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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老八路

『经典连载』 《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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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6 21:13:12 | 显示全部楼层
 势态愈濱愈烈,在谢富治提出“砸烂公检法’’之后,陷子半瘫痪状态的司法专政机器,再

  也无力控制社会的有机秩序,随之而造成的恶性循环便是肆无忌惮地打.砸.抢及抄家揪斗。

  钱溢飞是历来运动均不可缺少的角色,无论他如何保持低调,但热情高涨的“红卫兵”小

  将们,总能在最关键时刻想起他。从运动一开始,他和顶梅就被打翻在地踏上一只脚,如果不

  出意外.估计下II子都不可能翻身了。

  山城市革命群众一向对运动充满着巨大热忱,这一点从十万人自发组织的批斗大会,便可

  以略窥一斑。

  钱溢飞被扣上高帽,黑白油彩将脸涂得阴阳怪气。顶梅也不比他好到哪去,头发被剪得乌

  七八槽,挂满破鞋的脖子上,又增加一块重达几十斤的大牌子。

  “打倒反革命右派周志乾! 阵高亢而嘹亮的呐1成声响起。

  “打倒反革命右派周志乾……’’群众的呼声如同山崩海啸,

  “打倒反革命右派顶梅!”

  “打倒反革命右派顶梅……’’

  这声音很熟,偷眼瞧了瞧,顶梅惊竒地发现:带头批斗自己的,居然是那已被开除公职的

  女民警一一宋酖。但更加惊竒的还在后面,山城市公安局长段国维,也被人叉着双臂象俯冲式

  轰炸机一般,乖乖窝在高台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打倒反革命大特务段国维! ’’

  “打倒反革命大特务段国维……’’

  “这可真叫稀竒,’’顶梅暗自苦笑,“你段国维把我弄成了反革命,没想到最终连你也成

  了反革命,呵呵!反革命制造的反革命,那我还是反革命吗?唉!这人世间的事儿,可真象老

  周说的那样一一没地方说理去

  段国维的表情很痛苦,汗水顺看脖颈,从铁丝流到胸前的牌子,再由牌子滴滴溅落在万丈

  红尘。可他的表现仍不失一个男人的风范,至始至终都未发出过一声呻吟。

  钱溢飞的境:ffl也相差无几.但比段国维要好上许多.毕竟他久经“斗争’’考验.该怎.样节

  省分配体力,他是轻车熟路信手拈来。“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从今再不受那

  奴役苦,夫妻双双把家还……’’身上受着罪,心里哼着歌,还别说,用转移注意力来搣S痛苦

  的方式,还真是解决身心疲惫的最佳手段。

  当然,顶梅也有她对付批斗的独门绝招,钱溢飞那边“成双对”,她这边就是:“你我好

  比鸳堂鸟,比翼双飞在人间……”总之,在对抗刑讯和暴力这方面,两位职业特工就是比半路

  出家的段国维,要高出那么_点点。

  批斗会过后就是游街,钱溢飞和顶梅被人拽上汽车,从城东游到城西,又从城南折腾到城

  北,直至夜幕低垂,这才被关进牛棚。

  段国维和钱溢飞关在一起,他身上唯一能动的地方,就只刺下眼皮。两个人谁都没理谁,

  钱溢飞擇着干硬的窝窝头,足足啃了一宿,待早晨开饭时,隔夜的窝头还刺下一点碎渣。谁也

  想不出他为什么连吃饭都静打纟I算,不过一个星期后,憋了许久的革命小将们,望着越剩越多

  的窝窝头,忍不住对他提出质间:“你想绝食,还是想逃跑? ’’

  揺揺头,钱溢飞的脸上露出歉意。

  “那你怎会越吃越少?”

  “你们误会了钱溢飞苦着脸解释這,“不是我越吃越少,而是这粮食越攒越多。’’

  “这有区别吗?”

  “有,’’指指碗里的窝头,粮食的碎渣随着慢慢咀嚼,如同塌方的泥石流,从嘴角“截截

  ’’而落,“量还是那个量,只是我吃的没有你们送得快。’’

  “嗯? ”

  ‘‘我可是一直在吃,没偷懒。’’

  “还敢狡辩?哪有一口馍要嚼上几百遍? ’’

  “你间这个? ’’冲革命小将友好地笑了笑,张开满是食糜的嘴,红肿破溃的牙床上,居然

  没有一口完整的牙。

  “你牙呢? ’’

  “被上一拨儿小将敲掉了……’’

  ‘‘怎么不去壤? ’’

  “投钱……’’

  “咦……’’点点头,一旁的段国维也彻底解开了疑惑。怪不得他的嘴总不闲着,原来奥秘

  就在这里。掰起手指算了算,这周志乾必须要列席的批斗会还有百十来场,可眼下他瘦得像只

  脱毛鸡,没准再折腾几下就能两眼一闭彻底逃脱人民的审判。该怎么办呢?没听说革命的造反

  派还要掏自己腰包为反革命去壤牙的這理。查查最高指示,发现也只有“救死扶伤,实行革命

  的人這主义’’。

  “加碗水,叫他泡着吃。”还别说,造反司令的脑瓜也反应得够快,“给他弄口牙是不可

  能的,没准哪天又被打掉了,咱折腾不起。”

  干是从当天晚上起,钱溢飞就喝起了凉水面糊糊。不过凉水喝多了也是件麻烦,整整一宿

  ,他就投断过上厕所。段国维到无所谓,可给钱溢飞送手纸的小将,却差点没索出胃下垂。

  “你毛病咋这么多?”揉着红肿乌黑的眼圈,革命小将终于不耐烦了,“这是最后一次啦

  !再有屎有尿,你就憋着! ’’

  “我憋不住……’’

  "想不住也要憋(要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

  就在钱溢飞土II洋II一起遭的同时,“山城市工人革命适反司令部”宋酖宋司令,正在

  群众批判大会上,高举中共中央1946年密字第X号令和1951年第Y号通缉令两份文件,义正辞严

  对与会者说這:“同志们,相信这两份文件大家都不陌生,可你们看一看:二十年了,时隔了

  二十年,这血债累累的钱老六,至今还在道谨法外!由此可见,那些,走资派,们,这二十年

  来都在干些什么?嗯?这不正说明他们与反动派沆瀣一气吗?像这样的农冠禽兽,不打倒能行

  吗?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自古以来鱿没有保佑劳苦大众的活菩萨!我们不求那些‘走资派’能

  为人民伸张正义,我们要《自己,靠无产阶级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伟大力量,横扫一切牛鬼蛇

  神,将所有的反动派彻底打倒!”

