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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连载』 《七种武器之 多情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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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4 13:00:4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多情自古空余恨
(一)

  夜,夜已深。

  双环在灯下闪动着银光。

  葛停香轻抚着环上的刻痕,嘴角不禁露出了微笑。

  他已是个老人,手指却仍和少年时同样灵敏有力,无论他想要什么,他总是拿得到的。

  他想要这双环已有多年,现在总算已到了他手里,他付出的代价虽然极大,可是这收获却已足够补偿一切。

  因为这双银环本是属于盛天霸的。

  盛天霸一手创立的“双环门”,威镇西陲已近三十年!

  现在双环门这种根深蒂固,几乎已没有人能撼动的武林霸业,竟已被他在短短三个月中,一手推翻!

  他所付出的代价无论多大,都是值得的。

  “杀了一个人,就在银环上刻一道刀痕!”

  这是盛天霸多年来的习惯,也已变成了双环门下所有弟子的惯例。

  环上只有十三道刻痕。

  盛天霸并不是那种好色如命,杀人如草的英雄,他并不喜欢杀人。

  他要杀的,必定都是值得他杀的人。

  这十三道刻痕虽然不深,其中却埋葬了十三个显赫一时的好汉!

  他们活着时声名显赫,死的时候也曾经轰动一时,死后留下的,却只不过是浅浅的一道刻痕而已。

  现在杀他们的人,也已死在别人手里。他留下的又有什么?

  ——甚至连一道刻痕都没有留下!

  葛停香嘴角虽带着微笑,眼睛里却不禁露出了寂寞之色。

  他知道自己也会跟盛天霸—样,迟早也有死在别人手里的—天。杀他的人会是谁呢?

  桌上还摆着一卷黄纸,葛停香摊开来,用银环压住卷纸的两端。

  纸笺已陈旧,上面写着七个人的名字;

  “×”盛重:盛天霸堂侄,孔武有力,双环份量加重。

  “×”李千山:冷辣橱肱,足智多谋。;“×”胡大刚:剽悍勇猛。

  “×”王锐;少林弃徒,还俗后入双环门。

  “×”杨麟:陇西大盗,武功最杂。

  “×”盛如兰:盛天霸之女,精暗器。

  萧少英:家道中落之世家子,因为酗酒闹事,非礼师姐,已经于两年前被逐出双环门,下落不明。

  这七个人,本是双环门的七大弟子,除了盛天霸之外,他们几乎就可以算是西北一带,名头最响、最有势力的七个人。

  现在葛停香却在他们的名字上都打了个“×”。

  那意思就是说,这些人不是已经惨死在刀下,就是已负伤逃亡,纵然能侥幸不死,也已是个废人。

  将来纵然有人能击倒葛停香,也绝不会是这七个人。

  萧少英的名字上虽然是空着的,虽然逃过这一劫,可是葛停香从来也没有将这个好色贪杯、放荡成性的败家子看在眼里。

  何况他早已被盛天霸逐出了门墙,根本已不能算是双环门的弟子。

  葛停香嘴角又不禁露出得意的微笑。

  盛极一时、不可一世的双环门,现在终于烟消云散了。

  他们留下了什么?

  只不过留下了这一双银环,作为葛停香胜利的纪念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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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2-4 13:01:17 | 只看该作者
(二)


  夜更深。

  风吹碧纱窗,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很轻的脚步声。

  葛停香用不着回头,就知道来的是谁了。

  这是他的书房,也是他的秘室。

  除了五娘,绝没有别人会来,也没有别人敢来。

  玉娘姓郭,是他不久前才量珠聘来的江南名妓,现在已成了他最笼爱的一位如夫人。

  对女人与马,葛停香向都极有鉴赏力,他选择的女人,当然是绝色的丽人。

  郭玉娘不但美,而且柔媚温顺,善体人意。

  葛停香心里在想着的事,往往不必说出来,她就已先替他安排好了。

  现在夜已很深,他正觉得有点饿。

  郭玉娘已捧了他最喜欢的四样下酒菜、一碟小花卷和一壶碧螺春走进来。

  葛停香故意皱着眉,道:“你为什么还不睡?”

  郭玉娘甜甜地笑着,道:“因为我知道你今天晚上一定睡不着的,所以在替你准备点心。”

  葛停香道:“你怎么知道?”

