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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连载』《法医秦明之 尸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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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1 12:39:36 | 只看该作者
第七案 大眼睛男孩

“秦医生!”

我回过头,一副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现在的我,面色苍白,双眼充满了血丝。一直号称大胆的我,没想到也会被惊吓成如此程度。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心脏的跳速还在120以上,双腿还是软弱无力。真的当一名法医会要面对这些看似不可能发生的诡异的事情么?

“您……没事吧?”对面的这个女人看见了我的不正常,关心的问道。

“没……没事,请问,我们是不是见过?”虽然似曾相识,但我依旧没有想起和面前的这个女人什么时候碰见过。

“你不记得我了么?”女人的眉间充满了忧郁,“我是小青华的妈妈啊!”

“啊!小青华!”我突然想了起来,那个长的非常可爱的大眼睛男孩,“怎么样,现在小青华好了吧?”我回头看了看“省第一人民医院”的牌子,知道我这句话显然问的毫无意义。

果真如此,我的话音刚落,对面的女人眼眶已经潮湿了:“你那次手术后两年,他的病就又复发了,没办法,只有来这个全省最好的医院治,但是医生说了,希望渺茫。”

这个女人三十多岁,面容姣好,不像是一个已经有个6岁孩子的妈妈。但是她衣着朴素,可以看得出来,她生活的并不怎么样。

小青华是我大学毕业实习阶段最为深刻的记忆。当时我们为期一年多的实习阶段,有大半年时间都是在医院的各个临床科室参加临床医学的实习,我的第一个科室就是脑外科。当时我是小青华的床位医生,包括我在内,所有的医生护士和同病房病人都喜欢小青华。那是一个大眼睛的男孩,不仅长的非常招人喜爱,而且性格活泼大方,那时候,他仅有4岁,但是他总是能够逗得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但是,这也是个命苦的男孩,他入院后1周,便被诊断为脑癌。

看着爸爸妈妈天天以泪洗面,小青华的乐观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对他妈妈说:“我是不是要死了?不要紧,下辈子我再来陪你,好不好?”一个4岁的小男孩的话,让所有的人动容。

我第一次上手术台,就是参与了对小青华脑部病灶切除和对其脑室内插管减压的手术。手术很残忍,去除了一部分脑实质,还在脑室里插了根管子直接通过皮下连接到腹腔,通过一个阀门,将脑室内的积水抽取到腹腔。出乎意料的是小青华术后恢复的非常好,能蹦能跳,就是说话有一点障碍。我以为他得救了,可是没有想到,死神再次找到了他。

虽然我知道这样的病复发,凶多吉少,但还是关心的问道:“省医的医生怎么说?”

“还要二次手术,不过想恢复,很难了。而且……费用我们真的快撑不住了。”小青华的妈妈悲痛欲绝。

“秦明,过来。”胡科长喊道。

“你在脑外科是么?我忙完这个案子过来看看小青华。您得坚强些。”我安稳了小青华的妈妈一句,匆匆的向脑外科抢救室跑去。

这个时候的我,已经又去中国刑警学院念完了两年的双学士学位,来到了家乡所在省的省会城市–龙番市公安局参与实习工作。和其他的实习生相比,我显然经验丰富很多。在这几个月里,我的带教老师是市局的法医科科长胡老师。

刑警学院的两年,对于身体素质不算非常好的我来说,实在是地狱式的。刑警学院更注重警体课和法律课,这样正好弥补了我作为一名公安机关法医的缺点。虽然在散打馆我经常会血洒衣襟,但是让我觉得,经过这么刻苦的训练,会让我真正的成为一名人民警察。

而这个时候的我,应该是心情最愉悦的时期。国家公务员考试已经顺利通过,省厅对我的考察已经接近尾声,也就是说,实习期满、毕业论文答辩结束,我就可以成为家乡省的省公安厅的一份子了。没有了就业的心理负担,工作起来得心应手,心情愉悦。

但是这一天,得知了小青华病情的恶化,我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

“你在这里等着,我要带他去急诊CT,做个CT应该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胡科长指了指病床上的人,说。

此时的我,因为受到小青华病情的影响,心情已经从惊恐变成了阴霾。看着胡科长和两个民警推着病人小跑着去了急诊CT室,我转身走进了脑外科的住院病房。

小青华是在一个六人间的病室里,这是省第一人民医院最低档的病房了,病房里充斥着一股纱布和酒精的味道,异常刺鼻。

“秦叔叔!”我刚走进门,就听见了小青华清脆的声音,“叔叔,你……你怎……怎么来了?”

可见,小青华的失语症状已经愈加严重了。我笑着走近他,抓住了他的小手,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小青华的视神经被压迫,导致他的一侧眼球已经斜视,头上的头发已经悉数脱落光了。可是我看出了他斜视的眼睛里充满了乐观和笑意。我的眼泪突然情不自禁的想要喷涌而出。

“还好么?”我调整了半天呼吸,憋出来这三个字。

“没……关系,我不……怕死的,叔……叔。”小青华用我非常熟悉但是艰难的声音说道。

“别乱说,你不会死的。”虽然他只是我曾经的一个普通的病人,但是我看见他那可爱、坚强的脸蛋,就牵动了心头最敏感的神经。

“好好养病,叔叔回头再来看你。”我实在忍不住在眼眶内打转的泪水,转头走出了病房。

门外,小青华的妈妈付玉正趴在丈夫吴敬丰的肩上痛哭,吴敬丰无助的看着天花板。

“现在什么情况?”我打断了这悲恸的气氛,问道。

“医生说,这次复发的位置在动脉旁边,手术会冒非常大的风险。现在正在保守治疗。”

“有什么困难么?”我问道。

“费用太高了。我们已经卖光了值钱的东西,还有房子,快支撑不住了。而且,我们看到他放疗化疗后反应严重,吐得死去活来,我们……我们实在不忍心。”付玉说完,又开始痛哭起来。我毕竟是他们孩子之前的床位医生,他们对我是非常信任的。

那时候没有微博,没法为小青华倡议捐款,我只有摸出身上仅有的200元,塞进了吴敬丰的手里,抹着眼泪离开了病房。

心很疼,为了这个可爱的男孩的遭遇。

走到脑外科病房诊断室,看见胡科长已经拿了CT片过来,在阅片灯上和脑外科魏主任说着什么。我走了过去,看着这张CT片。胡科长不知道我遇见了熟人,还以为我躲哪抽烟去了,发现我走了过来,笑着问道:“怎么样,没给吓傻吧?看看这张片子吧,有什么问题?”

这种小儿科已经难不到我了,我随口答道:“对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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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1 12:40:27 | 只看该作者
这是一个晴朗的天气,万里无云。

我早晨很早就起床了,毕竟在刑警学院养成的10点睡、5点起的习惯一时半会还改不了。在市局的操场上跑了几圈,我来到了市局的病理实验室,打开显微镜,看几张组织病理学切片。

看了两个小时,快到8点的时候,胡科长揉着惺忪的睡眼,走进了实验室。

“去你的宿舍见你没在,估计你来这里了。不错,挺好学啊。”胡科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帅哥,举手投足散发着一股成熟男人的气息。在刑警支队享有盛誉,被誉为美貌、魅力与智慧并存的人物。

“老师这么早起啊?”我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差点没敬个礼。这是在刑警学院养成的最不好的职业病。

“8点了,还早啊?收拾收拾出发,宝河区发了起命案。”胡科长埋头整理起他的勘察箱。

很快,我们就坐在了去往宝河区的勘查车上。“什么情况?”我问胡科长。

“说是一个孤寡老人,平时靠修鞋为生。自己在城郊结合部买了一个门面,两层的小楼。一楼是门面,卷闸门,二楼是住的地方。门面的邻居发现老人昨天一天都没有开门,就有点生疑,今天早上六点左右,他的隔壁邻居听见他的手机响,但一直没人接,感觉不好,就去敲他的卷闸门,可是左敲右敲就是没有人开,不得已,就爬到门面对面的院墙上,从窗子里往里看,发现他的窗子是开着的,老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枕边还有血。就知道出人命了,于是打了110。”

“确定是杀人案件?”

