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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连载』 《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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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7 18:39:56 | 只看该作者
  眼前的形势愈发古怪:保密局将中统行动组一勺烩,可审来审去,还是没问出钱溢飞的下落。“怪了,六哥干嘛要跑?怎么连那个女人也一起失踪?”杨旭东瞧着四哥,希望能找出答案,可徐老四结束和郑老板的通话,依旧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四哥……这‘木马计划’的最终杀手,极有可能是那个女人。”

  徐百川干脆闭上眼睛。

  “四哥!我现在终于想明白了。什么迎亲,什么嫁娶,那只不过是幌子,目的只有一个:转移六哥视线,利用那女人趁机干掉六哥!”

  “老杨,到底怎么回事?”一旁的赵简之焦急询问,“六哥是不是有麻烦了?”

  “何止是麻烦,简直就是大麻烦。”杨旭东喘着粗气说道,“那女人和六哥都知道对方底细,按理说在这种情况下想刺杀,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不过,这女人耍了个障眼法。”

  “什么障眼法?”

  “用迎亲把六哥诳出来刺杀,哼哼!那女也知道,成功几率根本不大。其主要意图如此明显,六哥又岂能不防?但你仔细想一想:本来是个要杀人的凶手,一下子突然变成被追杀的对象,那么一旦跑到你身边寻求保护,你还认为她想杀你么?”

  赵简之点点头。

  “一处这手段玩得高明,明知对手是敌人,还能让你打消对敌人的戒备,最后在内线的接应下,一举刺杀成功!”

  “可共产党又是怎么回事?我在一处那些人里,没发现共产党啊?”

  “应该有的,不过六哥突然一失踪,所有计划全都被打乱。你应该知道:六哥既然同意迎亲,又怎会不走出合作所?这可是共党千载难逢的下手机会。不过他们能想到的问题,别人也会想到,这就是那女人跑回合作所后,一处为什么封锁消息继续坚持送亲的原因。其目的已经不是六哥,而是趁机引出共党,消灭共党!”

  “噢……我明白了,这恐怕就是‘木马计划’的真正内容。不过这样一来,那六哥不是要危险了吗?”

  “这就是我最担心的事情,”说到这,杨旭东已是汗透衣背,“谁知道六哥会不会识破那最后一张窗户纸?”

  “闭嘴!烦死了!”徐百川一皱眉,不耐烦地说道,“你杨旭东也不动动脑子:一个女人,难道你六哥会搞不定吗?”

  一头杵在码头上,钱溢飞已经累得四肢无力,而周云仍象块狗皮膏药似的,紧紧贴在他背上。“如果你再不下来,咱们俩都会死在这儿。”钱溢飞的语气象是在哀求,可望着辽阔的江面,心里却在暗暗打定主意:这个女人恐怕不能留了,就算将来无法用她洗脱罪名,为了保住小命,也不得不辣手摧花了。

  “你想干掉我,是吗?”周云掏出手帕,轻轻拭去他鬓角的汗水。

  “我还有选择么?”

  “杀了我你就能跑掉么?”周云那漆黑的瞳仁,随着一凛寒光抹过,逐渐缩小。“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你背吗?”

  “你不是害怕手榴弹么?”

  “都是枪林弹雨闯过来的人,会把生死看得那么重吗?”说话间,周云瞧瞧四周,从怀里掏出一把无声手枪。

  “周小姐,别费力气了,你那枪里的子弹全是哑火。”指指自己的鼻子,钱溢飞讪笑道,“都是我换上去的。”

  “嗯?”向旁边试放一枪,传来撞针清晰的落空音。

  “还以为我不知道你是那真正的杀手吧?呵呵!周小姐,我不是说过还有更恐怖的吗?这结果够恐怖了吧?”用铁丝拧开手铐,钱溢飞从满脸惊愕的周云手中拽过枪,退出一颗子弹,“没事!没事!我忙我的,你继续装你的。”

  “我怎会杀你?”转瞬间,周云便流下辛酸的眼泪,她很委屈,我见犹怜的样子,能令男人的铁石心肠彻底溶化,“六哥,我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要不……呜呜呜……你就杀了我,免得一起走会拖累你。”

  钱溢飞忍不住暗暗骂道:“妈的,你这是让我摆脱累赘么?这娘们,即便被人捉奸在床,也敢说自己是在普度众生。”

  “六哥……”走上前拽住钱溢飞的袖子,摇了摇,含悲泣血的嗓音似乎受尽莫大委屈。

  “离我远点,”钱溢飞冷笑道,“我什么人,你什么货色,咱们心里都清楚,再装可就假了。”

  “六哥,你舍得把我……”

  “噗!”枪口一跳,一道曳光划过高高的树梢……

  “这枪能响?”

  “废话!一颗臭子还不够么?谁有那精力把子弹都换成哑火?”利用敌人的武器干掉对手,这是钱溢飞最令人可怕的绝招之一。

  苦笑连连的周云顿时明白了:想杀钱溢飞,恐怕这辈子没什么指望了。

  “呵呵!我说过,连自己我都不信,更何况是个女人?把你带在身边,目的只有一个:希望你自己露出尾巴。”当然,还有一个理由他没说。

  “你还是开枪吧!”周云凄然一笑,绝望地摇摇头,“我承认自己失败了,但你别象其他胜利者那样:炫耀自己是如何识破敌人的伎俩。这一套,我听着很烦。”

  “但你想过没有,一处的确想杀你灭口。”

  “哼哼!背着我送来断发和饼,谁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嗯……这也是我在你面前露马脚的原因,对么?”

  “你还知道自己错在哪啦?呵呵!我胡乱解释那计划,你居然连点反驳都没有,照单全收!这是一心投靠我的正常表现么?”

  “我当时以为……你还没看破……”

  “所以你就得意忘形,连我趁机偷调子弹都没注意?”

  “别废话了,要杀就杀,我很累。”

  “最后问一句:你除掉我,是想为齐东临报仇,对不对?”

  “不错,为给齐先生报仇,我盗用飞机、隐姓埋名,甚至被组织追杀,一切的一切,就是想干掉你钱老六!”周云哭了,她紧咬红唇,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流出。钱溢飞甚至能清晰感觉到来自她指尖上的颤抖。

  “齐东临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为他付出这么多,你值么?”

  “值!很值!”周云狂喝一声,张嘴死死咬住钱溢飞的脖颈,一阵缠绵的剧痛如潮水般袭来,他咬紧牙关瞧瞧滴落在胸前的鲜血,舔舔嘴唇上温湿的泪水……

  两个人静立在冰冷的码头,一个感慨连连,而另一个却在琢磨该如何咬下第二口。

  “齐东临究竟是你什么人?”钱溢飞冷冷问道。

  “我就是他的四姨太!”

  “四姨太?齐东临好像只有三个姨太太……”摇摇头,他觉得这种想法很愚蠢,“谁知道齐东临暗地里能有几个老婆?”忽然,一个不经意的念头在他头脑中疾速闪过,刺杀齐东临的当晚,叶雯那不经意的一句话,倒是越来越清晰:“我认识他的姨太太……”难道那个姨太太,就是眼前这周云吗?“她和叶雯认识?”也许这是个永远也解不开的谜,不过由此,钱溢飞却联想到另外一个问题:“有谁能想到叶雯和周云是朋友?这太不可思议了。看来我忽略的细节太多了……那么‘坚冰’和老卢的上线是否有关联呢?这会不会也被我忽略了?”

  一颗炙热的子弹从周云额头一掠而过,硬生生拽掉她几根头发:“有杀手!”

  “是你们一处的追兵?”

  “不是,难道……”

  “共产党?”这一惊可真是非同小可。有道是怕什么来什么,钱溢飞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准自己和“同志们”居然跑在一条道上。

  拉着周云跳下码头,钱溢飞从一条隐秘的水道中拽出小船。“你我恩怨以后再说,能协力逃脱升天,那才叫福大命大造化大。”丢给周云一根船桨,两个人使出浑身力气,拼命向江心划去。一道白汽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

  “我手酸啦!”周云柔柔地喊道。

  “折了也没用,不想死就快划!”

  子弹越来越密,随着一阵热风袭来,钱溢飞大喝一声“趴下”,便将周云死死压住。霎那间,雨点般的子弹将小船打得团团乱转……

  “妈的,他们连缴枪不杀都不喊,手可真黑!”美女也会骂人,只是钱溢飞早已无心欣赏。他瞧瞧船舷上那点点弹洞,心里越来越凉……“格杀勿论,就地击毙,果然是这样……”

  “你受伤了?”按住他手臂上的血洞,周云吓得花容失色泪如雨注,“你在合作所呆得好好的,为什么要逃?啊?你是不是脑子傻了?”

  一声苦笑,钱溢飞没做任何解释。排除自己和中共千丝万缕的关系,还有一点就是:中统不能放过周云,而杨旭东也不会放过他那未过门的“六嫂子”。仔细想想,钱溢飞突然觉得周云的处境,恐怕比自己还要惨。这女人无论落到谁手里,下场会是个什么样,他连想都不敢想。“她在宝儿房间住过,曾经距离宝儿是那么近,看在宝儿面上……我实在不忍心见死不救。”

  就在这时,山坡上突然枪声大作,正在向江面开枪的中共锄奸队,突然调转枪口向两侧连连射击。 “宪兵队?”周云瞧瞧一脸无奈的钱溢飞,不冷不热地说道,“你兄弟为了你,哼哼!可真是没少煞费苦心。在中华民国,还没见谁能替主子这么卖命。”

  “学着点吧!知道你们一处最缺少什么?”一撇嘴,望着向码头两侧迂回包抄的宪兵,钱溢飞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最缺少兄弟间的人情味!”

  宪兵团长亲自操纵12.7毫米口径机枪疯狂扫射,子弹将山顶打得烟尘缭绕,能见度几乎降至为零。“想害六哥?我叫你们害六哥!我叫你们害!”牙齿狠狠咬进嘴唇,宪兵团长整张脸彻底地扭曲。扭头看看面目狰狞的上司,士兵的枪口跳了跳,手指在不知不觉中,离开了扳机……从机枪顺着曳光延伸望去,山顶上已不是在流血,而是用喷血或者泼血来形容,碎肉被子弹的狂风卷起、相撞,又紧紧粘连坠入尘埃,被巨石磊铸的坡顶,在机枪子弹来回切割下,不断被摧毁削平,混着殷红的血水,在绝望中掀起漫天血雨……

  “快撤!快!不要恋战!”段国维绝望了,看看在红尘中不断辗转的同志,他痛苦地闭上双眼,两行清泪滚滚溢出,“钱老六!这笔血债你欠大了!”

  中共锄奸队迅速撤离战场,钱溢飞也不敢再看了。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令他痛苦、绝望、自责,却偏偏无法阻止。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违心去选择欢愉,而且还是在大难不死后,那种欣喜欲狂般地欢愉。

  “危险解除了,我们也撤吧!”他笑着对周云说道,“剩下的事情,由宪兵队自行解决。”

  “你兄弟为你干出这么大买卖,你连见都不见?”

  叹口气,他拾起船桨,“我不想见任何人,这对他们对我都有好处。”

  “可他们若是找你呢?”

  摇摇头,钱溢飞也不知那将是怎样的场景。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就是他肯定要辜负这些兄弟。

  “你兄弟疯了!绝对疯了!”周云死死盯住码头,样子有点傻。

  “要看你就看,别按我的头!”不知不觉中,他的脑袋被周云死死按在甲板,若非知晓她受刺激过重,恐怕这军统小老板早就翻了脸,“这么多年,还没人敢如此对待我的头!你周云绝对是第一个!”

  “啊?对不起,对不起,呵呵……”抱住钱溢飞那又红又肿的脑袋,狠狠亲上几口后,周云觉得这男人非常可爱。

  “我成了你发泄的工具!”钱溢飞委屈地说道,“请尊重一下你未来的丈夫!”

  “呵呵!”

  “你还笑?”

  “呵呵呵……”

  “在你心里,男人究竟是个什么?”

  “六哥……”周云突然停止笑容,深情注视着钱溢飞,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在一起好么?一生一世永远都不要分开。”

  “不会吧!你又想打什么鬼主意?怎么忽冷忽热的?不对!我可要好好问一问:你到底哪句话才是真的?”

  “我现在的话就是真的。六哥,请你相信我:周云这辈子若会为个男人死去,那这个男人一定是你。”

  仔细想了想,他欣慰地点点头:“我相信你说的是实话。这一路上,包括刚才,你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干掉我,但最终你还是犹豫了。干我们这一行的,若纠缠上感情,下场一定很惨。”瞧瞧周云的反应,他又无奈地笑了笑,“其实我对你说这些很多余,呵呵!你是那种明知下场很惨,却还要继续坚持的女人。说实话,像你这么喜欢惹是生非的情报员,在调查局内属于另类,非常少见。”

  周云没说话,一直在深情地注视着他。望着她那严肃的表情,钱溢飞咂咂嘴,沉吟片刻,他忽然又问:“你不想为齐东临报仇了?”

  “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但杀不死你,我也没有办法。欠他的东西,怎么说我也算还过了。”

  “你到底欠过他什么?差点连身家性命都赔上?”

