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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连载』《法医秦明之 尸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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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2 16:38:05 | 只看该作者
一具男性尸体躺在床上,被子被掀开,露出他身上整齐的睡衣睡裤,他的右脚踝处包裹着白色的纱布,纱布的间隙里露出一只蜡黄的脚。我突然想起民警介绍的案情,周方在一周前扭伤了右脚踝,看来这名死者就应该是周方了。床另一边的地面上躺着一具女性尸体,同样也穿着睡衣睡裤,只是睡衣的纽扣全部解开,露出沾染了血迹的乳房和肚皮,依稀可见到伤口。

“看来他们是25号晚上睡觉了以后遇害的。”我说。

“啊?是怎么看出来的?”痕检员问道,“是通过腐败程度吗?”

我摇了摇头,说:“不是。客厅有本日历,可以看出是25号晚上撕下了25日的那一页,结合死者的衣着,就得出结论喽。”

痕检员笑了笑说:“哦,我说呢,这尸体腐败得很奇怪,应该是看不出时间的。”

我走近尸体,仔细看了下尸体的头颅,眼前的两具尸体简直已经是面目全非,黑乎乎的面孔上完全看不清五官,两具尸体的头颅下方都是大片血迹。原来两具尸体的头面部都被乱刀砍烂,眼珠都鼓出了眼眶,碎裂的牙齿黏附在下巴上,鼻子也歪在一旁,已经无法分辨面容了。尸体的颈部都被完全割开,露出白森森的气管。尸体头面部和颈部的诸多创口连接在一起形成的偌大的创口敞开着,创口里偶尔可见白色的蛆虫在蠕动。

“腐败程度奇怪是有原因的。”我知道痕检员的意思,他们见过整尸腐败的,却没有见过类似眼前这两具尸体头面部高度腐败,而身体却丝毫没有腐败的。我从勘查箱里拿出了酒精棉球,擦拭了女死者胸口的血迹,露出雪白的皮肤。

“看,其余的组织并没有腐败得很厉害。”我说,“只是头面部高度腐败,头面部的腐败程度和其余位置大相径庭,你说的奇怪就是指这个吧?”

年轻的痕检员点了点头。

我说:“我们可以注意到,头面部的软组织被完全砍开了,大量失血。而尸体所在的位置头部下方都有大量的血泊。浸泡在血泊里、暴露在空气中的皮下组织自然会腐败得比其他部位要快。”

我看身旁的王法医点头赞同了我的意见,拿出了勘查箱里的镊子,捏起创口里的一只白色的蛆,放到一个装了酒精的试管里。不一会儿,蛆就不再挣扎了。我又用镊子取出已死的蛆虫,用比例尺仔细地量了量,说:“夏天蛆虫每天生长0.8毫米,这个季节要慢一些。这个蛆虫只有不到2毫米,用昆虫学计算死亡时间,也应该是3天左右。”

痕检员看到我把一只尸体里的蛆弄来弄去,不禁感到一阵恶心,干呕了一下。

我笑着说:“案件性质可有什么初步判断?”

“整个卧室没有被翻乱,东西摆放都挺有序的,看起来实在不像是盗窃案件。”痕检员平复了一下心情,说,“开始我们看到女死者的睡衣被解开了,怀疑是强奸,但目前看她的睡裤没有被脱下,又不像是强奸。看来仇杀的可能性比较大了。”

“嗯,男死者处于睡眠状态直接被砍击头面部死亡,看血迹都没有一点儿移动的迹象,说明凶手是进卧室后直接下的手,我也觉得像寻仇报复杀人。”王法医说,“这个情况已经反馈给专案组了,侦查员也认为是寻仇的可能性比较大,并且现在张局长已经安排5组侦查员开始外围调查了。我看哪,做生意的,结仇家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

“是啊。”痕检员看王法医支持了自己的观点,说,“而且死者的头面部、颈部都被砍烂了,不是有深仇大恨,怎么下得去这样的狠手啊。”

“那女死者的睡衣被解开,怎么解释呢?”我问。

“我分析是凶手看见死者漂亮,想猥亵一下吧。”王法医说,“现场没有搏斗痕迹,根据血迹形态分析,女死者应该是被惊醒了,因为她睡在屋内侧,无法夺门逃跑,被砍击头部后倒地的,倒地后就没有再挣扎和翻动。面部的几十条砍创也肯定是现在的原始位置砍击的。”

我蹲在地上,看着喷溅状的血迹以女死者的头部为中心向周围发散,点头认可了王法医的判断。

“所以,凶手并没有想强奸。”王法医接着说,“只是杀人以后猥亵。”我没说话,盯着电视机下方说:“你们看那是什么?”

大家一起朝电视柜的中间层望去,那里空空如也,除了几根裸露的电线头。

痕检员走到电视柜旁边,小心地拿起电线头,说:“这是被剪断的新鲜痕迹。”

我在电视柜附近看了一圈,说:“他们家没有安装有线电视,如果想看电视,就只有接DVD了,可是这底下的DVD显然是被人剪断了电线拿走了。这是什么情况?”

王法医皱起眉头,说:“是啊。如果是DVD坏了送去修理,也不至于要剪断连接线。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和犯罪有关吗?”

我摇了摇头,表示也不清楚。大家都在沉默着,突然客厅传来一个兴奋的声音,引得大家都往客厅走去。

客厅里,年轻的痕检员说:“刚才我仔细看了大门内把手,仿佛有一些痕迹,就用试剂显现了一下,发现一枚残缺的血指纹。”

“好事啊!”我高兴地说。看来对凶手离开犯罪现场的出口的准确判断获得了重要的战果。

“看来这个案子有很好的破案条件。”刚才在勘查卧室的痕检员说,“卧室地面,发现多枚血足迹,只要找到犯罪嫌疑人的鞋子,也有比对价值。”

“有指纹就够了。”我说,“关键是看卧室内的血足迹,有几个人的?”

“一个人的,可以断定。”痕检员说,“还有,门把手的这枚血指纹,只有排除的价值,没有认定的价值。它是残缺的。”

胡科长这时从楼上走了下来,说:“二楼一扇窗户上发现一枚灰尘指纹,不知道与本案有无直接因果关系。”

“怎么说?”我问。

“这枚指纹非常新鲜,看上去像是最近的。”吴科长说,“但是二楼的窗户离地面很高,附近没有可以借助攀爬的物体,除非是凶手带了梯子,爬梯子进来,而且进来后还关上了窗户。”

“那就说明凶手是有备而来,而且有反侦查意识。”胡科长补充道,“这种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如果凶手从窗户进来,可以说明一个问题。”

我看了看胡科长说:“二楼的窗户是推拉式的,比普通窗户要小,且只能开半扇,所以胡老师的意思是,凶手身材矮小。”

胡科长看我读懂了他的心思,微笑着点了点头。

“可惜和大门把手上的指纹不是同一个手指的,不能进一步确定。”年轻的痕检员趁我们说话的时候,对比了两枚指纹,说,“但至少可以说明,凶手没有戴手套。”

“作为一个有反侦查能力的人。”我说,“作案不戴手套,还留下那么多痕迹,这有点儿矛盾。”

“两名死者的手机都没有发现。”另一名痕检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应该是被凶手带走了。”

我低头想了想,理不出头绪,于是说:“偷手机,不翻找钱,而且女死者手腕上的铂金手链都没拿,不合常理啊。不行,胡老师咱们先去检验尸体再说吧。”

“等等。”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我抬头一看,原来是师父到了。

师父说:“尸体先拉走,我们去外围走走。”

我和师父低头朝着破旧的小村落走去,师父就像有目的一样一路直行。

“师父是怀疑这个村落的人作案吗?”我看出了师父的想法。

“刚才听了你们介绍,”师父说,“既然有可能是带梯子来爬窗入室,那么这个人肯定住得不远。谁会住得很远还带着梯子来杀人?”

我点了点头,没再说话,默默地跟随着师父向前走去。

没走多久,我们就走到了一个破旧的小村落的村口。一堆灰烬吸引了师父,他慢慢走到灰烬旁,戴上手套,拿起一根树枝,轻轻地拨动灰烬,说:“你看,这里有衣服的碎片。”

“灰烬很新鲜。”我说,“您是怀疑,有人在这里焚烧血衣?”

师父点了点头,说:“两名死者身上有大量伤口,凶手身上肯定有大量血迹。凶手焚烧血衣一般都是在自己家附近,这是一般规律。所以我认为,凶手很有可能就住在这个村子里。”

“这个村子不小呢,全算上有好几百号人。”侦查员说,“全部取指纹吗?”

“不行。”师父说,“一来动静太大,打草惊蛇。二来现场的血指纹没有认定的价值,灰尘指纹又不能肯定与本案有关,所以靠对比指纹来破案,难度很大。先看看尸体吧。”

解剖室里,躺着两个年轻的死者,已不能辨明容貌。

男性尸体的损伤很明确,头面部的大量砍击创导致面颅骨完全塌陷。可怜的是,男性死者在遭到这样猛烈的打击后,并没有马上死亡,因为他颈部的切割创还有明显的生活反应,颈动脉完全断离,尸体的血基本都流完了。尸体没有抵抗伤,显然是在睡眠状态中突然遭受打击死亡的。

女性尸体的损伤则显得非常复杂。致命伤同样是头面部的大量砍击伤和颈部的切割创,但是她的双手都被砍开了,两只手的无名指和小指只靠着一丝皮肤和手掌相连,这是明显的抵抗伤。除了这些损伤,女死者的胸腹部有20多处1厘米长的小创口,小创口分散在死者的乳房和肚脐周围,有的有轻微的生活反应,有的则完全没有生活反应。

“这些小创口,有的是濒死期的损伤,有的是死后的损伤。”我说,“看来凶手刺击的时间段很长。难道他解开女死者睡衣的纽扣就是为了刺上这20多个创口?这是什么意思呢?”

“这个问题你好好想想吧。”师父说,“我现在更想知道的是你们对本案致伤工具的判断。”

“有一定刃口长度的,锋利的,便于挥动的,具有一定重量的砍击器……”我说,“应该是菜刀和砍刀之类的吧。”

师父点了点头,用止血钳指着女性死者胸腹部的创口,说:“这种小创口是什么形成呢?”

“菜刀的刀角?”我问。

师父未置可否,用手捏起其中一处创口,指着创角说:“菜刀刀角形成的创口,会是一角钝一角锐,对吧?但是你看,这个创口两角都是钝的。”

“钝器?”我一头雾水。

师父摇了摇头,掀起皮肤,指着死者的腹腔说:“创口有的只到皮下,但有的已经进入了腹腔,最深的居然伤到了脊柱腹侧面。”

“您是说这个工具很长?”我量了量这个创口的深度,居然有15厘米长。

“再看这一处伤到了骨质。”师父说,“骨头形成印痕,不是菜刀角形成的三角形,而是一条线形。”

“说明工具的头端是平的。”我说。

“平头的,头两端钝,长15厘米……”

“起子(螺丝刀)!”我打断了师父的问题。

“对,是起子。”师父说,“既然现场出现了起子损伤,而凶手在现场没有翻动行为,现场也没有工具箱,所以凶手不可能是在现场找到的起子。那么说明了什么问题呢?”

“凶手自带的呗!”我说,“凶手有菜刀又有起子,难道有两个凶手吗?”

师父摇了摇头:“现场那么多血,如果两名凶手都对死者加害,鞋子上应该都带有血迹,不可能只在现场发现一个人的鞋印。所以通过痕迹分析,可以肯定是一名凶手作案。”

“那能说明什么?”胡科长在一旁也诧异道。

我低头思考了片刻,说:“说明犯罪分子的作案目的是盗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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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2 16:38:55 | 只看该作者
师父看我答对他出的题目,非常高兴,说:“非常好,我就是这个意思。这个案件应该是盗窃案件。”

胡科长在一旁也会意地点了点头,说:“是的,开始我们还认为是报复杀人,现在要赶紧通知专案组转变侦查方向了。”

“不重要了。”师父说,“这个案子已经手到擒来,没有什么挑战性了。下面就该由我们去专案组和侦查单位交流一下,难题自然会迎刃而解。”

负责照相的技术人员被我们说得一头雾水,问道:“等等,为什么你们能确定这是一起盗窃案件?”

“靠的是经验,”胡科长说,“既然我们推断出凶手肯定携带了起子,那么就能肯定凶手的目的是盗窃。你想想,哪有寻仇杀人的还带个起子?盗窃犯惯用的工具是起子,而菜刀反而是辅助防身的工具了。”

我没有仔细听胡科长的解释,倒是埋头苦苦思考师父说“手到擒来”的意思。我觉得这个案子还是一头雾水,哪里有什么“手到擒来”的迹象呢?于是我忍不住问道:“通过我们之前的分析,犯罪分子很有可能是在现场附近的村落居住。但是您说了指纹比对难度很大,那么哪里来的手到擒来呢?”