“110民警没有进入现场,在对面院墙上仔细观察了,床头有血,老人确实躺在那里,没有呼吸运动。”

“卷闸门关闭的,那就是说,犯罪分子是从窗子进去的?”

“现场卷闸门是关好的,一楼没有窗口,二楼只有一个窗户,所以,要么就是撬门入室,要么就是翻窗入室。”胡科长说。

很快,我们到达了现场。现场已经被几辆警车左右一拦,形成了个保护带。很多围观群众在警车后面探首观望、议论纷纷。

“这老头买了门面,哪还有钱啊,什么人来杀他?”

“就是啊,没儿没女的,平时就修鞋,和谁也没矛盾啊。”

“这老人家人特别好,很热心。我们的鞋子坏了,如果是小问题,他都免费帮我们修的。谁来杀他,真是要遭天谴啊。”

“是啊,上次我看见一个小女孩晚上从这里走,害怕,他还打手电筒把她送到亮的地方。”

从群众的议论来看,这是个口碑很好的老人,对于他的死,群众都是很不能接受的。看来这个案件性质的分析会是很难的一个问题了。

痕迹检验技术人员正在仔细的检查卷闸门上的痕迹。

卷闸门上的灰尘很重,从外面开,没有任何的痕迹,也就是说,近期关闭这扇门都是从屋内关闭的,没有从外面关闭的可能。

“看来犯罪分子只有可能是从窗户进出的了。”我抱着手站在一旁,看着痕检们忙碌的工作。

胡科长抬头看看上方的窗户,然后又左顾右盼,疑惑道:“这么高,窗户又是突出的,怎么才能爬进去?又不是碟中谍!”

“从屋顶下来呗。”我仰头看了看,觉得也不太可能从下面攀爬进中心现场,但是又不是从正门进入的,那么就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说话间,卷闸门被痕检员撬了开了。卷闸门是在内侧用挂锁锁在地面上的锁扣上的,状态很正常。

现场的一楼杂乱的放着很多旧鞋和修鞋的简易机器,还有很多废品。看来这个老人除了修鞋,平时也收一些废品贴补日常开销。一楼和二楼之间没有安装楼梯,只用一个梯子作为上下楼的通道。

痕检员很快铺好了勘查踏板,通往梯子处。梯子上的痕迹尤为重要,如果梯子上也没有可疑的手印、脚印或手套印、鞋印的话,那么犯罪分子的出入口就只有是窗户了。如果确定了这一点,对犯罪嫌疑人的刻画是很有帮助的。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具备飞檐走壁的能力的。

我和胡科长耐心的在现场外面等候着,十分钟后,痕检员在里面喊道:“梯子上只有一种鞋印和指纹,都提取固定完毕,如果能排除是死者的,就只有走窗子进的了。”

我和胡科长马上戴好了口罩、手套、鞋套和帽子,沿着勘查踏板来到了梯子旁。

这是一个破旧不堪的梯子,腐朽的样子说明有一些年头了,感觉随时都有可能溃烂。二楼地板上有一个窟窿,这个窟窿就是一楼和二楼的通道,梯子架在窟窿一旁。

“走,爬吧。”胡科长率先爬了上去。

我紧跟着胡科长,慢慢的爬到了二楼,虽然我比较恐高,但是这一点高度还是没问题的。

二楼布置的很简单,一张破旧的办公桌旁边有一张小床。老人就这样安静的躺在床上,我远远的观察了一会,发现老人确实是没有呼吸运动了。

胡科长还是最关心犯罪分子是如何进入现场的,于是他走到开着的窗边,仔细的观察着窗户的高度、离屋顶的高度和窗框上的痕迹。

我则观察了一下尸体周围的情况。床头地面上有一处血迹,死者头部枕边有两小滩血迹,尸体的嘴边有一小滩呕吐物。

“出血量很小哦。”我说。胡科长没有说话,还在专心致志的检查窗户。

静态勘查完毕,要开始赶紧检查尸体。大概明确个死亡时间、致命伤后就要把尸体赶紧运往位于龙番市殡仪馆内的公安局法医学尸体解剖室内进行解剖检验,也把中心现场留给痕迹检验技术人员现场勘查发现一些痕迹物证。

我先用手指顶了顶尸体的头部,好像没有发现明显的骨擦感,于是我慢慢的把侧卧位的尸体翻过来让他面朝上方。

尸体的双眼紧闭着。

按照惯例,要先检查眼睑结膜的情况以及角膜、瞳孔的情况,于是我用双手一上一下的张开了尸体的一侧眼睑。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尸体,突然睁开了两只眼睛,直愣愣的瞪着我。

我脑子轰的一声,一片空白,感觉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自己心里让自己要镇定,这一定是幻觉,一定是刚开始就睁着眼的,我没有注意到。心里虽然这样想着,但是双手还是那样僵直的掰着他的上下眼睑。

直到从那双可怕无神的眼睛下方的嘴里发出了一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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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1 12:41:14 | 只看该作者
我感觉当时的腿都软了,连续后退了几步,险些从地板上通向一楼的窟窿里掉了下去。我靠在墙上,不自觉的发着抖。

胡科长仿佛也听见了那一声阴森森的呻吟声,回过头来发现了我面色苍白、瑟瑟发抖,连忙问:“怎么了?”

我看着那具尸体就那样仰面朝天,直愣愣的盯着天花板,异常的诡异恐怖,我颤抖着说:“诈……诈尸了。”

“放屁!”胡科长一定是个无神论者,他三两步跑到尸体的旁边,两只手指搭在颈动脉上。五秒钟后,胡科长喊道:“快叫人,没死,送医院!”

我依旧还在傻乎乎的靠在墙上,面色苍白、双腿发软。

“快去啊!”胡科长喊道。

原来这就是假死,真的没有想到我也能碰到。原来这个老人处于一种假死的状态,近距离观察都发现不了有呼吸运动,在我用手刺激了他的眼球,他苏醒了过来,但是因为有伤,所以只能那样睁着眼,呻吟。

我和胡科长带了一辆警车,一路警报开往省第一人民医院。路上,胡科长说:“先入为主了吧,侦查员说死人了,就一定死了?别忘了,赶赴现场确诊死亡是我们法医的职责。你太掉以轻心了,觉得看不到呼吸运动就死亡了?以后一定要记住,像这样的现场,一定要看尸体有没有尸斑,尸斑是确证死亡的一个重要依据。”

其实这些我也知道,但是这一次的疏忽,差点吓破了自己的胆子。

“还诈尸呢,哈哈哈。”胡科长在嘲笑我。

我顾不上理他的嘲笑,因为我还没有回过神来。

就这样,我面色苍白、双眼血丝的来到了省第一人民医院。然后就这样邂逅了小青华和他的爸爸妈妈。

确证了假死的老人的头部损伤是对冲伤后,我们心里放心了许多。

对冲伤是指在创口对应部位的脑组织有出血和挫伤,而且在其相对的对侧脑组织处也有出血和挫伤,而这一处的出血挫伤不伴有头皮的损伤和颅骨的骨折。这是在颅骨高速运动过程中,头颅突然静止,形成了头皮损伤处的脑损伤,因为惯性运动,对侧的脑组织撞击颅骨内壁,也形成出血和挫伤。所以对冲伤基本可以确诊是头部减速运动形成的损伤,比如摔跌、头撞墙等。

