池水就会漫过我的衣领,让我好好洗一个泥水澡了。

胡乱摸索的过程中,我戴着厚橡胶手套的手,仿佛触碰到了一个漂动着的物质,于是我迅速抓住了它。

在我拿起一个蓝色胸罩的时候,高法医也拾起了一条蓝色的内裤。是一套内衣。

“内衣?”我听见黄支队在岸上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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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4-12 22:04:0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个子不高,所以跳下来容易爬上去难。在同事的帮助下,我总算离开了那个臭气熏天的池塘。上岸后第一件事就是小心翼翼地脱掉身上那层厚厚的胶皮防水服。

我低头嗅了嗅胳膊,还好,防水服的隔离效果还不错。

“怎么会有一套内衣?”黄支队用树枝拨开死者会阴部的泥土,“会阴部都烂完了,不过应该是女性。”

“烂完了也能看出来是女性?”我仍不放心地嗅着身上的味道。

“男性生殖器即便高度腐败依旧会有残余痕迹,比如残缺海绵体、尿道或者皮肤。”黄支队说,“这个看起来压根儿就是没有。”

“不过这个骨架,看起来很壮实啊。”我说,“一个膀大腰圆而且没有胸的女人?”

“尸体腐败过程中,乳腺会很快萎缩的。”黄支队说,“不会是一起强奸杀人案件吧?不然内衣怎么会不在身上?”

“据我们调查,”一旁的侦查员插话道,“这一带的流浪汉,有时会在这附近晒衣服,会不会是风吹落到池子里的?”

“有那么巧,一吹一套内衣一起掉进来?”黄支队说,“而且,这套内衣怎么看也不像是流浪汉穿的吧?”

侦查员点了点头。

此时我已经换上了橡胶手套,忍着恶臭擦去了尸体腿部的泥土。

不小心蹭掉了尸体腿部的皮肤,一股腐败液体流淌了出来,随之是一阵恶臭。我抬起肘部揉了揉鼻子。

“看尸体的腐败程度,应该是七八个月以上了。”我说,“尸体部分尸蜡化,也有部分腐败致软组织消失。这是一具保存型尸体现象和毁坏型尸体现象共存的尸体。”

“去年九月还清理过池塘,说明死者死亡是去年九月到今年一二月之间的事情。”黄支队说。

“还可以更精细一点儿。”黄支队和我同时看到了死者的双足。

“死者身上唯一的衣物就是这双袜子了,她穿的是很厚的棉袜。”我说,“死亡时间应该更倾向于冬天,也就是十二月至二月之间。如果是秋天,温度会比较高,难以形成一半尸蜡一半腐败的情况,通常是因为环境温度低,尸体不易腐败,逐渐形成尸蜡后,遇高温天气,且因汛期水位上涨,尸体上浮,使没有完全形成尸蜡的部位腐败损毁软组织。”

“嗯,有理。”黄支队说,“定年前死亡应该问题不大。”

“有了死亡时间,我们排查范围就小多了。”侦查员说。

“现场暂时封存,”我说,“尸体先运去解剖室吧,主要看尸体。”

室内不比室外,因为空气流动范围小,所以这具高度腐败的尸体在解剖台上只躺了十分钟,就把整个解剖室的空气都污染了。看着无力转动着的换气扇叶,我忍不住揉了揉鼻子。

整个尸体呈乌黑色,覆满了泥土。

尸体头颅的头皮大部分已经腐败消失,露出白色的天灵盖。面部的皮肤也腐败消失了一半,依然龇着一嘴沾染了黑色泥土的白牙。

同样还可以辨明形状的,是一双没有了皮肤和指甲的手,白森森地露着指骨。

我穿好了解剖装备,戴上防毒面具,顿时感觉腐败气味减弱了许多,脑子仿佛也清醒了一些。我打开不锈钢解剖床一侧的喷淋头,试着喷水的力度。

尸体检验前,必须先照相固定尸体的状态,然后要用水清洗尸体,这样才不会在检验过程中有所遗漏。而对于这样的高度腐败尸体,清洗尸体是一件技术活。首先要保证喷水的力度能把泥土冲洗掉,其次还要保证喷水的力度不至于把尸体的皮肤、软组织损坏。高度腐败尸体的皮肤和软组织是很容易脱落的,轻轻一捏,可能就会捏下一块绿色的皮肤。

试好喷淋头后,我小心地一边用纱布擦拭尸体表面,一边用喷水冲掉尸体上的泥土。

“下水口的筛斗没松吧?”黄支队最担心的事情是从尸体上冲下来的泥土杂质会堵塞解剖台的下水口。因为一旦堵了下水口,就要我们这些并不精通水电工种的法医自己来疏通下水道。没有水电工会来为法医学尸体解剖台疏通下水道。

我停下手中的活,检查了一下下水口,没有问题。

脱离了淤泥的尘封,尸体的臭味更加浓烈,墨绿色的尸体皮肤触目惊心,让一旁负责摄影的侦查员一阵阵作呕。

尸体被淤泥尘封的部位已经完全尸蜡化了,虽然尸蜡化的尸体很恶心,但是因为尸蜡化是一种保存型尸体现象,生前损伤都可以完整地保存下来,可以给法医提供更多的分析依据,所以法医并不排斥尸蜡化的尸体。

这具尸体的躯干没有发现明显的外伤,所以我们也敢大胆地推测死者全身并没有遭受到外力的打击。

“这个人的额部好像有问题。”高法医沿着死者头皮腐败裂口往里看,说,“颅骨应该是凹陷性骨折了,损伤部位在额部。”

“先提取物证吧。”黄支队说。

我点点头。既然开始怀疑是强奸杀人,那么我们就寄希望于能提取到一些能验证犯罪嫌疑人的物证。至于致命损伤,倒不急于验证。

我沿着尸体正中线联合切开了尸体的颈部和胸腹腔。尸体的内脏组织已经开始自溶,因为萎缩,都显得比正常人的组织器官小。

体表没有明显损伤,所以我们也猜到了内脏器官不会有明显的损伤。我依照从上至下的顺序,检查了死者的心、肺、肝、脾等重要器官,没有发现外伤出血的痕迹。

最后,我打开死者的盆腔,想把死者的子宫整体提取,寄希望在子宫里找到一些线索或者是证据。

可是,死者没有子宫。

“师兄,这次你猜错了。”我说,“这是一个男人。”

“男人?”黄支队说,“怎么可能?没有生殖器啊,连痕迹都没有,我还没见过腐败成这样的男性会阴部。”

我逐层翻开死者盆腔里的前列腺:“你看,这是前列腺,没有子宫,所以是个男人。”

一直在一旁指挥的黄支队忍不住戴上了手套,拿起两把止血钳,检验死者的会阴部。

“我确实猜错了。”黄支队皱着眉头说,“你看,虽然会阴部腐败得很厉害,但是我们可以在这些残存毛发的部位发现会阴部的皮肤存在皮瓣。”

我凑过头去看,点头说:“这些皮瓣,可以推测死者的生殖器是被锐器割掉的,腐败不可能形成这样错落有致的皮瓣。”

“割生殖器?”高法医也好奇地凑过头来看,“一般这样,都是因为感情纠葛啊。”

“说不准是这个人想强奸别人,结果被别人割掉了命根呢?”我说。

“不会。”黄支队说,“割裂口附近没有明显的皮内出血现象,应该是个死后损伤。”

“杀人后再割生殖器?”高法医说,“那就更能说明凶手的仇恨心理了,这种心理通常都是因情而来。”

“发现了这个损伤,是好事儿啊。”我微笑着说,“明确了凶手和死者的关系,只要找到尸源,不就破案了吗?”