“等会儿揭晓答案吧。”师父说,“目前我也不敢完全肯定自己的推断,要和侦查组碰头后才可决断。”

我没有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默默地和师父一起,穿过夜色,走进省城市公安局专案组的大会议室。

“之前我们说了要彻查现场附近那个村口有灰烬的村子。”师父开门见山,“现在调查的情况怎么样?”

“只有一下午的时间,太紧张了。”主办侦查员说,“这个村子里的人员名单梳理出来了,现在正在核查案发时间段附近仍在村里居住的人,等这一轮核查结束后,才能逐一摸排可能具有作案时间的人。这个村子位于城乡结合部,人口流动也非常频繁,人太多太杂,不太容易查清楚。”

“目前对死者的矛盾关系排查也陷入僵局。”另一组主办侦查员说,“这两个人专心经营苗圃,接触的都是生意上的人,目前正在逐个儿调查。通过下午的调查情况,反映这夫妇俩为人忠厚,不与人发生矛盾。”

师父低头想了想,慢慢地说道:“村里是不是有户人家有个精神病儿子?”

会场一片寂静,突然,辖区派出所的所长说道:“没有精神病,但是有一家的儿子是间歇性精神障碍。父亲叫汪会。”

师父点了点头,说:“那么,这个汪会的儿子是不是身材矮小?”

派出所所长说:“是的。”

师父继续问道:“这一家是不是很穷?”

主办侦查员插话道:“今天我去了,家里穷困潦倒,除了破床破桌子破电视什么的,什么都没有,连冰箱、空调这样的电器都没有。家里有个儿子,10岁时得了脑膜炎,没有及时医治,现在处于时而智障、时而狂躁的状态。”

师父看着主办侦查员说:“汪会是不是说案发那天他孩子一直在家?”

“那倒没有。”侦查员说,“不过他倒是一直强调他的儿子从来不出门,都是憋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不过,这些情况,您是怎么知道的?”

“是尸体告诉我的。”师父笑着说了一句阴森恐怖的话,“现在我来分析给你们听。”

师父喝了一口水,慢慢地说道:“先说主要的,我们要从尸体身上奇怪的刀伤说起。第一,两名死者的头面部和颈部都被砍了几十刀。这样的情况见于两类案件,一是深仇大恨、泄愤毁容,二是精神病杀人。第二,女死者的衣服被解开,乳房和肚脐周围有多处起子形成的刺创,但是经尸检确认死者并没有遭受性侵害,这样的情况也见于两种案件,一是性变态杀人,二是精神病杀人。第三,现场发现了DVD机被剪断的线头,又确定本案是盗窃案件,什么人盗窃就是为了偷DVD和手机而不翻动现场、不拿女死者的金手链?只有一种解释,凶手没见过DVD机,连拔线头都不知道,要用刀割断线头,而且凶手没见过手机或者认为手机很值钱。这样的人,只能是智障或者精神病。结合三方面问题,只有精神病患者才能做出这样的现场。”

我赞许地点了点头,说:“间歇性精神障碍,这样的话,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整个作案现场有时让人感觉凶手有反侦查意识,有时又像没有反侦查意识,甚至作案时带个梯子这样不能让人理解的行为都可以做得出来。这是因为他的行为没有清晰的思维去维系,时而清晰时而糊涂,所以整个案发现场都让人费解。”

师父接着说:“我之所以分析这个人家里很贫穷,是因为即便凶手有精神障碍,如若生活条件一般也都应该能认识什么是DVD机,这个时代,连DVD机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他的家里可想而知有多穷。”

我又插话道:“是啊,分析身材矮小是因为现场二楼的窗户狭小,能钻进去的人,自然身材矮小。”

胡科长在一旁补充道:“嗯,听你这样一说,所有的疑点几乎都可以解释了。之前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男性死者没有经过任何挣扎就被打死在床上,甚至连抵抗的动作都没有,这非常奇怪。因为盗窃杀人,通常都是进屋翻动东西惊醒受害人后,不得已而杀人。而本案中,凶手几乎是进了卧室就杀人,这非常不好理解。”

师父接话道:“很简单,我觉得这个凶手应该了解柏长青一家的习惯。受害者通常是周五回家,周一才回来,而恰巧案发当天是25号,周五。很有可能是凶手以为柏长青回了城,于是晚上来盗窃。哪知周方脚踝受伤,恰巧这天晚上他们没有回城。凶手进入卧室后,对于卧室内有人大为惊讶,但是因为受害人此时并没有醒来,如若是正常人可能会逃离或者继续悄悄盗窃。但如果凶手是精神障碍患者,这种程度的受惊,会严重刺激他的精神状况,很有可能就诱发了狂躁症。所以,这样的思维其实都是不正常的。”

大家都在似信非信地点头。

师父接着说:“进一步考虑,凶手是精神障碍,杀人后引发了他的狂躁症,虽然可能在作案后用挂锁锁闭现场大门,但不太可能想到焚烧血衣、销毁证据。那么,如果他们村口的焚烧灰烬确定是血衣的话,很有可能是他的家人帮忙销毁证据,既然证据都销毁了,他自然会极力隐瞒他儿子是有作案时间的。”

就在这时,DNA检验室的技术人员走进会议室,低声和张局长耳语了几句。

张局长说:“灰烬里发现的衣服碎片,检出死者血迹。”

“那就抓人吧。”师父和张局长说道。

张局长显得有些迷糊,说:“我们还没有直接指向他的证据,嫌疑人又是精神障碍,贸然抓人,可靠吗?”

“相信我,尸体不会说谎。”师父说,“尸体上奇怪的刀伤,已经说明了一切。”

张局长想了想,一声令下,3辆警车驶出了公安局大门。

师父、胡科长和我在专案组会议室里静静地等待着回音。

1个小时以后,张局长的手机突然响起,电话的声音很响:“张局长,是他干的,他家的床底下发现了割断电线的DVD机和两部手机!另外还有一把钥匙,怀疑是死者家大门挂锁的钥匙。”

“好吧,把嫌疑人和汪会一起抓回来。”张局长说,“这个汪会涉嫌包庇。”

夜还未深,专案组就得到了好消息。汪会在证据面前很快低下了头。原来26日早晨,汪会发现自己家的梯子横着放在院子里,顿时有了不祥之兆。待他跑到儿子的房间时,发现儿子满身是血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呼呼大睡。汪会也不知道儿子干了什么事,只觉得不好,于是把儿子身上的血衣和床单、被褥悄悄地拿到村口焚烧。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儿子盗窃来的DVD机、手机和钥匙放在床下,留下了致命的证据。

对汪会之子的审讯难度很大,他赘述了很多不相干的问题,但是提到男死者的时候,他咬着牙,眼露凶光地说:“杀!杀!”而提到女死者的时候,他却只会流着口水说:“奶子,奶子。”

“从这个嫌疑人的陈述碎片中,已经明确反映出了他的作案过程。”师父说,“既然汪会承认血衣是他儿子身上穿的,血衣上又有死者的血迹,那么这就是直接证据。”

“不仅如此。”胡科长说,“刚从痕检部门得到消息,汪会承认烧毁了犯罪嫌疑人的鞋子,我们已经从他交代的地方买到了一双一模一样的鞋子,鞋底花纹和现场一致。现场提取的两枚指纹,也都和嫌疑人对上了。这是铁案。”

“铁案又能如何?”我郁郁寡欢,“精神病杀人,不负刑事责任。可怜了这一对苦命的夫妇,那么年轻就枉死了。”

“是啊。”师父也受到了我情绪的影响,“住在偏远地区,本身就有风险,夜间关紧门窗太重要了,如果他们二楼的窗户也扣紧,就不会有这样的悲剧发生。仅仅是百密一疏,疏忽了一扇窗户,却酿成惨案,真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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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2 16:40:12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九案 校园禁地

“在吗?”

清早我刚到办公室,一打开QQ,就有头像在抖动。

省城的那起精神病杀人案结束后,省内消停了一段时间。每天我上班处理处理伤情鉴定,发发通知通报,甚至还有空协助师父举办了一次全省公安机关法医技术培训班。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闲得很,自然也很惬意。

转眼就到了每年最热的时期。恰巧因为办公大楼扩建,我们办公室的窗户被封了起来,空调也被拆了,每天在这么个密闭的空间,全靠一台200多元钱买的空调扇消暑,上班成了煎熬。

看到一个朋友的QQ留言,我无力地擦了擦汗,调整了一下空调扇的风口,在QQ上给他回话。

“在,咋了?”

“云泰大学发生命案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啊?”

“铺天盖地都是新闻了,你咋能不知道?”

听朋友这么一说,我惊出一身汗,赶紧点开了几个省内的新闻网站,果不其然,清一色的头条——“云泰大学小树林今晨惊现女尸”。

看来是发生了影响极其恶劣的命案,这就是我们省厅的管辖范围了,我一把抓起电话,拨通了师父的办公室电话。

“看来你知道了,那就不多说了,出发去云泰吧。”师父下达了命令。

一路上我都在感叹媒体效率之高,看时间,应该是早晨7点左右有大学生报案,8点整省内各大网站都已经发布了消息。好在辖区民警到得比记者早,早早拉起了警戒带,不然案件的关键照片一旦泄露,可能会有更恶劣的社会影响,也不利于下一步的侦查工作。

车开得惊心动魄,很快便到达位于高速出口边的云泰大学。

云泰大学在省内是名列前茅的高等院校,学校占地2000余亩,在校学生有两万余人。我们的警车一驶入学校的大门,便引来无数学生侧目。不需要问路,随着人流的方向,我们很快找到了案发现场。

云泰大学风景如画,小桥流水,杨柳依依,美丽的风景背后却暗藏杀机。因为校园面积大,很多地方成为了治安死角,好在是在大学里,不然肯定会滋生出更多的犯罪事件。

案发现场就位于图书馆和女生寝室之间大道旁边的树林里。这条大道是学生往返图书馆和女生寝室的必经之路,平时熙熙攘攘,倒也看不出有危险隐患。但是一旦过了人流的高峰期,这条悠长的大道是非常僻静的。大道两旁是两排笔直的松树,长得十分茂密,不越过松树到松林后面看看,根本无法知道后面是什么样子,而警戒带就拉在松树上。

我整理了一下胸前的现场勘查证,开门下了车,拿出后备厢中的现场勘查箱。其实人群被警戒带阻挡在松树外面,根本看不到松林里面是什么情况,但是仍有大量学生模样的人在四周围观,还有背着包拿着摄像机的记者在人群中不停询问,期望能问出一些线索。我笑了笑,对人群说:“啥也看不到,回去吧。”然后掀起警戒带,走进中心现场。

一眼就看见师兄黄支队,他正蹲在松树的后侧呆呆地出神,我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来了。”

黄支队梦中惊醒一般,站起来抖了抖裤腿上的泥巴,说:“我正诧异呢,这学校弄个这样的地方出来,岂不是给犯罪分子制造温室吗?”

我抬眼望去,确实有些出乎意料。这排整齐的松林形成一道天然屏障,把一片空旷的灌木丛和大道隔开。这片灌木丛的四周摆放了假山,假山之侧种植了成片的竹子,包围着灌木丛。灌木丛大约有四五亩的样子,不知道学校要将这里留作何用,要是犯罪分子躲在灌木丛里,周围的人根本无法发现,进入灌木丛后,若不是大声呼喊,周围的人也难以发觉。

“大概是什么情况?”我看痕检员们正趴在地上努力地寻找痕迹物证,便没有继续往现场中心地带走,站在原地问黄支队道。

“面积太大,不能确定犯罪分子是否挟持死者进入这里的通道,所以具体情况还不清楚。”

“是学生报的案吗?”

“不是。”黄支队说,“这片灌木的主要水分来源是雨水,但是如果持续一周都是晴天,学校就有专门的园丁进来浇水。”

“是园丁发现的?”我问,“是进来就发现的,还是……”

“不是,他是按从外到里的顺序浇水,浇到灌木丛中央的时候,发现了尸体,于是报的案。”

“也就是说,周边进入灌木丛中央的通道,都被破坏了?”我急着问道。

黄支队无奈地点了点头。

“学生们知道这个地儿吗?”我环视了一下四周的环境,觉得这个寂静的地方实在是非常隐蔽。

“应该有人知道,但是谁会来呢?外面没有通进来的小路,里面也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关键是夏天这里的蚊子多啊。”黄支队一边说,一边挠着自己的胳膊。我看了他一眼,果然他的胳膊给蚊虫叮咬了几处。

“死的是大学生吗?”我问。

“目前尸体还没有检验,身份还有待确认。听报案人说,是个年轻女性,又在校园,所以我们认为是大学生的可能性极大。”

就在此时,忽然一阵呼天抢地的声音,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我看痕检员们还在忙忙碌碌地勘查周围现场和巡视外围现场,估计一时半会儿我也进不了中心现场,于是便从松林中穿了出来。一眼就看见警戒带外一名中年妇女坐在地上号啕大哭,我听不真切她哭喊的内容,只能断章取义地理解为她是在自责。

那名哭得几近崩溃的中年妇女身边,还有一个20多岁的小伙子,眼睛红肿着,一直搀扶着身边的女人。我走过去出示了警官证,问:“你好,请问你们是?”