而如果是用工具直接打击头部,会造成头皮、颅骨损伤,其下脑组织出血、挫伤,但是在对侧的脑组织是不会出血挫伤的,这种损伤叫打击伤,是在头颅加速运动过程中形成的。

拿到了这个结论,我们立即和现场的痕检员联系。

痕检员小吴的语气也非常轻松:“现场发现一个滑跌的痕迹,是老人自己的鞋子形成的。在整个二楼,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痕迹,窗户也看了,和梯子上一样,只有老人自己的指纹。”

“没有出入口,这就是个封闭的现场。”胡科长面色很轻松,“这符合老人晚上去开窗透气,走回床上的时候滑跌摔倒,伤了头部,但是不是很重。然后他自己爬上床。后因为颅脑内有出血,就出现了呕吐、昏迷、假死的情况。”

“嗯。”我完全轻松不起来,我的脑子里全是大眼睛男孩小青华的样子。

“让侦查部门继续调查吧,没有其他情况,这就是一起意外事件。”胡科长很高兴,回头看了看我,“你,不是还没回过神吧?”

“不是。”我一五一十的把小青华的事情告诉了胡科长。

胡科长的眼神也黯淡了下来,掏出了200块钱,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都是命,你也别纠结了,这是我的意思,你帮我带给他。”

多么可爱的一个孩子,他还没有来得及享受人生的美好,生命就开始进入了倒计时的状态。关键是他那乐观、勇敢的精神,深深的感染了我。一个6岁的孩子,知道自己父母的苦,面对死亡却没有丝毫的恐惧。

我觉得我不能袖手旁观,虽然他只是我的一个普通病人。

回到宿舍,我二话不说找出了自己的存折。虽然这个时候我还没有工作、没有自己赚钱养活自己,但是也有一小笔存款。都是爷爷每个月偷偷的塞给我这个宝贝孙子的,我没有用,想存起来等工作时买个像样的礼物送给爷爷。不过在这个时候,只有委屈爷爷了,救人要紧。虽然不多,但至少也可以让小青华在这个世上多流连几天。

室友受到我的影响,纷纷慷慨解囊,就这样七凑八凑,也凑了快五千块钱。这对于没有上班的我们,实在不是一笔小数目。

第二天,我轮休。于是我高高兴兴地跑去玩具店,给小青华挑了一件小礼物,怀揣着五千块钱,向省第一人民医院走去。

当我抵达时,发现省医的气氛有些不对,有不少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没有在自己的门诊或科室工作,而是纷纷向康复门诊的方向走去。有两辆呼啸着的警车也向康复门诊的方向驶去。

我也没有在意,径直走到了脑外科的病房。

进了病房,突然有一种不祥之感涌上心头,因为我发现病房里的人特别少。

我拿着给小青华买的玩具快步走到了小青华的病房门口。病房内居然空无一人。

我的后背一凉,那种不祥的预感越发的浓重。

我急忙跑去值班医生的办公室,值班医生正在用双手撑在窗台上向楼下眺望。

“医生,我是17床吴青华的朋友,请问。”

值班医生用手指了指楼下:“我也在看呢。听说17床病人昨晚失踪了,今早在康复门诊门口的池塘里发现已经淹死了。”

等值班医生纳闷为什么没有回声而回过头的时候,发现我已经不在门口了,我扔了礼物,向康复门诊的方向飞奔而去。

到了事发地点,池塘的周围已经围满了围观的医生护士和病人家属,隔着人群,听见了一片哭声。我推开人群,走到警戒带旁边,拿出证件给守卫的民警看了看,掀起警戒带走到了池塘边。

这个池塘是美化医院环境的一个小池塘,水不深,也就1.2M左右,但是小青华下水的话,能没顶。

池塘的旁边,站着几个警察,都是熟悉的面孔。尸体已经打捞了上来,我的师哥李华正在对尸表进行着检验。

我挪着重达千斤的步子,慢慢的走到了尸体旁。

一张熟悉的脸,一双熟悉的大眼睛,和惊恐无助的眼神。

死者就是我的第一个病人,那么惹人喜爱、那么让人心疼的,一个乐观、坚强、勇敢的小男孩–小青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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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1 12:41:50 | 只看该作者
小青华就那样躺在那里,瞪着那双可爱的大眼睛,却没有了神气。小青华的爸爸吴敬丰坐在警戒带外,轻轻的抽泣。付玉好像大哭过一场,已经精疲力竭,无力的坐在吴敬丰的身旁,脸上的泪渍还未风干,她绝望的望着天空。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

小青华的口鼻腔附近附着了白色的泡沫,两只握紧的小手里攥着水里的水草,初步看,他确实是溺死无疑。

李法医回头看了看我惊愕的表情说:“怎么了?认识?”

我木然的点了点头。

“长的挺可爱的孩子,可惜了。”李法医低头继续进行尸表检验。

“睑球结合膜可见出血点,指甲青紫,窒息征象明显。”李法医一边检验尸体,一边缓缓的说,“口鼻腔粘膜未见损伤、颈部皮肤无损伤出血。”

这是法医尸表检验的一般方法,在确定死者系窒息死亡后,必须确定是否是外界暴力捂压口鼻腔、扼压颈部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排除了以后再确定有无溺死的征象,这样就等于是排除法和认定法同用,避免漏检、误检而对案件的定性发生错误。

“口鼻腔附近见泡沫,指间检见水草样物。”李法医边说边捞起水里的水草,“与池塘内的水草形态一致。”

和我一起参与实习的一名实习法医在旁边抱着一个记录本,奋笔疾书的记录着李法医的描述。

“初步看,死因很简单,是溺死无疑。”李华扭头对我说,“是你亲戚还是熟人?”

“熟人。”我随口答道。此时,我的心情很复杂,也不知道是因为对小青华的惋惜,还是对本案总有一些忐忑。毕竟一个重病的小男孩,在夜里自己步行到几百米外的池塘,失足落水,这确实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是如何逃避了医生、护士和自己父母的监护来到这里的呢?他深夜来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走到吴敬丰夫妇身边,轻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敬丰像是在想着什么心思,没有注意到我走到了身旁,突然听我问了一句,吓了一跳:“啊……啊……是……是秦医生?我也不知道,昨晚我们到厕所商量下一步医药费着落的时候,小青华可能自己跑了出去,我们找了一晚上,却没有想到,他……他……呜呜呜呜。”说完,吴敬丰又开始哭了起来,哭得双手都在颤抖。

我安慰了他们两句,又重新走进现场。

此时李法医已经脱掉了小青华的衣服,仔细的检查尸体的全身:“全身未见致命性损伤。”

突然,我几乎和李法医同时注意到了小青华肩膀部位有一小块颜色加深的部位。凭经验,这应该是一块皮下出血,也就是说,这是一块损伤。李法医回头看看我,小声说:“可能有问题。”

“能确定是出血吗?”我说,虽然我知道,这应该是皮下出血,而且是死前不久形成的。

李华点点头。

“应该是落水的时候磕碰形成的吧。”我不愿意相信,会有人能够伤害这么一个可爱的、得了重病的小孩。他是多么的讨人喜欢,爱他还来不及,怎么会伤害他?除非……

“这个位置处于肩部的底下部位,如果是磕碰形成,必然会在突起的部位比如肩峰、颈、头部形成,不可能突起的部位不受伤,却在低下的部位受伤。”李法医说。

“如果是突起的硬物磕碰呢?”虽然我不愿意相信会有人杀害小青华,但是看了看平整的池塘旁边和平静的水面,我知道我的这个问题是不可能成立的。

“我觉得可能性比较大的情况是,落水后,有硬物顶住他的肩膀,不让他浮起来。”李法医咬了咬牙。

我回头看了看吴敬丰和付玉。付玉仍然靠在丈夫的身上,无力的看着天空。而吴敬丰却停止了哭泣,像是察觉了什么似得,向警戒带内张望,与我眼神交汇的时候,不自然的避了开去。