黄支队点点头,说:“是啊,这是个不错的发现。下面我们的任务就是要明确死者的死因和总结死者的个体特征了。”

我们沿着尸体头皮腐败裂口拓展了裂口长度,使得头皮能够一前一后翻过来,充分暴露颅骨。

和高法医判断的一致,死者的额部头皮内侧有大片状明显出血痕迹,对应的颅骨粉碎性、凹陷性骨折,骨折线有明显的截断现象。

“骨折线截断,说明是多次打击啊。”我说,“而且额部皮肤没有挫伤和裂伤,说明工具的表面不粗糙,且这个工具质地不硬。”

“是啊,如果是铁质的工具,多次打击头部,头部难免会留下挫裂创。”高法医说。

“嗯,我也觉得不是铁质工具。”黄支队说,“你看死者头部的骨折线附近,没有一处有崩裂的迹象,而且骨折线没有大范围延伸,这都说明工具不应该是铁质的。”

“但有个问题就来了。”我说,“既然是木制等工具的袭击,很难导致这么大面积的粉碎性、凹陷性骨折,除非施加外力很大。”

“你的意思是说,”黄支队说,“能够施加这么强大的外力,女人是很难做到的,应该是男人才可以做到,但是既然是情杀,怎么会是男人杀男人呢?”

“两种情况。”我说,“一种是死者侵犯了凶手的妻子爱人,第二种就是同性恋。”

“是同性恋。”高法医用止血钳撑起死者的肛门,“死者的肛门皱襞基本消失,应该是长期处于松弛状态形成的,而不是死后的肌肉松弛形成的。一般这样的肛门括约肌松弛、肛门皱襞消失的案例都见于同性恋。”

“那就对了。”黄支队说,“如果我们之前的分析全部正确的话,这就是一起因为感情纠葛引起的同性恋杀人案件。”

“哈哈,有了这么多分析,我心里有底儿了。”我说,“还担心这起案件难度会很大,目前看,并不难呀。”

“好吧,”黄支队说,“我们抓紧时间圈定侦查范围,要用最短的时间锁定尸源。”

有了大量的合理分析作为衬底,我们信心十足。信心十足就会干劲十足,很快,我们就取下了死者上下左右四颗磨牙并且锯下了死者的耻骨联合。

“根据牙齿和耻骨联合推断,死者应该是三十三岁左右,上下不会超过两岁。”我费了很大劲儿忍着恶臭剥离开耻骨联合周围附着的软组织,暴露出耻骨联合面,然后结合牙齿的磨损度对死者的年龄进行了初步的推断。

“再结合这个男人身高一米六八左右,体态中等,还有穿着一双偏女性化的棉袜,”黄支队转头对身边的主办侦查员说,“我觉得有了这么多指标,应该不难找尸源了吧?”

接下来的一整天,我和黄支队都在苦苦地等待着寻找到尸源的好消息,可消息久久不至。以至于到第二天傍晚,我们几乎对侦查部门丧失了信心。

“看来死者是没有亲属啊。”黄支队说,“不然不会到现在还没有排查清楚符合死者条件的失踪人口。如果没有亲属报案,则无从查起了。”

“谁说无从查起?”一个清亮的女中音突然响起,打破了专案组死寂的气氛,云泰市公安局DNA室负责人张秋走进了专案组。

“有重大发现,”张秋说,“通过你们划定的死者条件范围,我们在DNA数据库中设定了条件,然后输入死者的DNA数据,没有想到,居然比中了一条信息。”

“是什么信息?”黄支队兴奋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根据目前比对结果,”张秋说,“死者应该是在两年前因盗窃摩托车入狱,并在监狱中蹲了一年多的曹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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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4-12 22:04:32 | 显示全部楼层
“呵呵,”我笑着说,“说不准这个曹风就是在蹲监狱的时候变成了同性恋。不过现在拨云见日了,查到了尸源,破案指日可待。DNA又要立功喽。”

“这个曹风是什么时候出狱的?”黄支队没有接我的话茬儿,接着问张秋,“我要的是具体、准确的时间。”

“刚才我向司法部门朋友查询了一下,”张秋说,“准确时间是去年九月二十二日。”

“时间对得上!”黄支队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高兴地说,“马上去查这个曹风,生前和哪些男人有染,住在什么地方,有没有什么亲属。”

“怕是不好查。”张秋紧跟着泼来一瓢凉水,“据司法部门同事的介绍,这个曹风从小是个黑户,入狱的时候,他除了曹风这个名字,其他所有资料都拒不交代。因为并没有查到他的户籍,所以监狱管理局的同事对这个曹风的身世一无所知。”

“查不清身份,还能找不到人?”黄支队笑着说,“看我们的本事,去查吧!”

案件每次进展到需要调查的时候,我就失业了。

回到宾馆,我百无聊赖地等待着专案组传回好消息。翻看着微博,也没有什么吸引人眼球的热点。实在不知做些什么的时候,我又想起了“云泰案”。

为什么在前四起案件中,死者体内都没有发现精子,在最后一起案件中却发现了精子?难道真的是不同人作案?不会!那么特殊的绳结打法不可能出自两人之手,如果真的是两个人,那这巧合有些过于夸张了。难道这一次“云泰案”的凶手有了帮手?两个人轮奸?也不会。这么隐蔽的作案,侵犯对象都是弱女子,何必要找什么帮手?强奸犯没必要带徒弟吧?

那么,又会是因为什么呢?

归根结底,问题还是出在“云泰案”前四起案件中。犯罪分子为什么会没有精子?或许这次他出了什么纰漏,把精子留在了死者的体内?目前这样的想法才是唯一可以说得通的想法。所以,案件侦破的突破口一方面在查DNA,另一方面就是要搞清楚凶手为什么会没有在现场留下精子。

想着想着我就睡着了。

对警察来说,熟睡被惊醒通常不是因为噩梦,而是电话铃。

不过,这次是好消息,曹风的资料和住址找到了。

“这个曹风是不是个同性恋还没有任何调查依据能够证实。”当我赶到专案组的时候,黄支队开门见山地说。

“没有发现他是同性恋的依据?”我问。

“是的。”黄支队说,“倒是很意外地得知,曹风在出狱后不久就结婚了。”

“结婚?”我说,“他不是同性恋吗?他娶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少见多怪。”黄支队皱着眉头说,“你不知道有双性恋的说法吗?而且还有很多同性恋为了掩盖自己是同性恋的事实而骗婚的。我们以前还接到过此类事情的信访。”

“这个也信访?”