  宋酞的讲话极具煽动性,在场群众那激昂澎湃的呐S声,鱿足以说明一切。顶梅跪在台前

  ,既不敢说也不敢动,但她心里却清如镜明如水:这女人疯了,而且不是一般的疯,比起晓武

  女g妇,恐怕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凭你那两下子还M对ft钱溢飞……”顶梅在心里揺揺头,

  “你这是嫌命长了,想早死早解脱。和钱老六过不去的人,呵呵!可都没什么好下场,但愿你

  是个例外。”

  不过顶梅忽视了群众运动的巨大惯性,王抓钱溢飞一案的,并不是哪一家造反派,而是几

  家造反派联合办案。有没有刑侦和反特经验是次要的,有没有高昂的革命乐观王义精神,那才

  是王要的。

  没牙的钱溢飞,就是一只没牙的老虎,当他被革命小将带出牛棚后,在走廊的拐角处,与

  分别多日的顶梅再次重逢。两个人都没说话,各自用优郁而焦急的目光去礙视着对方,正因为

  如此,钱溢飞挨了一记耳光,而顶梅的后腰则被踹上一记大脚。

  审讯钱溢飞的现场很值得耐人寻味,自己刚刚被人叉起双臂,正准备向墙上伟大领袖的画

  像鞠躬时,却在意外地发现了一旁的女儿一一十几年未旨谋面的周桂芳。

  _桂芳已经长大了,虽然那娇美动人的瓜子脸上隐隐透出一层煞气,但眉宇之间依然孕肓着

  周云当年的风范。她是一个把母亲优点全部继承的小美人,这也是钱溢飞一眼能认出她的王要

  原因。尽•管他很想上前抱抱女儿,或是给予女儿那期盼十几年也未旨得到的父爱,不过在这种

  场合下,职业准则劳劳约束住冲动,他只能把眼前的一切当作是一场噩梦。

  “周志乾!你顽固到底是没有好下场的!”宋酖冷冷说這,“不老实交待间题,你就是坚

  决与人民为敌!”说着,她还用眼角余光瞥瞥一旁的周桂芳。

  “是是是!我交代,_定老实交待! ’’

  “你是不是大特务钱溢飞? ’’

  “我不是,真的不是

  “那你为什么娶个特务做老婆?”

  “她当时怀孕了,我就……’’

  “啪! ’’一条皮带迎面抽来,倒吸着凉气,剧痛难耐的钱溢飞晃晃头,这才发现攻击自己

  的人.唐然是打小就在他怀里撒娇的女儿。“你打我? ’’含着眼泪,对满脸怒容的桂芳If声间

  這,“你居然敢打我?”

  “周志乾!你放老实点! ’’一拍桌子,宋酖厉声喝斥,“这是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這? ’’

  凭良心说,钱溢飞还真就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既不象公安局也不象法院。

  “说!你到底是不是钱溢飞? ’’宋酖有些不耐烦了。

  “我不是! ’’

  脸上又挨了一记皮带……

  “我真的不是!”

  钱溢飞心里这个后悔:早知女儿能如此对待自己,一出生鱿该把她活活掐死。

  “周向红,你表现得不错,现在正是你和反动家庭一刀两断的时候!”

  “周向红? ”扭头睢睡英姿飒爽的女儿,钱溢飞怀疑自己听错了。

  ‘‘对!我就叫周向红,是心向毛王席的红卫兵! ’’

  ‘‘唉……’’暗自_叹,钱老六反倒有些哭笑不得。

  宋酞拍拍手,叫人去内室取材料,待几名彪形大汉搬出麻包,钱溢飞不由一愣:有这么夸

  张吗?我的材料居然能装满一口麻袋?看来我对人民犯下的II行,呵呵!真是罄竹难书。

  ‘‘这R是一少部分,还用我给你挨篇儿读么? ’’

  “不用了……就不耽误您时间了……’’

  “这么说,你承认看过这些材料唼? ’’

  “我在公安局档案科读过一些,可没有这全。’’

  “内容你都了解吗? ’’

  “多少知這一点。’’

  “既然对钱溢飞的往事很清楚,那么你承认自己就是钱溢飞唼? ’’

  “®可甭往死胡同里拐我,清楚是一码事儿,承认又是另外一回事。”

  “你还敢狡辩?”

  “那您想让我怎么着? ’’真所谓是秀才遇见兵,有理也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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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6 21:13:28 | 显示全部楼层
  与此同时,在另一间审讯室内的顶梅也遇到了同样麻烦,革命小将非要逼迫她承认周志乾

  就是钱溢飞。

  “表面证据并不能给一个人定罪,”顶梅躉不犹豫地说道,“我指证他没有用,关键是你

  们能不能拿出直接证据?”

  “顶梅,你的态度很顽固!是想自绝于人民!”

  “我虽然已被开除党籍、公职,但党曾经教肓过我:一定要注重实事求是。”

  “你们这些反革命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连大特务杨旭东都没逃过人民审判,你还敢妄存

  侥幸为他辩护?”

  “杨旭东落网了?”顶梅大吃一惊。这几年来她一直被封闭监管,外界消息根本无从得知

  。钱溢飞倒是知道,可顶梅不问,他自然也就不会主动提及,毕竟杨旭东是他心灵上永不磨灭

  的创伤。

  “能将他彻底置于死地的,只有老六……”徐百川的话不绝于耳。不锴,凭借杨旭东的实

  力,就连顶梅都不敢自信能轻易对付他,因此他的落网……除非是有人出手了。

  周志乾就是钱溢飞,这在顶梅看来根本就不是秘密。尽管以往出于好胜,非要和他比试个

  高低,但毕竟血浓于水,该适可而止的时候,顶梅从未含糊过。可现在不一样了,一个最关键

  的问题令她百思不得其解:钱溢飞为什么要对自己得意弟子下手呢?无论怎么想,她都觉得这

  件事本身,就透露异常古怪,“会不会……”眼前突然一亮,不可致信地咬咬牙,强行压抑那

  颗剧烈起伏的心脏,另一个古怪念头,突然从她脑洚中一闪而过……“莫非……他是共产党?

  ”顾不得造反派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她将思绪快速重新捋过一遍,最后不得不痛苦地做出结论

  ,“只有他是共产党,那么杨旭东和徐墨萍的事情,才能做出合理解释。或者说,他是最符合

  条件的共党卧底一一 ‘风’! ”刹那间,顶梅感觉自己行将崩溃……“我终于知道周云那张泪

  痕斑驳的白纸上,到底应该写着什么……”

  “这个人你认识吗? ”将杨旭东的昭片递到钱溢飞面前,宋酖死死盯住他眼睛。

  “见过昭片,但不认识。”

  “连杨旭东你都不认识?”

  “我一个无名小卒,人家凭啥要认识我?”

  劈手一记耳光,宋酖冷冷说道:“现在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你要放老实些!”再次举

  起昭片,大声质问,“杨旭东来山城,难道不是为了找你么?他凭什么要找你?”