“这是我母亲,里面的死者可能是我妹妹,胡悦悦。”小伙子抽泣着说道。

“您先别急,慢慢和我说,怎么回事,您怎么知道死者是您的女儿?”我蹲下来,看着已经哭得快昏死过去的中年妇女。

中年妇女没有回话,整个人哭得回不过神来。小伙子替她接话道:“是这样的。一个多月前,我妹妹放假在家,因为一些琐事和妈妈吵了起来,然后就跑走了,从那天起,我们一直没有找到她。”

“是这样的,是这样的。”我转过头,发现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一边擦着头上的汗,一边气喘吁吁地说,“我是胡悦悦的年级主任,我们已经向派出所报了失踪,最近一直都在打听她的下落。这个,会不会是她?”

“失踪一个多月?”我问。

年级主任和小伙子一齐点了点头。

“那可能不是她。”我说,“我们发现的这个受害者是最近被害的。”

听我这么一说,中年妇女眼中放出了希望的光芒。这时,从松林里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一个民警,冲我说道:“快去看看吧,又发现一具尸体,白骨化了。”中年妇女一听,马上昏死过去。

我大为讶异,原本盼望能通过外围现场的搜索发现一些关键的痕迹物证,没想到,却发现了另一具尸体。

当我跨进灌木丛时,发现技术人员都围到了灌木丛尽头的围墙根,慌乱地拍照、寻找痕迹。黄支队看我又重新走进来,说:“真是倒霉,要么不发命案,一发就是两具。”

我镇定了一下情绪,说:“现场通道打开了吗?”

“附近泥土上没有发现有用的痕迹物证,你可以去看看尸体状况了。”黄支队说。

我点了点头,穿上现场勘查装备,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第一具女尸走去。灌木丛的蚊子确实很多。

痕检员都在100米外的墙根处勘查白骨化女尸,我和黄支队走到第一具女尸旁边。尸体显然死亡不久,尸僵还很强硬,但是尸体裸露的皮肤外爬满了黑色的小虫。死者是一名年轻的女性,仰面躺在灌木丛中,蜷曲着双腿。死者的上衣被撩到乳房上,内衣也被解开了,牛仔裤的扣子拉链被打开,露出白色的内裤边。

“看来是性侵害啊。”我说。

黄支队点点头说:“夏天,这样的事情多。”

我慢慢蹲在死者旁边,观察着尸体。死者是20多岁的年轻女性,主要的损伤位于颈部。死者的头部向右侧歪着,双眼紧闭,左侧的颈部血肉模糊,看不真切颈部皮肤的损伤情况。我掀起死者的眼睑,是苍白的。死者的皮肤本身就很白皙,在失血的情况下,显得更加惨白。

“看来是有强奸的过程吧?”黄支队指着死者双脚下方的泥土痕迹说。

我看了看,死者双脚下方的泥土果真有明显的蹬擦痕迹,于是把尸体轻轻抬起一些,露出身体下方的泥土。

“不太像。”我说,“如果有在泥土地上被压住、强奸的过程,臀部下方的泥土应该表现出一些被压缩、擦蹭的痕迹,这个没有。”

我又拉开死者的裤腰,简单看了内裤的状况,说:“白色的内裤没有黏泥土,臀部皮肤也没有,凶手应该没有脱下她的裤子,可能并没有实质性的性侵害行为。”

黄支队点点头,说:“嗯,有道理。但是这个凶手杀人,就是为了掀起上衣,拉开裤子拉链看看?”

“我前不久办过一个案件。”我说,“也是以强奸为目的。但是并没有强奸成,原因可能就是被害人在生理期,或者凶手发现被害人已经死亡。”

“我知道你说的那个案件,是个高中女生。”黄支队经常参加省内的疑难案件侦破技术研讨会,对省内发生的一些疑难重大案件了如指掌,“那个案件是凶手用力过大,不小心把被害人掐死了,所以没有强奸。这个案子,你看。”

黄支队轻轻捏了一下死者的颈部皮肤,皮肤上的创口立即呈现出来。黄支队说:“你看,颈部这么多创口,凶手就是要置她于死地。”

“这个问题不要紧。”我说,“尸体不会说谎,尸检可以还原真相。”

我环绕尸体一周,发现死者的双手紧攥着。我重新蹲下身,想掰开死者的双手,但因为尸僵形成得很强硬,我怎么也掰不开。透过指缝,看见死者的双手手心攥了一把枯枝,隐隐约约还有殷红的血迹,我抬头对黄支队说:“看来她死之前承受了极大的痛苦。”

黄支队依旧在查看死者颈部的伤口,说:“颈部神经末梢丰富,她的颈部遭受了多处刺创,应该会比较痛苦。”

“嗯,我的意思是,她受伤到死亡应该经历了一个过程。”我说,“死者的身份,有头绪吗?”

黄支队摇了摇头,拿出对讲机检验了一下是否状态正常,说:“奇了怪了,就这么多学生,撒下去这么大的网,居然还没有消息。”

“没有失踪女学生吗?”我问。

“是的。”黄支队说,“除了外面的胡悦悦家长反映胡悦悦一个多月前失踪以外,目前还没有发现其他失踪女生。”

“恐怕不能把视线固定在本校女学生身上。”我开始检查死者的裤子口袋。

“死者没有随身物品,没有手机没有包,如果她不是本校女生的话,很有可能是被犯罪分子拿去了。”黄支队分析道。

“你看这是什么。”我检查完死者牛仔裤前面的口袋,没有发现物品,在检查后面口袋的时候,发现一张小纸片,“火车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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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票显示的是从龙港市到云泰市的火车,发车时间是前一天晚上8点。按旅途时间计算,如果这张火车票是死者的,死者应该在昨天晚上10点30分左右到达云泰市火车站,即便是打车来云泰大学,再走到这个地点也至少11点30分了。

“死者是干什么的?她来云泰大学做什么?”我说,“不管怎么说,很有可能她是和云泰大学的某个学生有着某种关系。比如,男女朋友?闺密?看来,黄支队,你要吩咐下去,扩大排查范围了,不仅要找本校失踪的女生,同时也要找怀疑自己的朋友失踪的人。另外,黄支队安排把尸体拉走吧,要用尸袋裹好,别让外面的记者和学生看见了,不然影响就太恶劣了。”

黄支队拿出对讲机,走到竹林旁边开始布置任务。我向100米以外的另一具尸体走去。

另一具尸体位于云泰大学的围墙墙根,是这片灌木林的最幽深处。墙根处的泥土低于灌木丛的地平面,形成一条天然的小旱渠,尸体就位于这条小旱渠里。乍看,只能看出是一副白森森的人体骨架,却不能看清死者到底处于什么体位。

我走近尸骨,仔细观察,才发现死者是俯卧在地面,头侧向右侧,左脸着地,头颅已经完全白骨化了,但可以看到口中塞了一团卫生纸。卫生纸呈现出暗黄色,因为时间长久,已经开始风干破碎。死者的双手被反绑在背后,绑手的物件是一条女式牛仔裤。

尸体的身侧有一条黏附了泥土的黑色女式三角内裤,尸骨的下身没有任何衣物。尸骨上身穿着白色短袖T恤和黑色的内衣,都被掀翻到腋下,暴露出空洞洞的胸腔。尸体一头黑色的长发披散在后背,仍在随风轻摆。

“除了腿部少数肌肉仍在,还有一些内脏风干皱缩以外,其他的软组织腐败殆尽了。”正在检验尸骨的高法医看到我走过来,点了点头,说,“这恐怕时间不短了。”

“书上说,尸体暴露在空气中,完全白骨化是两到三个月。”一旁的实习法医插话道。鬼吹灯之黄皮子坟

“不会那么长时间。”我摇了摇头,说,“现在是每年最为炎热的季节,而且南方城市潮湿,再加之这个密不透风的像天井一样封闭的环境和满地的昆虫,尸体白骨化会加速的。”说完,我从地上捡起一截干枯的竹枝,拨动了一下尸骨下的树叶和泥土,果然有几只黑色的昆虫迅速地爬出来。

“看死者穿的是短袖T恤,应该没有太长时间。”高法医用教导的语气对实习法医说,“我估计,也就一个月左右就可以形成这样程度的白骨化。”

“我看现场外围一个家长正在哭得死去活来,估计她是有充分的理由确定这个死者就是她的女儿。”我说,“据她说,她女儿就是失踪了一个多月。”

我蹲在尸体旁边,仔细观察着尸体。尸体没有了软组织,只有一副瘆人的骨架,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始检验。

尸骨身下的地面被一些树叶和枯竹枝覆盖,突然,尸骨下身的几根干枯竹枝吸引了我。我慢慢挪过身子,轻轻拿起那几根竹枝,晃动了一下,一股冷汗从后背冒了出来,接踵而来的是愤怒的热血涌上心头。

“狗日的,真变态。”我咬着牙说。

看到高法医和身边几名技术员惊讶的表情,我解释道:“你们看,这些枯竹枝覆盖在地面,却隐藏了这三根竹枝。”我一边说,一边把三根竹枝拿起悬空。

只见这三根竹枝前端其实是位于尸骨的骨盆内的,也就是说,这三根竹枝是被凶手从死者的会阴部刺入盆腔的。发现了这个问题后,技术员们纷纷咬牙切齿。

我小心地测量了三根竹枝进入盆腔的长度后,说:“刺入这么深,应该是刺破子宫进入腹腔了。”

拍照固定后,我把竹枝从死者的盆腔中抽了出来,看了看,说:“你们看,竹枝的前端比后端的颜色深,那是血。”

高法医没有走过来看竹枝,他用止血钳拨弄尸骨下身位置的泥土,说:“死者下身位置的泥土表层颜色加深,也是血,她应该是失血死亡的。”

现场勘查已经结束,我和身边的技术员合力把尸骨装进尸袋。

尸骨的软组织完全腐败消失,骨骼之间没有了连接,所以说,与其说是把尸骨抬进尸袋,不如说把尸骨一块一块地捡进尸袋。

“奇怪了,这尸体不臭吗?”实习法医一边搬尸体,一边问道。

“尸体高度腐败后,也就一周多的时间最臭。学校是一个月前才开学的,也就是说尸体腐败的时候,学校还在放暑假。这是其一。”高法医说,“其二,这里的环境就像一个天然天井,距离有人经过的路边还有不少距离,即便有人经过,也未必能闻到。”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又重新弯下腰把尸骨一块一块放入尸袋。

在我们合力想把尸骨的躯干部分一次性搬进尸袋的时候,突然从尸体中掉落了一个亮闪闪的东西,我的眼睛一亮,说:“等等,这是什么?”

我从勘查箱中拿出止血钳,小心地把这个东西钳了起来。原来是一枚亮晶晶、银白色的纽扣。纽扣的中央有四个用于固定在衣物上的小孔,孔中还可以看得见已经发黄的线头。为了防止线头脱落,我赶紧把纽扣装进了透明的物证袋中。然后拿起物证袋仔细观察,纽扣上没有其他的特征,只有似隐似现的几个凸起的字母,用拼音拼出来是“飞鹰”。

“黄支队,你怎么看?”我看黄支队走了过来,问道。

“死者穿的T恤没有扣子,内衣也不可能有这么大个儿的扣子,除非是牛仔裤?”黄支队的眼光射向尸袋中仍捆在死者双手上的牛仔裤。

我走到尸袋旁,把牛仔裤轻轻地从尸骨双手上褪了下来。这是一条夏天穿的薄牛仔裤,膝盖处附近故意开了几个破口,显得十分时髦,臀部位置有针绣的牡丹花,是一条比较有特征的牛仔裤。

我翻来覆去仔细看了牛仔裤,说:“排除了,这条牛仔裤上没有类似的扣子,也没有哪里有扣子脱落的痕迹。”

“那就有价值了。”黄支队说,“这个没人来的地方,怎么会有个这么新的纽扣?多半是犯罪嫌疑人留下的。”

“是的,我也觉得这枚纽扣非常可疑。”我说,“开始我们并没有发现它,但当我们搬动尸体的时候,它就掉了出来,我很怀疑是不是被害人在遭受侵害的时候从犯罪分子身上揪下来握在手中的。”

“如果真的是那样,”高法医插话说,“这个小女孩在被侵害的时候,就想到了结局。她是为了我们能破案,能为她申冤,才死死攥着这颗纽扣的。”

听了高法医的一席话,大家都沉默了,暗自咬牙发誓要将凶手绳之以法。

“去殡仪馆吧,看看尸体再说。”我一边说着,一边把牛仔裤和死者的三角内裤分别装进两个透明物证袋,拿在手上率先走出了现场。

现场外,胡悦悦的母亲和哥哥被派出所民警扶进警车内坐着。我走到车窗边敲了敲窗户,向胡悦悦的哥哥招了招手,胡悦悦的母亲也听见了,警觉地看着我。

胡悦悦的哥哥开了车门走下警车,我拿出透明物证袋给胡悦悦的哥哥,问道:“认识这条牛仔裤吗?”