“是啊,”黄支队说,“被骗婚的女子来上访呗。”

“这事儿归公安管?”我十分诧异。

“公安大接访以后,”黄支队摇摇头,“什么信访事项没有接待过?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接待不到的。哎!跑题了,跑题了。”

我想了想,说:“你说的还真有可能。你看,死者是去年九月底出狱的,十月份就结婚了。而我们判断死者应该是十二月到一月左右死亡的,也就是说死者结婚后两个月就死亡了。这个时间也太短了,所以我认为,死者很有可能是因为结婚激怒了他的同性恋男友,然后同性恋男友一气之下杀了他。”

“我考虑的也是这样的可能性。”黄支队低头思考了几秒钟,说,“没有其他可能了。”

“曹风的妻子呢?”我说,“她说不准会知情。”

“目前正在派人查。”黄支队说,“曹风的妻子是四川人,叫孟梦,在我们这边打工。因为曹风生前根本就没有几个朋友,所以调查也很艰难。”

“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我说,“曹风不是黑户吗?没有户口的人,也可以登记结婚?”

“当然不是去民政局登记结婚。”黄支队说,“曹风以前盗窃的时候,是跟着一个老小偷当学徒的,他把这个老小偷当成自己的师父、亲人。曹风和孟梦结婚的时候,是让这个老小偷当的见证人,三个人喝个烂醉,算是结婚了。”

“有第三个知情人?”我说,“那敢情好,从这个老小偷嘴里岂不是可以得到更多关于曹风的信息?”

“问题就在这里,”黄支队说,“老小偷交代,曹风生前话非常少,老小偷就知道他无亲无故,其他关于曹风的信息一点儿都不清楚。”

“那老小偷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呢?”我问。

“据老小偷交代,”黄支队抿了一口茶说,“那次结婚,老小偷是最后一次见到曹风。随后老小偷因为老家的房子拆迁问题,就回农村了,至此没再和曹风联系过。”

“也就是说,”我说,“曹风从出狱到死亡这一段时间的活动情况和交往情况,只有孟梦一个人知道了?”

黄支队点了点头。

突然,专案组会议室的大门被主办侦查员推开。

“孟梦的身份查清了。”主办侦查员说,“四川籍,家住农村。一年半前到云泰打工,主要是在烧烤店洗烤盘。因为孟梦的脸上有血管瘤,所以长相算是比较丑陋的,她一般也不和别人说话。孟梦结婚的情况,烧烤店的人都不知道。”

“那现在她人呢?”我受不了主办侦查员的絮叨,急着问道。

“两个月前,孟梦辞职回老家了。”主办侦查员说,“据店老板说,孟梦辞职的原因,是家里的母亲病重,她不得不回去照顾。”

“两个月前?”我问,“曹风十个月前就死亡了,那段时间,孟梦的状况难道是正常的?”

“据店老板说,”主办侦查员说,“孟梦一年前结婚的事情,他完全不知道。她结婚的时间段附近,也没有请过假。至于十个月前,孟梦有没有什么情绪的变化,店老板记不清楚了,不过肯定不会有大的情绪波动。因为孟梦生性自卑,所以大家都比较同情她。如果孟梦有大的情绪变化,他们一定会有印象。”

“丈夫突然失踪,她一没有报案,二没有任何情绪变化,”黄支队摸着自己的下巴,说,“这个情况非常可疑。凶手不会就是孟梦吧?”

主办侦查员使劲儿点了点头,表示自己非常认可黄支队的判断。

“那她现在在四川,你们准备怎么查?”对于刑事侦查,我也是外行。

“没什么好办法。”主办侦查员说,“刚才,我派了一个工作组飞去成都,然后乘车去孟梦的老家,先把孟梦逮到再说。”

“我还是觉得凶手不会是女人。”我说,“死者颅骨的凹陷性骨折,是被木质工具打击形成的。而用木质工具打击成那种程度的凹陷性骨折,肯定是有个非常大的外力。我觉得女人不可能完成,除非是个壮女人。”

“孟梦倒是不壮实,”主办侦查员说,“很羸弱的一个女子。”

“那她肯定不是凶手。”我斩钉截铁地说。

“她不是直接的凶手,”黄支队说,“不代表她不是共犯。”

黄支队一语中的,我点点头表示认可。

“还有,”主办侦查员说,“曹风生前的住址我们已经找到了,不过既然孟梦已经回老家了,家里肯定没人。”

“他们住什么样的地方?”黄支队问。

“曹风在入狱前,在市郊垃圾场附近买了一间小平房。”主办侦查员说,“几千块钱,单间的那种,是当地农户出售给他的。”

“这个农户也不了解曹风的信息吗?”我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不了解。”主办侦查员说,“当时农户就是贴了一张告示,然后曹风来交钱,农户给他个契约,完事儿。”

“我还想说这个曹风是个有房子的流浪汉呢。”黄支队说,“弄半天是个黑市交易啊。”

“我们现在怎么办?”我见今天的话题总是跑偏,急着问。

“既然主人已死,嫌疑人回了娘家,”黄支队说,“你们去办手续,我们现在去搜查一下死者的家,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是。”

一个小时后,我们到达了这座位于垃圾场附近的联排“别墅”区。

这里有十几间小房子墙墙相隔,基本都已废弃,只有中间一扇小窗挂着窗帘,仿佛有些人气。我猜,这就是曹风的家。

我们走到小平房的门口,发现这扇小门外的挂锁并没有锁闭,而是孤零零地被挂在门扣上。黄支队走过去推了一下门,没有推开。显然,门被人从里面锁上了。

“里面有人?”黄支队压低了声音说。

“肯定是有人。”我说,“幸亏这附近的垃圾车作业声音很大,不然我们的车一开到附近,里面的人就警觉了。”

“里面会是什么人?”黄支队惊愕得连表情都变了。

身侧的侦查员下意识地把手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

“踹门!”黄支队下达了命令。

门踹开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破旧的房间、一张简陋的小床和一个正在穿胸罩的女人。

侦查员都是训练有素的,当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两名侦查员已经发现小屋的窗户被打开了,透过窗户可以看到窗外开阔地里一个赤裸的男人正在向垃圾场方向狂奔。两名侦查员噌的一下都从窗户翻了出去,追赶过去。

女人见有侦查员用枪指着她,慢悠悠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说:“至于吗?至于吗?扫黄扫到人家里来了?先说好啊,我确实是小姐,但我这次不收费的,不算卖淫,你们可不能把我怎样。”

原来眼前的这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是个妓女。

“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黄支队示意大家收起枪。

“我怎么知道?”女人说,“他带我来我就来喽。这里怎么了,总算有张床吧。我们干那事儿,总不能在大街上干吧?”

黄支队反感这名妓女的调侃,挥挥手示意侦查员把这个女人带回局里。

当然,一起带回去的,还有狂奔五百米后被侦查员按倒的赤裸男人。

审讯室里,男人一脸惊恐:“我嫖娼,也不至于你们这么兴师动众吧?”

“别废话。”黄支队厉声道,“你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怎么会在那里?”