  “抗战时期,小鬼子杀我全家还污辱了我,若不是齐老板收留并替我报仇,恐怕周云早已是孤魂野鬼了。”

  “我记得在‘留香苑’,你就说过鬼子害你全家,这难道是真的?”

  “我说的并不都是假话。”

  “噢……”钱溢飞点点头,双眼从周云身上转向码头。

  “六哥……”

  “杨旭东、赵简之……唉!这几个兔崽子,怎把事情搞得这么大?也不怕别人秋后算账?”

  “六哥!”一双秀目不知不觉瞪了起来,周云恼羞成怒地喊道,“和我在一起,你居然还能分心想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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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7 19:35:48 | 只看该作者
  “六哥呢?”一把推开宪兵团长,杨旭东遥望辽阔的江面,一叶扁舟逐渐远去……

  “看来六哥是不想见我们,”赵简之凄然说道,“在他手下干了那么久,还没听说他有躲兄弟的毛病。”

  “走了也好,”徐百川叹口气,“如果不走,始终是个麻烦。”

  杨旭东急了,也顾不得上下级关系,大声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不走就要被人追杀,现在好了,连我都找不到,你想谁还能找到他?”

  “你是说……六哥不想见我们,是怕有人想找咱麻烦?”

  “如果老六消失前只见过你我,仔细想想:他那些仇家会不会把所有精力都集中在我们身上?你杨旭东不是泛泛之辈,使劲想,应该能想明白!”

  “有道理啊……嗯!很有道理!”

  “所以说,他突然消失,对你我对大家,都是件好事。只是……”最后望一眼江面,徐百川无奈地笑了笑,很惆怅,带着一丝凄凉……“一个战功卓越的老特工,党国却不能给他提供一席避难之地,唉……”

  “老赵,”杨旭东哽咽道,“这辈子……我只佩服六哥,如果说能让我为一个人去死,那么非六哥莫属……”

  点点头,拍拍杨旭东的肩膀,兄弟二人大有同病相怜之势。“你的心意我明白,”赵简之感慨道,“我觉得还是找找六哥为好,不亲眼看到他安全,我这心怎么也放不下。真的,就象被人一脚踢碎了似的。”

  保密局端掉中统的别动队,这在党国内部掀起轩然大波。蒋中正看到老郑递交的申诉报告,气得半天没缓过劲儿来。

  “校长,学生没想到有人会干出令亲者痛仇者快之事,”瞧瞧老头子那阴霾的脸色,老郑又道,“国难当头,某人不思为党国尽忠,反而处处与自己人掣肘。更有甚者,他们居然和共党分子暗通曲款,意图对我‘中美合作所’下手!学生无奈之余,只好动用部队将这些败类一举歼灭!”

  “娘西皮!你应该把他们统统枪毙!”老头子“哐哐”拍着桌面,气得是老泪纵横,“他们哪怕把一点心思用在剿共上,李先念部又怎会突破我数十万大军重围?周云鹏部又怎会流窜千里跑到刘邓那里?该杀!你郑耀全杀得还不够!”

  “校长……”

  “政府出钱养他们!可你看看,他们又为政府做些什么?私通共党,在我的学生里,居然有人敢私通共党!”

  老郑乖乖闭上嘴巴,此时此刻,他觉得这把火已经点得差不多。郑耀全是抢在毛齐五之前提交的报告,目的也正是想将事态狠狠咬在共产党身上。岂料,老天都在帮助他,刚刚接到中共部队突围消息的老头子,心中那股邪火正不知该向谁发时,老郑便立刻给他送来了靶子。

  时间实在是捏得太准,毛齐五从老头子侍从那里探听到消息后,灰头土脸的他,对老郑既恨之入骨,又佩服得五体投地。难怪戴老板生前有事都找他商量,就凭郑耀全那比猴还精的脑子……毛齐五一挑大拇指,暗道:“我服了!”

  国民党为了钱溢飞的官司,打得鸡飞狗跳不亦乐乎。可共产党这边呢?零号在听取段国维的汇报后,特别是听到段国维替革命“保存了火种”时,眼睛立刻就蓝了。

  “老孟,这次行动咱们的损失大了,那可是党的队伍,仔细想一想,咱这叫崽卖爷田心不疼啊!”

  零号捂着胸口,软软倒在沙发上,哆嗦嗦从怀里掏出一片药,颤巍巍丢入口中,喘息了片刻,他断断续续说道:“你……你知道放跑‘鬼子六’,那……那会是个什么后果?”

  “可我们也得有机会干掉他才行。”段国维居然认死理,不依不饶又道,“他钱老六大白天就敢逃跑,这谁能想到?再说,人家也没往咱预设埋伏圈跑,这还能怎办?”

  “他……他往哪跑了……”

  “翻山越岭直奔江岸,连条像样的路都没走。根本不象事先预料那样:坐什么汽车,又带多少多少保镖。咱们想的,和人家脑子里琢磨的,根本就是两码事嘛!”

  听完这些话,零号又受刺激了。多年的情报工作,他一向是算无遗策,可偏偏在钱溢飞手中,连续栽了几个不大不小的跟斗。段国维的话本来是在替他辩解,可在零号听来,那就是讽刺他的无能。世上没有永远不败的道理,谁都不例外,关键就在于该如何面对失败。

  “这是我的错误,”零号叹口气,努力平息胸中那股翻腾的气血,“我小瞧了‘鬼子六’,没想到这么多人还斗不过他一个。可我不甘心!如果就这么放过他,那是对党对人民的犯罪!”扶着椅子颤巍巍站起身,零号眼角布满了辛酸的泪水,“可怜我们那些牺牲的同志,至今还都尸骨未寒。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愿闭上眼睛?就因为这至今还在逍遥法外的钱老六!”挥泪如雨,一时间,零号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情绪,“我老战友叶昊天的女儿只有十八岁,很年轻,可她却死在这个人的枪下!死在我们自己的根据地!谁能告诉我,该如何给这十八岁的姑娘讨还个公道?卢运凯,他是我党优秀的老同志,一提起这个人,你打听打听:有谁不惦记他的好?可就这么个好同志,他却被一直信任的人,给活——活——害——死啦!连死都没放过他,还把他焚尸灭迹,丢进长江去喂鱼!如果有一天,我能见到马克思,好!我倒想问问他老人家: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好人就没有个好报?”

  “老孟啊……你说得……说得我这心里……唉!”

  “老卢他错了,真的错了,”拍着桌子,零号悲愤地喊道,“他错就错在做好人啦!做好人要遭报应的!要下地狱的!要被人家弄得搓骨扬灰不得好死!”

  “老孟!”抹抹眼泪,段国维泣不成声地说道,“你......你别说了,老卢这个仇,我替他报!”

  “不管你怎么报,我只要钱老六的脑袋!一年不够我追他一年,十年不够我追他十年,一百年不够!我上天入地追他一百年!不为别的,就为那些屈死的同志都能闭上眼!”又一拍桌子,水杯摇了摇,清澈的液面泛起阵阵涟漪……“若不然,我连死都闭不上眼睛!”

  钱溢飞知道自己麻烦大了,带着周云渡过长江,可天大地大,他却不知该向何处安身。原本的计划是:逃出合作所后,转一圈再找座监狱。而周云呢?这个经过可劲折腾,最后把自己沦落到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的是非之母,却死活不同意钱溢飞的建议。

  “我们又没做贼,干嘛总躲在监狱?”

  “不在监狱混,你还能有什么好去处?”

  “六哥……要不,咱去香港?凭你的本事,肯定又能干出一番事业。”

  “香港就没你们一处的人啦?到最后,我还得照样跑路!”

  “要不……咱去美国?你不是还有几个美国朋友吗?”

  “也何?连这个你都知道?”

  “这么说,你答应啦?”周云抱着钱溢飞一通狂吻,不过,钱溢飞却将她轻轻推开。

  “你干嘛?”眼睛里全是委屈。

  “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美国人,你还真把他们当成救命稻草啦?”摇摇头,钱溢飞心说,“老卢不能白死,‘坚冰’我还没查出是谁,你叫我往哪里走?如果真要走,那我必须给党一个交代,证明我是忠诚的共产党员,不是贪生怕死的懦夫、叛徒!”

  “六哥,你想什么呢?”周云盯着他眼睛,关切地问道。

  “如果我们一走了之,根据家规,恐怕这辈子都要活在被人追杀的阴影,这你甘心吗?”

  摇摇头,周云眼里充满了无奈。

  “所以即便要走,那也是光明正大地走,别委屈自己。”

  “六哥,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周云追问道,不过随后,她又补充了一句,“除了进监狱……”

  “看来……唉!我只有答应老郑那几个条件了……”

  “几个条件?什么条件?”

  一阵苦笑,事实上,郑耀全也不是个好东西。他答应保密局为钱溢飞提供的保护条件之一,竟然是帮他找出隐藏的中共特工——“风”。“自己找自己,妈的,这玩笑可开大了。”此时的钱老六,比以往任何时期都要苦闷,“找也是死,不找也是死,我眼前的路,怎么和那周云似的,越混越窄?”

  一见自己丈夫那心事重重的样子,周云立刻明白这决不是什么好条件。二人坐在江边,一个郁郁寡欢,一个愁眉不展,两位说起来都是在国府调查局内不大不小的人物,现如今却双双落得走投无路,要凿船投江的地步。

  “没办法,只有硬起头皮干了。”钱溢飞惨然一笑,“谁叫咱们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

  “你可要想好,郑耀全也不是什么好饼,他的鱼饵,没有不抹毒药的。”

  “我已经想过了,”看看小鸟依人的周云,钱溢飞将她一把搂在怀里,“为了你,为了我们这个家,冒几次险值得……”说得是声情并茂,可天知道他这话里是否掺杂了水分。

  当周云觉得自己彻底离不开钱溢飞时,她非常后悔当初为何要跟六哥过不去。结局已无法改变,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该如何宽慰六哥那饱受摧残的心。

  两个人相拥相扶,艰难走过一条漫长的山路。傍晚时分,当他们走进一座凄凉的破庙时,钱溢飞几乎耗干身上所有的力气。

  燃起一堆火,周云挑起六哥的湿衣服为他烘焙。这种差事对于她来说,要在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现如今,不敢想的事情,她却要一心一意去做。

  “唉!”叹口气,钱溢飞心有余悸地自言自语,“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六哥以往不也是从大风大浪闯过来的?”想了想,周云觉得有些脸红,“我千算万算,最终还是算不过你六哥。”

  “你已经很优秀了,只是运气差一些。即使这样,我应付起来也并非得心应手。”

  “听你的口气,我还算是个人物喽?”周云很得意。的确,能让钱溢飞不敢小瞧的人,本身就有种事业成就的自豪感。

  “还好你不是她,否则,我这回肯定要危险。”

  “她?她是谁?”周云忽闪着明眸,虽说嘴里没有酸味,但钱溢飞能明显感觉出:这中统‘菊’嘴里的“她”,绝对不是个男人。

  “她是个很厉害的对手,也是我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要重视的对手。这么多年来,没有几个人能轻易看穿我意图,只有她,不但能接招,而且还能从容拆招、还招。最令我感到头痛的是,这女人的意图,有时连我也摸不透。”

  “哼!”将衣服狠狠丢在一边,周云托着腮,粉腮一鼓一鼓,殷红的小嘴噘得老高。

  “吃醋啦?”

  “没有!谁敢吃你六哥的醋?”

  “可我怎么能感觉出酸味?”

  “那是你衣服上的汗味!”这就是女人,明明把内心全都写在脸上,可偏偏还要替自己辩解:这是“防冷涂的腊”。

  “别小心眼好么?六哥跟你才是夫妻。”

  “我小心眼了么?哈!哈!哈!你那只眼睛瞧见我小心眼?”站起身悠悠转了一圈,周云摊开双臂语气不善地问道,“我凭什么小心眼?哼!哼!哼!我还用怕没有男人要?”

  狠狠瞪她一眼,扭过头去,钱溢飞不再理她。

  “怎么?还在想那个女人?”

  “你有完没完?”

  “谁没完没了啦?”一阵气苦,两行清泪滚滚而落。

  “算了……”又是一声叹息,钱溢飞苦笑道,“是我不好,让你难过了,以后……我再也不提那个女人,好不好?”

  “嘴上不提,可谁知道你心里是不是在想?”鼻子一酸,周云忍不住哭出声来,“呜呜呜……”

  “我心里也不想还不行吗?”要说委屈,钱老六比谁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此情此景,纵然他诡计百出,也是束手无策。

  “不想也不行!”周云擦擦眼泪,注视着心上人,大眼睛一闪一闪。瞧了半天,她突然问道,“若是她来害你该怎么办?”

  摇摇一颗胀成数倍的头,钱溢飞无奈地反问:“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替你去想,”口气中充满了决绝,周云毫不犹豫脱口而出,“我就不信自己不如她!”

  点点头,钱溢飞总算明白这女人为何又哭又闹,原来是气不过自己男人说别人比她强。

  “可是和她交手,我担心你会苦了自己。”

  “嘻嘻!”周云突然又笑了,她钻进钱溢飞怀中,扭来扭去像条小虫。“不是还有你么?”搂着心上人的脖子,周云腻声说道,“你可以帮我出主意对付她,我就不信:有你在,那个女人还能怎样?”