  还没等诱敌深入,就把自己底牌亮给对手,这女人的刑讯能力实在是烂得可以。钱溢飞连

  脑子都不用过,就知道该怎么对付她。杨旭东遣回大陆的目的,自己虽然清楚,但这是机密,

  没有上级的许可,钱溢飞自然不会吐露半点消息。

  “你还不老实交待?”

  “你想让我交代什么?”

  “杨旭东到底是不是找你?”

  “杨旭东……”也是不经意间地灵光一闪,正想转移话题的钱溢飞,突然呆住了,“是啊

  ?他到底是不是来找我呢?除了我,他就不会找别人么?也许……先把我送出去再回来找人,

  这就是他要完成的另一顶任务。”

  “你怎么不说话?”

  “让我想想……”随口应了一句,钱溢飞将目光转移至墙壁上的画像。“如果仅是收集情

  报或者进行简单的破坏行动,这根本不用杨旭东亲自出马,除非是只有高层才能知晓的绝密。

  那么对于台湾来说,山城还能有什么绝密呢?嗯?难道是4坚冰’?可叶昊天已经自杀了……

  ”他的脑子有点犯晕,但这种状况并未持续多久,随着宋酖一声厉喝,他马上又找出新的突破

  □。

  “周志乾!你想蒙混过关吗?”

  “蒙混过关?叶昊天是不是想蒙混过关呢?对了,叶昊天就一定是4坚冰’么?难道4坚

  冰’不会另有其人?可谁最符合4坚冰’的条件呢? ”想想分批向台湾透露的“干部审查名单

  ”,事实也证明:台湾是在得到叶昊天被软禁的消息后,这才停止了调查,并准许杨旭东滞留

  在香港。这以上的总总问题,难道还不能解释叶昊天就是“坚冰”?

  再仔细回想名单上的被审人员,突然一个灵感横空出世,不由令他暗暗叫苦:“我锴了,

  我们都锴了,叶昊天是在名单上不假,而我们也一直认为由于叶昊天被捕,才使得台湾放弃了

  追查。可问题是:如果4坚冰’不在名单上,那台湾还有必要追查么?笨哪!我可真笨!怎么

  连如此简单的道理都没想过? ”由此可见,叶昊天承认自己是“坚冰”,现在看来,这决不是

  良心发现,而是他以牺牲自己的方式,来竭力保护另一个人。

  “‘坚冰’和台湾肯定有独特的联络渠道,而台湾也只能在与他失去联系时,才会相信我

  们所说的抓获4坚冰’,并进一步关注4被捕名单’上的人。问题就在于:当时除了叶昊天,

  还有谁是台湾无法联系的内部人员? ”猛然一颤,一阵强烈的头晕目眩骤然袭来。钱溢飞晃了

  晃,捂住胸口艰难地,不可致信地吐出两个字:“顶梅……”

  “你还敢叫那个破鞋?为了这破鞋,你连女儿都不要! ”咬牙切齿的周向红,含着委屈的

  眼泪,抡起武装带狠狠抽将过去。“啊”的一声慘叫,指指欲坠的钱溢飞,右眼被皮带的环扣

  生生勾出眼睡……

  周向红惊呆了,她举着手臂,望着满脸鲜血昏死过去的父亲,$需动着灰白的嘴唇,一时间

  居然不知该如何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周向红同志,”拍拍这呆若木鸡的革命小将,宋酖欣慰地赞许道,“恭喜你,终于和万

  恶的家庭决裂了。”

  顶梅快疯了,她W情恍惚,甚至连如何被解出刑讯室都一无所知。脚步软得像面条,泪水

  如同被决堤的河水,将单薄的农衫打得一片斑驳。“他怎么能是共产党?怎么能是共产党呢?

  我爱的人,为什么会是共产党? ”此时此刻,她宁愿自己推算锴误,也不敢接受这无情的现实

  钱溢飞被人抬了出来。对于他的受伤,宋酖处理得很简单,一盆冷水钹过,说了句:“起

  来!不许装死狗! ”便命人将他送回牛棚。

  周向红的情绪恢夏得很快,她连瞧都未瞧钱溢飞,扭过头,从牙缝生生挤出几句话:“我

  不认识他,也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他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鲜血从担架滴到水泥地面,留下一串串永远也抹煞不拝的记忆。钱溢飞已经清酲了,可他

  在流泪,鲜血混着冰凉的泪水无声地倾诉。他在为谁伤感已经无从得知,这必将成为其一生中

  最大的秘密。

  担架和顶梅擦身而过,就在她无助而彷彳皇的一刹那,一阵痛不欲生地哀号,在她耳畔感天

  动地……11曼慢向她伸出手臂,滴着鲜血的指尖,急速地颤抖,一丝悲凉在室息的空气中快速弥

  散……

  “老周! ”撕心裂肺般嚎出一声凑厉,顶梅用力摆肤束缚,发疯似地扑向钱溢飞。紧紧握

  住冰凉的手掌,细细揉提着,慢慢贴向自己伤痕累累的脸颊……

  抚去爱人唇边那强颜欢笑的泪水,钱溢飞痛苦地张张嘴,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否支擇下去,

  但一息尚存,就要给爱人留下人生最灿烂的笑容。顶梅也在笑,那是一种源于痛苦的笑,是为

  了安慰爱人,无论如何也要挤出的悲笑。对于她来说,只要爱人还活着那就足够了,在诸多苦

  难中,这也是唯一闪烁星芒的希望。

  “无论怎样,我都会陪着你,直到慢慢死去……”擦擦他脸上的血迹,顶梅柔声说道,“

  除非,你放弃了自己……”

  “我……也……是……”从肿胀的嘴唇中奋力挤出三个字,钱溢飞慢慢合上眼睛,手心温

  度,正在一点一滴流逝着……

  “老周!”

  “把她拉起来!”随着一声断喝,几名打手将顶梅强行拽离担架。就在手掌肤离接赃的一

  _间,最后望一眼气若*丝的钱溢飞,她擦擦眼泪,冷静得象一个冰人。

  “你好象很不服气?”宋酖以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斜tl着顶梅。

  “把我送回牛棚吧,谢谢! ”淡淡一笑,她扭过身去,不想再看这女人一眼。

  “饿她一宿,打拝她的S张气焰!”