“在……在哪里?”男人说,“你是说,在我家?我在我家嫖娼而已,怎么了?”

“你家?”黄支队凑近男人,恶狠狠地说,“糊弄谁呢?说!你叫什么名字?”

显然是被黄支队的眼神所慑服,男人低下头老老实实地说:“我叫曹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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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4-12 22:05:04 | 显示全部楼层
男人的话一出口,我们全体都打了个冷战。

“曹……曹风?”黄支队显然有些意外,盛气凌人的气势顿时折了,“你怎么可能是曹风?你怎么证明你的身份?”

男人一脸愕然:“我……我怎么可能不是曹风?你们是查户口的?我没户口。”

“说不准是监狱管理局登记有误?”我看男人不像是在说谎,就把黄支队拉到一边说,“取个血样用DNA验证一下吧?”

黄支队摇摇头,走回去接着问:“你这两年都干什么了?”

“我去年从号子里出来的,”男人说,“然后结婚,然后就做点儿小生意。”

“说谎!”黄支队想诈他一诈。

“偶尔也偷点儿小东西。”曹风低着头说。

至此,可以判断,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曹风。可死者又是谁呢?为什么死者的DNA会比对上眼前这个男人?难道真的是登记错误吗?

“你是不是有一个同胞兄弟?”黄支队问。

还是黄支队反应快。因为惊讶,所以我们都忘记了,其实同卵双生的双胞胎兄弟,DNA数据是一样的。

这次轮到曹风惊讶了。

惊愕之后,曹风的脸上尽是鄙夷:“我不想提他。”

监狱管理局没有出错,曹风真的有个双胞胎兄弟。

“现在你是在接受讯问,”黄支队又提高了声音,“不想提也必须提。”

毕竟曹风违了法,难免会有一些心虚,见黄支队咄咄逼人,他也只好败下阵来:“我们好久没有联系过了。”

“最后一次联系是在什么时候?”黄支队问。

“我入狱前。”

“你为什么不想提他?”

曹风低头不语。

“说!”

“因为他是个变态。”曹风的脸上又出现了鄙夷的神情。

“接着说。”黄支队坐回审讯位,示意身边的侦查员开始记录。

“他叫曹雷,我们从小父母双亡,靠流浪为生,”曹风说,“但我们的关系一直还不错。直到有一次,我看见他光着身子和另一个裸体男人在干那事儿。”

“是你入狱前发现的吗?”

“不是,五六年前就看见了,”曹风说,“后来我们就不联系了。两年前我入狱之前,是实在过不下去了,想问他借一点儿钱。”

“他借给你钱了吗?”黄支队问,“他有钱?”

“他比我混得好。”曹风说,“他好像加入了一个传销组织,帮着看管那些被骗来的人,就像是打手一样,所以有收入。不过他没有借给我钱,所以我恨他,从此以后再没联系过他。”

“你知道他和多少人有过关系吗?”

“不知道。”曹风说,“但估计有不少,因为我以前在街上见过他和一个男人勾肩搭背的,不是之前看到的男人。”

“他住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我们以前租住在一个房子里。”曹风说,“他在那里租住了几年,后来没联系就不知道了。”

我们很快来到了曹风的孪生兄弟曹雷以前租住的房屋。可惜,这次我们没有任何发现。

曹雷的房东一听我们的来意,赶紧向我们开口抱怨:“我就总觉得他好像不正常,老大不小了,从来不带女人,和他一起住的总是男人。所以我就不太想把房子租给他,可是他租了好几年了,我又不好意思开口。差不多一年前,他就这样莫名其妙失踪了。我没有办法就进房子把他那些破烂都扔了,心想即便他回来,我也不租给他了,给他点儿钱就是。”

“你是说,”我问,“现在的房子已经全部清理过了?”

“是啊,我已经租出去了,别人住着。”

“以前和曹雷一起住的男人长什么样?”黄支队问。

“那我哪里记得?”房东说,“而且他经常带男人回来,每次都不是同一个人。”

看来这个曹雷还是一个花心的人。黄支队和侦查员们都露出了一脸的失望,这一条线看来是断了。

“我觉得吧,”回到专案组后,我说,“可以在一些同性恋交友网站上找找线索。他的男人多是不错,但我想,只要一个一个排查,应该能发现一些线索。”

黄支队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

侦查员们开始了海底捞针的工作,而我又重新回到了百无聊赖的状态。

晚上,我坐在黄支队的办公桌前,看着前不久发生在龙都的杀人奸尸案件。因为我的依据充分,“云泰案”专案组已经将此案并案侦查,并且围绕着最后一起案件中死者体内的精斑DNA进行摸排,只是这也是一项海底捞针的工作,感觉破案遥遥无期。

龙都案件中的死者是一名女工,值完夜班后,独自回家,可能是因为突然内急,就走进了路边的一所公厕。万万没有想到,那个恶魔就潜伏在公厕里等待着他的猎物。

这个案子和以前的不同,恶魔不仅脱下了死者的裤子,还脱下了死者的上身衣物和胸罩。这些衣服被凶手扔在了厕所的化粪池里,龙都警方还费了半天力气把内衣打捞上来。

看着案情介绍,我突然有了疑问:警方为何要花这么大的力气打捞一套死者的内衣?

原来,死者因为是在途中遇害,当时并没有弄清楚尸源。死者身上的财物和可能携带的手提包之类的物品都不翼而飞,连衣服都被扔在了化粪池里。为了迅速查清尸源,则必须要从死者的衣物上找到一些可以认定尸源的线索。后来,也确实是在死者上衣口袋里发现了一张超市会员卡,从而迅速认定了尸源。

看到这里,我突然灵光一现,兴奋地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在一旁沙发上打盹的黄支队被我吓了一跳,瞪着眼睛说:“不是你的桌子,你不心疼是吧?现在经费这么紧张,买个桌子都要政府采购的。政府采购很麻烦啊,你懂的。”

“师兄,我刚才突然想到,这起案件,可不可以通过一些尸体附着物发现线索呢?”我说,“龙都的那起‘云泰案’个案就是根据衣服里的会员卡找到的尸源。说不准我们也能从这具尸体的附着物上找到一些破案的方向。”

“附着物?”黄支队说,“这具尸体有附着物吗?哦,你是说他的袜子,我看过了,连个商标都没有,没戏。”

“商标?”我又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对!就看商标。”

黄支队赶紧过来检查桌脚:“你是来砸场子的吧?我这桌子是拼的,你这样拍会给我拍散了的!”

“师兄,”我说,“别那么小气。你开始以为案件很快能破案,所以忘记了尸体上有个很重要的附着物吧?”

“有吗?”黄支队一边说一边晃了晃他的桌子,说,“哦,是有,蓝色内衣!”

“说不准可以从蓝色内衣的商标上找到一些线索呢?”我眉飞色舞。

“不过,这套内衣真的不敢肯定和本案有直接因果关系。”黄支队说,“毕竟它是在池子里,而不是在死者身上。”

“我开始考虑过,”我说,“这套内衣尺码大,不能排除就是买来给死者穿,刺激另一个男人感官的。”

“同性恋会让对方穿女人的内衣?”黄支队说,“那还是同性恋吗?”