  摇摇头,钱溢飞彻底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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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7 19:36:26 | 只看该作者
  入夜后,破庙外淅淅沥沥下起小雨,饥寒交迫的两个人紧紧相依,用对方的体温替自己取暖。

  “六哥,他们会不会追上来?”周云呢喃道。

  “暂时不会,不过天亮后就不好说了。”望着逐渐熄灭的火堆,钱溢飞的眉头拧成个死结,“现在不止你们一处,共产党和二处也不会放过我。”

  “那该怎么办?”

  “没有办法,看来……不得不使用苦肉计了。”

  “苦肉计?”

  “对!”看看怀里的佳人,钱溢飞悠悠说道,“在一处,除了田向荣、齐东邻,还有谁知道你身份?”

  “六哥,你到底想问什么?”

  “你一向隐讳较深,所以就连共产党也不认识你,对么?”

  点点头,周云略有所思道:“一处有几个老部下能认识我,可在我找你之前,已下令将他们秘密处决。”摇摇钱溢飞的脖子,周云得意地说道,“我把自己档案也偷偷销毁了,连张照片都没留下,呵呵!这也算是未雨绸缪。”

  “这就是说,现在一处只知‘菊’,却不知‘菊’究竟是谁,对吗?”

  “应该是这样,不过……”周云微微一皱眉,“不过在中美合作所,你们二处见过我的人也不少,想瞒过他们……恐怕要难了。”

  “二处的事情你不必担心,老郑知道该怎么做。”

  “你是说……郑耀全会把那些人全部……”

  “不错,凡是见过你的人,都会被秘密处决,这是我和他交换的第二个条件。”

  忍不住打个寒颤,周云怯生生问道:“那……那徐四哥呢?”

  “他不会有事,不过这辈子既不能乱说,也不能乱动,恐怕会老死在合作所。”

  “噢……”

  “他和我一明一暗,以后我要通过他才能和老郑取得联系,也只有他知道唤醒我的办法。否则……我就是一根断线的风筝。”

  低头沉吟片刻,周云忍不住连连打起寒颤:“二处会相信四哥不乱说么?”摇摇头,心有余悸又道,“估计四哥的家人已在别人掌控下……唉!你和我,只要被找出其中一个,最终都还是难逃一死。”

  钱溢飞没吭声,他死死盯着火堆,眼睛里突然闪出一凛寒光。

  “六哥!你……你想做什么?”

  话音未落,钱溢飞突然推开周云,一头扑向火堆……

  “六哥!!!”一阵撕心裂肺的惊叫传来,焦臭味迅速在破庙中弥漫。当周云手忙脚乱从火堆拽出厉声惨叫的钱溢飞时,一向以冷酷坚毅而自居的她,立刻被吓得六神无主。

  “啊……啊……啊……”凄厉的惨叫在山谷中徘徊激荡,他的指甲,深深抠进周云那白皙娇嫩的皮肤。

  “六哥!你这是何苦呢?你……你是不是脑子傻了?”望着焦黑面容上那层层的水泡,周云再也抑制不住钻心般的悲痛,抱着几欲昏厥的钱溢飞,放声恸哭,“六哥……呜呜呜……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还叫我怎么活?你为什么要折磨自己?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呜呜呜……”

  “认……认识我的人……太多……不得不毁掉……保证你安全,这……这就是我和郑……郑……交换的……第……第三个……条件……”脑袋一歪,被周云紧紧握住的手,慢慢垂落……从此,他保存在军统秘密档案中的那张脸,再也不见了……

  “六哥……”紧抱住昏死过去的钱溢飞,泪如雨注的周云哭得是昏天黑地,“大不了咱们一起死,可你这是何苦呢?为了不连累我,你这样值吗?你叫周云今后该如何做,才能对得起你六哥!”

  天亮时分,一个女人踢掉高跟鞋,扯掉旗袍下摆挽成绳子,将一个面裹厚布昏迷不醒的男人,紧紧背缚在柔嫩的后背。她拄着树枝,步履蹒跚着,一步步走向那高高的山岗。雨水夹杂汗水润湿了她那柔美的长发,汇成小溪,淅淅沥沥淋洒在身后的山路。牙,咬了再咬,泪水擦了又擦,实在挺不住时,她只是默默说着一句话:“六哥……周云不会离开你,这辈子都不会,陪着你生,陪着你一起死……”

  雨越下越大,在枝叶摇摆的“沙沙”声中,隐隐传来阵阵凄凉婉转的悲鸣……

  钱溢飞消失了,在多方势力积极查找下,仍然渺无音讯,就好像从空气中蒸发了。他到底是死是活,已成为国共双方共同关注的话题。

  “六哥不见了……六哥不见了……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捏着手下送来的情报,冷汗一滴滴溅落在杨旭东那中校肩章上。

  赵简之叹口气,神色愈发凝重:“老杨,据罗大舌头所说,在破庙中只发现一堆灰迹,还有双高跟鞋。除此之外,并无任何线索。”

  “放屁!连那废物的话你也信?他除了吃喝嫖赌还能干什么?我不管!不管!你告诉他:三天之内,若还找不到六哥的确切消息,我不管他是谁,立刻枪毙!”

  “老杨!你冷静冷静!枪毙罗大舌头管个屁用?那就能保证六哥安全吗?如果六哥根本不想让人找到,你着急又有什么用?”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杨旭东真是急了,他食指点着天棚,在屋里团团乱转,“他把自己兄弟都给我了,还会算信不过我?六哥是什么人?啊?他是什么人?他害过自己兄弟吗?啊?他撇下过自己兄弟么?这话你放在别人身上我信!可你要敢说六哥……”掏出手枪往桌面上狠狠一拍,“我杨旭东敢用脑袋和你对命!”

  赵简之也急了,是男人都有三分血性,他两眼血红,不甘示弱地掏出枪,大声叫道:“妈个X的!二处上下只有你杨旭东担心六哥?难道我赵简之就不是六哥的兄弟?你瞪什么眼睛?我告诉你杨旭东:要论谁跟六哥年头久,谁和六哥更亲!有我赵简之,还轮不到你杨旭东!不服是不是?不负咱就操家伙外面说话!”

  “奶奶的!谁怕谁呀?和我杨旭东叫板,你他妈还不够格!”转身紧走几步,一脚踹开房门,指着泥泞的场院,杨旭东咆哮道:“给老子出来!今天谁服软,今后就别站着撒尿!”

  这可到好,保密局两位头头为个失踪的钱老六,居然不顾身份大打出手。照毛齐五的话说,那就是老六带过的兔崽子,现在全疯了,除了把他们枪毙,根本没办法叫他们消停。

  保密局快要炸了庙,而中统呢?中统老板被蒋中正叫过去,先是劈头盖脸臭骂了几个小时。当蒋中正骂累了,饿了,想起该吃饭的时候,中统老板那张脸上,早已没有了人色。顶着一身臭汗,灰突突钻回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中统老板立刻召集手下,把老头子泼在他身上的怨气,又完完整整倒给那群一脸霉气的属下。随后,这些灰头土脸的属下,又各自返回驻地,把那些还在睡梦中的下属,怒气冲冲“请出”了被窝……

  局势越来越复杂,国共双方的胶着,已不仅仅停留在正面战场。面对国民党内部那种种丑态,零号却连半点儿笑容都露不出来。接到有关钱溢飞的最新消息后,零号冷静地询问段国维:“他果真消失了?你们没有扩大搜索范围?”

  “该做的我们都做了,就差没出四川。说来也奇怪,他到底能去哪儿呢?连保密局、中统都没他消息。”

  夹着香烟,眉头紧锁,零号一言不发。

  “老孟,看来凭咱四川一地之力是不行了,要不……咱们请示省委上报中央?举全国之力,我就不信找不到他‘鬼子六’!”

  “只有这样了……”点点头,将香烟按在灰缸中狠狠拧灭,“现在,已不是咱们丢不丢人的问题,而是尽早发动群众,彻底铲除这个祸害!否则,我们将是对党犯罪,对人民犯罪,对历史犯罪!”

  几个星期后,由中共中央签发的1946年“密”字X号令正式下达四川省委。内容不详,只是有心人在结尾处看到十六个红字:“就地击毙,格杀勿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三个月后,1947年2月,从山城城关码头的渡船上,走下个年轻少妇。她身着蓝布棉袍,足蹬一双圆口绊带布鞋。她很漂亮,属于那种被男人一瞥,就能深深印在心里的女人;她很憔悴,岁月的沧桑深深雕琢在原本娇嫩的脸颊上;她扭过头去,默默望一眼身后衣衫褴褛相貌丑陋的疤面随从,目光中隐隐流露出无尽的酸楚……

  一个满身污秽面容呆滞的孩子跪在码头,哆嗦着弱不禁风的身体,高举着双手,在他膝前那口破碗中,零零洒洒填着几块毛票。

  一串晶莹剔透的口水滴落在碗中,孩子那含糊不清的唇齿中,隐隐呢喃着:“爸爸……爸爸……”身体剧烈地抽搐,乌黑的小手伸向阴霾的天空,“血……血……好多的血……爸爸……流……好多的血……”

  少妇的眼睛湿润了,她站在孩子身边,手帕在指间反复纠缠,直至将白皙的手指拧成青灰。

  疤面汉子悄悄走到她身旁,看看她那充满苦涩的愁容,慢慢摘下毡帽,从夹层中摸出十块纸币,轻轻放进孩子的碗中……“走吧,”一声叹息,疤面汉子低声说道,“咱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女人没说话,双手捧心,慢慢跟在疤面男人身后,一步一回头,眼里全是泪。

  “爸爸……血……血……流……好多好多血……”

  一缕阳光从乌云裂缝中挤出,洋洋洒洒,照在城关码头那遍布垃圾污物的水面。波光粼粼,水面一荡一漾,将两岸锦绣的江山,映出无数个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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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土八路 于 2018-1-10 16:00 编辑

  1952年9月国庆节前夕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耳畔响起那#动人心的旋偉,一身崭新军服的顶梅,正正头顶的军帽,快步走进山城市公安局大门。

  登上办公大楼内那抬级而上的台阶,看看悬挂在正厅顶部柔和的琉璃灯,顶梅心中突然涌出一股强烈的自豪感。的确,革命终于胜利了,压在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被彻底推翻了,面对蒸蒸日上朝气蓬勃的新中国,这是革命者最自豪的成就感。

  “顶处长,余局和叶处正在会议室等你,请你马上过去。”一个民警低声说道,眼角余光情不自禁瞥向对面紧闭的大门。“他二位的神色可不大好,您悠着点。”

  顶梅没说话,不过当她推开会议室大门,瞧见室内大圆桌旁那凝重紧张的气氛,一向以冷静著称的她,心下多少有些异样。

  “小顶,你这边坐,”市局局长余万里一指旁边椅子,诙谐地说道,“今天少了你这穆桂英,咱这会可就彻底没咒念。”一句话,登时将室内那紧张气氛缓解了许多。

  待顶梅坐下,市局刑侦处长叶昊天戴上花镜打开文件,低沉着嗓音说道,“今天把同志们找来,是为传达上级文件的最新指示。大家都知道,四川曾是国民党苦心经营的老巢,也是全国敌特案件最频发的地区之一。山城,这座当年军统特务的训练基地,在解放后遗留了许多历史问题,其中匪患敌特,是重中之重。据不完全统计,到目前为止,山城市有百分之七十的刑事案件,都与敌特破坏有关。同志们,我打个比方:如果山城没有这百分之七十的犯罪率,那将是个什么样局面?因此,根据上级指示以及我市目前的状况,经局党委研究决定:我市今后刑侦工作的重点,还是剽匪反特!”抬头看看余万里,双方相互点点头。

  余万里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推开窗扇,呼吸着清晨那徐徐的凉风,长长叹口气:“好久没有这么惬意了,很难得呀!不瞒你们说,我戎马倥偬二十年,现在解放了,却连睡觉都不敢开窗户!”转身看看在座同志,他笑了笑,“国民党的地下组织很威风啊!山城刚解放那时候,他们搞破坏,搞暗杀,而且专门挑半夜下手。据说他们的枪都打得很准,我们有些同志,就是因为开窗户睡觉,结果被人远距离射杀了,哎?你们可不要说我危言耸听,在我家墙壁上,至今还留着弹孔哪!怎么样,这些特务不是我们想象得那么简单吧?过去在战场上,我们只要喊声缴枪不杀,国民党兵就投降了。可现在呢?你再对国民党特务喊缴枪不杀,那迎接你的只有子弹!同志们,这说明个什么问题?那就是我们现在的对手,决不象某些人想得那么简单!

  ”快速走到桌前,抓起文件往桌面用力一捽,一叠昭片散落开来。指着昭片,余万里又道,“这些人里,有你们熟悉的,也有你们不熟的。比如说原国民党保密局山城站长杨旭东,至今还在与我们周旋。他这个人很了不起啊!想当年在解放区,他竟敢在我军眼皮底下搞活动,对于这样的人,我们放松警惕能行吗?”