话还没有说完,我就发现胡悦悦的哥哥双眼顿时充满了泪水。我明白过来,看来这条牛仔裤真的是胡悦悦的,死者很有可能就是胡悦悦。

我拍了拍胡悦悦哥哥的肩膀,说:“要确定是不是你妹妹,还要看DNA检验结果。”我觉得这句安慰实在苍白无力,于是接着说:“兄弟,节哀顺变吧。我觉得你现在更应该做的是安慰你母亲,丧子之痛刻骨铭心,你要稳住她的情绪,别出什么事。”

毕竟是男人,胡悦悦的哥哥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悲痛,默默地点了点头。我见他情绪有所恢复,紧接着问:“在看到这条牛仔裤之前,你们是怎么确定胡悦悦惨遭不幸呢?失踪不等于遇害啊,但是我开始看见你母亲的反应,似乎内心早已经确定她遇害了。”

“一个多月前,”胡悦悦的哥哥开口了,“悦悦放暑假在家,因为家里的一些琐事和老妈发生了争吵,吵完了就说要回学校。”

“你家住在哪儿?”我问。

“我家就在云泰,不过我们住北边,学校在南边,从我们家到学校,打车要将近半个小时,如果坐公交车至少也要一个小时。”他说,“当时吵架的时候,已经10点了。她转头出了家门,老妈也没管她。”

“放假的时候,学校的宿舍也可以住吗?你知道这个学校宿舍一般几点熄灯关门吗?”

“可以住的,很多勤工俭学的学生放假都住里面,悦悦有一年暑假也没有回家,就住在宿舍里。她们寝室是11点30分熄灯,12点关宿舍楼大门。”他说,“老妈开始认为时间足够,她可以回到宿舍。但是过了一会儿,想到现在仍是假期,终究不放心,就打她的手机,当时是11点30分。悦悦也接了电话,语气很不好地说了几句,突然就没了声音,电话也没挂,电话那头也没声音。老妈以为是她还在生气,但听她说到了学校,就挂了电话,也没在意。可是第二天我知道此事后再给她打电话时,电话已经不通了。去学校找,学生都说前一天回家了没再回来,我就觉得不对,就和学校老师说了。老师也去报了警,警察也在周边贴了寻人启事并找了几圈,没有发现。”

我想了想现场的状况,即便警察走到灌木丛中,若不走到墙根处也发现不了旱渠中的尸体。

他接着说:“开始以为悦悦离家出走了,但是时间一长,我们就有不祥的预感。后来老妈说她回想了一下当天晚上的电话,说总觉得电话突然没声音有些蹊跷,而且背景中仿佛有那种想喊喊不出来的呀呀声,越想越怕,直到今天早上听说学校发现了死人,我们心底就基本确定是悦悦遇害了。”说完他又忍不住抽泣起来。

我安慰了他几句,转头和黄支队并肩往车的方向走。我说:“听他这么一说,死者在打电话的时候被突然袭击的可能性非常大。”

黄支队点了点头。

刚坐上警车,装着尸骨的尸袋就被抬出了警戒带。我突然看见胡悦悦的妈妈下了车,我也赶紧下了车,向她跑去,一把拦住了她。

“你干什么?”胡悦悦的妈妈哭喊道,“我再看我的女儿一眼也不行吗?”

“阿姨,你冷静些。”我说,“您还是别看了,真的,相信我,别看了,我们会为她报仇的,好吗?”

我知道,如果她看见了自己漂亮的女儿变成了一堆白骨,她一定会疯的。

胡悦悦的妈妈被两名女警搀扶着重新坐回了警车,我看着尸袋装进殡仪馆的运尸车,也默默地坐回警车。我的胸口如同被大锤锤过一样。

解剖室内,我们先开始检验白骨化的女尸。

我拿起死者的头颅,因为椎间组织已经腐败消失,头颅和颈部已经无法相连。头颅一拿起来,黏附着黑发的头皮哗的一声脱落了,露出了光秃秃的颅骨顶部。我正在观察颅部口腔内的卫生纸的时候,突然从口腔里快速爬出一只黑色的多角昆虫,爬进了颅骨的眼窝,着实吓了我一跳。

“没有软组织了。”高法医说,“实在没法发现更多的线索。”

“不。”亲自上解剖台的黄支队拿起舌骨,轻轻地按压着,“死者的舌骨虽然没有骨折,但是舌骨大角的活动度明显增加,说明死者颈部遭受过暴力,不过应该不是致死的原因,倒是有可能致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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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了点头认可黄支队的判断:“这就好解释了,现场有大量出血的痕迹,说明凶手是在死者活着的时候将三根竹枝插入死者会阴的,但死者身下的地面没有挣扎的痕迹,除非是昏迷的状态才有可能。”我说完,随即拿起死者的髋骨,说:“死者的髂缘和坐骨的骨骺还没有完全愈合,应该不到22周岁。”

“很符合胡悦悦的条件。”高法医说,“她今年上大四,应该是这个年龄范围。”

没法发现更多的线索,我们只好开始检验另外一具尸体。尸体刚被我们抬上解剖台,黄支队的手机响了。

黄支队一边脱下手套,一边说:“你们继续,我接个电话。”于是拿出手机,走出了解剖室。

我们刚检验完尸体的衣着,没有明显的线索,当我们开始去除尸体的衣物的时候,黄支队走进了解剖室,说:“有进展了。”

我承认我最喜欢办案人员说这四个字,每次说出来,都有种振奋人心的感觉。

“这名死者基本确定了。”黄支队说,“不出意外,这女孩是龙港师范大学的陆苗,她和云泰大学的一名女生是高中同学,关系很好。据那名女生反映,昨天晚上陆苗和她在QQ聊天,陆苗语无伦次,表达出失恋的意思。这名女生一直在安慰陆苗,陆苗却坚持要来云泰大学找她。这名女生说从龙港到云泰要两个半小时,太晚了,让她天亮了再来。陆苗也同意了,然后就下线了。晚上11点30分,这名女生已经睡着了,突然接到了陆苗的电话,但是当她接的时候,对方已经挂断,再打过去,电话却提示不在服务区。她也没多想,直到今早我们提供了那张从龙港到云泰的火车票,她才意识到死者可能是陆苗。”

“死者照片辨认了吗?”我问。

黄支队点了点头,说:“另一个好消息,我们找到证据了。”

“证据?”我很诧异,因为通过现场勘查,我们并没有发现可以证明犯罪的证据。

“是的。”黄支队微微一笑,说,“我们发现的那枚纽扣,表面非常光滑,是指纹附着的良好载体,所以,痕检部门对纽扣进行了处理,在上面成功发现了一枚残缺的指纹,因为残缺的指纹上有很多特征点,能对甄别犯罪嫌疑人的工作发挥重大作用。”

这个好消息让我们仿佛看见了曙光,不过这只能对甄别犯罪嫌疑人有用,怎么去把犯罪嫌疑人摸出来,才是当务之急。所以,我又转身开始继续对陆苗的尸体进行检验。

陆苗的致命伤在左侧颈部,血肉模糊。我们照相固定以后,用潮湿的纱布仔细清洗了她左侧颈部的皮肤,数处创口随即浮现出来。我们仔细观察了死者的颈部皮肤,发现创口的周围还有很多细小平行的划痕,成双成对。

“这应该是什么工具形成的呢?”高法医说,“创口呈椭圆形,而且不容易发现创角,实在难以推断致伤工具。”

我点点头,说:“打开看看吧。”

通过对陆苗颈部的解剖检验,我们发现她的右侧颈部有皮下出血。黄支队说:“这个也有扼颈的动作。”

我继续用刀尖划开她左侧的肌肉组织,发现她的左侧颈总动脉有一个破口。有一处刺创深达气管,刺伤了声门附近的软组织,这样的损伤,足以让死者失语。为了仔细观察破口的形态,我拿来了放大镜,对准破口仔细观察。破口倒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是,破口旁边的肌肉组织中有一些痕迹引起了我的注意。用强光灯照射,仿佛能看见肌肉组织中插着一个细细的黑影。

我用止血钳小心地把这个黑影夹了出来,用放大镜仔细观察后,又仔细看了看死者颈部皮肤的细小划痕,说:“我知道了,致伤工具是竹枝。”

“竹枝?”高法医说,“竹枝能刺入颈部?”

我点了点头,说:“你看,创口的截面是类圆形的,直径也就和现场地面的那么多干枯竹枝差不多。创口的两角都有平行细小的划痕,符合竹枝一头的两个凸起点划伤,这应该是竹枝多次刺击颈部、有的刺击动作刺偏了形成的划伤。最重要的,你们看,她的颈部深层肌肉内居然插有竹枝上的细小竹签,应该是竹枝刺入颈部后,因为颈部肌肉的反射性收缩,收缩的肌肉夹紧了竹枝前端的毛刺,并折断了其中一根竹签。”

听我这么一说,大家又重新查看了尸体颈部的创口,纷纷同意了我的意见。

经过对尸体的系统检验后,我们没有在其他部位发现明显的损伤,除了死者的会阴部发现了多处挫伤。

“有强奸?”高法医说。

我摇了摇头,说:“不。刚才我们已经检查了尸体的后背,后背皮肤和皮下组织没有挤压形成的出血,所以我基本可以断定,死者生前并没有受压。死者的阴道擦拭物和子宫刚才也检验过,并没有可疑的东西。我不赞成有被强奸的过程。”

“这个挫伤,你认为是猥亵,对吗?”黄支队说。

“挫伤呈小片状,不连贯。”我说,“这符合手指形成的特征。结合现场的情况,死者的牛仔裤扣子和拉链被打开,却没有泥土黏附内裤和皮肤,说明凶手并没有脱掉过死者的裤子,只是伸手进去进行猥亵的。”

“这些挫伤大部分有明显的生活反应,但也有几处黏膜剥脱没有生活反应。”黄支队说,“猥亵的过程应该是在死者受伤无抵抗能力以后,整个过程从她濒死持续到死亡。”

“这,太变态了。”高法医皱眉道。

看检验完毕,再没有能发现线索的可能以后,我们决定去专案组听一听前期调查情况。

到达专案组以后,云泰市公安局李副局长说:“目前我们最犹豫的事情是,这两起命案能不能串并,串并问题都搞不清楚,就难以进行下一步工作。”

大家都在沉默,因为没有拿到能将两起案件串并的直接证据,大家都在构思如何能通过案情将两起案件进行串并。

我举了手,说:“我觉得这两起案件可以串并。”

黄支队也点了点头,说:“我也觉得是一个人干的。”

李局长问:“能不能说一下你们的依据?”

我说:“第一,作案地点相同。能发现并选择现场这样看似隐蔽又不隐蔽,说不隐蔽又很隐蔽的地点作案,应该是对现场和现场旁边大道非常熟悉的人。凶手知道这里没有人会进去,不大声叫喊外面也不可能听见声音,他还知道外面大道上什么时候人比较少。”

我喝了口水,接着说:“第二,作案时间相同,如果能确定两名死者分别是胡悦悦和陆苗的话。”

李局长打断我说:“都已经确认了。”

我点了点头,接着说:“那么她们遇害的时间应该都是晚上11点以后。第三,选择目标、作案动机相同。选择的都是独自行走在大道上的单身年轻女性,

受害女性的特征部位都遭受了侵犯,说明凶手的目的都是性侵害。最关键的是,胡悦悦遇害的时候,应该是她母亲给她打电话的时候;陆苗遇害的时候应该正在给她的好朋友打电话。也就是说,犯罪分子选择侵害的目标都是正在打电话的女性,因为他认为这个时候的她们注意力分散,警惕性不高,能有效抵抗的概率非常小。”

黄支队说:“嗯,说得非常好,我要补充一下,使用的手段、作案工具相同,两具尸体都有被扼颈的过程,而且凶手拿竹枝刺穿了陆苗的颈部,用竹枝刺击了胡悦悦的会阴部。在现场取材,取的都是竹枝,这应该可以说明是一个人所为。”

李局长点了点头,说:“那你们有什么建议呢?排查从哪里开始?”