  郭玉娘嫣然道:“每一次豪赌之后,你无论输赢都睡不着,何况今天?”

  今天葛停香不但赢来了永垂不朽的声名,也已将西北一带无法计算的财富都赢了过来。

  这一场豪赌,赌得远比他平时任何一次都大得多。

  葛停香看着她,目中不禁流露出满意之色,叹息着揽住她的腰肢,道:“幸好今天我赢了,否则只怕连你的人都被我输出去。”

  郭玉娘却笑道:“我倒—点也不担心,我早就算准你会赢的。”葛停香笑道:“哦?”

  郭玉娘轻抚着他花白的头发,柔声道:“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已看出你绝不击膂没有把握的事,所以不管你要不要我,我都已跟定了你。”

  葛停香大笑,

  一战成功,百战扬名,美人在抱,温香如玉,人生如此,夫复何求?现在他的确可以笑了,无论他的笑声多大,也绝不会有人觉得刺耳,郭玉娘放下食盘,看着桌上的银环,忽然问道:“这就是盛天霸的多情环?”

  葛停香点点头。

  郭玉娘道:“盛玉霸是个多情人?”

  葛停香肯定地道:“不是,绝不是。”

  郭玉娘道:“那么,他的环为什么要叫做多情环?”

  葛停香道:“因为这双环无论套住了什么,立刻就紧紧地缠住,绝不会再脱手,就好象是个多情的女人一样。”

  郭玉娘又笑了,笑得更甜;“就好献忠一样,现在我已缠住了你,你也休想再逃。”

  葛停香大笑道:“我本就不想逃。”

  郭玉娘道:“多情环……多情的环,多情的人,这个名字取得很好。”

  葛停香接道:“只可惜名字取得再好,也是没有用的。”

  郭玉娘道:“现在他人已死了?”

  葛停香道:“不但他的人已死了,他创立的双环门,也已烟消云散。”

  他凝视着桌上的银环,慢慢地接着道:“他从十六岁出道,闯荡江湖四十年,身经数百战,独创双环门,也算得上是威风了一世,现在留下来的,却只不过是这双银环而已。”

  葛停香道:“还有什么?”郭玉娘道:“仇恨!”

  葛停香皱了皱眉,脸色似也变了,他当然知道仇恨是多么可怕的事。

  郭玉娘道:“仇恨就象是蒲公英的种子一样,只要还有一点点儿留下来,留在人的心里,就总有一天会长出来的。”

  葛停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忽然冷笑,说道:“就算还有仇恨留下来,也已没有复仇的人。”

  郭玉娘阶质道:“一个都没有?”葛停香道:“没有!”

  郭玉娘又展平了那张已起皱的纸卷,道:“这些人呢?”

  葛停香道:“盛重、李千山、胡大刚、盛如兰,都已死在乱刀之下,王锐和杨麟也已经成了残废。”

  郭玉娘道:“残废的人,也一样可以报仇的。”

  葛停香道:“所以我并没有放过他们。”

  郭玉娘道:“你已派了人去追?”

  葛停香道:“我保证他们一定逃不了的。”

  郭玉娘又将这七个名字从头看了一遍:“还有萧少英呢?”

  葛停香又笑了笑,说道:“这个人根本就不能算是个人。”

  郭玉娘阶质道:“为什么?”

  葛停香道:“萧家本是陇西望族,家财亿万,富甲一方,但是不到三年,就全都被他败得精光了。”

  郭玉娘在听着,而且还在等着他再说一点。

  葛停香又道:“他本是盛天霸关山门的弟子,盛天霸对他的期望本来很高,但他却将盛夫人的珠宝都偷出来卖了,拿去酗酒宿娼。”

  郭玉娘轻轻叹了口气,道:“看来这人的本事倒真不小。”

  葛停香大笑道:“这也算本事?”

  郭玉娘正色道:“当然算本事。”

  她神情忽然变得很严肃:“能在短短三年里,将亿万家财花光的人,世上又有几个?”

  这种人的确不多。

  “敢将盛天霸夫人的珠宝偷出来,拿去酗酒宿娼的人又有几个?这种人更少”

  郭玉娘道:“所以他做的这些事,别人非但做不出,也没有人敢做。”

  葛停香只有承认。

  郭玉娘道:“连这种事他都做得出,天下还有什么他做不出的事?”