  侦查科长马小五扭扭身子。昭片中,杨旭东那略带冷酷的微笑,令他很不舒服。摸摸自己的小腿,小五紧攥的拳头,忍不住提了又提。

  顶梅将目光从小五身上移开,那当年的老政委,现如今已是须发怒张情绪失控:“还有一个人,我不说你们也能猜到是谁,他更加了不起啊!不但在国民党那里挂号,而且在我党内部也是大名鼐鼐如雷贯耳啊!”双手抓起桌面上两份文件,左手一指,说道,“这是中央1946年下达的密字第X号令!”右手一晃,“这是去年中央发出的全国通缉令!”放下文件,余万里平息一口恶气,瞧瞧身边W色暗伤的叶昊天,又道,“两份中央文件同指他一个人,你们说,还有谁还敢小瞧他?对于这个人,我们追捕了多年。可现如今,哼哼!人却给追丢了,不见了,没了!你们说竒不竒怪呀?难道他能上天入地?难道他会变身遁形?”四下看看众人,大家低着头,一言不发。

  顶梅手中的自来水笔,在桌面上轻轻叩动,眉头渐渐皱成一团……

  “抓不到他,那就只能说我们无能,是我们工作没有做好,是我们对不起人民,对不起那些为革命事业而牺牲的同志!”余万里的眼角湿润了,他很激动,如果面前有个杯子,他肯定会抓起来狠狠捽出去。

  就在大家陷入深深自责无法自拔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微弱的敲门声。

  “进来!”

  一个疤面警察捭着一摞档案,拐脚驼背,悄然走进会议室。“余局长,我给您送档案来了,”冲众人微微一笑,他将档案轻轻放在余万里面前,“这是国民党时期有关钱溢飞的部分档案,都在这里,请您签收。”说着,眼角不由自主瞥了顶梅一眼。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那……那我先走了……”

  待疤面人走出会议室,顺手带上房门的一刹那,顶梅突然抬起头,对身边的小五低声问道:“刚才那个人是谁?以他这种条件,怎么还能留在公安局?”

  “喫!他是国民党留用人员,一直负责档案。如果不是人手不够,早就把他换拝了。”

  “嗯?留用人员?”

  “是啊!你别看他长得像敲钟的(指〈〈巴黎圣母院》中的卡西莫多),可脑子很好。不信

  你就从档案室随便抽出份文件,只要说出编号,他肯定能背出其中内容。”

  “没看出他还有这两下子?”

  “想不到的还有呢!”马小五四下瞧瞧,趁人不备,低声对顶梅又道,“别看他长得丑,可媳妇漂亮,呵呵!那可是和谐街出了名的大美女。唉!一朵鲜花呀,就这么插在牛粪上了……处长,呵呵!您别有啥想法,其实啊!你比他媳妇漂亮……这个……他媳妇不如你漂亮……

  狠狠瞪了小五一眼,顶梅扭过头去,呆呆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会后,余万里和叶昊天将顶梅单独留下,指着一旁沙发,招呼她坐下后,余万里说道:“小顶啊!这次把你从部队调来,组织上是很慎重的。首先,你搞情报工作多年,论经验、能力那是有目共睹;其次你和钱溢飞、杨旭东都交过手,对他们的打法比较熟悉,由你来主抓这两件案子,领导们都放心。当然,我和老叶也是顶着很大压力啊!特别是你们那周司令员,呵呵!就是那个4周大脚’,因为你没少和我拍桌子。还说什么:4想要顶梅?行!先把我毙了再说’,瞧瞧,好像你小顶就不是我们带过的兵?”

  “老周这人就那脾气,”叶昊天插嘴道,“只要是个人才,他就恨不得锁进自家小仓库。能把你给要来,唉!还算他周云鹏给我们这些老战友多少留了几分薄面。”

  顶梅没吭声,她只是会心地笑了笑,见过她的人都说,这女娃子的笑很美,像一股甘冽的清泉,无声无息便滋润着欣赏者的心田。

  “怎么样啊小顶,有什么难处吗?”余万里望着老部下,目光中充满了期盼。

  “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只不过,工作岗位变换了而已?”

  “你有信心将这两名匪徒一网打尽吗?”

  “有!”想了想,顶梅突然面色凝重地问道,“首长们怎知道钱溢飞还在内地?”

  “这里有他档案,”一指桌面上那厚厚的文件,余万里轻轻一点头,“你看过后,就知道他应该还在大陆。更有甚者,还极有可能隐藏在四川。”

  “喔”。

  从文件中抽出一份,当着她的面,叶昊天翻开一页。

  “什么?徐百川被我们捕获了?”顶梅微微一怔。

  疤面瘸子拎着酒瓶,哼着小曲,走出和谐街“百年温家老店”,蹒跚着,拐进胡同口处那片青石路。左右瞧瞧,见无人留意,便迅速将一封信塞进邮筒。他的信,永远没有寄信人的真实姓名,而他使用的字迹,也永远都是仿宋体。两年来,他为了寄信,走遍山城大街小巷,几乎使用过所有邮筒。

  他的日子过得很快乐,收入虽说微薄,到也能养家糊口。他妻子很贤惠,无论天寒地冻还是烈日燃燃,无论雄鸡报晓还是夜半更深,她总是静静守在门前,翘首他的归来。他们的女儿很可爱,是个人见人夸的小公主,现如今正躺在床上,于睡梦中乞盼爸爸那温暖的怀抱。

  门环一响,他终于回来了。女人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快步迎上去为他除下外套,揭开锅盖,端出还在冒着热气的饭菜。

  “你们俩吃过了么?”疤面人坐到桌旁,柔声问道。

  “我叫孩子先吃了,”女人扭头看看小被中女儿露出的小辫儿,微笑着说道,“她等你一晚,熬不住了。孩子都是这样一一贪睡。”说着举起酒瓶,在男人面前的杯中科了一科。

  “哎?满上啊!就这半杯够谁喝的?”疤面男人“不满”地敲敲桌子,脸上仍是笑意浓浓。

  “六哥,你肝不好,少喝点酒。”

  “嘘!”疤面男人竖起一根食指,向门外仔细听了听,低声责问,“跟你说过多少回,叫我老周,别叫六哥。”

  “呵呵!习惕了,”周云吐吐舌头,脸上露出说不尽的妩媚,“老周,今天还顺利吗?他们……有没有发现什么?”几年来,每当钱溢飞一进家门,周云总是要问上一问,这已形成定式,再也改不过来。

  “唉……”钱溢飞重重叹口气,指指头,语气有些低沉,“四哥出事了。”

  “啊?”笑容突然固定在脸上,周云那微微颤抖的双手,被钱溢飞牢牢握住,“那他……”

  “重庆沦陷时,他被人丢下没跑出去,我这也是刚刚知道。今天若不是共党移交档案,恐怕直到现在我还被蒙在鼓里。”

  “四哥会出卖我们么?”

  钱溢飞那狰狞的面目上,露出一丝淡淡的优愁。

  “老周,不管怎样,我死活都要和你在一起。”月色西斜,两个人紧紧相拥,于无声处道有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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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0 16:45:38 | 只看该作者
      厚重的铁门被推开,顶梅在两名战士陪同下,迈步走进阴暗的牢房中。墙角索索,铁叮当”,似乎有人想要挣扎着站起。

  “房间为什么不开灯?”顶梅皱皱眉,低声质问。

  “发电厂被特务破坏了……”

  “喫……”点点头,她将目光转移到那人身上,“徐先生,看来我们的交谈,就只能在黑暗中进行了。”

  “没关系,我对这地方熟,没有灯,兴许我还能睡个好觉。”提提沉重的铁《,徐百川随口问了句,“有烟吗?”

  “对不起,我不抽烟。”

  “你身后那位小兄弟有烟吗?如果有根烟抽,也许我会想起很多。”

  向身边战士努努嘴,顶梅燃起蜡烛,掏出笔记本。

  狠吸一口,一道白烟从羼孔中缓缓溢出,徐百川仰起头光秃秃的脑袋,尽情享受着尼古丁给他带来的眩晕和快感。“谢谢你们,谢谢!”他淡淡说道,“如果不是你们解救,恐怕我儿子早就尸骨无存了。呵呵!为了让我闭嘴,保密局居然用个孩子来要挾我。”

  “答应你的事我们已经做到,现在,我希望你信守承诺,说出钱溢飞和杨旭东的下落。”

  “我就是告诉你,你有把握能找到他们么?”

  “能不能找到那是我们的事,我只希望你和政府合作,争取立功赎罪。”

  “好吧!”无奈地打量着四周,徐百川突然说道,“这间牢房我很熟,想当年,贵党的徐墨萍,就是被关在这间屋子?呵!如今风水轮流转,故地重游了!”

  “徐百川!你老实交待问题,不许故弄玄虚转移话题!”一旁的战士怒道。

  “不!”顶梅摆摆手,微微一笑,“徐先生是想告诉我们:钱溢飞和杨旭东很可能会故地重游”

  “聪明!”一挑大拇指,徐百川赞道,“三言两语你就能猜透别人意图,看来,你和老六果真有得一拚!”

  “那么钱老六最有可能在哪儿,你应该知道吧?”

  “我不是很清楚,但有一点:应该没离开四川。”

  “喫?那我洗耳恭听。”

  “当年的军统、中统都容不下他,如果他在台湾,恐怕早就尸骨无存了。以他的头脑,不

  会不明白后果。”

  顶梅点点头。

  “港澳及其它地区也不可能,像他这么优秀的情报员,早就是各国登记在案的特工,你说,有哪个国家会对他放任自流不管不问?所以,加果他跑到其它地区,你们海外的情报系统,
恐怕早就探知到下落了。”
  继续点头,顶梅对我方情报系统非常自信,这是源于对共产党人那忘我无私精神的一种崇拜。

  “剩下这最后一种可能,就是他潜伏在大陆,不说、不做、不动,彻底改换身份隐姓理名

  “你认为他最有可能躲在哪里?”

  “四川!”

  “四川?”

  “对!”掐灭手中烟头,刹那间,徐百川心中感慨万千,“老六……唉!想不到哥哥也有

  出卖你这一天。可……可谁叫哥哥有儿子要养呢?对不起了……哥哥对不起你六弟了……哥哥

  这也是没办法……”

  “徐先生为何如此肯定?”

  徐百川哆嗦着嘴唇,脸色突然变得极其优郁,他没说话,只是在心中暗暗说道:“如果不

  在四川,你叫我如何唤酲他?”

  顶梅陷入沉思,而徐百川则趁机又要了一根烟。

  “那么,对杨旭东你是怎么看的?”笔记本在手中翻了翻,一张标准的军人免冠昭片递到徐百川面前。

  “杨旭东?呵!我对他不是很熟,只知道他是老六死党,也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从短短的几年内,他由中尉跃升到少将站长就可看出:其能力绝对不在老六之下。”

  “那据你所知,他有什么弱点?”

  “讲义气,对老六衷心!呵呵!这对一个情报员来说,就是最大的弱点?”

  “那你的意思是……除了钱老六,这世上已无人能对付他?”

  “你算是一个,不过能将他彻底置于死地的,只有老六,你充其量也仅是略胜他一筹。”

  “我相信你说的是实话。”如果没和杨旭东交过手,听完这句话,顶梅也许会认为徐百川在讽刺她。但现实就是现实,现实告诉顶梅:几年前在她和杨旭东的对抗中,自己就已经感觉到非常吃紧。

  这世上,也许只有创造杨旭东那情报竒才的钱老六,才是他唯一的克星,不过,钱老六会乖乖配合我党么?有谁又是他钱老六的生死克星呢?想了想,顶梅颇有些底气不足,她迟疑着问道:“那么……钱溢飞在性格上有什么弱点?”

  徐百川面带苦笑发出一声长叹:“唉!其实这么多年,我也在一直在考虑他的致命弱点。虽说是人就有弱点,可是在老六身上,对不起,我失败了。”这句话说得顶梅很不是滋味,一个没有突出弱点的特工究竟该如何对付,她心里连点底儿都没有。

  “在你身上也没有突出的弱点,”徐百川突然又道,“直觉告诉我,你并不比他差,只是你还没意识到而已。”

  “谢谢!”

  “不用客气,你们共产党对待我,并未象当年我们对待徐墨萍那样,所以我感恩图报也是应该的,不过仅此而已。”

  顶梅合上笔记本,向身边战士递个眼色?没过多久,一个女兵走进来,将一摞文件放在徐百川面前。

  “徐先生,这是近期内我们在大报捕中拘留的可疑分子,你仔纟E0看一看,这里面有没有熟

  “好……”接过花镜戴上,徐百川夹着香烟,开始一张张翻阅……

  站起身,顶梅打量起这间牢房。昏暗的灯光下,石壁上呈现出一条条陈旧的标语:“中国共产党万岁……”,“…….誓将牢底坐穿……”,“打倒反动派,打倒蒋家王朝……”她的眼睛逐渐湿润了……

  “咦?”没过多久,徐百川突然发出一声惊呼,指着其中一张昭片,他颤抖着声音喊道,

  “这……这是老六的兄弟一一赵简之!竒怪,他……他怎么没去台湾?”

  “赵简之?”猛然回过身,“你能确定吗?”