我说:“我觉得凶手肯定是潜伏在校园中,可以自由进出校园,而且对校园整体构造,尤其是那片灌木丛非常熟悉的人。”

高法医说:“嗯,同意,我觉得应该从学校的工作人员开始,摸排范围逐渐扩大到男性学生,尤其是要从暑假期间还滞留在学校的人入手。因为第一名死者被害的时候,学校还是放假状态。”

我补充道:“尽快查。现场的大道很长,如果凶手尾随或路遇,在那么晚的时候,死者不可能不对他进行防备,不可能一点儿没有抵抗就被拖进灌木丛。所以我认为最大的可能是凶手潜伏在灌木丛中等待单身女性出现。那么,这个季节,这个地点,凶手一定会被毒蚊子叮得很惨。”

黄支队摸了摸下巴,说:“有道理。说到对灌木丛熟悉的人,最熟悉的恐怕就要数学校维护绿化的工作人员了吧。”

“既然说到这儿,那我就忍不住说两句了。”主办侦查员开口了,“学校绿化维护交给物业管理的园丁,我们也有接触,但是觉得不太可能。你说如果是园丁干的,他为什么要在今早浇水的时候自发报案?拖延一些时日不好吗?”

大家都觉得侦查员说的有道理,沉默不语。

主办侦查员接着说:“当然,他们有两个园丁。另一个园丁我们也找到了,确实也像你们刚才说的那样,身上被蚊子咬了不少包,一直在抓。但是我个人觉得他就更不可能了。”

“为什么不可能?”我和黄支队异口同声。

侦查员羞涩地笑了一下,说:“外围调查,他性功能障碍,去医院看过几次。”

“啪!”黄支队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吓了周围的人一跳,他说:“性功能障碍是不行,不行可不代表不想!你们不知道吧,两名死者都没有被强奸,而是被用手指和竹枝猥亵!我开始就怀疑这个只猥亵不强奸的人性功能不正常,导致了心理变态。”

李局长略加思考,说:“盘查一下他,去办好手续,搜查他家。”

刚刚走进这名园丁的家,我们的猜想就得到了证实。园丁家的墙壁上,都是自绘的一些不堪入目、极为变态的淫秽图片,还贴着一些女人的裸照。打开园丁家的一个大衣柜,我们居然发现了很多新新旧旧的女性用品,有内衣内裤,有女式手机,有女式挎包。

简单地清理了大衣柜里的物品,我们就宣布破案了,因为我们在一个女式挎包中找到了陆苗的身份证。

审讯园丁的侦查员向园丁宣布指纹比对的鉴定结果后,园丁就对自己的犯罪行为供认不讳了。原来他之前一直热衷于盗窃各种女性用品,企图恢复他已经丧失了的性功能,可是一直未果。一个月前的一天,他喝了点儿酒去学校值班,在校园里闲逛的时候,突然来了便意,就去现场的灌木丛中方便。方便完以后,发现胡悦悦打着电话沿着大道走了过来,他顿时酒壮怂人胆,色胆包天,从灌木丛中突然跳出,掐住胡悦悦的脖子将她挟持进了灌木丛。在将胡悦悦完全控制住并用卫生纸堵塞住口腔后,他发现自己仿佛有些勃起的征兆了。他正要实施强奸,却遭到了胡悦悦的反抗,胡悦悦挣扎中抓坏了他的衣服。于是他一怒之下将胡悦悦掐昏,并用三根竹枝插入了她的下体。

案发后几周,直至开学,都没有人发现胡悦悦的死亡,于是园丁的胆子就更大了,加之上次尝到的甜头,他决定再伏击一名女子。陆苗就成了园丁的猎物,可是这一次园丁并没有再次恢复功能,加之陆苗伺机逃跑,园丁追上她后刺伤了她的颈部,猥亵后发现陆苗的身体逐渐变凉,于是悻悻离去。

“现在女大学生的防范意识不强。”黄支队说,“本来一个人走夜路就非常危险,还要边走边打电话,看似在壮胆,其实分散了注意力,容易被犯罪分子抓住机会袭击得逞。”

我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是啊,看来我是该写一部小说警示一下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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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案 午夜凶铃

“是110吗?”一个稚嫩的声音悄悄地问。

“是的,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110接线员的声音。

“我们家闯进来一个蒙面的歹徒,快来救命。”稚嫩的声音中夹杂着粗重的喘息。

“请问您的具体地址是?”

“超凡婚纱摄影主店。”

“是在城郊滨江大道东头的超凡婚纱摄影吗?”

“是的,快来救命!”稚嫩的声音突然提高了音调。

“喂……喂……你还在听吗?你认识那个人吗?”110接线员的声音急促,电话那头却沉默不语。

“谁在喊救命?”突然出现了一个粗重的声音,随后便是激烈的打斗声和呼救声,很快,呼救声变成了“哎哟哎哟”的呻吟声。寂静了一会儿,便是“砰砰”的踹门声,紧接着,稚嫩的声音发出了一声惨叫,然后电话变成了忙音。

我默默地拿下耳塞,关上电脑,深深地吐了口气。按照专案组的要求,所有专案组成员今晚都要仔细听这段报警录音,希望可以从录音中发现一丝线索。

这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一个人在宾馆房间中把这段录音听了十几遍。关闭电脑后,我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关了灯。这一天太累了,我感到全身酸痛,仿佛无力重新站立起来。灯一关,顿时耳边又有声音萦绕,时而是小孩的声音,那凄惨的呼救声经久不息,时而又变成那无助的呻吟,“哎哟哎哟”声吵得我无法入眠。我顿时感到毛骨悚然,重新坐起靠在床上,打开宾馆的顶灯。

这是悲伤的一天,当我在殡仪馆看到那么多尸体惨不忍睹地排放着的时候,不禁感觉头晕目眩。对死者的同情、对犯罪分子的憎恶不断在我胸口涌动,我没有在意路途劳顿,和大宝一起对命案现场进行了重新勘查,随即又会同雷影市公安局法医,对6具尸体进行了系统解剖,连续工作了整整15个小时。工作结束,我们饥肠辘辘地跑到路边摊儿扒了碗牛肉面后,回到宾馆,按照专案组的要求,默默地听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报警录音。

不知道此时隔壁的大宝睡着了没有,我此刻是睡意全无,现场和尸体的惨状在脑海中轮番滚动,刺激着我最敏感的神经。专案组知道刑事技术工作量非常大,所以并没有要求我们参加晚上的专案会,而是要求我们细致工作以后,参与明晚的专案会。

案件的过程要从今天凌晨说起。

今天凌晨1点左右,雷影市公安局110指挥中心突然接到了一个报警电话,报警电话的内容就是这段报警录音。接警后,110接线员立即通知了离现场最近的派出所。民警风驰电掣般向现场驶去,因为是深夜,所以路上车辆不多,民警5分钟后便赶到了位于新城开发区边缘的案发现场,发现3间门面的卷闸门紧锁,二楼的一间房间开着灯。民警呼喊无应后,紧急用撬棍撬开了卷闸门进入现场。在巡视一楼发现空空如也后,他们上了楼,在楼梯口发现了一名男性倒伏在地上,二楼走廊布满血迹。民警一边迅速拨打120,一边查验二楼开着门的两间卧室,发现这两间卧室内各躺着一个人。虽然这3人的体温仍在,但在120赶来之前,民警确证这3人都已气绝。

鉴于死者死前报警电话中的打斗声,专案组认为犯罪分子不可能跑远,于是立即布下了天罗地网,组织百余名值班民警和武警立即赶赴现场,对周边进行搜索,设置关卡对过往车辆进行查验,盼望可以发现身上黏附大量血迹的犯罪嫌疑人。可惜经过一夜的盘查,并未发现任何嫌疑人。

另一方面,刑事技术部门全员出动,对现场进行了勘验。因为现场到处都是血迹和打斗痕迹,现场勘查工作进行得十分艰难。但是当现场勘查员逐一撬开二楼从外面锁住的其他各个房间后,发现在最东头的房间内,居然还有3具尸体。

我接到指令,是在今晨4点。师父打来电话,简要地介绍了案情,强调了案情的重大程度、恶劣程度,要求我马上到厅里集结。于是我叫上了大宝,随同由梁处长率队的由刑事技术处、刑警总队10余名民警组成的省厅支援组共赴雷影市。

雷影市是距离省城最远的地级市,全程走高速公路,就算超速行驶也至少需要4个多小时。我和大宝在这4个多小时里,都靠在车里呼呼大睡,为接下来的辛苦工作积攒力气,直到上午9点整,我们被驾驶员喊醒,才发现已经到达了案发现场。

案发现场位于很偏远的雷影市城郊,居民不多,围观群众也不太多。现场被警戒带封锁,警戒带周围停了30余辆警车,负责外围警戒、搜索的警察也有百余人之多。这样的阵势我还是第一次碰见,顿时开始心里打鼓,对自己没了信心。我工作时间刚满6年,就派我主持如此重大案件的法医工作,实在让我忐忑。后来才知道,其实这是师父赶鸭子上架,逼我成为一名可以独当一面的法医技术工作者。

专案组在现场旁边搭建了一个简易棚,为专案指挥部遮挡初秋时节依旧酷热的阳光。

我们10多个人到达专案指挥部后,立即各就各位,随同对口部门的联系人开始初步了解案情。

雷影市的法医负责人汪海杨是我的大师兄,这是一个沉着稳健的40岁男人,他10多年来刻苦钻研,与雷影市刑警部门紧密配合,成就了雷影市连续4年命案侦破率100%的成绩。

汪法医和我简单寒暄之后,开始介绍现场情况。

“这是老房子了,很多年前就建成了。”汪法医说,“房子是死者张一年家的祖宅,张一年从8年前开始率全家做婚纱摄影的生意,其实也不是专业的婚纱摄影,但是他们价格低廉,还是吸引了很多工薪阶层和城郊农民的青睐。”

“这个地方还真是偏得很。”我插话道。

“看起来偏僻其实也不偏僻。”汪法医说,“这里因为城乡一体化,逐渐开发起来。但是这座住宅的周围建筑还正在规划中,离这座住宅最近的村落其实就在西边500米外。”

我顺着汪法医的手指望去,果真看见大约1里外有袅袅炊烟。

“但这块地是正在开发中的地盘,所以这个孤零零的建筑成了危险之地。晚上这边确实黑灯瞎火,容易被犯罪分子看中。”汪法医说,“这些年,张家一点一点做大,在城里开了两家分店。但这边还是作为他们的主店,是他们投入精力最多的地方,晚上他们也都会住在这里。”

“这个店有不少员工吧?”我问。

“除了聘请的摄影师和技术工作人员,”汪法医说,“还有很多调配运输婚纱、摄影器械和其他物品的临时工,算是养活了不少人。”

“死了6个?”我讶异地问。

“嗯,死了6个。”汪法医说,“经过亲属的辨认,死者是张一年夫妇及他们的一双儿女,还有张一年的父母。”

“什么?是一家人?张氏一家被灭门了?”我惊得跳了起来。

汪法医默默地点了点头。我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发誓一定要把那个凶手揪出来枪毙,这个杂种,居然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我们先看看犯罪分子的出入口吧。”汪法医看出了我的心思,把我从愤怒的情绪中拉了回来。

“房子位于新建通车的滨江大道北侧,一楼门面通往路边。”汪法医说,“房子是两层结构。一楼南侧是3个大卷闸门,内侧是摄影棚和办公室,北侧没有门,只有窗户。一楼办公室旁,有一楼梯通往二楼,二楼有一条东西走向的走廊,走廊连通了6个房间的房门。”

我一边听着汪法医的介绍,一边随汪法医绕到房后。房子的背侧果真只有6扇窗户,窗户上全部装上了防盗窗。显而易见的是,一扇防盗窗的栅栏被人用锯子锯掉了两根,里面的推拉式窗户也是开着的,窗帘被风吹得飘起来。

“这个是新鲜的锯痕吗?”我指着那两根被锯断的栅栏。

汪法医点了点头,说:“现在痕迹检验部门已经确定凶手是从这里出入的,但是没有发现可以认定犯罪分子的痕迹物证,凶手应该戴手套了,是有备而来。”

我又跟着汪法医绕着房子走了两圈,没有发现什么新的线索,于是我说:“不如,我们抓紧时间,进中心现场看看吧。”

我和汪法医穿好现场勘查装备,小心翼翼地走进中心现场。现场的一扇卷闸门已经被民警撬开了,我们从被掀起的卷闸门走进现场一楼,发现现场一楼是个大厅,大厅里摆放了各种婚纱和各种用于婚纱摄影的器械与背景。大厅的东头用钢化玻璃隔开一间小屋,玻璃门上挂着一个“财务室”的牌子。

我走到财务室的门口,拉了一下玻璃门。玻璃门没有锁闭,我和汪法医一起走进去。

“财务室里有情况吗?”我问。

“经过勘查,犯罪分子并没有进入财务室。”汪法医说。

“这个保险柜也没有被侵入的痕迹?”我注意到财务室的墙角有一个保险柜,于是指着说,“如果是抢劫杀人,犯罪分子又是从一楼进入的,那么他应该先在这个没有人住的财务室里找一找财物,对吧?”