  钱溢飞注定要瞎一只眼睛,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在部队医院W单处置一番,虽说保住了

  性命,但内心的伤痛却永远也无法愈合了。女大不由爷虎毒不食子,哪怕他再怎么心理不平衝

  ,可这笔帐无论如何也不能从自己女儿身上讨还,这就是所谓的可怜天下父母心。

  但对于顶梅呢?他还能否保持一种平和的心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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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6 21:13:56 | 显示全部楼层
  两个人同时发现了对方的破绽,也同时对彼此间的身份产生了质疑。搞情报的就是这样:

  尽管深爱着对方,但各自身上所肩负的责任,则迫使他们一定要弄清事实真相。

  如果周志乾就是钱溢飞,这对于顶梅来说当然无所谓,倘若钱溢飞是共产党,那问题可就

  相当严重了。无独有偶,钱溢飞此刻的心情也正是如此,他们俩又同时选择了给对方下药。与

  以往不同的是,双方都没有任何外援。顶梅就不用说了,而钱溢飞这边也彻底失去了依托。

  曰子就是在苦难中慢慢煎熬,能熬过多久谁也不知道。楼道一别是他们在运动中最后一次

  相见,从此之后,那就是适适无期的漫长等待一一等待再次重逢时,道出这说不尽的相思苦,

  然后给对方喂下暴露身份的致命毒药。可这一天果真能到来么?左右矛眉的双方,既期待又痛

  苦。可是在那混乱的年代,又有几个人不是在期待和煎熬中苦苦地挣扎?

  老索也被打倒了,据说在冰天雪地中被柙上汽车*街,胸前全是羼涕眼泪冻成的冰磑。晓

  武依然经常闹失踪,不过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烦,每次出行前,都要给小李吃下安眠药,保证

  她一睡就是两天一宿,直至坚持到自己回来。

  这一次他又给妻子喂下了安眠药,怀着万分歉意,看着妻子喝尽杯中最后一滴水。慢慢将

  她扶到床上,吻了吻,待其昏昏入睡便赶紧穿农戴帽,头也不回向机场走去。根据种种线索表

  明:齐鸣宇应该是杨旭东一案中最后一条涌网之鱼,他现在之所以仍在大陆潜伏,就是要搞清

  杨旭东的被捕是否与钱溢飞有关。

  台湾当局怀疑钱溢飞变节并非空穴来风,能将杨旭东置于死地的只有钱溢飞,这一点大陆

  清楚,台湾昭样也是心知肚明。而晓武要做的,就是阻止齐鸣宇弄清事实,掩盖钱溢飞的真实

  身份。

  几年来,齐鸣宇一直是孤军奋战,持续不断的群众运动,给他的调查工作带来诸多麻烦。

  为此,他是既要保存自己,还要消灭“敌人”,所以工作开展得极其缓慢。经过暗中反夏侦察

  ,令他疑窦丛生的是:杨旭东一案虽已完结,但其资料均不在山城封存。对于一件早已结束的

  案子还要如此保密,因此他不得不怀疑共产党的动机,甚至还猜到中共极有可能想隐瞒什么。

  “不能让他的猜想变成现实,”晓武对自己暗暗说道,“要让他相信:钱溢飞已经死了。

  ”但周志乾就是钱溢飞这个事实该怎么解决呢?在台湾,肯定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修改周志

  乾的档案,并且要让台湾确信:他于文革之后,已被造反派活活打死。”但这也无法证明钱溢

  飞与杨旭东一案无关,为此,晓武不得不亲自跑趟山城,将修改后的杨旭东个人资料,以“不

  小心”的方式,通过一些要害部门,秘密向外界泄涌。“只要证明和杨旭东接头的人不是周志

  乾,那就万事大吉了。”

  计划实施得很顺利,通过周桂芳,齐鸣宇很快弄到了相关资料。既然周志乾“已死”,而

  杨旭东的落网真相又被“查清”,那么接下来,他应该做的就是带上桂芳,悄悄撤离大陆。

  对于齐鸣宇这个小人物,马晓武认为最好不要碰他,以免台湾在发现其被捕后,对其所提

  供的情报产生怀疑。

  “可有迹象表明,他要逃离内地。”身边的同志向他建议,“放虎归山,那可是后患无穷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儿,”晓武无奈地说道,“情报工作就是这样: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一定要按部就班,绝对不能大踏步前进。有时候你明知道这么做不对,但是为了争取更大胜利

  ,则必须放弃眼前诱惑。”

  结果这样一来,钱溢飞就在国共双方的档案上,被归纳到“死亡”一列,台湾甚至还秘密

  为他举行了追悼会,来纟己念这位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曾立下过汗马功劳的谍报之王。

  苘香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也没盼到齐鸣宇迎娶桂芳那一天。她怀着绝望和不甘,默默走

  完这铺满荆E的人生小路。不过齐鸣宇这螟蛉义子到还孝顺,为她披麻戴孝养老送终,总算给

  冥冥中的苘香,带去些少许的安慰。“做人不怕穷,就怕没良心,我这M子,别的没学到,就

  学会‘良心’二字。”这是苘香临终前给齐鸣宇留下的遗言,言简意赅发人深省。她生前卖了

  一M子身,但唯一不肯出卖的,就是自己的良心。

  在狱中被羁柙的周云鹏,听说苘香去世后,曾说过一句耐人寻味的话:“她这一走,把世

  上所有的良心都带走了……”

  齐鸣宇也要走了,但他没说要去哪儿。桂芳死活都不肯跟他走,她攥着一份上山下乡的粉

  a通知单,反而振振有辞劝说齐鸣宇“放眼于广阔的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肓”。

  一提起她这些歪理邪说,齐鸣宇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反问道:“你现在最该做什么,难道

  自己还不清楚么?”

  “你什么意思?”

  “你现在最该做的不是什么4放眼’,而是忏悔,向那些被你无情迫害过的人,做出深刻

  的反省,表示出真诚的忏悔!”

  “你有毛病啊?我凭什么向反革命忏悔?你还有没有点是非观?”

  一声叹息,无奈地指指头,齐鸣宇感慨万千:“有一天,你们也许会拍着胸脯自*地说:

  4我们对自己泰献的青春无怨无悔’,但是那些被你们慘无人道地迫害,被你们逼得走投无路

  的人,有谁会站出来,拍着自己胸脯,向他们说一句4无怨无悔’?打了别人,抢了别人,还

  要掩饰自己的罪恶,这种人叫什么?叫强盜,叫人邊!我很遗憾,也很悲哀:未来中国的接班

  人,居然是一群强盜,一群道貌岸然的农冠禽兽!我把话放在这儿:不管再过多少年,你们只

  会把责任推卸给国家,推到发动这场运动的某个人头上,绝对不会真诚站出来,向曾经被你们

  迫害过的人,毀拝的文明,公开表示谢罪、忏悔!作为回报,历史会给你们一个很公正的惩罚

  :你们的子女将继承你们的无耻,学会掩盖和推卸责任。他们是一群不能说,也说不得的人,

  在他们看来:别人都是锴的,而自己则永远站在正义的一方。由此可见,在日后的中国,利益

  才是维系人际关系的纽带,除了利益彼此间不会再有坦诚相见。这就是你们带给中国的灾难,

  是一场历经几代人辛苦努力,都无法扭转的灾难!”