  “应该不会锴,想当年,他还跟过我。”

  “带赵简之!”顶梅的嘴角泛起阵阵冷笑,

  赵简之拖着厚重脚镱,被两名全副武装的战士挾持着,出现在徐百川牢房外。徐百川低着头,一口接一口吸着香烟,连眼皮都不敢撩?冷V荑地看他一眼,随后赵简之便将头扭向一边。

  “你认识这个人吗?”顶梅指着徐百川,对赵简之间道。

  “不认识!”回答到也干脆。

  “徐先生,你再好好看一看,是他么?”

  “没锴,”闭上眼睛,徐百川内心似乎在进行着剧烈挣扎,“他就是赵简之,老六的兄弟。

  慢慢扭过头,紧绷着双唇,赵简之双眼死死盯住徐百川,嘴角不停地抽动……

  “徐先生,谢谢你给我们提供的情报,以后关于钱溢飞的事儿,我们还会请教你,打扰了
。”说着,顶梅转过身,开始上下打量起面色狰狞的赵简之。

  “徐百川!我日你祖宗!”仰天一声悲鸣,赵简之跳脚大骂,“你他妈出卖六哥!你他妈居然出一一卖一一六一一哥!!!”

  深深垂下头去,徐百川的眼角全是泪珠。尽管他知道自己还未完全出卖老六,但顶梅那轻相淡写的一句话,便令他跳进贡河也无法洗清。

  赵简之泪流满面,四名战士居然按不住他这戴上重铐的人,“徐百川!你个王八蛋!你出卖我赵简之倒也无所谓!可你连六哥都敢卖!你连自己兄弟都敢卖!我日你八辈祖宗!你他妈白披了这身人皮……”

  “放老实点!”

  “有种你们就杀了我!”被按在磨石地面上的赵简之,嘴里衔满了草棍,即便如此,他仍在剧烈地反抗不依不饶地叫骂,“我赵简之生是六哥的兄弟!死是六哥的鬼!让你们共产党看看!让你徐百川这王八蛋看看:保密局的爷们到底是不是孬种!”

  “把他嘴堵上!”随着顶梅一声令下,徐百川慢慢转过身去,一串串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脸颊缓缓滴落……

  最后,四名诨身是汗的战士,拖着像被水洗过似的赵简之,总算把他固定在审讯室的背椅上。此时,赵简之因过度激动而陷入了痴迷,嘴里反夏说着一句话:“你居然出卖六哥……你出卖了六哥……”

  “赵简之,你还有什么话想对我们说?”擦擦II头汗水,顶梅在小五身边慢慢坐下。

  “有!,,

  “好!那你就说吧!”

  “我,赵简之!”目光中突然闪出一丝坚毅,那是一种充满着大无畏的樹申,“……中国国民党党员!是坚定的三民主义者!”

  “你要不是国民党,也不会来这地方,”一声冷哼,小五不屑地说道,“酲酲吧!你们那个党那个主义,已经完蛋了!”

  
没有!没有!”赵简之的情绪又开始激动,“总有一天,三民主义的旗帜会高高飘扬在中华大地!”

  顶梅示意小五先停止问话,她不慌不忙玩弄着自来水笔,隔了好一会,待赵简之稍稍冷静,这才又问:“你的态度很恶劣,知道我党的政策吗?”

  “不就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么?”他不屑一顾地回答道,“那一套,你糊弄三岁孩子管用。”

  “知道就好,咱们不要浪费时间,说说你知道的情况吧!”

  “我知道的情况?”冷笑在赵简之脸上越积越浓,就在众人都以为他又要破口大骂时,突然,赵简之说出句令人万分震惊的话,"哼哼,上峰的秘密我知這,下属的秘密我也知這,可那是我党的机密,不能告诉你。徐百川那王八蛋愿做鬼,可老子下辈子还得做人!”

  “你太放肆了!”一拍桌子,马小五正欲发火,顶梅轻拉他农角,暗示其冷静。

  又经过一段漫长的沉寂,顶梅放下手中的笔,对几名战士吩咐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把他送回去。对了!就关在徐百川对面,不要管他们。”

  “是!


  
嗯?”马小五一怔,扭头看看顶梅,却发现她似乎早已胸有成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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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0 16:55:07 | 只看该作者
  “徐百川!你个王八蛋!你不得好死!”在阴暗的牢房中,整晚传出阵阵怒骂,弄得徐老四蜷缩在墙角,连大气都不敢出。

  用手铐重重敲击着墙壁,赵简之泪光漫漫,泣不成声:“你……你他妈出卖了三民主义……你居然会出卖三民主义’!党国待你不薄啊?给你鲜农怒马,让你高官厚祿!可到头来你却出卖党国,出卖信仰!如果你还有良心,你自己说说,哪怕全天下谁都对不起党国,可你能吗?你有资格对不起么……”哭了一阵,赵简之又道,“当年训练班毕业时,你拉着我们的手,鼓励我们说:中华民国得之不易,三民主义任重道远,吾辈同仁应以先总理遗志为训,奋发图强,切莫不可背叛信仰。’现在到好,我没背叛,可你呢?九泉之下,你有何脸面再去面对先总理?我们……”一拍胸口,赵简之哽咽着喊道,“我们……我们晚辈在为理想抛头颅洒热血,可你们这些大哥究竟都在干什么?究一一竟一一都一一在一一干一一什一一么!”

  仰天一声长啸,两行血泪从眼角缓缓溢出,“中一一华一一民一一国!你的命运,为一一何一一如一一此一一多一一舛?”

  徐百川紧紧闭着双眼,他不敢说话,甚至连擦泪的勇气都没有。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悝忪泪眼望着墙壁上那模糊的字迹,他一遍又一遍在心中说着“对不起”。至此,他开始认真反思一生中最大的疑问:“为何共产党员可以面对屠刀继续坚持自己的理想,而他,却在关键时刻放弃了。”

  “怒潮澎湃,党旗飞舞,这是革命的贡埔。主义须贯彻,纪律莫放松,预备作奋斗的先锋。打条血路,引导被压迫民众,携着手,向前行……”对面牢房传来徐百川极为熟悉的黄埔校歌。歌声慷慨悠扬,热血澎
,穿越铁窗的缝陳,适适直上九霄……“赵简之!”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哀号从他嘴里迸发,不顾一切扑到牢门,厚重的铁门发出一阵沉闷的呻吟……

  坚牢内,赵简之挽着手铐,向南京方向郑重地敬个军礼,回过身,透过气窗看看泪眼磅薄
的徐百川,淡淡一笑,随意转身,一头撞向坚硬的石壁……
  “赵一一简一一之!!!”拼尽力气一声悲号,手指缓缓一松,背靠着铁门,他瞪着失望的眼睛,怅然滑落在地……泪水已干,翥动着干涸的嘴唇,不断念叨那骂他整整一宿的人……

  “赵……赵……简……简……”一个“之”字却是再也呼之不出……“怒潮澎
,党旗飞舞,这是革命的贡埔。主义须贯彻,纟己偉莫放松,预备作奋斗的先锋。打条血路,引导被压迫民众,携着手,向前行……”这首歌,在徐百川牢房内,又整整响彻了一宿……

  “老赵!!!”同样也是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哀号,杨旭东攥着共产党的布告,当着诸位弟兄面,哭得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老赵啊!我的好兄弟,你怎就这么走啦?小鬼子悬赏八年也没要了你命,可你怎就没挺过这一朝?怎么就没挺过这一朝!”

  赵简之七个孩子跪倒一地,最小的老八,拽着刚刚从昏厥中被救酲的妈妈,胸前兜兜上全是羼涕眼泪:“妈妈……妈妈……我要爸爸……”

  一把搂住自己的骨肉,赵太太银牙紧锁,半晌无语。

  “赵……赵……”杜孝先红着泪眼,望着赵简之遗孀,嗫嚅着,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孩子……”赵太太捋捋额前那湿漉漉的头发,嘴唇的牙印上渗出点点血珠,“要记住:你爸爸不是死在日本人刀下!他一一不一一是一一死一一在一一日一一本一一人一一刀一一下

  “啊!”钱溢飞从床上翻身坐起,额角全是涔涔冷汗。

  “怎么?又做恶梦啦?”周云抬起农衫为他披上,悄悄依偎在他怀中。

  “我又走了一个兄弟……”钱溢飞剧烈地喘息着,眼睛无助地望向四周……“我梦见一个兄弟浑身是血,他……他在向我告别……”

  “唉……”一声细叹,周云落寘的脸颊在他胸前轻轻一蹭,凑然说道,“六哥,这不过是梦,你不要再想了好吗?唉!你整天这么提心吊胆,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钱溢飞没说话,冷潢的疤面上阵阵抽搐,手臂不知不觉将周云挽了一挽……

  几天后_

  一冢枯坟,静静掩理着赵简之的农冠,在众人搀扶下,几欲虚脱的杨旭东跪倒在基碑前。

  冥纸化灰,随着瑟瑟秋风,在山间地野那万丈红尘中不断沉浮。

  “弟兄们!”杨旭东缠上孝带,手捭酒碗呜咽道,“送简之兄一程吧……”

  一头確下去,众人眼泪數數而落。

  喝干烈酒,杨旭东将碗重重一捽,起身叫道:“弟兄们!多余的话我不说了,今天,我们又少了一个兄弟。”擦擦泪水,他的声音哽咽起来,“你们和简之兄一样,本可以去台湾,去过那舒舒服服的日子。可为什么要留下来?为什么要抛家舍业跟我干这断头买卖?我想简之兄已经用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十几年前,我们出生入死为的是国家、民族和百姓,而今天,我们的所作所为,昭样是为了国家、民族和百姓!不同的是,现在的百姓并不理解和支持我们。”一声长叹,杨旭东的情绪千回百转,“我们不能责怪百姓愚眛,更不能理怨世人被那所谓的共产主义蒙蔽双眼,要怪就怪自己没做好,是我们把百姓推上了一条不归路。换句话说,如果我们做得好,老百姓能死心塌地跟共党走么?党国沦落如斯,我党各位同仁难辞其咎!”



       回身一指赵简之基碑,杨旭东的情绪愈发激动,“可简之兄不一样,他让世人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国民党员!什么才是忠诚的三民主义信徒!国家已经不属于我们,我们颠沛流离,处境也正像共党宣传的那样:愷愷然如丧家之犬。可是我们真就不行了么?丢拝江山难道还能再丢掉气节吗?不能!绝对不能!至少我杨旭东就办不到!不就是一个死吗?又能怎样?既然简之兄不怕,难道我会怕么?保密局的爷们是被人吓大的?我,”一指自己的头,杨旭东红着眼睛喊道,

  “就要告诉共产党:看看是他们的子弹硬,还是老子的脑壳硬!”

  杨旭东绝对不是善男信女,这一点,他已用事实向世人说明了一切。在随后的几日内,山城各县、区均遭到突如其来的破坏和打击。其中最著名,性质也最严重的事件,便属山城下辖的瑜川县“甘泉村慘案”。

  甘泉村地处武陵山南麓,是一座以农耕为主的土家族小山村。杨旭东原本并未将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放在眼里,可这座在地图上根本就找不到的山村,其村民却在杨旭东率队转移途中,主动袭击了他。

  甘泉村土家族人在解放前没有什么社会地位。大清帝国的时候,被辫子兵欺负,民国时期,又经常被国军找茬收抬那么几下子。有人统计过:甘泉村村民过去最常见的病症,就是妇女房频发性淤血,小孩耳根子肥大和男人后屁股“脚印形”结締组织增生。按理说,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美德,谁也不会闲着没事总拿少数民族寻开心,但究竟什么原因造成了村民世代受压迫的命运呢?呵呵,问题就在于:这些少数民族同胞生产的农作物非但不是粮食,反而是大名鼐鼐的罂粟。

  从甘泉村熬出的大烟資那是赫赫有名,不但畅销四川,而且还随着出川抗战的川军,享誉了全国。从前清时代村民祖上接赃鸦片开始,直至四川解放,熬制大烟資的村民从来没富裕过,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共产党来了以后,经过土地改革、农民翻身等运动,甘泉村民的日子总算有了盼头,怀着对共产党感恩戴德的心理,村民们的生产积极性有了大幅度提高。当然,他们不再种罂粟,而是改种了玉米。

  杨旭东和这些村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原本马勺也不可能碰到它这口锅沿。可村民则不同,他们一见到国民党,就不由自主产生某种条件反射性恐惧。如果在过去,村民们大不了装聋作哑,能忍即忍,甚至乖乖送上耳根子、屁股蛋子。现如今有了共产党撑腰,那一切可就不一样了。

  村里联防民兵当即向四邻八村发出战斗警报,并在政府下乡土改工作队的率领下,迅速占据有利地形,与国军展开殊死顽强地较量。

  历史再一次证明:杨旭东并不是个省油灯,他一见形势对自己不利,立刻下令撤退,并于当晚,趁村民们唱歌跳舞狂欢胜利的时候,悄悄将甘泉村团团包围……

  除了强奸、放火和抢劫,杨旭东基本上什么都干了。他将共产党下乡土改工作队和民兵干部绑在树上,红着眼睛用刺刀一一挑死;他将那些基干民兵扒光农服,一边用“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道理进行“批评教肓”,一边使劲踹他们的屁股蛋子。“你们吃不上饭,造民国的反,那不是我杨旭东的锴,我杨旭东也从未沾过你们一粒粮食!凭什么打伤我兄弟?招你们惹你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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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0 17:13:12 | 只看该作者
  把人杀了揍了.杨旭东还觉得挺委屈。山城市公安局的大小千部们,比他杨旭东更委屈。余万里被叫到省公安厅从上到下撸了一遍,回到山城后,余怒未梢的老余又连夜将叶昊天从头到脚归拢了几次。最后,他拍着桌子,指着自己鼻子叫這:“戎马倥惚了二十年,我现在才知這这脸不叫脸,被人家当成屁股啦!你可真给我提气啊?几千部队的大军围剿,居然还叫杨旭东逃之夭夭了?行!你可真行!”