  葛停香没有继续喝酒。只要—有值得思考的事,他就绝不喝酒,否则这双银环上只怕又多了道刻痕。他的人也许已埋葬在双环山庄后的乱石岗里。

  他沉思道:“你认为我应该提防他?”

  郭玉娘道:“我总认为世上有两种人是绝不能不提防的。”

  “哪两种人?”

  郭玉娘道:“一种是运气特别好的人,一种是胆子特别大的人。”

  葛停香巳记住了这句话。

  只要是有道理的话,他就绝不会忘记。

  郭玉娘道:“他自被盛天霸逐出门墙后,就已下落不明?”

  葛停香道:“这两年来,的确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只因为根本没有人想到要去找他。”

  郭玉娘道:“若是要找,能不能找得到?”

  葛停香笑了笑,道:“若是我真的要找,世上绝没有我找不到的

  他忽然高声呼唤:“葛新!”

  门外立刻有人应声:“在。”

  葛停香再吩咐:“叫王桐来。”

  王桐垂着手,站在葛停香面前,就好象随时都准备跪下来吻葛停香的脚。

  从来也没有人怀疑过他对葛停香的服从与忠心,也从来没有人能了解他的可怕。

  他是个非常沉默的人,很少开口,也很少笑,脸上总是带着种空洞冷漠的表情,一双手总是喜欢藏在衣袖里。

  他伸出手来的时候,通常只有两种目的:吃饭,杀人!

  在他这一生中,杀人几乎已变成是和吃饭同样重要的事。

  现在虽然已是深夜,但只要葛停香一声吩咐,不出片刻,他就出现在葛停香面前,而且永远都是绝对清醒着的。

  葛停香看着他,目中又不禁露出满意之色,就好象他看着郭玉娘时一样。

  假如他必须在这两人中选择一个,他选的一定不是郭玉娘。

  “你见过萧少英?”

  王桐点点头,双环门下的七大弟子,每一人他都见过。

  远在多年前,他已随时都在准备要这七个人的命!

  葛停香道:“你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桐道:“他不行。”

  “不行”这两个字经王桐嘴里说出来,并不能算是很坏的批评。

  盛重天天生神力,勇猛无敌,环上的刻痕,多达一百三十三条,其中大多都是武林一流高手,在双环门下的七大弟子中,位列第一。

  可是王桐对于他的批评,也只有两个了!

  “不行!”后来发生的事证明他并没有看错,盛重天只出手五招,就已死在他手里!

  葛停香嘴角又露出微笑,发出了简短的命令:“去找他,带他回来!”

  王桐没有再说一个字,也没有再问任何问题。

  葛停香既然只要他去带这个人回来,那么这个人是死是活都已没有关系。

  看着他走出去,郭玉娘不禁轻轻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我每次看见他的时候,总觉得忍不住要打寒噤,就好象看见条毒蛇一样。”葛停香淡谈地道:“你看错了。”

  “看错了?”

  “就算三千条毒蛇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他一根手指。”桌上有笔墨纸砚。

  葛停香忽然提起笔,在萧少英名字上也打了个“×”。

  郭玉娘又忍不住道:“他现在岂非还没有死?”

  “不错,他现在还没有死。”葛停香忽然笑道:“只不过从王桐走出门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等于是个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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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2-4 13:01:45 | 只看该作者
暴雨荒冢
(一)

  霹雷一声,闪电照亮了荒冢累累的乱石山岗。

  山坳里,两个衣衫褴褛、歪戴着破毡帽的大汉,正在暴雨中挖坟。

  暴雨打灭了满山鬼火,也打灭了他们带来的灯笼,大地一片漆黑,荒坟间到处都弥漫着令人毛骨依然的森森鬼气。

  这两个是什么人?

  他们要埋葬的人,又是什么人呢?

  其中一个塌鼻斜眼的猥亵汉子,正喃喃地埋怨;“若不是昨天晚上在场子输得精光,就算再多给我二十两,我也不来干这种鬼差使。”

  “这差使就算不给我,咱们也得干。”另一人虽然口嘴有点歪,眼睛却不斜:“赵老大平时对咱们不错,现在人家出了事,咱们难道能不管?”