  “你这个人太恶毒了吧?连这种诅咒都能说出?我看你才是真正的反革命!不行,我要去

  报告,我要去揭发你!”

  “你去吧! ”齐鸣宇再也没有什么忌讳,他瞧着满脸怒容的周向红,不屑地笑了笑,“干

  娘没有说锴,你和我原本就是两路人,幸亏你不喜欢我,否则我这清白之躯都要受你所累。自

  己多保重吧!二十年后,但愿能听到你的忏悔声。”转身潇洒离去,一边走,一边指着手,口

  中却连连说道,“不过这种可能性,哼哼!几乎没有!”

  二十年后,又改回“周桂芳”的周向红,写了部名为〈〈我的父亲是军统》—书。这部书给

  她带来巨大声望和可观的经济效益,但是在某些公开场合,她对过去谈论最多的,仍然是那几

  句话:“唉!我的青春都留在了上山下乡,对此我无怨无悔”、“林彪、江青一伙儿,害了整

  整一代人”、“中国人应该面向未来,但愿历史不再重濱”……对于那些因迫害而导致妻离子

  散家破人亡的受害者……!!!???

  1979 年 10 月.

  十年的蹉跎岁月在漫长的煎熬中度过,结束了牢狱生活的顶梅,已是白发苍苍形容枯槁的

  老人。在她心里一直理藏个心愿:此生无论如何,也要了结和周志乾那白发携手的心愿。因此

  刚一回到山城,便麻烦组织给她开份结婚登记介绍信。

  “男方是谁呀?”市公安局人事科的女同志很好竒。

  “周志乾……”

  “周志乾? ”仔细查阅了材料,女同志忍不住“咦”了一声,“不对呀?这个人在文革中

  已经死啦?”

  “我相信他还活着……”

  “你相信? ”看看顶梅,女同志叹口气。在她看来,这位多灾多难老领导,恐怕是被运动

  整得有些W志不清。

  “帮帮忙,完成我一个心愿好么?”

  犹豫了片刻,含着泪,女同志轻轻一点头。

  钱溢飞住过的小屋依然健在,他蹲过的牛棚业已被改建成仓库,空荡荡的柏油路上,曾经

  洒下他无数滴汗水。人去楼空今已非,唯一不变的,还是慢慢迟暮的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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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6 21:14:12 | 显示全部楼层
  对于钱溢飞,顶梅始终处于高度矛眉之中。爱自然是不用说了,没有一天不在想着这个人

  ,可她既怕见到钱溢飞,又怕永远失去这人生的依托。明争暗斗了几十年,彼此间的相互了解

  都快达成了默契,凭借双方那执著的性格,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洚,也会千方百计去弄清对方的

  身份。但今时不同往日,双方产生了感情。虽然这是在特殊历史条件下,被锴误酿成的苦果,

  但这苦果的直接品尝者,依旧是他们本人。

  “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会来找我。”在桌面摆上两副碗筷,日夏一日,月夏一月,她坚

  信这种漫长地煎熬,终有一天会被划上个圆满句号。

  钱溢飞依然健在,只是他活得很痛苦,时常地呕血吐血,将他折磨得枯瘦如柴。辗转听到

  这消息后,年过半百的马晓武再也抑制不住悲痛,乘飞机一S&流着眼泪,从北京赶到四川。

  “让我出院吧,我还有个任务没完成……”拉着徒弟的手,钱溢飞从病床上挣扎坐起,一

  面喘息一面说道,“我无能啊……党交给我的任务,拖了三十几年也没完成,现在这是我最后

  的机会。”

  “师父,您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我替您办。”

  “ ‘坚冰,丨”

  “嗯?叶昊天?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我锴了,”叹口气,钱溢飞追悔莫及,“长期以来,我一直被惕性思维所蒙蔽,认为叶

  昊天应该是他们这条线里最大的特务,实则不然,他应该是4坚冰’的下属才对。”

  “您是说……在我党内部,叶昊天的职务要比4坚冰’大,但在国民党那边,他应该是4

  坚冰’的下属?”

  “对!这也正是叶雯遇害,为什么叶昊天不阻止的原因。其实并非他不想阻止,而是根本

  没有权力阻止。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叶雯在牺牲前,有人派你去联系增援部队,哼哼!派一个

  瘸子去送信,即使耽误时机又有谁会怀疑她?还有……我理在坟地里的电台为什么不见了?叶

  昊天那里没有,许红樱、杨旭东也没得到,所以这部电台的下落,你不觉得可疑吗?”

  “道理是不锴,可您有证据支持推断吗?现在已经不是文革了,别说对一个曾经蒙冤受屈

  的老干部,就是音通百姓,我们也不能说抓就抓呀?”

  “有!,,

  “嗯? ”

  抹抹嘴角的血迹,钱溢飞苦笑一声:“十年了,我用了十年的时间,终于想明白一个纟田节

  “喫7,,

  “你还记得杨旭东那张民国邮票么?”

  “记得,它被齐鸣宇收藏了,不过我们的同志已经把它偷拍下来。

  “马上把昭片取来,证据就在那上面。”

  “师父,邮票原件已被偷偷鉴定过,若有问题那也瞒不到今天啊?”

  “你好好想一想:一枚小小的邮票,有什么地方是别人不留意,而我们则必须要重视的问

  题?”

  低头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指指头。

  “你有没有想过邮票边纟録的锯齿?”

  “嗯?锯齿?”

  “对!这就是杨旭东和4坚冰’接头的暗号,只要双方邮票上的锯齿能对齐,就可确认身

  份。”

  “想不到关键居然在这儿! ”一拍大腿,晓武感叹说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想这个

  问题,可就是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我没猜锴,电台和另一枚邮票,肯定还在她手上。只是……这两个物件的下落,你

  不想知道么?”

  “想又有什么用?一连串的政治运动,你有想法也只能憋在心里。”说到这儿,晓武感叹

  起文革给诸人带来的厄运。比如说零号,他这老革命也没逃肤被打成特务、叛徒的下场,吊死

  在牛棚整整一个星期,才被人发现了尸首。

  “政治问题咱不要管,就说这特务联络吧,当时余万里、段国维他们都认为叶昊天是秘密

  潜伏,不与外界联系。我由于受到切身经历的影响,也没过多考虑这个问题。但杨旭东的出现

  ,就证明我们都锴了, 4坚冰’肯定能与外界保持单独联系。只是她手法过于隐秘,我们不易

  察觉◊”

  “师父,我记得当年在解放区,您的电台是只接收不发送,那么4坚冰’会不会也是这样

  “不!她是既接收又发送,但解放后,她使用的电台就大有学问了。”

  “有学问?您是说……她使用的电台,应该是您当初理藏的那部?”