  
老余,你消消气,”叶昊天替老战友倒杯水,苦笑着劝解,“杨旭东把咱们当年的游击战,这个……又给咱用上了。你还别说,同样是土匪武装,这小子学得是有模有样,比落凤山贡继尧匪帮强多了。我们地方部队的同志,一时还不太适应他这种打法。’’

  “你说什么?”余万里的火气更大了,他怒這,“我怎么越听越新鲜?喚!建国了,我们的战士唐然连游击战这看家宝都不适应了,我投听错吧?”

  “老余,你先坐下,听我解释。”叶吴天叹口气,“杨旭东的游击战和我们那时侯不一样。这小子不但装备精良,而且安插在我方内部的眼线很多。更有甚者,据说他还有个‘一炷香’的毛病

  
“一炷香?什么意思?’’

  “他晚上睡觉手里要掐一炷香,香灭一烧手,马上就跳起来转移。你仔细想一想:象这么狡猾的敢人,我们该如何对付?’’

  “在他内部没有我们的同志么?”

  “有,不过都被他发现,均遭到了毒手。”

  “要明你这么说,咱们拿杨旭东算是没办法了?就让他这么自在逍通下去?’’

  “那倒也不一定叶昊天微微一笑,“小顶不是正在想办法么?我相信她肯定能找出对付杨旭东的办法。”

  顶梅摊开从甘泉村找到的国民党布告,一边浏览一边皱眉。杨旭东这个所谓的“反共救国军虽说力量不算强大,但其成员个个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军警、宪、特分子,绝非那些山林的土匪所能够比拟,最令人担优的是,通过各种渠這进行分析,杨旭东似乎打算与落凤山贡继饶匪帮进行接脏。总之一句话就可以概括:他杨旭东并非伸长洗净的脖子,乖乖等着共产党开刀。

  “小五顶梅揉揉发胀的太阳穴,“还有没有关干杨旭东更详细的资料?”

  “投有了。我听老周说过,山城解放前,国民党旨销毀过一批档案,其中就有关干杨旭东的个人资料。”

  “老周?哪个老周?”

  “就是档案室那疤脸的周志乾,咦!您不是见过么?’’

  想想那一瘸一拐竒丑无比的男人,顶梅的眉头又是一皱,心里隐隐有着说不出的反感。

  “处长,您没事吧?’’

  “他那张脸是怎么弄的?’’

  "据他所说,是在抗战时,被小鬼子的汽油強给烧的。”

  “咦?他还是个抗日英雄唼?’’

  “国民党遗留的档案就是这么记戟的,为此,我们还内查外调,特意走访过他家乡。’’

  “当地民政部门是怎么说的?’’

  “据当地部门反应,说他们那里的确有个叫周志乾的国民党兵,在抗战时期受过伤,而且身高'体重'家世都和老周吻合,某些细节资料也和档案完全一致。’’

  “那他的政治信仰呢?”

  “他少言寡语无权无势,如果不是打过鬼子,在国民党时期也不可能托关系混上警察。说白了,这就是一个音音通通的小人物,要说这信仰嘛……我看他多半什么王义都不信。’’

  顶梅点点头,权衡片刻,这才缓缓说這:“我们的工作很特殊,为此,这就要求我们战士必须要在政治上过关。一个投有信仰的人很危险,谁敢保证他思想永远都这么低调?所以枪杆子还是提在自己人手中比较可靠。’’

  “局领导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听说再过一段时期.上级就会派新人接替他工作。不过这老周到也耳朵灵光,一听说要调换他,便马上向组织递交了入党申请书。’’

  “咦?看不出他还是个投机分子?’’冷冷一笑,顶梅脸上那厌恶的表情更加浓重。“这种人还想入党?哼!’’

  “可人家想入党咱们也不好拒绝不是?至干批不批,呵呵!那就是上级领导考虑的事情了

  “对了,’’顶梅突然又道,“他说国民党撤退前销毀了杨旭东的档案?’’

  “是啊!”

  “那就是说,目前局里只有他知這杨旭东的档案内容?’’

  “这……应该是吧……’’

  “你马上把他叫来,我要当面间间他。”

  “是!”

  钱溢飞隐姓埋名躲在山城,目的只有一个,从军统原始档案材料中,找出有关“坚冰’’的蛛丝马迹。但他很快就失望了。几年来,他将军统隐截在山城警局内的档案,从头到尾逐个排查,遗憾的是至今也毫无头绪。或许“坚冰’’就像当年的他一样,为达到某种目的,不惜隐蔽销毀自己的一切。

  ‘‘看来这里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坐在长椅上,他渐渐陷入沉思,“实在不行,我就亲自跑一趟台湾,在那里也许还能找到些线索。”点根香烟.将自己表情的变化深深隐藏在浓霎中……“‘坚冰’和老卢上线肯定熟悉,否则他不可能知這我的存在。间题是,老卢上线究竟是谁?这个人可靠吗?我该如何去找出这个人?’’不论从哪个角度考虑,钱溢飞都觉得这件事很难办。第一,他无法向组织解释自己的某些行为,即便是做出解释,会不会有人相信还很难说;第二,他无法光明正大去调查“坚冰”,单枪匹马和群策群力相比较,其办事效率绝对不可同日而语。“没办法了,若想找出‘坚冰’,就只能先找出我身份泄湘的原因,从这一点追查下去,或许更能贴近目标。”

  他正想进一步分析,突然间,办公室的门被人轻轻推开,一个女同事探进头对他说道:老周,顶处叫你过去,你可要快点哦!”

  “顶处找我?”冷静地掐灭烟头,在不经意间,他随口间這,“找我有什么事儿?’’

  “领导的想法我怎知這?”女同事撇撇嘴,“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钱溢飞没再间,站起身戴上帽子,摒除头脑中一切杂念,将精神迅速调整到最佳状态。

  顶梅连眼角都没动,依旧坐在办公桌后转动看自来水笔,两个人均保持着沉默,过了许久,顶梅这才指蓍对面椅子,不冷不热说了旬:“坐吧!”就此打开了话题。

  “处长,您有事找我?”钱溢飞的臀部在椅面上贴了贴,陪着小心,怯怯问道。

  “听说这里的旧档案你都看过?”顶梅的态度有点冷。按理说,这年代的领导常以端茶倒水的方式向下级表示关心,可不知为什么,顶梅幷未这么做。

  “基本都看过。”

  “那么关干杨旭东的档案内容,你一定知這唼?”

  “知這,他的档案就是我亲自烧毀的。”说到这,钱溢飞沉吟一下,补充這,“当时有宪兵看守,我是迫不得已而为之。”

  撩起眼皮看看对方,不管如何强迫自己,顶梅都无法适应对方那张脸。"说说你知這的吧

  ‘‘好,那我就简单说一说……’’为了不影响对方心情,他将头扭向一边,双方在间接的面对面中,这才找到对彼此都能够忍受的正常心态。“杨旭东生干1920年6月,抗战爆发后,从西南联大辍学,参加军统第X期特训班,是军统大特务钱溢飞的学生,也是令日本‘梅’机关最头疼的中国特工之一……’’

  “他对钱溢飞很忠心是吗?’’顶梅插嘴间這。

  “这不是什么秘密,当年中统要除掉钱溢飞,还是杨旭东亲自带队去解救。’’

  轻轻放下自来水笔,双臂环抱在胸,沉吟片刻,顶梅突然抬起头,“你对杨旭东很熟悉,是么?’’

  “我对他的熟悉只停留在档案上钱溢飞不假思索地回答。

  “是吗?”

  双目下垂,钱溢飞暗自盘算是否说错过什么。

  “杨旭东参加的那期特训班,总教官是徐百川,钱溢飞在当时也只不过挂个名。如果你不是对杨旭东熟悉,又怎知他是钱溢飞的学生?”

  ‘‘在钱溢飞档案中,不是经常提到‘其学生杨旭东’么?如果这二人没有师生关系,为何会在档案中出现这些内容?’’

  顶梅笑而不语,过了许久,她点着头缓缓说遺:“我对档案工作很陌生,想.不到这其中学间真是奥妙无穷,往往某些答案,却是和档案有着密切关联。唉!隔行如隔山哪!’’

  “处长谦虚了钱溢飞暗暗松口气,“总之您想知這什么,志乾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有一个人,他可能是我生平所遇到的最厉害的对手。就像你这样,他可以容回答我任何提间,也可以从只言片语中找寻答案,进而化解掉我的一切努力。你知這这个人是谁么?’’

  “难埴是钱溢飞?’’

  “连这个你都知這?’’

  ‘‘在钱溢飞档案中,首详细记戟过六年前您和他交往的全过程。呵呵!他对您也是惺惺相
惜,万分推崇。’’
  “喚?难這钱溢飞也有假服的人吗?”

  “这我就不知這了,档案上就是那么写的。”

  顶梅投说话.平静姣好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

  “处长,如果没什么事,那我先走了,还有许多工作在等着我。’’

  “好,你先去吧!’’将自来水笔重新抓在手中,顶梅的目光从钱溢飞面容上一掠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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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0 17:42:47 | 只看该作者
      这场会唔并不轻松,双方都感觉到神经是在煎熬中慢慢抻直。当顶梅走出办公室,在会客厅见到零号时,居然流露出一脸倦容。

  “老叶,这就是你常说的那个穆桂英?”瞧着顶梅,零号微微一笑,不过笑容中饱含着欣慰。

  叶昊天示意顶梅坐下,一旁的段国维,悄悄瞥一眼顶梅,表情变得有些忸怩。

  “小顶,这就是我经常和你提起的老战友一一盂宪涛同志,呵呵!他可是我党赫赫有名的老地下工作者,钱溢飞的案子一直由他来主抓。”

  “首长好!”顶梅起身正欲敬礼,零号一摆手,笑道,“都是自家人,没那么多客套。你和国维一样,往后叫我老盂就行。”

  顶梅有些为难,初次见面,她揣摸不透首长的脾气,无论如何也不敢冒然喊上那句“老盂瞧瞧,这女娃子脸红了,呵呵!我说老叶啊!咱们这穆桂英居然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小顶,”叶昊天微微一笑,“老盂和国维同志即将担任局政委和副局长,他们这次来,主要是想听听你对钱、杨案件的具体打算。毕竟嘛!你和他们二人交过手,彼此间都很熟悉。

  坐下!坐下说!咱们都别拘束。”

  段国维的目光在顶梅脸上瞥来瞥去,弄得她诨身燥热,尴尬异常。“首长,我……”她瞧着叶昊天,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么办吧!”零号向叶昊天点点头,“具体工作就让小顶和国维商量着来,我们这些老家伙把把舵就行了,毕竟这天下,迟早都是他们年轻人的。”

  “那好,咱们过去看看老余,你们先聊着。”说着,叶昊天站起身,陪着零号有说有笑向外走去。

  室内气氛彻底凝结,段国维偷眼瞧着顶梅,顶梅则紧盯窗外的梧桐树,两个人谁都没说话。一口空空的水杯,在段国维满是汗水的双掌间碾来碾去。

  “关于钱溢飞……你知道得应该比我多……”顶梅的声音细若蚊鸣,脸颊就像在秋霜中被润湿的红苹果。

  “这个……组织上没和你打招呼么?”

  “打招呼?打什么招呼?”

  “这个……喫!以后由我配合你工作……”

  “没有……”指指头,顶梅的脖郅一片绯红。

  “以后……我和你就是……这个……最要好的同事……”

  顶梅不敢说话,而且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我是个粗人……不……不会说话……请你……”一咬牙,段国维突然站起身,向目瞪口呆的顶梅,敬个军礼,“……请你多多批评指教!如果有啥担材挑水、垒砖砌墙的粗活儿,我老段是把好手,绝对不会叫你失望!”他说得很大声,坚定的语气中充满着决绝,就好似即将走上刑场的革命烈士。

  顶梅的眼睛瞪得更大,迷离的目光中充满了惊愕和不解。

  “顶梅同志!我是三五年的党员,身世清白,工作积极向上,不抽烟喝酒,没有不良嗜好,请你考验我!”

  “考验你?”一双美目在段国维身上不停游走,女娃子那素以冷静闻名的头脑,现如今已是一团襁糊,“我能考验你什么?”

  “我段国维向毛主席保证:会像忠于党那样,忠于你顶梅同志!”