  斜眼的叹了口气,用力挥起了锄头。

  又是一声霹雳,闪电击下,一条铁塔般的大汉,赶着辆骡车,冲上了山岗,车上载的,赫然正是两口崭新的棺材。“赵老大来了。”

  “你猜棺材里装的是谁?”斜眼的还是满肚子疑问;“死人总是要入士的,为什么偏偏要做得这么鬼祟?”

  “这种事咱们最好少问,”枉腱的冷冷道:“知道的越少,麻烦也越少。”

  骡车远远地停下,赵老大正挥手呼唤,两个人立刻赶过去,推起了棺材。赵老大自己一个人扛起了另一口,嘴里吆喝着,将棺材拢进了刚挖好的坟坑。

  二个人正准备把土推下去,“砰”的一声,仿佛有人在敲门,声音还很大。

  这里既没有人,也没有门,声音是从哪里出来的?

  斜眼的机伶伶打了个寒噤,突然间,又是“砰”的一声响。

  这次他总算听清楚了,声音竟是从棺材里发出来的!

  “棺材里怎么会有人敲门?”

  赵老大壮起胆子,勉强笑道:“说不定是条老鼠钻到棺材里去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棺材里突然又响起一阵阴侧铡的笑声。

  老鼠绝不会笑,只有人才会笑。

  棺材里却只有死人!

  死人居然在笑,不停地笑。

  三个人脸已吓得发绿,对望了一限,拔腿就跑,跑得真快。

  雨还在不停地下,三个人眨眼间就逃下了山岗,连骡车都顾不得带走。

  棺材里的笑声,却突然停止了。

  又过了很久,左边的一口棺材盖子竟慢慢地抬了起来。

  一个人跟着坐起来,鹰鼻、锐眼,黑衣上满是血污,左臂已被齐肩砍断。

  他四面瞧了两眼,一翻身,人已猫般从棺材里窜出。

  看他惨白的脸色,就知道他不但伤势极重,失血也极多。

  可是他行动仍然十分矫健,—窜出来,就掀起了另一口棺材的盖子,沉声道:“你还撑不撑得住?”

  棺材里的人咬着牙,勉强点了点头。

  这人的脸着实比死人还可怕,也是满身血污,断的却是条右腿。所以连坐都没法子坐起来。

  “撑得住还要懒在棺材里装死。”

  这人牙咬得更紧,恨道:“你看不出我已只剩下一条腿?”

  “没有腿也得站起来,否则就得烂死在棺材里。”这鹰鼻锐眼的黑衣人,心肠就是铁打的:“我岂非早已叫赵老大替你准备了根拐杖?”

  棺材里的确有拐杖。

  比黄豆还大的雨点,一粒粒打在他身上、脸上,这个整个一条右腿都被砍断了的人,竟真的挣扎着,撑着拐杖站了起来!

  看来他也是个铁打的人!

  双环门下的七大弟子,本来就全部是铜浇成的,铁打成的!

  有人甚至认为,你就算把他们的脑袋砍下,他们也还是照样能张嘴咬你一口,咬进你的骨头里,喝干你的血!

  这两人正是七大弟子中,还没有死在乱刀下的杨麟和王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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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2-4 13:02:04 | 只看该作者
(二)

  又是一道闪电,照亮了乱石和荒冢。

  王锐用他的独臂,从骡车上提起口木箱,反手一抡,抛给了杨麟。

  杨麟居然接住了,居然没有倒下。

  可是支持着他身子的拐杖,却已被压入了地上潮湿的泥土里,他可以感觉到右腿根刚包扎好的伤口,又开始在流血。

  王锐又从车上提起一大壶水,用力猛踢骡股,骡子负痛惊嘶,奔下山岗。

  杨麟看着他眺肱水壶大步走过来,目中竟似充满了悲愤痛恨之意。

  王锐道:“箱子里有干粮和刀创药,只要节省着用,足够我们在这里过半个月的。”

  杨麟在听着。

  王锐道:“葛停香绝对想不到我们还会回到这里,有半个月的功夫,我们的伤也差不多能够好了。”

  这片山岗就在双环山庄后。埋葬在山岗上的,至少有一半是死在双环门下的。

  盛天霸—家人的尸体,也已被葛停香葬在这里。

  王锐道:“白天我们一定得躲在棺材里,可是天黑之后,我们还有很多事可做。”

  他在紧咬着牙关,勉强抑制着心里的悲愤,过了很久,才慢慢地接着道:“师傅和大哥的坟一定在这附近,我们虽然暂时无法替他老人家报仇,至少也得在他老人家坟前磕几个头。”

  杨麟盯着他,慢慢的将箱子放在棺材里,忽然道:“我们同门已有十年,这十年来,你跟我说过多少次话?”