“我也不清楚。”我说,“但我曾经在网上看到过一个男人扮成女人和另一个男人发生关系的案例,所以不能排除有这种情况。”

“那?”黄支队看了看漆黑的屋外,说,“你的意思是要半夜去殡仪馆吗?”

我揉揉鼻子说:“原来你们把物证保存在了殡仪馆?”

在一阵阵不知是什么怪鸟的怪叫声中,我们走进了云泰市公安局设在殡仪馆内的物证室。为了方便物证保管,很多地方公安机关法医会在殡仪馆内设一间物证室。

从漆黑的屋外走进发出微弱光芒的物证室里,我感觉到后背有一丝凉意。

黄支队从物证架上取下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的正是我在池塘里打捞上来的那套蓝色内衣。因为在腐水中泡的时间太久,又在密闭的塑料袋中闷了几天,内衣一被拿出来,就散发出一股恶臭。

黄支队拿着内衣,蹩脚地寻找内衣的商标所在。

我揉了揉鼻子,回头看了眼说:“你说会不会找到商标后,猛一回头,看见一个长发白衣女子站在我们身后?”

黄支队说:“干法医的,还这么迷信,你吓唬谁呢?”

说是这样说,但他还是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确定我们的背后什么也没有。

很快,我们找到了,这套内衣的品牌是“DAQ”。具体这三个字母代表什么,我们两个大男人也不知道。

发现商标后,我们高兴地转身准备离开,却发现门口的黑影中站着一个拿着工具的女人。

我突然觉得自己全身的立毛肌都竖了起来,两腿迅速肌肉松弛。

好在女人开口说了话:“干什么的!”

“是你啊,”黄支队显然也受了惊,“人吓人吓死人知道不?”

原来是驻守殡仪馆的一位大姐,听见有动静,以为是有小偷就拿着铁锹走了过来。有的时候不得不佩服这些殡仪馆的职工,尤其是女同志。我自认胆儿大,但是让我一个人在这满是死人的地方睡觉,我还是有些胆战的。

和大姐说明了来意后,大姐给了我们一个惊喜:“哦,这个牌子啊,我知道的。在小街有个专卖店。”

“小街?”小街是当地一个低档杂物销售市场,黄支队问,“只有那里有得卖吗?”

“二十元钱一套的内衣,还是情趣内衣,除了那里,还有哪里有得卖?”大姐是个性情直爽的人。

“知道了!谢谢您!看来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黄支队高兴地说。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找到了位于小街中心位置的DAQ情趣内衣店。

“我们是公安局的。”侦查员拿出了蓝色内衣的照片,“请问这套内衣是在你们家买的吧?”

店主点点头:“嗯,是我们家的货。”

“那请问,”侦查员说,“十个月前你们把这套内衣卖给了谁?”

店主一脸无奈的表情,可能他在心想这个小警察傻吧?十个月前的事情谁能记得?

我解围地笑了笑,说:“可能您要回忆一下,大约十个月前,有没有一个男人来买过这样一套情趣内衣?”

店主沉吟了一下,说:“冬天是吧?那时候是生意淡季,但好像有几个男人来买过,具体我也弄不清楚了,但是记得小街东头的一家药酒店老板来买过一套蓝色的。因为这个老板快四十了还是光棍,所以我当时还问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黄支队还想再问些什么,我把黄支队拉到一边,说:“别问了,抓人吧。”

“你是说药酒店老板?”黄支队说,“凭什么说肯定是他?这内衣店老板说了,那个时间段有好几个男人都来买过,药酒店老板只是其中之一。”

“哈哈,”我高兴地说,“你一定是忘记了,那个看守水泵房的老头,每天都要喝药酒,而本案的凶手肯定要熟悉水泵房附近的环境。”

“你是说看守老头是这家药酒店的熟客,”黄支队说,“店老板也有可能去过老头的水泵房,知道那里有个藏尸的好地方?”

“是啊,又是内衣,又是药酒,我想在一个城市里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吧?”我自信满满。

在侦查员抓到药酒店老板以后,我们也对药酒店进行了搜查。

药酒店是一个平房套间。外间是店面,柜台摆放着密密麻麻的泡着各种物件的药酒玻璃瓶,倒是没有什么异常状况。

但是当我们走进店内间,店老板平时居住的地方,窗口吹进来的风轻轻撩起了床单,我们看见床下也有一个玻璃瓶。

黄支队快步走了过去,拿出玻璃瓶,却立即浮现出一副恶心的表情。还好,法医的胃口都比较深,黄支队没有一口吐出来。

玻璃瓶里还剩半瓶酒,瓶底居然漂着一根男人的阳具和两颗睾丸!

案子就这样破了。

对店老板的审讯,我只听了一半就提前退场了。眼前的这个店老板,口口声声称曹雷是心甘情愿被他杀死,是心甘情愿把自己的阳具贡献出来给他泡酒喝的,说是他们这种叫冰恋,说那是一种至高无上的感情。

从技术层面看,死者的头部损伤非常集中,如果不是失去抵抗能力,是不会保持一个姿势让凶手打击致死的。当然,除非死者自己是愿意的。

我摇摇头,表示无奈。对于这种心理变态的人,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强忍着呕吐的欲望,默默离开云泰,开始新的侦案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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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4-15 22:33: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坟场鬼影

若不是为了这口营生,沈三绝对不会深更半夜去那种鬼地方。

鸡岭山在新中国成立前是一座坟场。经过战火的洗礼,这个方圆十公里无人居住的地方,如今已经彻底荒废,只剩下一座座孤坟阴森森地布满西边的山坡。

湾霞村是距离鸡岭山最近的一座小山村,位于巍巍大别山的怀抱里。据说在新中国成立初期,这里流传了无数关于鸡岭山的灵异故事。有人说曾有小孩去那里放风筝,感觉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结果脖子后面就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五爪印终生不退;还有人说新中国成立前年年七月半都能看见鸡岭山山顶闪烁着绿色的光芒。

鬼神论最大的威力就在于它的传播力,既广又快,而且越传越神乎其神、如同亲睹。即便鸡岭山位于县城通往湾霞村的大路一侧,但数十年无人敢攀登这座传说中聚集着无数孤魂野鬼的坟山,即便路过也不敢正视,害怕“鬼上身”。所以,坟山彻底沦落为荒山。

有钱能使鬼推磨,得知鸡岭山埋葬着一个清朝的达官贵人以后,一直靠盗墓为生的沈三背上行囊,决定去鸡岭山探一探。说不准,能找到那座坟墓,说不准,还能发现一些古董呢。

时值春暖花开,但深山中依旧犹如冰窖,甚至还下了春节后的第一场雪。

恰遇雪后封山,沈三在辗转了一天之后,在一中巴乘客疑惑畏惧的眼神中,在鸡岭山山脚下下了车。

从路边沿着鸡岭山山脚绕到山的西坡,已经夜幕降临。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沈三全身打了个哆嗦。他暗告自己无须害怕,什么场面他没见过?