汪法医点了点头,说:“不仅如此,经过对二楼的勘查,发现主卧室的柜子、死者的衣服里共有现金7万元,而且都放在比较容易发现的地方,只要凶手简单翻找,就能发现。”

“所以,现在认为是寻仇杀人,对吗?”我问。

“是的。”汪法医说,“如果是抢劫,没必要杀这么多人,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现在专案组的全部力量都在寻找死者生前的矛盾关系。”

我点了点头,简单看了一下整洁的财务室,拍了拍手,说:“走,师兄,上楼看看。”

其实走在楼道中,我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从楼梯上转过一个弯,上到二楼,发现眼前的景象惨不忍睹。

上到楼梯的尽头,就看见一具30多岁的男尸只穿着三角裤衩侧卧在走廊上,身下一片血泊。这具男尸经确认是这家婚纱摄影店的主人张一年。尸体的后面房门大开,走廊上的血迹非常凌乱,一直延伸到屋内。

“你看,搏斗痕迹非常明显。”汪法医指着地面上凌乱的拖擦型血迹说。

我蹲下身来,简单看了看男死者的尸体。尸体皮肤上基本都沾染了血迹,死者完全成了一个血人,到底身上有多少处创口看不清楚。但是,尸体身上的血迹形态引起了我的注意。死者的大腿外侧有十余条流注状的血迹,血迹的流注方向是从大腿的前侧面流向后侧面,流注的血迹已经干涸,在皮肤上形成了血痂。虽然还有其他擦蹭、接触状的血迹在这十几条流注状血迹的上面覆盖,但是流注状血迹的方向还是清晰可见。死者大腿后侧和小腿后侧皮肤完全被血迹覆盖,淡淡的血迹盖满了大部分皮肤,呈现出一种浅血的状态。

总觉得这样的血迹形态有些不正常,但是我又理不清思路。我没有继续思考下去,挑没有血迹的地面一步一跨地“蹦”进了主卧室。主卧室非常大,衣柜、大床、茶几、沙发、电视机和组合柜一应俱全,还显得非常宽敞。主卧室的地面也有很多搏斗形成的凌乱血迹,胡乱地涂在地面。主卧室的床边靠着一具年轻的半裸女尸,女死者经确认是男主人张一年的妻子郑倩。郑倩同样也只穿了一条三角裤衩,双手紧抓着一条毛巾被,盖在自己的胸前。毛巾被已经被血迹完全浸染了,同样也无法看清创口的位置。郑倩的头仰在床上,微张着嘴巴,瞪着圆溜溜的双眼。

“不会有性侵害吧?”我皱起了眉头,工作这么久,我最怕看见的就是强奸案件,总会有一股怒火憋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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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没有。”汪法医说,“现场发现了一枚避孕套,而且死者的衣物都整齐地放在枕头下面,我们分析是这小夫妻俩刚过完夫妻生活,所以没有穿上衣。避孕套已经拿去检验了,以备进一步确认。”

我环视了主卧室一圈,突然,一片血迹引起我的注意。这是一大片滴落状血迹,就在郑倩死亡的床边。滴落状血迹散布的范围直径大概有1米左右,是垂直滴落的血迹形态,每一滴都很浓,我粗略数了数,大概有50多滴。

“师兄你看这个血迹,是什么情况?”满心的疑惑,让我忍不住发问。总觉得这样的寻仇现场有些蹊跷,但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于是想问汪法医是否有同感。

汪法医点了点头,说:“开始我也看到了,但是我也说不出这么多滴落状的血迹究竟是怎么形成的,等DNA结果出来了再说吧。”

“现场的血迹都提取了吗?”

“是的,你们在路上的这四五个小时,我们提取了200多份现场血样。省厅统一协调过了,周边几个市公安局DNA实验室全力配合,帮助检验。估计明天一早就能全部有结果。”

我点了点头,说:“看看其他现场吧。”

我跟随汪法医又重新回到了充满血腥味的走廊,站在张一年尸体的旁边。汪法医指着周围的几个房间说:“我们刚才看见的主卧室西侧还有两间卧室,门都是从外面锁上的,进去看了,都是堆放杂物的,没有异常。主卧室的东侧有3间卧室,紧靠主卧室的是一个小房间,平时是张一年的儿子张朋住的地方,张朋死在这间房内。张朋的房间再往东是一间小房间,里面只有马桶和淋浴,看来是简易的卫生间,经过勘查没有发现异常。最东头的那间也是个卧室,平时是张一年的父母张解放、戴林住的,里面有3具尸体,分别是老夫妇两人和一个1岁多的女孩。这个小女孩是张一年的女儿,还没有取名字,看来是老夫妇带着小女孩睡觉的时候被害的。张朋房间的门是开着的,东卧室的门却是从外面锁闭的。”

“犯罪分子杀了老夫妇和小女孩以后,出门的时候锁了门,对吧。”我问。

汪法医点点头。

“这个行为很反常。”我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找不到头绪,于是跨进了张朋的房间。

房间没有多余的痕迹,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仰卧在地上,尸体下有一摊血。地上有一个摔碎了的手机。我走过去蹲在地上,拿起电池被摔掉的手机说:“这个手机是报警用的手机吗?”汪法医点点头。

走进东侧卧室,现场因为长时间密闭,血腥味更为浓重,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干呕。

现场的床铺基本都被血迹浸染,睡在床上靠门一侧的老妇人和小女孩在床上安静地躺着,衣着沾满了血迹。床的内侧空着,张解放俯卧在床内侧的地面上,后背的衣物也被血迹完全浸透了。

我走到尸体的身侧,简单地看了一下尸体的表面。老妇人戴林胸前的衣物有个破口,我轻轻地摁压了她的胸部,血液从破口中噗噗地涌了出来。

“老妇人是胸口中刀了。”我一边说,一边查探小女孩的尸体。

小女孩的颈部周围墙壁上、床背上都有喷溅状血迹,我翻转检验了小女孩的颈部,发现了一处刺、切形成的大破口,翻转她颈部的时候,血液还从破口中慢慢往外流。

“真他妈的是禽兽!”一直跟在我后面一言不发的大宝此时咬牙切齿地说,“才1岁多的小孩,都忍心下手!”

我也心怀愤怒,没再说话,默默走到张解放的身侧,看了看张解放的损伤。

“他的背部有不少创口,这里看不真切,准备准备拉去殡仪馆做进一步检验吧,师兄。”我直起身子,征求汪法医的意见。

汪法医点了点头,脱下手套,拿出口袋里的对讲机:“准备准备,让殡仪馆的同志上来拖尸体吧。”

看完这惨不忍睹的现场,我走出现场房屋,深深吐了一口气,平复一下悲愤的心情。抬腕看表,已经接近11点了,我转头对汪法医说:“走,去殡仪馆吧。”

“你不去吃个午饭再干活儿?”

“不了,吃不下,我性子急,准备出发吧。”我摇了摇头。

这时,我看见林涛也是一脸悲愤的表情,他从现场走了出来,走到警戒带外,拿出一根烟,蹲在地上自个儿默默地吸。我看殡仪馆的同志还在忙活,就走到林涛身旁,也拿出一根烟,点燃了说:“怎么样,痕迹有什么发现?”

“经过对死者、110民警、120急救人员鞋印的排除,现场还发现了一个血足迹,初步判断是犯罪分子所留。”林涛说,“3个有尸体的现场,都发现了这种血足迹。走廊上也有大量成趟的这种血足迹。不过,大体的方向是从东侧卧室往主卧室走,然后从主卧室再往小孩的卧室走,基本呈现出犯罪分子的活动轨迹。”

“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痕迹?比如指纹?”我问。

“没有,手套印发现了不少,可以肯定是戴手套作案的。”林涛说,“还有,老年男死者的后背上发现了这种足迹。”

“嗯。”我点了点头,“老年死者的后背创口很密集,应该是固定体位下形成的,你这么一说,就可以肯定凶手是一只脚踩住张解放,在其后背处乱捅的。”

“太惨无人道了。”林涛说,“简直就是没有人性。”

我点了点头,说:“你在这边继续加油吧,我去殡仪馆了。”

雷影市殡仪馆是家全新的殡仪馆,公安局也于殡仪馆改建的时候,在殡仪馆内征了一块地皮,并且建设了省内数一数二的法医学尸体解剖室。这里有两个常规尸体解剖室,一个高度腐败尸体解剖室,还有一个烈性传染病尸体解剖室。四间解剖室组成一个矩阵,各解剖室大门位于矩阵的四角,四间解剖室都有专用的通道连通。

进入殡仪馆大门,朝东望去,就能看见这个貌似五角大楼的雷影市公安局法医学尸体检验中心。

走到常规解剖室的门口,发现由四间解剖室组成的矩阵中央广场停放着六张停尸床,床上放着白花花的尸袋。白色的尸袋内侧黄色的尸体皮肤和殷红的血迹印染在尸袋上,让人觉得阴森恐怖。我简单地分了组,大宝带着两名雷影市公安局的年轻法医一组,汪法医带着其余两名雷影市公安局的年轻法医一组,在两个常规尸体解剖室中同时进行尸体解剖检验,这样就提高了工作效率,可以在第一时间拿到关键线索和证据。而我则穿着解剖服在两个解剖室之间穿梭,成为两组法医的联系桥梁,共通解剖时得到的信息。

尸体解剖工作按照“从易到难”的顺序进行。第一批尸体检验,两个解剖室同时对两名小孩的尸体进行解剖检验。

两名小孩的损伤都非常简单,张朋的胸口和上臂各有一处刺创,胸口的刺创直达心脏,贯穿了整个心脏,刀尖的末端还刺破了肺脏和后胸膜,在胸腔后壁上形成了一个小裂口。张朋的上臂创口也是贯穿创,应该是一个抵抗伤,即张朋抵抗凶手下刀的时候,被刺穿了上臂,因为剧烈疼痛,他放弃了抵抗,才会被凶手一刀扎穿了心脏。

小女孩双眼紧闭,稚嫩的颈部有一处巨大的刺切创,上衣和下巴沾满了喷溅状的血迹。所谓刺切创是指刀子刺入人体后,没有垂直拔刀,而是斜向拔刀,所以划开了创口周围的皮肤,显得创口十分巨大。小女孩的颈总动脉和静脉全部被齐刷刷地割断,尸斑浅淡是因为她的血基本流干了。

小孩子被残忍杀害,令人格外悲愤。法医们检验完尸体后,仔细地缝合了解剖创口,一言不发地合力把尸体放进了冰库。

第二批检验的是两名女性死者。两名女死者的损伤同两名小孩子类似,非常简单。老妇人戴林的胸口有三处创口,其中两处刀尖都刺入了胸骨,但因为有胸骨的保护,刀子并没有刺入胸腔,所以虽然在她的胸口形成两处刺切创,但是并不致命。另外一处损伤和张朋胸前的损伤如出一辙,刀子从肋骨间隙刺入胸腔,刺破心脏、肺和后胸膜,贯穿了整个左胸。这一刀导致心脏破裂,是可以导致死者立即死亡的。

郑倩的全身只有一处刀伤,也是胸部中刀,刀尖从肋骨间隙刺入胸腔,但是刀刺入的位置是从斜上方刺向斜下方,导致肺脏和主动脉弓破裂。郑倩紧紧抓住的用于遮挡胸部的毛巾被上也发现了刀创,看来郑倩是拿着毛巾被遮住胸部的时候,被凶手一刀贯穿毛巾被和胸壁刺死。结合损伤的方向,和郑倩靠着床边坐在地上的体位分析,凶手应该是站立位置下斜向下刺死的郑倩。郑倩主动脉弓的破口不大,不会立即死亡,但在她逐渐死亡的过程中,她仍死死地抓住毛巾被,护住了胸部。

老头张解放的损伤却位于前臂和后背部。他的前臂有三处贯通创,看来他在被制服之前,有过短暂的抵抗。张解放在现场是处于俯卧位的,后背又发现有血足迹,所以,我们对张解放的后背进行了仔细的检验。经过检验,发现张解放的后背中了四刀,其中三刀刺入了脊柱,没能致命,但是另外一刀从后侧胸壁刺入胸腔,同样刺破了心脏,可以导致他立即死亡。