  王锐道:“不多。”

  杨麟冷笑,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因为我本来是黑道上的人,你总认为我是被逼得无路可走,才投入双环门的。”

  工锐也在冷笑,道:“是不是只有你自己心里知道。”

  王锐冷冷道:“但我却还是冒着险,把你也带走了。”

  杨麟道:“所以我不懂。”

  五锐道:“你不懂?”

  杨麟道:“你救我,绝不是为了同门之义,因为你从来没有把我当做你的同门兄弟。”

  王锐沉默着,又过了很久,才盯着他,一字一字道:“你要我说真话?”

  杨麟点点头。

  王锐道:“那么我先问你,葛停香的功夫,比不比得上我们师傅?”

  杨麟答道:“永远也比不上的。”

  王锐道:“但是这次他几乎没有费什么力,就已将师傅打倒。”

  杨麟道:“那只因师傅当时喝醉了酒,而且醉得很凶因。”

  王锐道:“他老人家怎么击腠的?”

  杨麟道:“那天是他老人家与师母昔年第—次见面的日子。”

  王锐问道:“你知道他老人家每年到了那一天,都会喝醉的吗?”

  杨麟道:“我们师兄弟全知道。”

  每年到了这—天,盛天霸总会将他的门下全都请入后院,痛饮去年春天就埋在树下的百花酒。

  因为他觉得自己这一生的成功,全靠他有了个这么样的贤内助。

  王锐道:“除了我们兄弟外,还有什么人知道这件事?”

  杨麟道:“好象没有别的人了。”

  每年只有到了这—天,盛天霸必定开怀痛饮,尽情而醉。

  但他却从不愿别人知道他也有喝醉的时候。他的仇家实在太多。他绝不能给别人一点机会。

  王锐目光如刀锋,盯着杨麟:“这件事既然没有别人知道,葛停香怎么会知道的?”杨麟的脸色变了。

  王锐又道:“我们是在后院喝酒的,无论谁要闯进去,都得先闯过六七道暗卡,我们必定早已有了警戒,可是那天葛停香去的时候,我们却连一点影子都不知道。”

  那天葛停香突然出现时,就好象飞将军突然从天而降。

  王锐的手紧握道:“他们去的一共有十三个人,这十三个人是怎么通过外面那些暗卡守卫的,这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杨麟道:“所以你怀疑双环山庄里,早已有了他们的内线埋伏?”王锐道:“不错。”

  杨麟道:“你怀疑他们的内线就是我?”王锐道:“不错!”

  杨麟道:“你救走我,带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要查明这件事?”王锐道:“不错!”

  杨麟也握紧了双拳,闭上了嘴。

  暴雨如注,在他们之间隔起了一重帘幕。

  他们就象是两只负了伤的野兽一般,在暴雨中对峙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锐才一字一字道:“你承不承认?”

  杨麟突又冷笑,道:“其实我也有件想不通的事。”王锐道:“你说。”

  杨麟道:“他们来的那十三个人中,除了葛停香之外,最可怕的,就是杀了盛大哥的那个灰衣人。”王锐道:“不错!”

  杨麟道:“他杀了盛大哥后,就转过来,跟另一个人联手对付你。”王锐道:“不错!”

  杨麟冷冷道:“你一向自命是少林正宗,打的根基最厚,所以才看不起我这个出身在下五门的师弟,只可惜你也不是那灰衣人的对手。”

  王锐居然立刻承认:“不错,他武功远在我们之上。”

  杨麟道:“他练的本就是专门为了杀人的功夫。”王锐道:“不错。”

  “他杀盛大哥时,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但却没有杀你!”王锐的脸色似也变了。

  杨麟道:“他本可杀你的,却放过你,而且居然还放了你一马,让你逃走,这件事我也一直都想不通。”

  王锐问道:“难道你认为我才是内奸,所以他们才会放过我吗?”