不祥的预兆在我的心里升起。

我从勘察箱里拿了双手套戴上,开始帮助李法医检验起小青华的双手。我们都知道,在凶杀案件中,死者的双手有的时候能够带来一些信息或者发现一些证据,有的时候能够成为定案的依据。

此时小青华的尸僵已经很坚硬,费了不少劲才掰开了他的双手。突然,我发现了一些不正常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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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1 12:42:26 | 只看该作者
我在小青华的右手掌上,发现了一根细如绣花针般的硬刺,硬刺的大部分插入了小青华的皮肤。

我们用止血钳将硬刺拔了出来,经过仔细的观察,我和李华异口同声的说道:“竹子。”

问题是,现场并没有竹子,池塘内更不应该有。更重要的是,刺入竹刺的小青华的手掌破口处,生活反应不是非常的明显。也就是说,竹刺刺入小青华手掌的时候,小青华已经接近死亡了。

“这就相当可疑了。”李华边说,边招手叫来了在一旁守卫的派出所民警,“尸体拉回殡仪馆解剖,可能是起案件。”

“案件?”一直认为是起意外事故的派出所民警想当的诧异,“谁会来杀他?难道是?”说着,望向警戒带外的吴敬丰夫妇。

李法医没有说话,我却注意到了吴敬丰的变化,他仿佛隐约听见了我们的对话,因为他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

“那,孩子的父母……?”派出所民警问道。

“先控制起来吧。”李法医说。

派出所民警应声走向吴敬丰夫妇。我实在不忍心看到这对刚刚丧子、极度悲痛的夫妻还要被带去派出所,转头不去看。

突然,我听见了吴敬丰声嘶力竭的哭喊:“青华,爸爸对不起你,爸爸是不想让你再这样痛苦下去,你痛苦的时候,爸爸更痛苦啊!”

我吃惊的回头望去,发现吴敬丰正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付玉依旧那样痴痴的坐在地上,望着天空。

其实,这等于是认罪了,是吴敬丰杀死了小青华,而且看付玉的状态,她也应该知情。

现场突然安静了,除了吴敬丰仍然在大声的哭喊着,其他听不见一点声音。围观的群众也都被这一幕惊呆了,他们想不到有父亲可以下狠手杀死自己的儿子,而且是看着自己的儿子慢慢的、慢慢的淹死。

“没想到,我们的推断,这么快就印证了。”李法医安慰似得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去殡仪馆解剖,你去不去?要不,你就别去了,估计你看不下去,而且既然是你的熟人,按规矩,你得回避了。”

我似乎完全没有听见李法医说什么,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不愿意看到的情节这么快就看到了,一时间让我晕头转向,不知所措。

“喂,没事吧?”李法医关心的问道。

“没……没事。”我回过神来,感觉自己的眼泪就要喷涌而出,为了可怜的小青华,为了这对苦命的夫妇,“你刚才说什么?解剖?这还需要解剖?”

“是的,解剖是必须的,扎实证据。既然是故意杀人案件,就必须要起诉了,是需要证据的。”

听见故意杀人几个字,我的身体一震,真的不愿看到这对可怜的夫妇走上断头台。

“可是,他们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不再痛苦啊,法律真的是无情的吗?”我说,“虎毒不食子,谁会没事杀死自己的孩子?”

李法医耸了耸肩,算是表示理解我这个学过法律的人为什么会问出这么无知的问题,接着说:“我们解剖尸体的另一个目的,就是明确孩子生前的疾病状况。既然是绝症,而且是很痛苦的绝症,我相信我们把这个写进鉴定书,会是减轻他们夫妇罪责的有效证据吧。”

李法医说的这句话很实在很有效,法医的职责也包括明确犯罪分子的责任。听了李法医的话,我的内心顿时安宁了很多。

既然不能参与解剖,我就提出要求和民警一起带吴敬丰夫妇去派出所。有法医参与讯问,对于民警来说自然不是坏事,于是,我坐上了去派出所的车。很快,案件移交到了刑警队,我跟着刑警们走进了刑警队的审讯室。

审讯室里,吴敬丰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实在是治不起了,而且每次看见青华头痛、呕吐的样子,看着他越来越斜视的眼睛,看着他饿的头晕却吃什么吐什么的样子,我的心里就和刀割的一样。医生说救活的希望几乎没有,何必再让他受这么多痛苦?每天都要打吊针,有的时候他不能吃,还要插胃管,我没法看着他这么痛苦,没法看着。昨天我和付玉商量过后,回到病房发现小青华自己在病房外玩,于是我就带他出去,吃了顿肯德基,他最爱吃肯德基了,我想在他临走前给他最喜欢的。在肯德基门口,看见有一根竹棒,我就带上了。本来想用棒子打死他的,可是实在下不去手啊。后来他走到池塘边玩,我就推他下了水,没想到他浮了起来,并且喊着爸爸爸爸,他一定以为我是和他闹着玩的。我狠了心用竹棒顶住他,把他顶下水,他抓住竹棒挣扎,我清晰的感觉到他在挣扎。他就这样慢慢的慢慢的不动了,眼神里都是惊恐和不解,他肯定想不到他的爸爸会要杀死他。我永远忘不掉他的眼神,永远忘不掉。”

吴敬丰一边低声的交代着案情,一边默默的流泪,眼泪浸湿了他的前襟。不仅是他,我和审讯的民警都不禁动容。

走出刑警队,发现去寻找作案竹棒的技术员已经将竹棒提取回来,看来这个案子是铁板钉钉了。

破案以后,我没有丝毫的愉悦,却是满心的惆怅和郁闷,为了这对苦命的夫妻,为了这不知是错了还是对了的犯罪行为。

我坚信,吴敬丰夫妇是不会被判处极刑的,但我却不确信,他们的心会不会就这样死了。祝愿他们能够走出这段阴霾的历史,承担了应该承担的刑事责任后,好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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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1 12:43:30 | 只看该作者
第八案 白色编织袋

这一年的夏天格外炎热,但是我的心情却一直非常的好。我很顺利的通过了中国刑警学院的论文答辩,拿到了第二个学士学位,更重要的是,我顺利的被省公安厅签下,成为省公安厅的民警。

终于成为了一名正式的法医,这让我十分欣喜。上班的第一天就是去出差,复查一起信访事项,复核原鉴定单位的鉴定结论。带着我去的,是省厅法医科的科长,国内知名的法医专家。很自然的,我敬了拜师酒,尊称他为师父。

师父在出差的路上告诉了我省厅法医的职责。我们主要是负责全省重、特大、疑难命案的现场勘查、尸体检验、现场重建分析,负责死因、伤害复核鉴定,负责信访案件的处置、处理,负责疑难案件的会诊、技术审核,负责科研,负责规范管理基层法医的日常工作行为并提供业务指导。

原本以为省厅的法医会比较清闲,听师父这么一说,还真觉得是任重而道远。我们省去了天天跑非正常死亡案(事)件现场的工作,面对的都是些重大的、疑难的、久侦不破的案件。一听疑难案件,我立即来了精神,因为我觉得,我喜欢挑战。