  “这也是1952年我被捕后,台湾为什么很快知道‘周志乾被捕’的根据。”

  “那现在的问题是:只要从她身边找出电台和吻合的邮票,就能证明她是特务。至于是不

  是4坚冰’……嗯!估计八九不离十◊”

  “让我完成一个心愿吧……”

  瞧瞧他床头的吊针,晓武始终也下不了决心。

  “要不……我跟你领导谈一谈?”

  “他们肯定不同意。”

  “为什么?”

  “因为你的身份,已经被判定死亡的身份! ”说着,晓武忍不出哭了,“索部长在得知你

  的消息后,流着泪说:4老钱为我们党做出过卓越贡献,可最终我们连给他个说法都不能,没

  办法,干我们这行儿的就是这规矩,谁都不能破例’。”

  钱溢飞不再执著了,风风雨雨一II子,他总算恒出了这个道理一一人不能与命斗。纵然使

  出诨身解数,最终也仅是摘去了右派帽子,却依然无法改变他被通缉的宿命。“就地击毙,格

  杀勿论”那八个大字,也许在他死后,也会随之跟进骨灰盒里。

  “我不会让别人逮捕她,不会……”

  “可您能忍心逮捕她么?”

  听到这句话,钱溢飞垂泪不止,他攀着晓武的肩膀,哭得死去活来……

  “唉!怎么都是这个命呢?这到底是怎么了?你说好端端的,嗨……”

  答案是不确定的,要怪也只能怪命运过于捉弄人。白头偕老是他和顶梅的共同心愿,然而

  苦熬多年,在这愿望即将实现之前,他却要为爱人亲自戴上手铐。这种肝肠寸断的痛苦,别说

  是一个病人,哪怕孔武有力的健康人也未必能承受得住。

  “我一定要亲手逮捕她,一定! ”抹抹眼泪,钱溢飞苦叹一声,“因为,这是我的职责…

  在省公安厅余万里厅长的批示下,曾极度热衷于颠倒是非的宋酖,被顶梅送进了监狱。她

  终于得到了应有的审判,不过这十七年的有期徒刑能否令她洗心革面?恐怕就只有天知道了。

  1996年,在宋酖刑满释放的第二天,她对当地媒体诉说的一句话,倒是很值得回味:“林彪、

  江青一伙儿,害了整整一代人……”

  该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就是在家里等他回来。顶梅知道钱溢飞一定能找到自己,或者是

  在傍晚,或者是在清晨,或者……是在某一天里一个并不确定的时间,该来的终归要来,想回

  避都不可能。

  吃饭前,她依旧摆上两副碗筷,可是随着心灵感应的愈发强烈,不久之后,桌子上又多了

  一瓶通化葡萄酒。酒瓶和左右两个高脚杯并排摆放,后来顶梅感觉位置不妥,挪走了酒瓶,将

  两个注满酒液的杯子紧紧贴在一起。

  1979年中秋节那天夜晚,门外终于响起期盼已久的脚步声,但这明显不是一个人的脚步。

  顶梅知道自己再也走不肤了,更何况,她原本也没打算走。“如果他爱我,肯定会一个人进来

  ,”心里想着,脸上便不知不觉露出一丝欣慰,“干我们这一行儿,什么都可以是假的,只有

  得不到那才是真的。”

  虚掩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带着墨镜枯瘦如柴的男人,屹立在门外。两个人并不像久别

  重逢的情侣,相互对视一眼,顶梅点点头,对他说一句:“回来啦?坐下吃饭吧,菜都凉了。

  打量一番屋内的陈设,在她对面悄然落座,犹豫一下,他掏出贴有民国邮票昭片的信封递

  过去:“我把结婚介绍信开了,你看一下。”

  “不用看了,我信你。”

  没有过多的情感迸发,只有极为平淡的语言交流。轻曳杯中的酒浆,顶梅问道:“他们没

  再折磨你吧?”

  “没有,我记住了你的话,管住了自己的嘴巴。”

  “那你想听我说点儿什么吗?”

  “依你的性格,哪怕心里装了一肚子话,也不会多说什么。”

  “还是你了解我,又叫你给猜对了。”

  “你了解我的来意,我也知道你的打算,有些话对你我来说,根本毋须再讲,说出来反倒

  徒增伤感。”

  “是啊!我一看到信封上的邮票昭片,就证实了自己的推测,而你……一瞧见我的眼W,

  同样也什么都明白了。”

  “我们这算不算心有灵犀?”

  “也许世上没有比我们更般配的。”眼泪夺睡而出,顶梅微笑着抬起手臂,摸摸钱溢飞那

  满是疤痕的脸。

  紧紧握住爱人的手,为她拭去嘴角的泪珠。一声悠悠长叹,却道不尽心中的苦辣酸甜。“

  三十多年了,没想到我花费三十多年去完成的任务,结果居然是这样。”

  “但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不是吗?”

  点点头,凝视着对方,纵千言万语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我去擦擦脸。”站起身走向洗手间,推开门扇的_间,她回身看看钱溢飞,“碰见你,

  我是没有侥幸的。”

  就在她于门后消失的一刹那,迅速将酒杯调换。钱溢飞紧紧捂住自己的脸,再松手时,深

  深地苦痛已是无法掩抑。没过多久,顶梅手持毛巾走回落座,望着他那痛不欲生的表情,低声

  笑道:“怎么啦?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 4坚冰,……”

  微微一怔,咬了咬嘴唇,顶梅随即反问:“ 4风”

  “为了我们三十多年的交情,干杯吧……”

  酒杯“叮咚”一碰,二人一饮而尽。

  “你怎么能是国民党?”

  “可你为什么是共产党?”

  两个人不可致信地指着头。

  “你是我生平仅遇最厉害的对手。”钱溢飞将杯子放回桌面,“不过,能喝下你亲自调配

  的美酒,也算是成全了我,了却我一桩心事,从此以后我不欠你,也不再欠党国那些兄弟。”

  “亏你还记着党国,”指指头,表情有着说不出地组怨,“说来可笑,我一向以共产党员

  的标准来严格要求自己,都忘记自己是军统了。是你!是你叫我想起还有这么个身份! ”这是

  钱溢飞第一次看到顶梅如此悲伤,人家都说这女人的笑很美,但是哭起来,同样也能令人肝胆

  俱碎。盯着面前的钱溢飞,顶梅哽咽着,含悲泣血又道:“你不配再提党国,因为你的手上,

  沾满党国烈士的鲜血!”

  “对不起,这是我的职责……”

  “没什么对不起,这同样也是我的职责。可我直到现在也不敢相信:你居然会是共产党?