  “什么?”顶梅彻底陷入混乱,一双手居然不知该放向何处,几次望向房门,若不是段国维堵在门口,她几乎要落荒而逃。“刚见面你就说这些……唉!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我…


  “是组织派我来的!工作的需要……”说完这句话,大汗淋漓的段国维暗自松一口气一一

  他总算解脱了。

  叶昊天从门板上收回耳朵,诡秘一笑,扭头对零号低声说道:“老盂,呵呵!组织交代的任务,我有幸不辱使命。”

  “行,我也跟着解脱了……”

  四目相对,此地无声胜有声。

  原本是非常单纯的同志关系,却意外出现个小插曲,顶梅无论怎么想,都觉得这事儿非常好笑,不过意外归意外,工作还是要昭常进行。通过和徐百川的初步接赃,顶梅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徐百川在钱溢飞问题上,始终闪烁其辞三缄其口。这也难怪,他二人之间毕竟是多年的兄弟,想叫徐百川酣杨淋漓供出钱溢飞下落,那绝对不是件容易事。另外根据保密局家规,徐百川交代得越多,他距离鬼门关也就越近,一向喜欢给自己留后路的老特务们,肯定会忌惮这一点。

  该怎么办呢?顶梅并不担心徐百川是那干厚的牙資,她只考虑自己还能从他身上挤出多少。为此,她决定再次“拜会”徐百川,非要从他嘴里挖出些有价值的情报。

  徐百川这几天是在煎熬中挺过来的,赵简之的死对他打击很大,曾经几次,他都徘徊在生与死的矛眉边纟蒙,但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冲动。开弓没有回头的箭,如今的徐老四,已彻底陷入进退两难的尴尬境界。

  “徐先生这几天还好么?”顶梅找把椅子,坐在表情冷漠的徐百川对面,不紧不慢打开了笔记本。

  “你果然厉害,”徐百川冷笑道,“赵简之死了,这消息一旦传到台湾,哪怕我诨身是嘴也说不清了。哼哼!即使将来能出去,也会活在被人追杀的阴影里。”

  “喫?看来徐先生是有意见了。可是……赵简之并非我们指认的,不是么?”

  “就算我不说,难道你们会不知道他是赵简之?这种手段,想当年我也用过,对故意隐瞒事实的人,嗨……其结果必然是罪加一等。”

  微微一笑,对着自来水笔沉思片刻,她突然又道:“在对外公布的材料中,我们并未提及是你徐先生指认的赵简之,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谢谢!”

  “不过钱溢飞呢?你总该说点什么吧?”

  “难道我说得还不够么?”

  “不够?”

  叹口气,徐百川苦笑道:“是不是我不合作,那台湾就能马上知道:到底是谁出卖了赵简之?”

  “主动权在你?”

  “可我还有选择么?”

  “选择权也在于你。”

  “看来……我必须要无条件与贵党合作嗖?”

  “我们欢迎。”

  “说出我知道的,贵党能网开一面给我个无期么?”

  “那要看你的合作态度。”

  低头苦苦凝思,徐百川面部表情时而狰狞,时而舒缓,反夏交织了若干次,最后在顶梅平静地注视下,长吁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你……能给我一根烟吗?”

  钱溢飞拎着酒瓶,将目光从“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标语上收回,“温家老店”温老板那些话,依旧在他耳边回荡:“连美国人都打不过共产党,看来……老蒋回来八成是没指望了。”至于蒋介石能否反攻大陆,钱老六并不关心。不过麻烦找上了自己,这却是无法回避的事实。

  在温家老店一旁的山墙上,多出一幅由粉笔画成的“雷泽归妹”象图。外人看不出这象图的玄机,而钱溢飞却知道:这正是唤酲他的暗号。归妹一卦上震下兑,意喻少女追男之象。震为长男,暗指原为军统小老板的钱溢飞,兑为少女,借喻无处藏身倒贴钱溢飞的周云,全卦的中心思想便集中在一个“归”字上大做文章。“雷泽归妹”为文王六十四卦中第五十三卦,雷表示阴雨,泽表示湖,说明对方想叫他在五十三天内第一个阴雨天,到山城的洪成湖畔与之接线。

  知道这条暗语的,除了徐百川还有老郑。现如今,钱溢飞在郑鴆全眼里,就和“坚冰”的地位差不多,不到迫不得已,绝对不会被轻易唤醒。即便是唤
,也必须经过老郑点头,由徐百川亲自实施,外人根本无法介入的。另外,在山城潜伏的保密局暗线,也因钱溢飞的密信,被中共剽得七零八落,剩下的小鱼小虾连生存都成了朝不保夕,哪还有资格知道这个绝密的唤醒标记?

  “会不会是我党特意设下的诱捕圈套?”品品“我党”这两个字,钱溢飞不知不觉叹口气,“不锴,这的确是我消失前留下的唤酲暗号,看来徐百川是十有八九把我给卖了。”面对四哥的背信弃义,钱溢飞显得很平静,既无悲愤,又不感觉意外。如果兄弟朋友一定要和身家性命相提并论,换作他钱溢飞,也知道孰轻孰重。“没办法,这就是国民党所谓的兄弟。”

  怅然回到家中,看到闷闷不乐的丈夫,周云心中也是一凉。几年来的共同生活教会她一件事:如果不是遇到大麻烦,以六哥的性格,他都会坦然面对。将饭菜摆在桌面,周云静静坐在丈夫身边,当年到处惹是生非的中统“菊”,现如今已被生活中的油盐酱醋,磨练得更加稳重。“六哥若想说,他一定会告诉我,否则不该问的事,最好还是不要打听。”目光从丈夫脸颊上椋过,周云的心从未如此担忧过。

  “桂芳呢?”喝下一口烈酒,钱溢飞想起了女儿。

  “鸣宇带她出去玩了,唉!可怜这孩子……”想想那半疯半傻,整天坐在街头靠修鞋为生的齐家大公子,周云心下不禁一酸,“没想到他和桂芳如此投纟録,有一口好吃的,也想着桂芳。

  钱溢飞没说话,端着酒杯双目凝视,呆呆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怎么无缘无故问起桂芳?”周云眨眨眼睛,又道,“干我们这一行儿的,只要突然提到儿女,那八成都是要安排后事。”

  “徐百川把我给卖了。”从牙缝中生生挤出一句话,钱溢飞的脸色很难看,“这一回,恐怕连逃跑都没机会了,共产党决不会放过我。”

  “还有可能补救吗?”

  “我能做到的,仅是让共产党没有证据,并在短期内对我无可奈何。”

  “那就是说……时间一长,你仍不敢保证自己安全?”

  “你我的命运,早已不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了。”

  “六哥,你需要我做什么?”问出这句话时,泪水在周云眼睡中打转,她颤抖着冰凉的小手,紧紧握住钱溢飞那满是冷汗的大手。

  “照顾好桂芳,这就是你该做的。一旦风声不对就马上带桂芳走,切记!千万不要管我。

  指指头,周云已是泪眼婆娑:“别说了,没有六哥,你叫我还怎么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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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6 20:27:06 | 只看该作者
 “……八月十三日,杨旭东匪帮袭击我南坡弹药库,打死打伤我方人员十六名……八月二十九日,杨匪旭东刺杀我地委书记……九月七日,杨匪旭东袭击我方军用物资,炸毀军车三辆,椋夺武器弹药若干……九月十九日,杨匪旭东炸毀山城发电厂,造成全市大面积停水停电……九月二十五日,杨匪旭东血洗甘泉村,杀害我方土改工作队员一十八名……”将材料丢在桌面,顶梅咬咬牙,“这两年来,他始终没消停,特别是在近期,破坏活动简直愈濱愈烈。”

  “处长,他这是想给建国三周年上眼药啊!”小五愤愤说道,“抓住这狗特务,非敲折他的腿不可!”看来杨旭东与小五的个人恩怨,恐怕这梁子是化解不开了。每逢刮风下雨,小五的风湿痛一犯,他下意识的念头,就是要报夏杨旭东,打断他的腿。

  “也不排除他想替赵简之报仇。徐百川不是说过吗?杨旭东最大的弱点,就是讲义气。”

  “还别说,一提这徐百川,我就觉得处长您真是高明。呵呵!你下令把他和赵简之关在一起,结果赵简之一死,他诨身是嘴也解释不清,只能乖乖向我们靠拢。”

  “是啊!”幽幽一声长叹,顶梅随后说道,“赵简之宁死不招,留着也没有,倒不如让他给咱做点贡献。否则以徐百川的个性,若想叫他全盘托出钱溢飞下落,恐怕还要费上几番周折。

  “处长,有件事我始终没明白,”小五疑惑地问道,“据徐百川交待,没人知道钱溢飞去处,这就是说,他根本是在刻意躲避不想见人。万一……万一他看到暗号不肯露面,那咱不是白忙了么?”

  顶梅并未马上回答,沉吟片刻,她端着茶杯突然诡秘一笑:“你猜猜:他看到唤酲暗号会有什么反应?”

  “不外乎选择接线或者继续躲藏。”

  “对!如果他接线,那么好,我们当场就逮捕他。可他不接线呢?你想过该怎么办吗?”

  小五指指头,他实在搞不清这女处长葫芦里究竟要卖什么药。

  “如果不接线,那就是说……他对暗语产生了怀疑。现在我们反过来想:究竟什么原因,才能令他产生怀疑?”

  “难道是接线人身份有问题?”

  “对!你再仔细想一想:作为接线人的徐百川,会在什么情况下身份出现问题?”

  “他已经被我们拘捕了……这个……”

  “没锴,徐百川被我们逮捕这是绝密。关键是,目前在山城,知道他被捕的能有几个?死去的赵简之不算,你、我、叶处和余局,除此之外还有谁?”

  “档案室的老周?对!徐百川的档案由他接管。”

  点点头,顶梅的笑容更加诡秘:“我们内部的暗鬼已被捕获,据他交待,也仅是将赵简之的死讯传了出去,并不知道徐百川被捕消息。那么,一旦还有人知道这件事,你认为谁最有可疑?”

  “周志乾?天哪!难道他和钱溢飞……”

  “你想没想过:如果他就是钱溢飞呢?”

  “这……这可能吗?钱溢飞怎会……怎会变成这副德行?”

  “干我们这一行儿的,没有什么不可能,无论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儿,最终都能用“合理”二字作出解释?”

  “这可真是想不到!我说处长,事到如今我才明白:为啥徐百川夸你是钱溢飞的死对头,看来他的确不是在刻意奉承。唉!你们这些老情报啊!恐怕一个小小的念头,就把今后对敌工作的战略思想全都安排好了。”

  “情报工作就应该这么做,”喝口水润润嗓子,顶梅又道,“钱老六被称作鬼子六,这可不是白叫的。想当年他突然失踪,这一点不但我们没想到,就连国民党也始料不及。因此现在的台湾保密局,对他连个制约办法都没有,也只能期盼他还在效忠党国。不知你注意到没有:据传闻,杨旭东等人曾经为救钱溢飞,差点把命都搭上。这说明什么?说明钱溢飞和杨旭东的感情非同一般,他可以令杨旭东心甘情愿为其卖命,反之,也只有杨旭东才会让他乖乖现身。我不敢保证杨旭东也知道钱溢飞下落,但现在我们必须要做的,就是尽快捕获钱溢飞,阻止钱、杨二人碰面联手,否则,我们的工作将会难上加难。”

  “我明白了。”

  “还有一点,”顶梅撂下茶杯,冷笑一声,“告诉抓捕队把武器检查好,一旦目标逃窜,立刻就地击毙!”

  “是!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抹去玻璃上的水霎,露出杨旭东那张憔悴的,被岁月久经侵蚀的面孔。摸摸唇上的胡须,他转过身,看看杜孝先,随口问道:“落凤山还没联系上么?”

  “落凤山没有电台,而共军又查得严,这一带进山路全被封锁了,我们折了几个兄弟,最终还是无功而返。”

  “这摆明是要将我们各个击破。唉!他贡继尧如意算盘打得不锴,躲在山里避风头,哼哼!可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现在已经不是民国了,难道他看不出共党是想将我们赶尽杀绝?”

  “一处出身的人个个都是混蛋,整天琢磨的就是那点油盐酱醋,上不得台面。若不是大敌当前,老杨,你当弟兄们愿意和这帮混蛋合作?”

  “要是六哥在就好了,凭他的本事,肯定能把共军耍得团团转。还有六嫂子,就算贡继尧不给我杨旭东面子,怎么也得对六嫂子礼敬三分吧?”

  “可六哥的唤酲方式我们不知道啊?几次向台湾方面提及,他们总是顾左右而言它。妈的,也不知道郑鴆全这老板是怎么当的,当初他咋就没留住六哥?”

  “六哥是自己想走,谁留都没用,一个人若是心灰意冷,世间一切往往就会看得很淡。”

  “老杨,要不……咱们给台湾发份电报,敦促他们再想想办法,看看有没有可能找到六哥
。”

  “好吧!不过发完电报后立即转移,”戴上帽子,四下看看满是灰尘蛛网的旧仓库,杨旭东又道,“记住把入口理上地雷,我决不会让共军白跑一趟。”

  中央军委总情报部X部长:

  您好,我是一名音通的隐秘战线工作者,代号“风”。从苏区时期受党组织委派至今,已在敌人心脏整整战斗了22年。不幸的是,一些能证明我存在的同志,均已先后牺牲,而我的材料,又因工作需要,在长征途中被组织销毀。现在我手中只有一枚据说可证明自己的戒指,遗憾的是,我并不知道它的用法,因此迫于无奈才向您求助,希望您能在百忙之中了解我的存在,给我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完成党交付我的使命……

  局面对钱溢飞已经越来越不利,为求自保,他不得不未雨绸缪。可就在这时,门环突然一响,刚刚将书信开头的钱溢飞,迅速将信纸投入炉子……“哦!回来了?”望着手挽菜篮的周云,他深吸一口气,“你上哪去了?”