第一次出差就非常顺利,我们复查完信访案件后,告知了信访人结论,信访人对我们的细致工作表示信服,于是乎,我们顺利的解决了一起信访案件。

出差归来,才考虑到在省会城市住宿的问题,刚参加工作,工资还没有核发,看着昂贵的租房价格,我咬了咬牙,决定临时借住在省厅警犬队的宿舍里。虽然每天都要在犬吠声中睡去,但是对于爱狗的我来说,没事去和警犬们交交朋友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和我同屋的,也是我的同事,是中国刑警学院痕迹检验专业毕业的林涛,一个喜欢向我炫耀他健美身材的帅小伙。我们虽然一年毕业,但因为不同专业,所以在学校里并不认识,认识了以后才发现相见恨晚。我们每天总要卧谈到深夜,或者懒懒的躺在床上看着老鼠在屋里穿梭。我们总是憧憬着我们两一起出勘现场、指挥现场勘查的情形。

这是一个周末,在刑警学院养成的早睡早起的好习惯依旧没有戒掉,我和林涛早早的就醒了,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一边看着屋顶无力的转着的吊扇,一边商量着是否要去网吧好好地玩一天魔兽世界。当我们决定了下哪个副本的时候,电话铃却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起床没有?”师父说起话来,和他的行事作风一样,雷厉风行。

“起来了。”

“有个案子,尸蜡化的,去不去?”看来师父很照顾我,并没有强行要剥夺我的周末。

“去。”我未加思索,直接答道。

毕竟去参与破案,比魔兽世界要更有吸引力。

“我马上去接你。”

“我也想去。”在一旁着急的林涛看我要挂断电话,喊了起来。

“林涛也想去。”

“去吧,见识见识是好事。”

挂了电话,我们两非常的兴奋。这个炎热的周末,终于有了比魔兽世界更有意思的事情了。

很快,厅里的警车风驰电掣一般驶进了警犬基地,师父走下车来,走进我们的宿舍嗅了嗅,笑着摇了摇头,说:“去隔壁犬舍看看,比你们这儿干净。”

“出发吧。”师父率先上了车。

“师父,你干吗穿个短裤?”我看见师父T恤加短裤,一身休闲打扮,感到不可思议,“这,是去办案吗?”

“来不及换,带女儿去钓鱼,刚咬上钩,就来了电话。”

我怀着好奇的心情在车上颠簸。虽然我此时已经参与过数百具尸体的检验工作,但是却一直没有见过尸蜡化的尸体是个什么模样,只在教科书上学到过,这是一种保存型尸体现象。

“尸蜡化是什么?”林涛一直很好学。

“啊,就是一种保存型尸体现象。”我背着书上的理论,尽量用难懂的专业术语来掩饰其实我也没见过。

“臭吗?”林涛直接问到关键点。

“啊……不臭吧,和干尸差不多。”我想当然的说。

师父坐在前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别不懂装懂,这一点你比不上林涛。”

说话间,我们来到了现场,是一个臭气熏天的垃圾场。办案民警和龙番市公安局的法医正围在报案人身边,听着他的诉说。

很高兴看到这些熟悉的市局法医,打过招呼,我们便也加入了听故事的队伍。

“前天下的暴雨,把这一大堆垃圾冲刷了下来。”报案人是一个靠捡垃圾为生的中年妇女,她指着一个堆成一层楼高的垃圾山说,“昨天这里稀烂,我就没有过来。今天天放晴了,我起个早来这里找找看可有什么能卖钱的东西,老远就看见一个挺大的编织袋,鼓鼓囊囊的。我还说在这么大袋子里肯定能找出点什么呢。袋子大概有两个行李皮箱那么大,很沉,我拖了半天才从垃圾堆里拖出来。”

我们不约而同的看向100远处放着的那个白色编织袋。

“拖出来就觉得臭气熏天,我们天天在垃圾场都不觉得多么臭,没想到这个编织袋这么臭。我不敢打开看,就报了警。”

听她这么一说,我突然仿佛也感觉到了身边夹杂的那种异于生活垃圾臭味的异味。

我情不自禁的向那个白色编织袋走去。

“干什么去?”师父问道。

“去看看是什么。”

“废话,你说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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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1 12:44:07 | 只看该作者
我也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实在问的很傻。但是仍然对师父之前所说的尸蜡化尸体充满了好奇。

师父又简单询问了报案人几个问题,走到正在和保护现场民警说话的市公安局法医李华面前问:“什么情况?”

“没仔细看,打开袋子,能看见一双脚,躯干和头有东西包裹,没打开看了。从脚掌看,应该部分尸蜡化了。”

师父左右看看周边的环境,摇了摇头。野外现场,加之是每天都会有变动的垃圾场,这样的现场难以发现什么线索。而且尸体装在编织袋里,基本就是一起凶杀案件了,无需判断性质。

“连编织袋一起拉到殡仪馆吧,我们去仔细检验。”师父挥挥手。毕竟是全省法医的头儿,他的话就是命令。

我们又重新坐回车上。尸体的真面目依旧没有展现,我的心里充满了忐忑。回头看了一看坐在后排的林涛,脸色和我一样。

我们很快到了殡仪馆内的解剖室门口,师父打开后备箱,拿了三个防毒面具,递给我们俩。

“不用,以前没戴过。”我故作潇洒的说道。

“你以为不带口罩不带防毒面具是很牛吗?”师父说,“法医不会保护自己,谁来保护你?”

“上学的时候,老师说不能带这个,会影响嗅觉,我们不是要靠嗅觉识别中毒征象吗?”我很会纸上谈兵。

“二十年前是这样,现在可不是。狗鼻子的时代早就过去了,现在我们有先进的毒物检验仪器设备,还能要你闻?”

看见林涛在鄙视我,我悻悻的接过了防毒面具。

“高度腐败的尸体会散发出有毒的气体,对法医的身体造成极大的危害。这种防毒面具可以过滤掉大部分的有毒气体,但是,别指望它能挡住臭味。尸臭的穿透力和粘附力都是很强的,这种防毒面具没有去臭的功能,做好心理准备哈,一会想吐,就出去吐,没人笑话你们,别硬撑着,小心吐在防毒面具里。”师父坏笑着和我们说。

不一会,殡仪馆去现场拉尸体的车风驰电掣般开了过来,突然一个急刹,紧接着车门打开,副驾驶上的一个殡仪馆工作人员跳将下来。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他是下来吐的。

驾驶员是一个经验老道的殡仪馆工作人员,他开门走下来:“你们自己搬吧,这个确实臭,车估计得晒两天。”

我鄙夷的走过去,掀起面包车的后门,看见了那个白花花、鼓囊囊的编织袋,一股臭气扑面而来,看来戴着的防毒面具确实没啥除臭效果。刚在垃圾场,离的又比较远,所以没有感受到这种异于高度腐败尸体的臭味,那种恶臭中戴着酸臭的味道,让人的肠胃迅速翻腾起来。

我定了定神,和李华一起将编织袋拖下了车,还好,不太沉。

我们把编织袋拎到解剖台上,师父已经穿戴完毕走了过来,说:“去戴两层手套。”

我看了眼在一旁观摩的痕检员林涛,生怕他又会嘲笑我,梗了下脖子,装作经验丰富的样子,说:“没事,两层手套没手感,缝线打结都感觉不到线头。”

师父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们打开了白色编织袋的拉链,臭味迅速加强了几倍,在一旁负责摄像的年轻民警立即摘下了防毒面具,跑到门口干呕起来。还好我的胃口比较深,勉强算是忍住了恶心。

编织袋里的尸体是蜷曲装的,头朝下,脚朝上。一双光着的脚抵在袋口,黄油油、皱巴巴的。

师父探过头看了看,说:“嗯,确实是尸蜡化了。拉出来看看吧。”