  哈哈哈!你怎么能是共一一产一一党?? ?军统六哥告诉我说,他是共一一产一一党!! !哈

  哈哈……真可笑!真可笑!共产党替军统出生入死,而军统却为共产党舍命打天下?哈哈哈…

  …”雾那间,歇斯底里的顶梅彻底陷入疯狂。事实上不仅她想不开,就连门外的余万里、周云

  鹏等一干劫后余生的人物,也无法接受双方间那突如其来的角色变换。或许是因为这二人对事

  业过于执著,这才造成了钱溢飞比军统还象军统,而顶梅,则比共产党更加布尔什维克。

  “我真愚蠢!我真愚蠢! ”拼命咬着牙,可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那辛酸的眼泪,“虽然我

  早就知道你是钱溢飞,可直到现在,我也不敢相信你是共产党!不愧是军统的王牌特工,瞒天

  过洚竟然能让你玩得如此出W入化!”

  “各为其主,我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无奈地笑了笑,钱溢飞感慨道,“早知我是共产

  党,你就不会派常玉宽救我,对么?”

  “对! ”顶梅脸上已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可怜他至死也没忘记替你挡子弹!可怜哪可怜

  ,可怜了这些好兄弟!在你眼里,这些为你赴汤蹈火的兄弟,究竟算个什么?”

  “他们永远都是我的好兄弟,只是……对不起,我们各为其主……”

  周云鹏眼前一黑,差点没昏死过去。他靠在余万里身上,心很痛,那是一种喘不过气的憋

  痛:“老余啊……”抚着胸口他低声说道,“我总算明白为啥她拼命想嫁个丑八怪。鱼找鱼,

  虾找ff,乌龟聘王八,这国民党……唉!当然也只能看上国民党,哪怕是个冒牌货都无所谓。

  “顶梅是特务?这..这……怎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余万里愣怔着自言自语,

  “为党舍生忘死奋斗了一M子,到头来居然是个特务?就冲这一点,你跟谁说理去?妈的,这

  以后还能相信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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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6 21:14:46 | 显示全部楼层
  和叶昊天一样,顶梅也是在军统成立之前打入我方内部,所以在军统秘密档案中,根本不

  可能找到她的痕迹,这也是钱溢飞为何迟迟查不出“坚冰”的主要原因之一。

  胃部传来火热的灼痛,捂着小腈闭目凝W,钱溢飞乞盼那最后时刻的来临。顶梅拧开瓶塞

  给自己科满一杯,随后又是一饮而尽。

  “不对!这酒里没有毒!

  格,绝对不会放弃自杀!”

  骤然睁开双目,死死盯住顶梅,“不可能!不可能!依你的性

  顶梅慘然悲笑,“可我贏了,我的判断是准确的!”

  4你判断失误了,对吗?

  4准确什么?”

  4如果你爱我,就决不会眼睁睁看我死去,宁愿自己喝下毒酒,也要调换杯子,

  I这样么

  无言以对……

  “可我在杯中,根本没下毒,我怎会忍心让你死?呵呵!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老人说过的

  话还是很有道理:干我们这一行儿的,感情就是个多余。”说着,脸上泛起一层幸福的樱红,

  “我贏了,至少到最后,终于证明你是真心爱我,虽死无憾了……”

  “嗯?”钱溢飞摘下墨镜,独目中满是狐疑&

  抓捕人员一拥而进,将二人团团围在当中。项梅的呼吸逐渐急促,头也越垂越低,直至点

  到桌面:“给你留个谜题:这毒到底在哪儿……”

  钱溢飞惊呆了,目光向酒瓶艰难地移去……“我猜到了……想不到临死前,你我还要再斗

  -把……”

  晓武抓起酒瓶闻了闻,随后指指头,低沉着嗓音说道:“是山埃,量很大……”

  “顶梅!!! ”一把搂住爱人,聱发如霜的钱溢飞已是老泪纵横,“你这是何苦呢?为什

  么要走这条路?就算坐牢,由我陪你便是! 一II子守在一起,没有国民党,也没有共产党,只

  有……你和我……”

  “为了……我的……信仰……”缓缓睁开眼晴,W志迷离的顶梅,徐徐吐出一句话,“三

  ……民……主……义……”

  “三民主义……三民主义……主义……主义•”默默重夏这几个字,钱溢飞的精W行将

  崩溃。一方被单掩住遗体,在抓捕队员将她抬起的一刻,他呆愣着,一口鲜血将满桌菜肴喷得

  黯然失色……

  “师父! ”

  “老钱!”

  “老钱……”

  枯瘦的身躯向后慢慢栽去……

  钱溢飞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清II的,当他再次睁开双眼,窗外响起《东方红》的报时音乐。

  晓武站在值班室,正在和医生争论着什么,看样子,他的情绪格外#动。

  医院还是当年那座陆军医院,病房也还是曾经的病房,只是守在他身边的人,已不再是肝

  胆相昭的徐百川。

  街道上依旧川流不息,没有人向病房望上一眼,也不会再有谁登上小山,冲医院方向庄严

  地敬礼◊人世间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就此浓墨一笔勾。

  “师父,我要带您去北京,”W情落寘地走进病房,晓武怅然说道,“您的病……最好是

  去北京治疗……”

  “你看着办吧,”点点头,望着窗外那万道霞光,钱溢飞犹豫着,嗫嚅问道,“到了北京

  ,你能让我去看看升旗吗?”

  “师父,您已经不是囚犯了,这点小事不用和我商量。”

  “那好吧……”自嘲地笑了笑,他有些不好意思,“这么多年来,我已经习I贯了……”

  “对了师父,索部长要见您,”看看师父的表情,晓武鼓足勇气又道,“还有徐百川,他

  现在是政协委员,一直都在打听您的下落。”

  钱溢飞没说话,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当夜,他从病房悄然失踪了……

  就在大家四处奔走,苦苦寻找他下落时,钱溢飞来到江边,登上宝儿当年殉难的確石,眼

  望SS东逝的江水,不由悲从心来,泪如雨注:“老卢,宝儿……”一阵含悲带血的凑述,就

  此泣不成声,“你们看到了吗?我完成任务了……三十多年来,我没辜负组织的期望……终于

  完成了任务,可是……你们都在哪儿呢?都在哪儿呢?”