毕竟是人生地不熟,且鸡岭山上的荒草已长到一人多高,影响了视线,所以在坟地里绕了两个多小时,沈三仍没有找到像是“达官贵人”的坟墓,连他的矿灯也因为电量不足而开始闪烁起来。沈三取下自己的背包,从包里拿出一块备用电池,正准备换上,突然听见山的北坡发出一阵若有若无的“哧哧”的声音,吓得他两腿发软。

这个时候,还会有人来到这个鬼地方吗?沈三强忍住双手的剧烈颤抖,换上了矿灯电池,朝声音发出的地方照去,大喊道:“什么人?干什么的?”

五百米外的山北坡上,闪烁着一个人形的白影,飘浮在半空,逐渐消散。伴随着白影的消散,荒草一阵剧烈晃动,然后响起了若有若无的嘶哑的叫声。

如此诡异的景象,彻底突破了沈三的心理底线,沈三丢掉矿灯,跪在地上,抱住自己的后脑勺喊道:“大神饶命,大神饶命!”

嘶哑的叫声仿佛渐行渐远,沈三直起身子,发现自己毫发无伤。余惊未除,沈三摸索着找到了自己的矿灯,向那片诡异的区域照去。月黑风高,再没有一点儿动静。

毕竟在盗墓这个行业干了几十年,沈三定了定神,壮着胆子,拨开荒草,向山北坡走去。

没有人,也没有鬼。

山北坡有一大片荒草倒伏的区域,看上去是被人为压倒的。矿灯光线掠过的地方,可以看到一些不知有何用处的小零件。零件的中央,是一个烧毁了的爆炸装置。

“这个时候,是今天凌晨一点。沈三没有碰那个装置,因为山里没信号,他徒步走了两个多小时山路,才找到手机信号,然后报了案。”赵大队长说,“我们早晨五点多赶到了现场,经过初步确认,那确实是一个爆炸装置。”

一车人都被赵大队长绘声绘色的描述吸引住了。冷场了几秒钟,我最先回过神:“盗墓贼肯定不会认错爆炸装置。我们现在最关心的是,那几声嘶哑的叫声是什么?”

“不是真有鬼吧?”林涛难得幼稚一次。

“要讲科学!”大宝说,“那个,也不看看咱们是干什么的。不过,赵大队长,不会你们也不知道吧?”

赵大队长神秘地一笑:“你们猜呢?”

“别卖关子了,”我一时还没有从这个疑似鬼故事的事件中走出来,“快说嘛!”

“其实啊,就是汽车发动的声音,和汽车压过荒草的声音。”赵大队长说,“我们通过对现场勘查,发现了新鲜的轮胎印,而且从轮胎印可以看出,轮胎磨损比较厉害,应该是营运车辆。”

“有意义吗?”林涛说,“你不是说鸡岭山就在县道的旁边吗?县道能没有车经过吗?”

赵大队长摇了摇头,说:“不,鸡岭山的东坡靠路,北坡可不靠路,车一般不会开到那个位置去。”

“这个不急,”我摆摆手,“你怎么知道那肯定是汽车发动的声音?”

“因为刚才我接到短信,车已经找到了。”赵大队长翻看了一下手机,说,“鸡岭山往县城方向,离县城城区一公里的一个水塘里,发现了一辆沉没的出租车。根据车内坐垫的浸水程度看,初步断定车辆是今天凌晨三点入水的。也就是说入水时间是沈三听见声音后两个小时左右,两个小时正好够从鸡岭山开到县城了。”

“嗯。人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确实有可能根据自己的想象听到对应的声音。”我点点头,认同赵大队长的判断。

曾有一个同事接到一个诈骗电话,说是他儿子被绑架了,让他不准挂电话,直接把钱汇到某某账户。然后,背景音出现了一声凄厉的“爸爸,救我”。恰巧碰见个明白人,及时用写字的方式和他沟通,然后又给他的儿子打电话确认无事后,方才没有受骗。在那种情况下,同事本能地就以为那个背景音就是他儿子的声音。

“这么说,出租车里有具尸体?”我问。

赵大队长皱起了眉头,说:“没有尸体,是辆空车。”

“鬼车?”林涛又犯起了糊涂。

我拍了下林涛的脑袋:“你是鬼片看多了吧?显然这是有人在毁匿证据。”

林涛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吓我一跳。好在发现得早,有什么证据应该还有希望提取。”

“那个,”大宝呆呆地问道,“没尸体,那我们来干吗?”

赵大队长天生是个讲故事的料,大宝这一问,他便又开始口若悬河。

当地公安机关接到报警以后,就立即赶赴了现场,此时天还没有亮,民警怕引爆了装置导致人员伤亡,只好在寒风瑟瑟中守到天亮。天亮后,排爆警察和警犬队都相继赶到,防止这是一起等候在路边准备实施恐怖活动的案件。

排爆警察很快就确认这是一枚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定时炸弹,能炸碎钢化玻璃,但未必能炸死人。而且,这是一枚正在试验的炸弹,连定时器都没有连上。在试验过程中,因为装置未能完全封闭,所以从“爆竹”变成了“刺花”。

什么人会开车来这个地方试验炸弹呢?这是民警一直在考虑的问题。说不准只是个恶作剧吧,大家都这样安慰自己。

可是那只功勋排爆犬倒是不安分了,一直在离爆炸装置两百米左右的一处乱石坑边叫个不停。

训导员以为自己的犬抽了风,因为排爆犬在发现炸弹后,是不能叫的,防止炸弹配备了声控装置。排爆犬会在嗅到炸弹后,原地坐下,表示这里有炸弹。但是今天,这只犬却叫个不停,这引起了派出所长的注意。

在对这一处乱石坑进行了挖掘以后,居然发现了一具尸体!

“不会是有人来这里埋尸体,顺便试验炸弹吧?”我问。

赵大队长摇了摇头,说:“死亡时间定不下来。”

“定不下来?”我一脸疑惑,“为什么定不下来?至少可以估计出大约死了几天吧?”

赵大队长继续摇动着他那硕大的脑袋:“大约几天都估计不了,因为尸体上被人撒满了盐。”

尸体上撒盐这一手法,我从警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到。

可能是有些犯罪分子为了防止尸体腐败,利用腌制咸肉的办法来腌制尸体,以为这样尸体就不会腐败,不会引来野兽,自然也就不会被发现。其实不然,腌制咸肉的前提是要晾晒,如果不加晾晒就撒盐、掩埋的话,尸体内的水分依旧足以供给那些腐败细菌的滋生,尸体依旧会腐败。但毕竟有外界因素干扰了尸体腐败的过程,所以给死亡时间的判断带来了一定的困难。好在我们有师父教的办法,只要查清尸源,搞清他失踪前什么时候吃的饭,吃的是什么饭,我们就可以准确地计算出他的死亡时间。

“尸体腐败得严重吗?”我问。

“几乎没有腐败。”赵大队长说,“连尸体上的腐败静脉网都没有出现。”

腐败静脉网是尸体腐败出现尸绿之前的必经阶段,静脉会在皮肤上清晰显现,呈现网状。像现在这样冬末春初的季节,尸体需要经过三到四天露天放置方可出现腐败静脉网。如果在严寒的深山里,会更久一些。