我和李华还有市局的实习法医一同将尸体拉出了编织袋,尸体的尸僵已经完全缓解,我们把尸体平摊着放在了解剖台上。

尸体的小腿以上是被一头扎进密闭、套筒状的塑料膜包裹的,这样的塑料膜有两层。塑料膜套筒的直径只有50cm,套在尸体上已经非常的紧了,我们不敢随意剪短塑料膜,只有从下往上想把塑料膜褪下来。原本以为会很难,没想到轻轻一拽,塑料膜就下来了。由于没有想到如此轻松,用力过猛,塑料膜上粘附的油状物抛洒开去。周围围观的、没有穿解剖服的民警吓了一跳,纷纷的检查自己的衣服有没有被污染。

师父皱了皱眉头:“轻点!不知道尸蜡是怎么回事吗?是脂肪组织的皂化,皂化了自然是很滑的。”

尸体完全的暴露在眼前,虽然穿着长袖T恤和单裤,但是因为尸蜡化,皂化了的组织浸透衣服粘附在衣服外面,整个尸体黄油油的,皮肤都皱缩起来,看起来十分的恶心。

死者是一个女性,因为面部的尸蜡化,无法看清面容,更无法大体推断年龄。死者的双手腕是被一根看似还比较新的绿色电线捆绑的,捆绑的双手又被一根白色的电话线绕腰固定在后腰的部位。我们切开死者手腕部位的皮肤,皮下没有出血,看来这是死后捆绑的。

真正接触到尸体皮肤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不仅视觉,就连触觉也可以挑拨呕吐的神经,尸体真的就像肥皂一样滑,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根本就抓不住尸体的胳膊,用力一抓,周围的组织就会渗出黄色粘稠的液体。

死者的衣着很整齐,没有撕扯、损坏的迹象。从内衣的样式来看,应该是个年轻女性。照相录像完毕后,我们开始褪去尸体的衣物。

尸表检验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尸体的眼球已经完全萎缩塌陷了,口鼻腔已经腐败的只剩一层皮,指甲也全部脱落,无法检查是否存在窒息征象。

解剖检验开始的时候,负责摄像的年轻民警又忍不住掀开防毒面具向一旁的垃圾桶里呕吐,同样胃口比较深的林涛走上前拿过摄像机,说:“我来吧。”我看着林涛笑了笑,心想这个家伙也是个干法医的料。

尸体的皮下组织全部皂化了,但是肌肉组织清晰可辨。同样,通过解剖,我们没有发现有致命的外伤。颈部的肌肉腐败的比较厉害,无法明确是否有出血,但是很快,师父就找到了死者最有可能的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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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1 12:44:49 | 只看该作者
尸体的甲状软骨(就是喉结附近的软骨)上角有骨折,骨折断段发现了出血。这是一个生前骨折。

真正打开胸腹腔的时候,一方面我们已经基本适应了臭味,一方面尸体的内脏并没有尸蜡化,所以恶心的感觉消失了不少。通过对尸体内脏的检验,我们确定,死者是机械性窒息死亡的。

“她是被掐死的。”我说。

师父认可的点点头:“死因问题不大了。现在关键是找出死者的特征,找到尸源。另外你们觉得她死了多久?”

“全身大部分尸蜡化,应该要四到五个月的时间吧?”我的理论基础还是很扎实的。

“现在是七月,五个月前是二月,二月份那么冷的天,你就穿长袖T恤和单裤了?”

我恍然大悟。所有通过尸体现象判断死亡时间都是统计学的意义,随着环境、季节和个体差异等问题,有的时候误差会很大,结合衣物进行判断是个不错的办法。

“死者是被密闭的塑料套筒包裹的,有没有完全密闭,加之周围环境是潮湿、多菌的垃圾场,再加之是炎热的夏天,所以尸体尸蜡化的速度会相应增快。像这样尸蜡仅限于皮下,还没有完全侵及肌肉组织,我估计在这样环境下最多两个月就可以了。也就是说应该是天气暖和的五月份左右死亡的。”

这真是学了一招,我点了点头。

尸源寻找应该不难。知道了死者大概的死亡、失踪的时间,有明显特征的衣着,再加之我们通过死者牙齿、耻骨联合的观察计算,明确了这是一名27岁左右女子,长发,未生育,162cm,身材偏瘦。有了寻找尸源的条件,刑警部门很快就把死者的衣着照片和死者的基本信息发到各派出所,从报失踪人员中查找比对。

尸体检验工作进行了五个多小时才结束,仅缝合这一项,就整整做了一个小时。尸体太滑了,止血钳都夹不住皮肤,生怕缝针会扎到自己的手,所以格外的仔细。

因为天气炎热,尸检工作进行完毕后,我的整个衣服都汗透了。但这不是最糟的,因为我发现用洗手液洗手以后,双手仍有一股尸臭。

这实在是太烦恼了,于是我又先后换用了肥皂、洗衣粉、洗洁精来洗,依旧无法去除那股味道。闻着自己的手,不停的干呕。

一旁的师父笑了:“是吧,让你戴两层手套,会害你吗?还嘴硬,就是让你尝试一下,看你以后还听不听话。”

“戴两层手套就不臭吗?”我向警犬一样探过鼻子去闻师父的手掌心。果然没有闻到什么味道。看来,真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晚饭,参加现场勘查的民警们坐在一桌。因为时间比较晚了,大家都饥肠辘辘,端起饭碗就开始往嘴里扒。只有我坐在一旁,藏着自己的手,虽然我也一样饥肠辘辘,但是手上的味道浓重,实在无法端起饭碗。

师父看到我这样,笑了一下,走出了门,过一会拿了一把香菜走了进来:“还好,厨房还有几颗这个。”

我疑惑的看着师父,不知他是何用意。

“搓手啊。愣着干吗。”

我将信将疑的接过香菜,使劲的搓了起来,直到把香菜都搓成了碎末。再一闻,真的好神奇,两只手一股香菜味。顾不了那么多,我也赶紧吃了个饱,就和林涛回到了宿舍。因为感觉身上也有点味道,我们到澡堂洗了澡、洗了衣服,当林涛一身轻松的入睡的时候,我发现我手上的臭味又回来了。就这样,第二天一早,我去市场买了几斤香菜随身带着、随时搓手,两天后,手上的味道才烟消云散。

当我正在为摆脱了手上的臭味而感到庆幸的时候,一天上午接到了师父的电话:“跟我去派出所,尸源找到了。”

很快,我跟随师父驱车赶到了五街派出所。接待室里,一个年轻男人耷拉着头,无力的坐在凳子上。

“今年5月8号,这个男子来我们派出所报案,称他的妻子可能遭袭,而后失踪。今天我们找到了他,给他看了尸体的衣物照片、核对了死者的基本信息,非常符合。相关的同一认定检验正在检验。这个尸源问题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同在派出所的刑警队长向师父介绍道。

“小伙子,和我们说说事情的经过吧。”师父向男子发问。

“两个多月前,我和张月到城东的树林里说话。”男子喃喃的说道。

“你说的是垃圾场东边500米的那片小树林?”师父问道。

“是的。”

“那里荒无人烟,附近几里路都没有人家,你们去那里干什么?”

“我……我们有点感情纠葛,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沟通一下。”

“那也不用到那么偏远、没有人烟的地方吧?”

“我们谈恋爱的时候喜欢去那里,所以……所以习惯了。”我仿佛在男子的脸上看到了慌张。

“好吧,那你接着说。”

“我们过去谈了几句,就谈崩了。我一气之下开车就走了。”

“你是说,你把她一个人丢在了荒无人烟的垃圾场旁边?”