男主人张一年的身上则是伤痕累累,有贯穿前臂的抵抗伤,有搏斗中形成的擦划、磕碰伤,有多处刀伤刺入胸腹腔,但是这些伤并没有伤及内脏,不能致命。但是他的上腹部和胸口各有一刀刺得比较深,腹部的一刀刺中了肝脏,导致肝脏破裂大出血,胸口的一刀刺破了肺静脉,同样导致胸腔内大量积血。最醒目的还是张一年胸口处,有八处平行的、细小的表皮剥脱,整齐地排列着。我仔细看了看这几处表皮剥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什么状态下形成的,正在考虑着,汪法医打断了我的思路。

“看来只有张一年是经过搏斗后,因为失血过多后体力不支倒地死亡的,其他死者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地被凶手一刀致命。”汪法医说。

“嗯,六个人身上所有的损伤都是刺器形成,通过创口宽度和深度综合分析,应该是一把刀就可以形成了。”我说。

“一个人,一把刀,这个基本是可以确定的。因为张朋打通110的那个报警电话就声称有一名蒙面歹徒闯进他家里。”汪法医介绍接警的情况。

“这个人下手真是非常狠毒。”大宝在一旁咬牙说道。大宝是个疾恶如仇的人,从到达现场开始,我就听见他一直咯咯地咬着牙。

“我关心的不是这个。”此时尸体解剖工作已经进行了十多个小时,我们已经从中午工作到了夜里,我脱下解剖服,揉了揉饿得咕咕叫的肚子,说,“我总觉得死者的胃肠内容物的消化程度有些问题。”

“有什么问题?”汪法医一直对师父带着我研究的关于死亡时间推断的课题十分感兴趣。

“两名老年人的胃是排空的,看肠内的消化程度是末次进餐后六个小时。”我说,“但是两名年轻夫妇的肠内消化程度判断是末次进餐后六个半小时。四个人的胃肠内容物是一样的成分,按道理说应该是一起吃饭的。”

“不矛盾。”汪法医说,“从痕迹的角度看,走廊上只有从老人房间往主卧室走的血足迹,基本可以断定是先杀老人,后杀年轻人。”

我突然想起林涛的介绍,点了点头说:“但是,前后居然有半个小时,总觉得有些太长了。”

“吃饭去吧,我快低血糖了。”一旁的年轻法医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我看一时也不能得出什么结论,就点了点头说:“走吧,我也饿了,我想吃牛肉面。”

我躺在宾馆的床上,看了看表,已经快凌晨一点了。解剖完尸体后,我就又躲在房间里把所有的现场与尸检的照片看了一遍,又按照专案组的要求听了十几遍报警录音。没想到这段令人毛骨悚然的报警录音把我的瞌睡虫全部赶走,我反倒忘记了疲倦,精神抖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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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重新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心想一定要强迫自己睡着,明天还有繁重的现场复勘工作,我需要休息。在即将睡着的蒙眬中,我的脑海中的片段逐一组合起来,仿佛整个作案过程逐渐清晰了,慢慢地,我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我就被噩梦惊醒,爬起来洗漱完毕后,敲开了大宝和林涛的房门。大宝和林涛也刚洗漱完毕,我们不约而同地一起下楼,开车赶往雷影市公安局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在研究所里,我和大宝、林涛一起,坐在会诊桌前,仔细研究昨天的现场和尸检照片。

这时,汪法医走了进来,说:“DNA结果全部出来了。我慢慢说,你们记一下。主卧室的避孕套和郑倩的阴道擦拭物中检出的精斑,是张一年的。主卧室的地面擦拭状的搏斗血迹检出是张一年的血。主卧室的多枚血足迹的血检出是张解放、张一年的混合血。主卧室滴落状血迹是张一年的血。走廊上从东侧卧室到主卧室的成趟血足迹检出是张解放的血。从主卧室到张朋卧室的血足迹是张解放、张一年、郑倩的混合血。下楼的血足迹是多名死者的混合血。”

“那么凶手的整个犯罪过程就可以重建出来了。”大宝说,“凶手应该是先到东侧卧室杀死老两口和小女孩,过程中他下手干净利索,所以鞋子上没有黏附老妇人和小女孩的血,但是他踩住了张解放,所以鞋子上黏附了张解放的血。凶手杀完人后,从外面锁上房门,然后走到主卧室,杀死了张一年和郑倩,最后因为听见小孩报警,走到小孩卧室杀害了小孩后离开。”

“我总觉得这不是寻仇杀人。”我开了口,“根据现场这一片滴落状血迹看,血迹是张一年的,那么张一年在受伤后应该在这片地方停留了一段时间。如果是寻仇杀人,为什么要让他受伤后还在这里停留?直接杀完人走人不就得了?”

我认为我的想法很新奇,可以语出惊人,没有想到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反而纷纷点头。

大宝说:“我同意你的意见,我们可以看到,张一年大腿上有干了的流注血迹,流注方向是从腿的前侧往后侧流,这应该是蹲着才能形成的流注血迹。如果是站着的话,血迹应该从上往下流!”

林涛说:“我同意!你们看张一年大腿后侧和小腿后侧的浅血痕迹了吗?那应该是有血迹黏附在腿的后侧,然后蹲下来,大腿后侧和小腿后侧把之间的血迹挤压,形成的浅血痕迹,这个痕迹应该可以证实张一年受伤以后蹲过很长时间。”

“这个时间可能接近半个小时!”我看我曾注意到的问题,大家都注意到了,很是高兴,说,“根据死亡时间,老人的死亡时间比年轻人早半个小时。”“你们分析得非常有道理。”汪法医说,“如果有控制被害人的过程的话,而且控制了半个小时之久,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威逼死者要钱,那这就是个抢劫杀人案件了!”

“这可是会转变整个侦查思路,会完全调整侦查部署的判断!”汪法医强调道,“我们必须有充分的依据才能向专案组汇报。”

我低头想了想,说:“也是。我现在把照片传输给我师父看看。”

通过网上会诊系统,我把案件的尸检、现场照片都传给了师父,并且向他汇报了我们刑事技术部门开始怀疑“因仇杀人”案件性质的想法,请求他的帮助。一个小时以后,师父如约回过来电话。

“你们那么多人集思广益,为什么还不自信呢?”师父笑着说。

“因为会转变整个侦查思路,所以我们还想有更多的依据。”我说。

“你们的依据还不充分吗?”师父说,“哪个因仇杀人会控制被害人那么久?能有什么目的?尤其是这种一个人要去杀六个人的案件,犯罪分子的心理只会是越快杀越好,怎么会节外生枝?而且,凶手杀完老人和小女孩后,从外面锁门,说明什么?”

师父问的这个问题其实我也思考了很久,但是一直没有头绪,被师父一问,我的脑子突然清晰了,我说:“因为犯罪分子不想让两名老人出来支援,那么说明凶手并不确定他是否导致了两名老人死亡。也就是说,凶手的目的是让老人失去抵抗能力、让小孩不会哭泣,而不是铁了心就要杀死他们。犯罪分子的目的在主卧室,更能说明他就是想抢钱,而不是想杀人!”

师父说:“很好啊!这不就能说明问题了吗?”

“能确定死者有被控制的过程吗?”我依旧不太放心。

“为什么不能?你们说的血迹形态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师父说,“而且男主人的身上有威逼伤,你没有看到吗?”

所谓的威逼伤就是指凶手威逼死者的时候在死者的身上留下的损伤。被师父一说,我突然想起张一年的身上有八处平行细小的表皮剥脱,我说:“对啊!那八处表皮剥脱应该是刀尖形成的!所以说,凶手有用刀尖抵、顶住张一年胸部的过程,这个过程就是在威逼!就是在索要钱财所在位置或者索要保险柜密码的过程!”

挂断了电话,有了师父的支持,我胆大了很多:“汪法医,请专案组把专案会的时间提前。”

午饭时间,大家都还没有吃饭。专案组提前召开专案会,就是为了听取刑事技术部门的勘查意见。

“经过这么久的现场勘查和尸体检验,我们已经确定这是一起抢劫杀人。”我斗胆说了开场白。

“什么?”专案组组长、雷影市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强峰很惊讶,说道,“有依据吗?”

“有,我们发现死者在死之前有被控制的过程,控制过程长达半个小时之久,且男主人身上发现多处威逼伤。所以我们认为凶手的目的是找钱。”我说。

专案组立即议论纷纷,大家交头接耳,有同意我们意见的,有反对我们意见的。

“而且,”我补充道,“凶手杀完老人以后有锁门的动作,说明他不确定老人是否真的死亡了,他的目的不是杀人。”

“如果是抢劫,现场一楼的保险柜为什么不去撬?”有侦查员问道。

“因为这个人根本就不掌握开锁、撬柜的技术,小偷也是技术活儿。所以凶手去杀人、控制人,去威逼、拷问,要的可能就是保险柜的密码。”我答道。

“现场有数万元现金,凶手并没有拿走,为什么呢?”又有侦查员问。

“因为促使凶手杀害张一年夫妇的,是凶手听见了张朋在隔壁打报警电话,这一点,我们大家可以从录音中听出来。”我说,“既然他知道张朋报了警,他还有时间翻找钱财吗?他肯定是立即杀完人就落荒而逃了,没有时间翻找钱财。不然,我们的民警到得那么快,肯定把他现场抓了。”

“我同意这种说法。”有一名侦查员站出来支持我们的看法,“经过调查,我们发现张一年为人吝啬,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儿。”

“是的。”汪法医插话道,“凶手杀完老人和小女孩,锁了门才去主卧室,这时候主卧室的人可能并没有发觉东侧卧室的人已经被杀,所以张一年存了侥幸的心理,虽然他已经被凶手刺伤,但伤情不重,他想拖延时间。”

“我同意他们的看法。”省厅刑事技术处的梁处长说,“大家可能注意到了报警录音的一个细节。小孩称:来他家的是一个蒙面歹徒。小孩一定是从房间出来,偷偷看见了主卧室里歹徒在控制他的父母,于是报警的。关键是,既然是蒙面歹徒,多半就是为了侵财了。”

“是啊!”又有侦查员站出来支持我们的看法,“如果寻仇,铁了心要灭门灭口,那么就没有必要蒙面吧。”

几个依据阐述完毕,专案组出现了意见一边倒,大家开始纷纷支持这是一起抢劫杀人案件。

“那就立即调整侦查部署。”强书记说,“一二三四侦查组立即转向侵财杀人调查,第五组继续死者家因果关系调查,要完全排除因仇杀人的可能,不能麻痹大意。”

“侵财案件,难度就大了。”雷影市公安局刑警支队长说。

“难度不大。”我说,“虽然是侵财,但肯定是熟人作案。”

大家纷纷安静下来,听我阐述是熟人作案的依据。

“第一,如果不是熟人,他不需要蒙面。”我说,“第二,凶手并没有在财务室内翻找,说明他知道钱不会放在外面,只会放在那个他打不开的保险柜里。第三,他知道走廊东头还住着成年人,会对他造成威胁,所以他先去东头房间让可能是后患的两名老年人丧失支援张一年的能力,为了出其不意,他杀了小女孩,防止小女孩哭喊。第四,他知道小男孩报警后,杀完大人又去灭小男孩的口,而不是杀完大人就逃跑,是因为他怕小男孩认出他的身形。第五,案发后,很快咱们就组织了大规模排查路人和设置关卡的行动,但是没有发现身上有血的人,凶手身上肯定有大量的血迹,他之所以没有被发现,是因为他在附近应该有藏身之处。”

五点依据一说,大家都纷纷点头,表示认可。

“不仅如此。”汪法医接着说,“我觉得凶手很有可能就住在附近,而且很有可能是在张家打过工的人,才这么了解张家的内部构造。”

“那就抓紧时间开展排查吧!”梁处长说,“以现场为中心,周边10公里,挨家挨户的人口都必须排查。”

侦查员们纷纷工作去了,我心里也踏实了许多。短暂的午休后,我又有了新的想法,我叫来了汪法医和大宝,把尸体的创口照片一张一张地翻动。

“你们看,”我翻到张解放后背创口的照片,说,“尸体身上的创口创道都是狭长的。这样的刀子不是制式匕首,通常是没有护手的。”

“护手?”大宝问道。

“是的,制式的匕首都有护手。所谓的护手,就是隔离刀柄和刀刃之间的金属片。但是这种狭长的刀子通常都是有特别的用处,通常没有护手。”其实我自己是个刀具迷,大学的时候还私藏过管制刀具,后来被父亲发现怒斥了以后,才主动缴了公。

“没有护手能说明什么呢?”大宝问道。

我翻到几张照片,说:“戴林的胸骨被刺到几刀,张解放的脊柱被刺到几刀。这几刀,尤其是张解放后背的刀伤,方向都是垂直的,而且结合痕迹发现的脚印,凶手应该是踩住张解放的后背,从上往下捅的刀子。”我一边说,一边做着示范。

“既然是狭长的、没有护手、锋利的刀具,又从上往下直捅,且捅在了骨质上,那么,因为刀尖受阻,拿着刀的手会沿着刀的长轴方向往下滑,最终……”

大宝跳了起来,插话道:“明白了!你是说凶手握刀的手很有可能滑到刀刃上。那么这么锋利的刀刃碰到握紧刀的手,凶手的手可能会受伤!”