  波光粼粼涛声依旧,回答他的,只有江面上那低沉的汽笛声……

  钱溢飞失踪的消息传到了北京。老索接到晓武的电话后,只是淡淡说了句:“不用着急,

  他丢不了,既然答应来北京,就肯定会来◊你还是回来吧,小李这边又哭又闹,邻居们都快受

  不了了。”

  “可我师父……”

  “先别管你师父,赶紧回来。对了,有件事我要通知你:关于你的病退申请,组织上已经

  批了。以后在家要多陪陪小李,唉!算是对她的补偿吧。”

  “好……”撂下电话拄着拐杖,晓武倜怅地走向飞机……

  当他回到位于东城的家中时,京城已是华灯初绽。屋里乱得不成样子,小保姆龟缩在角落

  瑟瑟发抖,披头散发的小李直勾勾盯着门房,待听到钥匙在锁孔里转动这才转怒为喜,苍白的

  面颊上总算涌出一层血色。

  晓武拎着菜篮站在门口,先是看看遍地的狼藉,又瞧瞧迎面扑来的妻子,羼子忍不住阵阵

  狐

  “你跑不了,再也跑不了!”死死攥住丈夫的手臂,小李哀求道,“我不闹了,你别丢下

  我好么?”

  “我不会丢下你。”

  “骗人!你净骗人!”指着头,小李万般委屈,“每回你都说不丢下我,可是一转眼,你

  就给我喂安眠药。我不吃药了行吗?那药很苦的•”同样是年过半百,可小李的性格,却永

  远固定在二十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政治运动中。

  含着泪,颤颤窺窺跪倒在妻子面前,晓武痛不欲生泣道:“从明天开始,你……你不用吃

  药了,我……我已经退休了!”

  “退休……”含着手指,疑惑地瞧着丈夫,她始终不明白这些人,到底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其实奋斗在安全战线上的人就是这样:一II子,为了一个信念,便注定要放弃很多。

  仲秋过后的北京,已透出浓浓的寒意。钱溢飞按昭地址走进中央某部机关大院,当他突然

  出现在老索面前时,瞧着他那身打扮,老索忍不住落下眼泪:一身破旧卷毛的灰布中山装,裤

  子上还缝着补丁,眼见寒冬将至,可在他双脚上,居然还穿着一双夏天的旧凉鞋。

  “组织上不是给你补发过生活费吗?”

  “墨萍、宝儿和老卢的坟都需要钱……”

  “那你怎么不向组织申请?”

  “国家有困难,我不能给国家添麻烦……”

  含着泪,从钱溢飞手中接过红宝石戒子,老索哽咽得无法自已。

  “这是我从周云坟里挖出来的,当年给她入殓时,法医忽视了手指,把这东西当成音通饰

  物随她草草下葬了。”

  扭下红宝石,蘢蘢印泥,在白纸上印下一个蕞体的“风”字:“老钱,你的真实姓名我已

  经查到,只是……”看着钱溢飞,老索痛不欲生,…你还有其它要求么?组织上会尽量

  满足你。”

  “不用为难了,这行儿的规矩我懂,能否恢复身份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真的不

  重要了……”掏出火车票递给老索,这是一张张慢车硬座的换乘票。可怜的老钱,为了省下那

  为数不多的费用,硬生嚼着干粮从四川一站站捱到北京,“替我报了吧,回头用这钱给老卢他

  们立座碑。活着的人有无身份并不重要,可牺牲的,怎么也该让后人知道:他们到底是为了谁

  紧紧拥抱住钱溢飞,顷刻间,他的泪水便湿透那破旧单薄的农衫……

  “待我百年后,希望组织能将我和他们葬一起,有没有基碑都行,我……我想他们……”

  “我明白……我明白……我一定替你办到……”

  钱溢飞为破获“坚冰”一案,足足花费了三十三年,至始至终他也未能恢夏真实身份。但

  他无怨无悔,因为这是他的职责----名优秀的特工,必须要恪守的职责。

  顶梅等人均已故去,在他们身上留下的诸多疑点,也只能成为历史之谜,不可能,也没必

  要再去挖掘。“这II子,有好多秘密都解不开了 •不解了,就这样吧,人死为大,即使弄清

  了又有什么意义?”老索对身边工作人员说道,“还是让活着的人,别再留有遗憾了……”

  两名中央警卫团的战士,行正步迈出天安门城楼,跨过金水桥,来到天安门广场。在朝阳

  初现的清晨,于嘹亮的国歌声中,振臂一挥,将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冉冉升起……

  一缕秋风飒爽,满头华发的钱溢飞,在晓武的搀扶下,目视那迎风招展的国旗,露出欣慰

  的笑容。随着国歌响起,他挺胸抬头,迎着和煦溫暖的金色阳光,缓缓抬起手臂,向旗杆顶端

  的国旗庄严地敬个军礼……

  “我这一生,再也没有遗憾了,和那些牺牲同志相比,至少我看到了这面红旗。对于一个

  隐秘战线的老兵来说,维护了至高无上的国家利益,这就是他个人的最高荣誉……”

  1979年11月1日下午13时18分,从天安门广场归来的钱溢飞,因呕血突然晕倒在招待所,

  就此被立刻送往医院急救。当晚19时14分,一份有关钱溢飞晚期胃癌的诊断报告,递交到某部

  首长的办公桌上。望着那无情的字眼,老索挥泪加雨几欲昏厥,他默念着钱溢飞的名字,然而

  接下来说得最多的,就只有“对不起”这三个字。

  20点18分,昏迷不酲的钱溢飞,被医护人员积极抢救……

  21点18分,昏迷不酲的钱溢飞,被医护人员尽力抢救……

  22点18分,昏迷不||的钱溢飞,在抢救中……

  23点18分,钱溢飞仍处于昏迷……

  零时18分,钱溢飞永远停止了呼吸……

  他是带着笑容走的,作为一名隐秘战线上的老兵,他已无怨无悔。其生前贵为少将,死后

  却身无长物,唯一能留给后人的,也只有那份对待事业的执著。

  他是一个W话,是供情报界后生晚II共同瞻仰的W话;他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所有危

  害国家安全的阴谋行径,在他面前终将退避三舍;他是一个令人洚洚乐道的故事,传颂这个故

  事的人,永远将其泰之为特工之王。

  三个月后,1980年初春,在山城市火葬场的骨灰保存间,多了一口崭新的骨灰盒。上面没

  有名字,没有昭片,谁也不知道它的来历,只是在清明那一天,一个从北京赶来的瘸子,抱着

  它走到江边,悄悄的,将骨灰撒进涛涛江水……

  四个月后,一个姓文的归国华侨,在山城公*苘香坟前摆上一束万寿菊,拜了几拜,然后

  走到江边,停在袁宝儿当年罹难的確石旁。

  他四下看了看,随手从石下摸出一件油布包,揭开包裏的防水布,看看油漆斑驳的改装电

  台,又从一旁找出残破不堵的密码本。翻了翻,一枚持有特殊锯齿的邮票,被他提在手中。点

  点头将邮票翻转,背面映出清晰的小字:“风”,系原保密局少将处长钱溢飞……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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