“是的,我对不起她!”男人突然大哭了起来,把在场的人吓了一跳。

“你觉得她是怎么死的?”师父继续问道。

“肯定是有歹徒贪图她的美色,强奸不成杀了她。”

“你怎么知道没有强奸成?”

“我……我……我猜的,我看衣服没有撕破。”

师父盯着男子的眼睛,足足盯了几分钟。男子逃避了师父犀利的眼神,低下头擦着眼泪。

“走吧,问完了。”师父转身走出接待室。

问话的突然结束,让我和刑警队长都很意外,赶紧小跑着追出接待室。

“您看,我们现在怎么办?”刑警队长面露难色,“要不要到那边去蹲点守候?”

“不用了,把这个男的控制起来吧。”师父斩钉截铁。

“啊?控制他?”别说刑警队长,就连我也很意外,抓错人被投诉是会很烦神的。

“他有疑点吗?”刑警队长问道。

“有!”师父依旧斩钉截铁,“他说了谎。”

“就是因为他知道没有性侵害吗?”我和刑警队长都比较差异,师父一向谨慎,不应该如此武断吧。再回头想一想,刚才的对话,也就性侵害这个问题有些破绽。

“楼上有会议室吗?”师父答非所问。

“有的。”派出所所长说道。

“让专案组来这里开会。”师父说道,“把投影仪架起来。”

半个小时以后,派出所会议室坐的满满的。师父操纵着投影仪,在介绍我们尸检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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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1 12:45:45 | 只看该作者
一张张尸体照片翻过,侦查员们皱紧了眉头。估计这次的专案会开完,刑警们会更体谅法医工作的艰苦。

“按照尸检情况,今天找到了尸源。死者是住在庆丰新村的张月。”师父说道,“刚才我和张月的丈夫谈了次话,觉得他疑点很多。”

刑警们神态各异的听着师父说。两天不眠不休的工作让大家精疲力竭。

“首先,当场在场的人都意识到了这个疑点。他的潜意识,断言张月没有被强奸。这他不应该知道。”师父说,“其次,她说张月最后是在荒无人烟的垃圾场附近地区被害的。这个显然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杀完人,包裹以后直接抛尸,看样子很合逻辑。”

“第一,如果是偶遇歹徒被害,歹徒不会花那么多心思去包裹尸体,有什么意义呢?”师父切换到了尸体被包裹的原始状态的幻灯片,“第二,如果是在垃圾场附近偶遇熟人,熟人作完案,要藏匿尸体,应该抛去更远的地方,不会抛尸在离杀人现场那么近的垃圾场。而且在荒无人烟的地方碰见熟人,几率太小了吧。”

我们都呆呆的听着,总觉得这样的怀疑理由并不充分。

“我认为张月不可能在野外遇害的依据不仅仅是这些。”师父看出了我们的质疑,“我有充分的依据支持张月是在室内被害的。”

师父打开原始尸体的照片:“大家看。包裹、捆绑尸体的物件有:编织袋、塑料膜、崭新的电线和电话线。尤其是塑料膜,是两层,两层外形、规格完全一致的这么长的套筒状塑料膜。你们觉得如果在野外作案,会有这么充分的时间、花这么多心思来包裹尸体吗?这心理素质也太好了吧!现场即便是空旷的野外,也是偶尔有人路过的。”

我们觉得非常有道理,都在频频点头。师父喝了口茶,接着说:“另外,在野外作案,能够在短时间内找到这么多捆绑、包裹尸体的物件吗?那他的速度也太快了。”

“附近不是有垃圾场吗?那里什么都有。”

“如果是在垃圾场寻找捆绑的工具,最有可能找来的是垃圾场很多的、更易于捆绑的软质绳索,而不应该是不易捆绑的硬质的电线。而且电线和电话线上都是新鲜剪短的痕迹,犯罪分子何必舍易取难呢?我们的家里可能没有绳索,但肯定有一些电线和电话线。”

“那为什么说是短时间内捆绑包裹啊?可能是杀了人,然后几个人分头回家去找包裹尸体的物件,回来再包裹尸体呢?”我问道。

“你是法医,不应该问这个问题。我们知道,尸体死亡后1-2个小时就会出现尸僵,尸僵形成以后尸体就很难屈曲了。而我们看到的尸体是处于完全的屈曲状。而且在尸体被屈曲之前,已经套了两层塑料膜。也就是说,凶手是在尸僵形成之前,完成了捆绑、包裹、屈曲装袋的程序。在荒无人烟的野外,在1-2个小时之内找到这么多物件,完成捆绑包裹然后装袋,多难啊。所以,我觉得张月被杀的第一现场是在室内。”

“那可能是张月和她丈夫分开以后,被人劫持到有这些物件的室内,杀害以后再抛弃到垃圾场呢?”有侦查员问。

“这个可以排除。因为我们通过尸体检验,没有发现死者有约束伤和抵抗伤。也就是说死者死前没有被控制的迹象、也没有明显的抵抗动作。她应该是在不注意的情况下被掐死的。”

“如果是有两三个人控制她呢?她一个弱女子,被两三个人控制,她也不敢反抗啊。”又有侦查员提出设想。

“是一个人包裹尸体的。”师父继续斩钉截铁。

“一个人包裹尸体都能看出来?”连我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大家看一看。尸体的双手是被捆绑在一起,然后和躯干捆绑在一起的。对吧?而且捆绑的地方,没有生活反应。也就是说,人死了以后才捆绑双手、再把双手捆在腰上。”师父神秘一笑。

大家恍然大悟。是啊,死后再捆绑尸体的目的只有一个,把尸体的双手和躯干固定在一起,才方便用一个直径不大的塑料套筒套住尸体。如果是两个人,完全可以一个人包裹,另一个人固定双手,就没有必要花这么多劲找各种绳索捆绑尸体了。

“综上所述,死者应该是在一个室内,在趁人不备的情况下被人掐死,然后迅速被捆绑、包裹、折叠、放进编织袋。既然是趁其不备杀人,而且杀人后又要藏匿尸体,所以应该是熟人作案。”

这就是最简单的现场重建。

大家都纷纷点头认可。“但是,即便明确了是一个熟人、室内作案,也不能确证就是张月的丈夫干的啊。张月不可能就她丈夫这么一个熟人嘛。”没有拿到证据,刑警队长很不放心。

“我没有说一定是她丈夫干的,只是很怀疑他。”师父说,“他总是强调他们是在垃圾场附近谈话,张月是在垃圾场附近失踪的,对垃圾场这个地方很是敏感,给人的感觉就是欲盖弥彰,制造张月是在垃圾场附近遇袭的假象。”

“接下来怎么办?”

“办手续,搜查张月的家。”

很快,我们到达了张月的家,用从男人身上扣押下来的钥匙打开了房门。搜查工作进展的很顺利,很快我们就从他家的工具柜里找到了形态一致的绿色电线和被剪短的、剩下的电话线头。

等我们重新返回派出所,刑警队的审讯工作依旧阻力很大,张月的丈夫叫嚣着要投诉民警,他完全没有低头认罪的态度。

“看看这个在喊。”师父把装在物证袋里的电线和电话线仍在男人的面前。

“这个能说明什么?你家没有电线?你家没有电话线?”

“别犟了。”师父说,“你不知道电线的断头能够鉴定出是否为同一根电线吗?”