我点了点头。

“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大宝接着问道。

我拎起勘查箱,说:“叫上林涛,去现场看看就知道了。”

其实我是在找凶手有可能接触到的地方,如果凶手的手真的受了伤,那么他的手接触的地方就有可能留下他的血迹。虽然现场已经提取了200多份血迹点,但是对于满是血迹的现场,只是冰山一角,而且事实证明,这200多份血迹中,并没有发现凶手的DNA。

我们在现场仔细搜索了3个多小时,突然,主卧室墙壁上的一处血迹引起了我的注意,是一个类似五指印的血迹。

“林涛快来看看。”我说,“这是什么痕迹?”

林涛走了过来,用放大镜仔细观察了5分钟,得出结论:“这确实是一个五指印,是戴着手套的五指印。”

“你看。”我指着五指印中食指的末端位置说,“这有往外喷溅的血迹。如果是黏附在手套上的血迹,因为迅速流动均匀,不可能因为挤压而形成喷溅血迹。”

“你是说,有可能这喷溅状血迹是从手套里面被挤压出来而形成的对吗?”林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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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2 16:46:58 | 只看该作者
“是的。”我赞赏林涛的聪明,“这种血迹形态一看就是血液在手套内受挤压,才从手套破口处挤喷出来的。”

“手套内的血,肯定是犯罪分子的血!”林涛高兴得跳了起来。

“我马上把这块血迹送去DNA检验,是不是,要让检验结果来说话。”我说。

送完DNA样本,我重新回到宾馆,此时林涛已经回来了,说:“又仔细看了很多处血迹,没有再发现类似的了。”

我点了点头,说:“等结果吧,别小看这一处血迹,说不准案子可能就会有重大突破了。”

怀揣着希望,我睡了一个无比踏实的好觉。第二天一早,果然梦想成真了。

汪法医敲开我的房门,摆了个很酷很幽默的姿势站在门口,说:“恭喜你,凶手的DNA真的给你找到了。”

汪法医敲门的时候,我还睡得正香,迷迷糊糊地听到汪法医这么一说,我立即清醒了。

“真的?”我高兴地大声喊道。

“新鲜出炉的消息,比专案组组长还快一步。”汪法医笑道。

“有了这样的证据,就可以认定凶手,为诉讼服务,最关键的是,我们有了物证,比较容易甄别犯罪嫌疑人了。”大宝从汪法医的背后冒了出来,看来他也得知了这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我们纷纷洗漱完毕,乘车赶往专案组,期望能听到更好的消息。

专案组坐满了人,侦查员们已经两天三夜没有睡过像样的觉了,一个个眼圈发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拼命地吸烟。有的侦查员则趴在桌子上打盹儿。

“很好,”梁处长说,“我们刑事技术部门发现了凶手的DNA,这是给专案组的强心剂,这个案子不怕破不了了。”

“下一步是请各组侦查员汇报这几天的摸排情况,有无可疑的人员。”支队长在主持会议。

几个组的主办侦查员交头接耳交换意见以后,雷影市公安局重案大队大队长说:“经过几组侦查员夜以继日的摸排,目前满足熟人、在死者家打过工、住在现场附近的人员这3个条件的,有3个人。目前正在逐一排查,但是最可疑的是一名叫乔虎的21岁男子。”

主办侦查员一边把3个犯罪嫌疑人的照片递给我们传阅,一边说:“这个乔虎是住在现场500米外的乔江林的儿子,从小游手好闲,偷鸡摸狗,一年前在张家打工,负责在张一年各个店面之间调配运输婚纱和其他设备。后来因为盗窃店里的摄影器材未遂,被张一年开除,现在在省外的一家屠宰场打工。经乔江林反映,乔虎最近并没有回乡,但是经我们与乔虎打工的屠宰场联系,乔虎因为受不了粗活儿重活儿,已经辞职一周了。”

“乔江林的话不可信。”梁处长说,“如果真的是乔虎所为,案后乔虎必然会发现市局组织了大规模的巡逻搜查,他最好的躲避场所就是自己家。所以,不能排除乔江林有包庇的嫌疑。”

“其余两名犯罪嫌疑人赵亮亮、林家翼的工作仍在继续,这两个人目前都还在雷影市,表现也比较正常。”主办侦查员说,“两名犯罪嫌疑人的血和乔江林夫妇的血都已经采集,开始进行检验,希望能比对成功。”

我看已经摸排出了非常可疑的犯罪嫌疑人,DNA比对正在进行中,顿时放心了许多。专案会结束后,我和林涛、大宝回到房间,继续研究现场和尸体情况,期望能有新的发现。

我拿出了纸笔,逐个儿记录了每具尸体上的每处创口的长度、深度,慢慢地,整理出了一套完整的数据:长0.1厘米,深0.2厘米;长1厘米,深1.3厘米;长2厘米,深3.2厘米……

“你这是做什么?”大宝问道。

“你看看。”我说,“创口的长度就提示了刀刃的宽度,创口的深度就提示了刀刃的长度。在特定的刃宽下有特定的刃长,我们就可以推算出一把刀的模样。”

经过仔细的核对、绘图,我们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描绘出了一把刀的模样。

这是一把尖刀,刀刃的总长有15到16厘米,刀尖非常尖锐和锋利,刀身狭长。整个刀刃纵截面呈一个三角形。

“这种形式的刀,还真不多见。”我说,“估计是有特种用途的。”

就在这时,一阵急匆匆的敲门声把我们从对刀子的思考中拽回了现实。

汪法医站在门口:“不好的消息,经过检验,排除赵亮亮、林家翼的作案可能,经过对乔江林夫妇的血比对,也排除了他们的儿子乔虎的作案可能。”

这仿佛是晴天霹雳,好不容易摸排出来的3名犯罪嫌疑人却一股脑儿全部被排除了,大家显得比较沮丧。此时已经很晚了,大家顿时感觉无计可施,垂着头各自回房间睡觉,希望睡着了可以排解这郁闷的情绪。

“别急,我相信侦查员还能继续排查出新的犯罪嫌疑人,我们一定可以破案的。”汪法医看大家的情绪都很低落,安慰道。

我看大家都回自己的房间,百无聊赖,于是拨通了师父的电话,把前期的情况和师父做了汇报。师父说:“你总结出刀的模型这个很好,但是你并没有把这么好的想法用到实际用处。下一步,我觉得你应该去寻找这样的刀。”

“寻找?”我说,“天哪,那去哪里找啊?”

“很多事情可能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复杂。”师父笑道,“首先卖刀的地方比较集中,你跑几个点就可以以点概面发现个大致情况了。如果仍无法找到,你可以去一些可能用到刀具的厂子里找,厂子的刀具可能都是特制的,与众不同。”

我拿出纸笔,按照师父说的几种厂子,逐一做了记录,做好明天去一个一个厂子里找的准备。

迷迷糊糊睡了一夜,第二天早晨,我和大宝就开始走遍全城有可能售卖刀具或者可能有特种刀具的地方进行查探,希望能在路边摊儿、工厂矿发现相似的刀具,说不准就能确定凶手的职业,或者能发现他买刀的地方。跑了整整一天,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们找到了这样一把狭长、锋利、尖刃而且纵截面是三角形的尖刀。找到和我们推断一致的刀具后,我们出具了证明,借了这把刀,立即风驰电掣赶往专案组,参加专案会议,希望能听见新的好消息。

“你们可以确定是熟人吗?可以确定是侵财杀人吗?”在专案组门外就听见了强书记洪亮的声音,看来强书记在质疑我们刑事技术部门前期的推测了。

“目前侦查部门已经全力以赴,再也没有发现符合初始设定条件的犯罪嫌疑人。”强书记接着说,“目前看来,问题就出在初始设定条件的问题上,是否真的是侵财杀人,是否真的是熟人作案,这是本案能否出现新的突破口的关键!”

我悄悄走进专案组,找了一张列席位置坐下,默默地思考我们的前期判断到底有哪些是站不住脚的。

“还有一种可能。”梁处长突然幽幽地开口了,“目前排除了赵亮亮和林家翼的作案可能,排除了凶手是乔江林夫妇所生的儿子,但是并没有排除乔虎。”

这一句话让侦查员们听得莫名其妙,但是我一下子就明白了梁处长的意思。

“对!”一语惊醒梦中人,这一句点拨,让我排解了心中所有的矛盾,我忍不住叫了出来,“梁处长说得对,说不准乔虎不是乔江林的儿子呢?说不准是抱养或者过继的呢?”

侦查员们都“哦”的一声明白过来。梁处长接着说:“之前我们说了,乔江林很有可能会包庇藏匿他的儿子,那么如果乔虎真的不是他亲生的,他也肯定不会告诉专案组这个事情。毕竟一把屎一把尿拉扯这么大,作为一个没有多少文化的父亲来说,很有可能会犯这个错误。”

强书记说:“但这都是推测,毕竟这样的事情也太少见了吧。如果没有依据,我们不可能让整个专案组的精力都从摸排转化成抓捕。”

“不知道我这点依据行不行。”我站了起来,拿出了我画的刀的模型和刚才借到的尖刀,说,“我觉得这个乔虎是非常可疑的。大家看这是我根据6具尸体上的创口形态推测描绘出的凶器的模型,而这个是我刚刚走遍雷影市,借到的一把尖刀。大家看看,是不是如出一辙?”

我看见大家都在默默点头。

我接着说:“这把尖刀,我走遍全市,也没有找到一把。但是当我走进市肉联厂的时候,发现到处都是这样的尖刀。这种尖刀是杀猪用的。大家别忘了,乔虎辞职前,就在屠宰场工作。”

我一说完,全场都发出“哦”的赞同声,随后是议论纷纷。

梁处长清了清喉咙,等会场安静了一点儿后,说:“凶手杀人,刀刀致命,开始我就觉得可能是和屠宰场之类有关的工作人员干的。”

强书记低头想了想,说:“调查乔江林的情况了吗?是不是本地人?”

“乔江林的父亲是本地人,但是乔江林不是在本地出生的,在他30岁左右的时候,乔江林的父亲去世,他是举家带口集体迁徙到本地继承祖宅定居的。”主办侦查员说。

“就是说,乔虎不是在本地出生的?”强书记拍了桌子,说,“这个情况怎么不早说?下一步迅速去乔虎出生地,查清乔虎到底是乔江林亲生的,还是领养的。”

看见强书记转变了侦查部署,我稍微放了点儿心。

刑事技术的工作基本完成了,我只能枯燥地躺在床上,反复思考这个案子的全部推断,有没有漏洞,有没有矛盾点。

好在刑侦部门行动迅速,如同天兵天将一般。在我枯燥等待的3天里,他们不仅查清了乔虎确实不是乔江林亲生的,而且迅速在1000公里外的甘肃省抓获了潜逃中的乔虎。DNA检验正在做,侦查员们也不急于审讯,因为当侦查员们抓获乔虎的时候,发现他的右手包扎着一团纱布,纱布上还透出殷红的血迹。

案件侦破后的一个月,我都无法从这起命案中走出来。血腥的现场、一家六口的惨死让我无比心痛,梦中都会不断浮现出死者惨死的面孔,让我夜不能寐。

这一天,师父把我叫到办公室,说:“怎么,看你最近情绪不对头啊?”

“哦。”我低着头抠着指甲,说,“灭门案太惨了,看到一家人惨死,我好像有心理阴影了。”

“你现在已经是一名可以独当一面的法医工作者了,但你现在还缺一样本事,就是学会自我心理调节,这是每一个法医必须掌握的本领。”师父说,“社会上的人形形色色,犯罪不可避免,我们的职责就是预防、打击犯罪。相信法制越来越健全,技术手段越来越高超,犯罪分子逐渐就都会无处遁形的。我们的铁拳硬了,犯罪自然就少了,握紧拳头,努力工作吧。”

我点了点头,说:“没事,大的交通事故都经历过,也有过心理阴影,不过我都调节好了。第一次碰见这么大的命案,我确实有点儿不适应,也确实有些郁闷。不过请师父相信,我没问题的。我们的目标是人间太平,对吧?”

师父微笑着点了点头,说:“憎恶犯罪分子,同情受害者,这是法医们都有的情结。我们干的是一般人干不了的职业,老祖宗也自嘲我们这个职业是鬼手佛心。你的鬼手技术3年前已经通过了考验,今天我又看见了你的佛心,我很欣慰。”

师父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精致的小方盒扔给我,说:“这是厅政治部让我转交给你的礼物。”

我满怀疑惑,慢慢打开小方盒,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枚亮闪闪的功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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