“角膜呢?”我问道。

“这个,”赵大队长毕竟不是法医,他挠挠头,说,“我不知道。”

从角膜的混浊程度也可以推断死亡时间,但因为无法准确确定时间,所以一般很少被基层法医所应用。

有故事听,时间过得就是快,不知不觉,已是中午时分,我们的车子也已经开进县城。

“具体情况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早晨发现尸体以后,我就赶紧开车到省城接你们了,”赵大队长说,“全靠他们短信来给我汇报。”

我笑了笑,说:“不如,我们先近后远,先去看看县城旁边打捞出来的出租车吧,顺便把林涛留在那里,然后我们再去尸体现场。”

“被水泡了,还能有价值吗?”大宝担心地说。

“不去看看,怎么知道?”我敲了一下大宝的脑袋。

不一会儿,眼前出现了几辆警车和大量围观群众,我知道,打捞出租车的地方到了。

“你知道吗?这是鬼车,没人开的。”

“据说这车是从鸡岭山里面开出来的。”

“听说这车一发动,就和鬼叫一样,吓死人了。”

“你们这算什么消息,告诉你,开这车的,是一个白衣女鬼。”

一路听着关于这辆出租车的各种版本的鬼故事,我拎着我的勘查箱,和林涛、大宝一起走进了警戒带内。

其实,那就是一辆普普通通的吉利出租车。唯一的不同,就是它全身湿透了,在岸边不断地滴着水。

林涛戴上了手套,沿着车绕了一圈,探头往驾驶室里看了一眼,说:“没什么异常。钥匙在车上,不过是关闭状态,应该是停车后,推车入水的。”

“那车屁股上能提到指纹吗?”我连忙用勘查灯打出侧光,照射车后备厢盖。

林涛摇了摇头:“指纹怕是没希望了,毕竟泡了那么久。”

“那个!”大宝一激动就会有些结巴,“快看,快,快看!”

“什么?”我向大宝走去。

大宝说:“车里有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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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4-15 22:33:2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和林涛拉开车门,观察车内的血迹形态。血迹主要分布在副驾驶位置上,右侧车门框内侧有大片的喷溅状血迹,座位靠枕上有片状的浸染血迹,血迹还呈条状往下流注,在坐垫上形成了血泊。

“失血量不小啊。”我说,“看喷溅状血迹形态,细小且长,说明血液飞溅的速度非常快,这是普通动脉喷射血迹达不到的速度。”

赵大队长说:“哦,初步检验尸体,是枪伤。”

“那个,沈三看见的白烟是开枪冒出来的?”大宝问道。

我摇了摇头:“怎么可能?白烟冒出后不久,沈三就把凶手吓跑了,那凶手哪有时间埋尸体?我觉得白烟是炸弹没有爆炸形成的,而尸体应该在此之前就埋了。沈三到现场的时候,没有发现出租车和人,也就是说,尸体可能是前一天就埋在这里的,凶手是专门来这里试验炸弹的。”

赵大队长点头表示认可。

“这个印迹怎么看起来这么熟悉?”林涛突然说。

副驾驶坐垫的座椅和靠背交界处,有一个直径一厘米左右圆形血染的印迹,印迹的中心隐约看起来是一圈麦穗和一个盾牌。

“靠,警服!”大宝叫道。

“确实,”赵大队长说,“那具尸体的裤子是和咱们一样的警裤,这个印迹应该就是裤子上的纽扣留下的。”我欲封天小说

“不一定吧。”我说,“现在警服改成什么样子,其他制服就改成什么样子。什么保安、城管、监管等等,衣服都可以以假乱真,更别说一粒扣子了。”

“但是,和枪伤结合起来看,是警察的可能性大呀。”林涛抿着嘴说。

“死者死在副驾驶,难道是打车的过程中掏枪自杀?”大宝说。

我白了大宝一眼:“你有见过打着出租车自杀的人,然后自杀了还被出租车司机好心埋了且不报案的?”

“这个出租车司机有重大作案嫌疑,”林涛说,“他的作案动机可能就是抢枪。”

我用光照射了一下车窗,说:“可是如果是出租车司机开枪杀人,为什么车窗上没血,而且车窗没有弹孔?从血迹分布在窗边判断子弹应该贯通了死者头颅,而且车窗没有更换过的痕迹呀。”

“笨,”林涛白了我一眼,“开着窗打的呗。”

我又看了看车窗,说:“是了,血迹分布在窗的周围,四周都有,看来只可能是开窗射击的。不过这样就麻烦了,弹头找不到了。”

“可是弹壳应该还在车里,”林涛说,“这样很快就能检验出枪弹特征,找到是哪把枪作案的。”

“嗯,”赵大队长说,“我现在去布置,一方面找这个出租车司机的资料,一方面寻找这个可能是警察的死者的尸源。”

“还有DNA检验。”我说,“车上的血,死者的DNA都要赶紧做。林涛留下再仔细看看车子上还有没有什么线索物证,最重要的是找弹壳。我和大宝去尸体的现场,还有几个小时山路呢。”

在车上吃了点儿盒饭,又打了一会儿盹儿,随着一阵剧烈颠簸,我们到达了这座传说中无比恐怖惊悚的鸡岭山。

我抬腕看了看表,因为中途又下了阵小雪,盘山道湿滑,车开得慢了一些,此时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

“四个多小时了,”我说,“DNA结果应该差不多了吧?”

“十分钟前出的结果,”赵大队长说,“车上的血是死者的。”

“嗯,在副驾驶上遇害。”我说,“现在高度怀疑是这个出租车驾驶员抢枪杀人。不过,这个驾驶员作案还真不高明,把自己的车就那样沉在水塘里,我们早晚不得发现?找到了车,还能找不到人吗?”

“呵呵,”赵大队长干笑了一声,“我看他是在鸡岭山被沈三吓坏了,所以弃车潜逃了。现在我们已经在全力搜寻这个驾驶员了。”

“他的资料查清了吗?”我问。

“那还不好查吗?”赵大队说,“去出租车公司翻了资料。这个驾驶员叫齐贤,三十二岁,孤儿,未婚。一个人天天独来独往的,话不多。自己的营运执照,自己的车。他平时随性开白班或者晚班,精神好了白班晚班一起开,总之是不把车交给别人开。别人都知道他无亲无故,但不知道他平时下班后都干些什么营生。”

“什么营生?”大宝半靠在座位上愤愤地说,“又是枪又是炮的,这是要造反啊。”

“那他最近活动情况如何?”我问。

“半个月没人看见过他了,”赵大队长说,“也不到公司打卡。他平时人缘一般,所以也没有人在意。最后一次看见他的,是出租车公司门口一个面馆老板,说半个月前齐贤在这里吃了碗面条。”

“这半个月,估计都是在做炸弹吧。”大宝说。

鸡岭山北坡上,正围着两拨警察。一拨仍在分析炸弹的特征和炸弹零件的特征,看他们的表情,一筹莫展。

另一拨围着的,是一具尸体。

尸体很新鲜,穿着咖啡色的夹克衫、胸前带有“police”字样的黑色毛线衣和黑色的警裤,左侧腰间还有一个打开了的枪套。据当地华法医说,他摸遍了尸体的衣服口袋,除了一串钥匙,没有发现任何随身物品。

“即便没有身份证件,他的装束也告诉我们他是个警察了。”我戴上手套,翻看了死者的角膜混浊情况,又动了动他的肩部关节,说,“看这样的腐败情况,尸僵缓解,应该就是前两天的事情。”

“嗯,”华法医点了点头,说,“可能是凶手第一天晚上来埋尸体,第二天来试验炸弹。”

我靠近尸体耸了耸鼻子,说:“奇怪了,这尸体没有腐败,为什么我还能闻见一阵阵恶臭?”