男人突然沉默了。

案件就这样侦破了。原来是张月的丈夫有了外遇,小三不依不挠,要求他离婚。他拗不过小三的要求,提出离婚又遭拒,于是下狠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子,抛弃了她的尸体,以为尸体就这样永不被发现,他也就能够蒙混过关。

“可是,他不报案不就可以了吗?为什么还要去派出所报失踪?”我问道。

“你问他们吧。”师父指了指身边的派出所民警。

“哦,不是他报的失踪。他只是和张月的父母说张月下班后就没有回家,找了两天没找到。张月的父母来派出所报了案。接到你们寻找尸源的命令后,我们也是花了两天的时间才找到张月的丈夫。现在看来,当时他是想故意躲避审查的。”派出所民警说。

“哎,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我深深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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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1 12:47:03 | 只看该作者
第九案 赤脚医生

省厅法医部门的工作比想象中繁忙许多,除了要出勘一些特大、疑难的命案现场以外,还有很多精力被信访案件和行政材料牵扯。我们频繁的出差,也不全是为了命案,对于信访案件的复查我们一样非常谨慎,这是发现、洗刷冤案的渠道。

天气逐渐转凉,也是我来到省城的第一个深秋,师父带着我赶赴云陵市复查一起信访案件。案情很简单,也没有如想象中那样发现冤案。在辖区派出所约见信访人沟通的时候,突然门口传来了一阵嘈杂。

我们不约而同向窗外望去,派出所的门口聚集了一波围观的人。

“他肯定是拿了我的钱跑了,这都几点了,还联系不上?”一个中年男子义愤填膺的挥着手臂说着。

“怎么会呢,乡里乡亲的。”一个40多岁的妇女哭丧着脸。

“怎么不会?谁不知道他吃喝嫖赌样样都来?我就这么点钱,拿走了我怎么治病?不管,拿钱出来还我,我后天还要开刀!”男子揪着妇女的衣领不依不挠。

“我哪有那么多钱啊,你看我们家穷的……”女人欲哭无泪。

“别冲动啊,放手!”民警看见男子想动手打人,前来调停。

“说不准一会就会联系你们的,你急什么,不就几千块钱吗?至于闹来派出所?”旁边一个看似是个知情者的老者说道。

派出所经常会上演诸如此类的事件,民警都习以为常了,不过出入警队的我还是充满了好奇,走出派出所看个究竟。

在民警的调停下,双方的情绪很快平稳下来,中年男子王启诉说了事情的经过。

李解放是云陵市城郊一个小村落的乡村医生,今年50多岁了,文革时期因为他自学过一点医学知识,是村里的赤脚医生。文革后就在村里开了个小诊所。随着医疗机构的正规化,社区卫生院坐落到乡镇,他的诊所理所当然的被取缔了。为了谋生,他就偷偷的为村里的人看一些头痛脑热的小病,另外,成了一些二线医院的医托,拉些病源到这些医院,从就诊的费用中提取一些提成。李解放虽然年龄不小了,但是行为却十分不检点,吃喝嫖赌五毒俱全,属于挣多少花多少的主。40多岁的时候娶了个小他十岁的老婆,也是受尽了他的打骂。

王启的胆道结石非常严重,经常疼得他满地打滚,这些天终于是忍无可忍了,决定拿出他仅有的5000块钱积蓄到市里去开刀。在李解放的介绍下,他们到市仁义医院就诊,当天就入住了医院进行术前检查。这些天,李解放就拿些微薄工资在医院负责照顾无亲无故的王启。

前一天,王启因为要穿病员服,近来医院的小偷又十分猖獗,王启随身携带还没有用完的3000块钱没有地方放,考虑到李解放是左右街坊,就把钱放在李解放的身上,并嘱咐他妥善保管。没想到晚上李解放就失踪了,手机也打不通,担心了一夜,第二天上午李解放依旧没有消息。王启便打电话叫来了李解放的妻子,几经询问发现李解放没有回村,一着急就把女人拖来了派出所。

案件听起来很简单,应该是李解放挥霍完了钱财,躲债去了。

信访案件处置的很及时很有效,信访人也信服了我们的复查结论。做完了一些文字材料的工作以后,我们决定于第二天早上返回省城。师父的作息习惯很好,早睡早起。不过这就苦了我们这些喜欢熬夜看书、玩游戏的小年轻。第二天早上六点半,师父就来敲门说要赶回厅里,尽量赶上上午的会。

我惺忪着双眼坐上了回省城的车。大清早,路上的车不多,但是驶到市郊的路上时,发现路旁停着一辆闪着警灯的警车。看来警察是刚刚赶到这里,两名交警蹲在地上检查躺在地上的人。

“停车。”师父吩咐驾驶员倒回去,看看情况。

我和师父跳下车,听见一名交警在打120。“城郊东南路化肥厂对面一交通事故伤者,还有呼吸,请尽快赶来。”

“怎么回事?”师父问,同时出示了警官证。

交警有些诧异,一个简单的交通事故逃逸,至于省厅法医一把手都来过问吗?“领导,今早有人电话报警的,说一个人可能是被车撞了在路边躺着,我们就赶过来了,发现人还有呼吸,不知道伤在哪里,我们不敢搬动他,120马上到。”

我走过去,简单了看了下躺在地上的人,没有开放性损伤,一点血迹也没有,走过去搭了颈动脉,发现还有搏动。我问:“伤哪了?哪不舒服?怎么回事?”地上的男人只知道哼哼。

“随身物品看了吗?”师父问道。

“有一个包,空的,就这一张身份证。”交警把身份证递给师父。

看照片,就是地上这个男人的身份证,这个男人的名字是,李解放。

不一会,救护车赶来,简单检查后,两名医生麻利的将李解放抬上救护车,在交警警车的开道下风驰电掣一般开走了。

“回宾馆。”师父说完后看了我一眼,“没想女朋友吧?我们晚走两天,关注一下这起所谓的交通事故。”

我摇了摇头,其实我也对李解放为什么这个时候会出现在这里充满了好奇。

李解放被送到医院后,检查发现额部有颅骨骨折,脑挫裂伤。医生认为他是半夜就出的事,在路边躺了几个小时才被发现,所以出血量太大,已经没有什么希望能够救回来。几经抢救,当天下午李解放就被宣布了死亡。

得到消息后,师父带着我和市局的法医赶到医院初步检验李解放的尸体,这是对非正常死亡尸体的常规检验,不同的是,这起事件,省厅法医参加了。经过检查,尸体没有发现非常明显的外伤,就连CT显示颅骨骨折、脑出血位置的皮肤都没有发现明显的出血。

“你们觉得是交通事故吗?”师父问市局的杨法医。

“不像,没有擦伤。”

“虽然交通事故的损伤通常会伴有皮肤拖擦伤,但是也有仅有一处损伤的案例。现在天冷了,穿的衣服多,如果受力恰巧能导致人没有裸露部位着地,可能就是没有擦伤的。”师父说,“不过,这个案子有问题。拉去殡仪馆进一步检验吧。”

医院的门口,王启和李解放的妻子都在门口等着。王启见我们出来,问:“我的钱呢?”

“他的随身物品没有钱,只有一张身份证。”民警说道。

“肯定是拿我的钱去赌博了,输光了被车撞,活该!”王启咬着牙说。

“我们要去殡仪馆对尸体进一步检验,彻底排除这是一起刑事案件。”师父向李解放的妻子说。

李解放的妻子点点头,对于李解放的死,她没有太多的悲伤,更多的可能是解脱。

“不会是刑事案件的吧。哪有杀人不弄死就扔路边的?那要是救活了,岂不是自寻死路?”民警提出了质疑。

“我们只是怀疑,没有下达结论。”师父说。

到了殡仪馆,师父一声不吭的和我们一起做完解剖。师父解剖的时候不喜欢说话,因为他认为多说话可能会影响自己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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