  “街道开会,学习关于开展三反五反运动以来,所取得的重大成果。”捭捭农衫上的水珠,放下篮筐捋捋额前湿漉的头发,周云一边摘下发卡,一边侧目望着钱溢飞,“会上顺便提到了敌特问题,特别是那个杨旭东一一你的老部下,呵呵!还让咱们这些家庭妇女提高警惕,注意街面上来往的一切可疑分子。”

  点点头,钱溢飞有意无意岔开话题:“你们没进行小组讨论吗?”

  “那还有跑?我可是第一个发言的,而且还提酲大家关于识别特务的几个要领。”

  “喫?还有要领?这可新鲜。我很想听听中统的‘菊’是如何提酲的,呵呵!要论经验嘛,街道那几个老娘们拍马也赶不上你。”

  “不外乎多留意形迹可疑的人,多注意持有外地口音的异乡人等等。我说的那些都是避重就轻,还别说,街道干部很有派头,一是一二是二,补充得有根有据。对了,你知道这次大会的中心思想是什么?”

  “在下洗耳恭听。”

  “有三点:要理论联系实际、密切联系群众、坚持批评和自我批评。言简意赅,字字珠玑。唉!咱们的同志当年若能好好学学,也不至于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指指头,钱溢飞发出阵阵苦笑:“我没听锴吧?这个……怎么觉得你好像是共党的
‘菊’。

  “人家说得对咱就要接受嘛!再说了,我可是表态要坚决拥护中国共产党,服从党中央和毛主席的英明领导,和国内外一切反动势力及其走狗作坚决、彻底地斗争!”

  “不是我说……你说这话亏不亏心?”瞧瞧周云的手指,居然还裏着纱布,“不会一激动,你就写血书要求入党吧?”

  “嗨!进什么庙烧什么香,和舍身炸碉堡的董存瑞相比,我这点辛苦算不得什么。哎呀……我说当家的,我怎会越来越觉得共军是那么可爱?和他们相比,呵呵!我真是太渺小了。”

  竖起一根大拇指,钱溢飞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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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6 20:41:02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土八路 于 2018-1-16 20:42 编辑

    “当家的,我就是那么一说,呵呵!你还真以为我会撇下你和孩子,投身到轰轰烈烈的共产主义运动当中?”

  “我觉得也不大可能,党国精英不会在糖衣炮弹面前如此不堵一击吧?”

  周云笑而不答。脱拝外套,吸吸羼子,四下瞧瞧屋里的环境,突然她“咦”了一声,开口询问:“你干嘛呢?大白天的,怎把门窗都关上了?闻闻这屋里的烟味,唉!真是的。”

  “我在写材料……”推开桌面的信纸,钱溢飞头枕双臂一声长叹,“共党就是信不过我们这些穿过‘黑皮’的,这不,又是开会又是写材料,都快把人折腾散了。”

  “你发牢骚也没用,前街那几个干过旧巡警的,听说都要被遣送回乡去改造,和他们比,呵呵!你还算是幸运。”

  “我和他们不一样,至少没吃、拿、卡、要,在群众当中的口碑,咱还是不错地。”

  “行了吧你!当我不知道:你那是没赶上好差事,否则……呵呵!就凭你一个管档案的破警察,谁还能把你当盘菜?”

  “最好别把我当盘菜。呵呵!做人低调就是好,喏!现在看明白了吧?没人找咱麻烦。”

  “行啦!别说笑了,呆会儿桂芳回来吵吵肚子饿,我看你这做爹的怎么哄。”从米缸里舀出米,周云向外看看天,略有所思地说道,“下雨了……洪城湖那边……唉……”

  “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等,等他们自己找上门。”

  “六哥,我……我放心不下桂芳……”

  “放心不下也没用,要怪,就怪当初不该要她。干我们这行的,六根不净始终是个祸害。

  周云没说话,一双葱白似的玉臂在米盆里搅动,越搅越慢,直至抓起一把米,在掌中细细揉搓:“六哥,我听说政府正在做特务家属工作,说是只要肯改恶从善弃暗投明,就能获得宽大处理……”

  “你最好打消这念头,”将圆珠笔丢在一边,钱溢飞慢慢站起身,“那是针对小特务宽大,像你我这种级别的,即便不被枪毙,没有个二三十年,你也别指望能从监狱里出来。”

  “可……可是你我一旦出事,那桂芳怎么办?她还小啊!”

  “贡泉路上无老少,政治更是如此。当年我们枪毙共党时,你想过他们那些未成年的子女么?”

  周云不再说话,把头扭向一边,眼圈红了……

  “我出去走走,这鬼天气,闷得叫人透不过气。”披上农服,钱溢飞拎着酒瓶,一瘸一拐迈出房门,风雨中,他背影有着说不出的蹉跎。

  “六哥老了……”甩甩手上的米汤,擦擦眼角的泪珠,周云暗自叹息,“我若是不在了,他一个人带孩子可怎么过……”回身看看钱溢飞坐过的椅子,竹椅轻曳,桌面上书信凌乱不堵,“这么大个人,连家务都干不好,唉!男人哪!可真是的……”在围裙上擦擦手,走到桌前开始重新抬掇。信纸很乱,周云一页一页捡起重放,“整天写啊算的,照这样下去,以后没准能练出个作家,呵呵……”笑着笑着,突然笑容在脸上凝固……猛然一转身,她将空白信纸对准炉火仔细观瞧……几行力透纸背的硬笔字痕,清晰呈现:“中央军委总情报部X部长:您好,我是一名音通的隐秘战线工作者,代号尖刀……六哥!!!”脸上的表情愈发凑苦,她指指头,停一停,再指指头,冰凉的嘴唇颤抖着,缓缓挤出两个字,“六……哥……”泪水便再也抑制不住,从羼尖串串滴落……

  周桂芳永远忘不了1952年那场秋雨,五岁的她,眼巴巴看着一脸阴霾的父亲夹起自己,不容分说拍落了鸣宇哥哥拉住自己的手臂。

  她哭了,张开稚嫩的双臂伸向呆望着,举起一双乌黑手掌的明宇哥哥。她不知道父亲为何讨厌这至幼丧父,一直被年迈妓女收养的小哥哥。在她幼小心灵中,只有明宇哥哥对她好,给她提泥巴,陪她一起玩。

  在和谐街北条巷,周桂芳是个远近闻名的小美人,有人说,这孩子像她妈妈。整座北条巷想和她玩的男孩可以组成个童子军加强排,但这些孩子选择接近她的方式却与齐鸣宇不同一一欺负一个可爱的小女孩,也许是大多数未成年男性向女性表示友好的,最原始的潜意识心理冲动。每当桂芳在男孩子当中哭喊着“找妈妈”时,疯疯癫癫的齐鸣宇,便“嗷嗷”喊叫着冲过来,轮圆了修鞋箱子,将那些捣蛋鬼们檬得抱头鼠窜……

  齐鸣宇的养母苘香,是个很爱孩子的女人。她这辈子到底怀过几次孕,就连她自己都懒得数,不过每次都是在她极不情愿地前提下,被人强迫着拿掉了。当她彻底不能接客,被老鸨赶出留香苑的那个阴雨天,和沿街乞讨的齐鸣宇,同挤在和谐街一座遮雨檐下。“这孩子真可怜,”这是苘香对齐鸣宇的第一印象,“反正我也没什么亲人,收这孩子做个伴吧,唉!都是苦命人……”感情的洪水一旦泛滥,苘香便再也抑制不住自己那母性情怀,年少人傻的齐鸣宇,在无意中成为了她的螟蛉义子。

  苘香没有孩子,可她把齐鸣宇当成自己亲生的孩子。她是一个倔强的女人,属于身份下贱人品高贵的那种女人。她不在乎别人拿自己过去开玩笑说荤话,却很在乎谁欺负了她的儿子;她从不恼怒别人如何羞辱自己,却能为其它被欺负的女人挺身而出破口骂街。东北有道地方菜名叫“乱炖”,即是将土豆、豆角、青椒放在锅里一块煮。苘香骂街方式也好似乱炖,荤、素、低级的、高雅的组合得不但有滋有味,而且还能根据被骂者的文化程度、口音方言,保证让对手听清、弄懂。山城市民都知道和谐街北条巷女人骂街厉害,岂不知,北条巷女人的骂人功夫就是受苘香熏陶,由她言传身教的。苘香也不怕自己看家本事被人偷学,反正有人刚学会她今天的骂词,第二天她就能推陈出新,鼓捣出更加出类拔萃的“新作”。

  她非但不反对齐鸣宇和周桂芳青梅竹马,反而大力支持。她把桂芳也当成了自己孩子,每每看着粉雕玉琢似的小桂芳,她往往想起当年那名扬山城的小苘香。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她看到有人欺负桂芳,二话不说便拍着齐鸣宇的脑袋,吩咐了句:“去!把那些连牲口都X^出来的野崽子打跑!”如此经过几番授权,齐鸣宇便建立了条件反射,不用再等苘香命令,下意识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当然,小桂芳也被他从怎么哄都哭,慢慢发展到一见他就笑。

  齐鸣宇打人不知深浅,但那些挨打孩子的家长们,特别是一些不知深浅的老娘们,纷纷找上门来理论,不肯善罢甘休的结果,往往就是铩羽而归。苘香那张嘴绝对是“屠杀”劳动人民的“生化武器”,即使她不骂人,那些没见过世面的街坊邻居们也说不过她。比如有人质问她:“怎么不管管你家孩子?那有打人往死里打?”没准她就会反问一句:“要是知道深浅,我儿子还能叫傻子?”

  “可傻子打人也不能不管吧?看看把我家孩子打的,这笔账该怎么算?”

  “你管小宇要医药费,不行就去找派出所,人民政府没准能替你儿子做主。”

  “废话!你是孩子他妈,这医药费怎么也该你出吧?”

  “我可不是他亲妈,你要这么说,我现在就和小宇脱离母子关系,看你能怎么办?”

  “这还有王法吗?啊?这还是新社会吗?啊?这还有天理吗?啊……”

  “你家那半大小子对女娃子耍流氓,这还叫有王法?男人欺负女人,这还叫新社会?啊?流氓不挨揍,这难道还叫有天理……”呵呵!上纲上线了。无论谁来,没有不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的,时间一长,街坊邻居那些小心眼的老娘们,一见自己孩子接近周桂芳,没等齐鸣宇动手,便先下手为强,主动把孩子打一顿。呵呵!可那毕竟是孩子,不管怎么打,总是没个脸。

  周桂芳能和齐鸣宇投缘,说起来也算是一种偶然中的必然。但钱溢飞却极力回避这种必然。主要是源于“盂母三迁”的典故,他不希望自己女儿和妓女的养子来往过甚。对于齐鸣宇,他内心始终存在一种抹之不拝的愧疚,但也仅仅是愧疚,如果历史能够重新来过,他还会躉不犹豫去选择干拝齐东临。

  夹着哭闹不止的桂芳,走出几步的钱溢飞慢慢停下身,扭过头去。双目含泪嘴角抽动的齐鸣宇,仍然举着双手,身体一颤一抖。

  “爸爸,你不陪我玩,我要和小宇哥哥玩……”孩子的哭闹似乎提酲了钱溢飞,他朝齐鸣宇缓缓走去,从口袋中掏出十块钱,塞进他手中。

  齐鸣宇笑了,一手攥着钱,一面看着周桂芳。可就在钱溢飞转身离去的一刹那,齐鸣宇突然将钱狠狠抛在地上,还啐上一口贡澄澄的浓痰。

  一大一小两个人对视着,齐鸣宇仰望着钱溢飞,丝躉没有惧意,如果钱溢飞不是周桂芳的父亲,手中的鞋箱肯定要抡在他头上。两个人大约对峙了几分钟,就在钱溢飞稍稍愣神的功夫,齐鸣宇一把拉住桂芳的手……

  “你是个男人,有种!”钱溢飞冷冷说道,“可惜,唉!你是个傻子……”

  “我……我……不……傻!”仍是举着手,齐鸣宇愤怒得像头小狮子,“谁也不许欺负桂芳!!!”他指着钱溢飞大声喊道。

  钱溢飞没生气,指过他的人很多,甚至可以说,他的太阳穴曾经抵过不同型号的枪械。但是今天,却被一根小小的指头给震撼了。

  雨水在地面汇成小溪,蜿蜒着,从两个男人脚尖之间潺潺流过。水滴从齐鸣宇指尖流过指腈、掌心、手臂直至肋下,可冰凉和寒冷并未令这倔强的小男人屈服,手指始终固定在钱溢飞羼尖。如果面前这高大男人胆敢说个“不”字,一场你活我死的战斗,也许就会爆发在中国西南部的某省某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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