华法医也在空气中嗅了嗅,说:“还好吧?看来我鼻子没你灵。是不是因为尸体上撒了盐,所以有股怪味道啊?”

我摇了摇头没再说话,用止血钳夹住死者头部创口周围的皮肤组织观察。

“死者左侧颞部有一处圆形创口,周围有枪口印痕,这应该是接触射击的射入口,”我说,“右侧颞部有个星芒状创口,应该是子弹的射出口。这一枪确实是从死者的左侧,也就是驾驶座上打过来的。”

“那个,你们的殡仪馆在哪儿?”大宝搓着手跺着脚说,“这儿太冷了。”

华法医说:“我们这里是土葬区,没有殡仪馆。”

“那解剖室呢?”大宝仍不死心。

我抬头看了眼大宝,说:“干法医就要经得起热、经得起冻、经得起臭、经得起脏。没有殡仪馆哪有解剖室?难不成把解剖室建在公安局里?”

“那你们在哪里解剖尸体?”大宝一脸疑惑。

“我们通常就在现场检验尸体。”华法医不好意思地一笑,说,“然后就地掩埋。”

“大夏天大冬天都这样?”大宝一脸崇敬的表情。

华法医点了点头:“咱们是苦惯了。”

“别浪费时间了,再过两个多小时天就黑了,”我说,“赶紧解剖尸体吧。”

大宝环顾左右,发现没有什么围观群众,才放下心,打开勘查箱,拿出解剖用具。

我们把尸体放在一大块塑料布上,围着尸体蹲下来,准备开始检验。华法医拿出几个鞋套,说:“把鞋子套上吧,这样蹲着干,难免会有血迸到鞋子上。”

天气太冷了,我们不得不干一会儿,就站起来跺跺脚,防止双脚被冻僵。而作为微胖界人士的我来说,蹲十分钟都很痛苦,更别说要蹲几个小时了。

我们刮干净死者的头发后,切了死者的头皮,然后三个人配合,费劲儿地用手工锯锯开死者的颅骨。

子弹的威力并不在于它的穿透性,而是因为它的高速旋转,会在弹道周围形成一个直径是子弹直径十几倍的瞬间弹后空腔。这个空腔强力挤压弹道周围的软组织,然后再恢复,这样的震荡,会使一些性质较为软脆的实质脏器破裂、出血,引起比子弹穿透性强烈十几倍的杀伤力。

受到瞬间弹后空腔效应的影响,死者脑部弹道周围的脑组织已经完全挫碎,蛛网膜下腔以及脑实质内大量出血。死者的脑干也受到波及,延髓位置脑组织形态已经荡然无存,成了一包“豆腐渣”。

“死者是中枪后迅速死亡的,”我说,“脑干在脑组织的深层位置,一旦脑干受损,中枢神经损坏,呼吸、循环功能立即丧失。”

仔细缝合好死者的头部,我换了个刀片,准备继续解剖死者的胸腹腔。“这个,”华法医说,“胸腹腔也要打开看吗?”

我一脸疑惑,看着华法医,说:“什么意思?你们平时不打开看的吗?”

“不是,”华法医不好意思地说,“这天气太冷了,我怕你们受不了。”

“再受不了也要看,”我顺手划开死者的胸腹腔,说,“说不准就能有些发现呢。”

还真的被我说中了。解剖刀划开死者的胃后,一股酒精气味扑鼻而来。我连忙站起来,抬肘揉了揉鼻子。

“是吧,”我说,“多好的发现。”

“什么发现?”华法医说。

“喝酒了呀。”我说,“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这个警察那么容易被人偷了枪,然后一枪爆头了。因为过度饮酒,所以他在出租车上睡着了,被人家轻而易举地缴了枪。唉,自作孽不可活,五条禁令不遵守,喝了酒还带枪,这是自掘坟墓啊。”

“可是,”华法医说,“这个人的枪套隐藏在外套之下,一般出租车司机怎么知道他带了枪?”

我摇摇头,同样表示不解,说:“即便是在车上睡着了,出租车司机也应该看不到。说不定,出租车司机认识这个警察,知道他带枪呢?”

大家都在低头思考。

对死者胃内容物进行分析后,我说:“死者饮酒、饱食,且应该是末次进餐后五个小时遇害的。也就是说,假如死者在正常时间六七点吃饭,那么他就是在晚上十一二点遇害的。中间这几个小时,死者干什么去了?”

“肯定是喝第二场酒去了。”华法医说,“如果死者是在晚饭时候喝酒的话,那么过了五个小时,胃内的酒精味道不会这么重。只有可能是晚饭后又去喝酒了。”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大宝说,“我们的晚餐估计又是打卤面,第二场就该是方便面了。”

我用止血钳在死者胃里挑出一个小颗粒,放在手套上捏了一下,说:“华法医猜对了。这个东西是开心果呀,晚饭是不可能有开心果的。所以,很有可能是去喝酒K歌了。”

“反正死者死亡就是两天前的事情,”大宝说,“一旦找到尸源,这些情况就很容易查清楚了。要不,我们开始缝吧?”

我点了点头,说:“你们缝吧。”

我艰难地直起腰,拼命地跺着脚,一双脚仿佛已经完全麻木了。我脱下解剖服,走到挖掘出尸体的石坑旁,蹲着看。

大宝和华法医缝好了尸体,走到我身边说:“不然,我们回县城吧?”

我摇了摇头,说:“我解剖尸体的过程中,总觉得能闻见一阵阵恶臭,不是这具尸体发出来的。刚才走到这个坑的旁边,觉得臭味好像更加明显了。”

大宝吸了吸鼻子说:“你还别说,我好像也闻到了。”

“另外,”我说,“这座山,是石头山还是土山?”

华法医叫来一直在旁边作为现场勘查见证人的村长,村长说:“这边都是石浆层,石浆层下面就是土。”

“我们看见,埋尸体的坑周围都是小碎石头,连坑底都是。”我拿起一块石头砸进坑底,说,“但是尸体上覆盖的,又有石头又有土。这个土,是哪里来的呢?”

“你是说,坑底还有东西?”大宝瞪着眼睛说,“有人挖的坑挖到了土层,所以这个坑的深度不应该只有这么浅,还应该更深一些?”

我点了点头。

大宝性急,立即从身旁拿起一个铁锹,说:“我来挖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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