  杨麟道:“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别的理由。”王锐也闭上了嘴。

  两个人又彼此对视了很久,王锐忽然道:“那个人也姓王,叫王桐。”

  杨麟冷笑道:“原来你认得他。”

  王锐道:“我当然认得他,还在三十五年前,我就已认得他。”

  杨麟很惊奇;“你今年岂非才三十六岁?”王锐道:“不错。”

  杨麟道:“难道你一出世就认得他了吗?”王锐点点头。

  杨麟耸然动容,失声说道:“他也是姓王,难道他是你的兄弟?”

  王锐道:“嫡亲的兄弟。”

  杨麟怔住。

  他其实想不到他们之间竟会有这种关系,更想不到王锐居然会承认。

  王锐道:“我们虽然是嫡亲的兄弟,但却已有多年未曾见面了。”

  杨麟道:“有多少年?”王锐道:“十四年。”

  杨麟道:“你投入双环门已有十四年。”

  王锐道:“我脱离少林门下后,就已发誓永远不再见他。”杨麟道:“为什么?”

  王锐的手握得更紧,目中又露出悲愤之色,缓缓道:“因为我出家做和尚,就是为了他;被逐出少林,也是为了他!”杨麟道:“我不懂。”

  王锐黯然道:“这件事我本不愿说出来的。”

  杨麟道:“但现在你却非说出来不可!”

  现在的确已到了非说不可的时候,否则两个同门兄弟,也许立即就会象野兽般在这暴雨荒冢间互相厮杀!

  他们心里的悲愤和仇恨都已积压得太多,只要一点导火线,就立刻可能爆发。

  王锐叹息着,终于道:“我们虽然同父,却不同母,我是嫡出,先父去世后,他就毒杀我的母亲,几乎也已将我置之于死地。”扬麟又不禁动容。

  他当然也看得出王桐是个多么心狠手辣的人。

  “你出家做和尚,就是为了躲避他?”

  王锐点点头,道:“我投入少林,本是为了要练武复仇。”

  杨麟道:“但后来你却并没有去找他?”

  王锐长叹道:“因为我出家之后,受了少林诸长老的薰陶感化,就已将仇恨渐渐地看得淡了,何况,他毕竟还是我的兄长!”

  杨麟道:“后来呢?”

  王锐道:“谁知我不去找他,他反而来找我了。”

  杨麟道:“他知道你已在少林?”

  王锐道:“他说他一知道我的下落,就立刻赶来找我,因为他也已知道他以前做的太过份,所以来亲忠原谅他。”

  杨麟道:“你当然接受。”

  王锐黯然道:“我非但接受,而且还很高兴,我实在想不到他还有别的图谋。”

  杨麟问道:“图谋的是什么呢”?

  王锐道:“就是少林寺的藏经。”

  少林藏经,在武林人的心目中,一向比黄金珠宝更珍贵。

  只不过无论谁都知道,少林七十二绝技的可怕,所以谁也不敢左轻捋虎须。

  杨麟动容道:“他去找你,为的就是利用你,去盗少林藏经?”

  王锐叹息道:“后来他虽然没有得到手,但我也被逐出了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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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2-4 13:02:18 | 只看该作者
杨麟凝视着他,过了很久,才长长叹息,道:“我是个孤儿,本来—直都在埋怨苍天对我的不公,现在我才知道,你的遭遇实在比我更不幸。”

  王锐笑了笑,笑得很凄凉,道:“其实我也没有想到,他今次居然会放过我。”

  杨麟道:“他也是个人,每个人一生中,至少总有片刻天良发现的时候。”

  王锐苦笑道:“他也许早巳算准,纵然放了我,我也逃不远的。”

  杨麟道:“不管他是为了什么,我都已相信你绝不是内奸。”

  王锐道:“你……你真的相信?”

  杨麟笑了笑,道:“你虽然有些自大,却绝不是会说谎的人。”

  王锐看着他,目中的憎恶,似已变为感激。

  杨麟道:“现在你若还认为我是内奸,就不妨过来杀了我,我也毫无怨言,因为我根本无法辩白解释。”王锐没有过去。

  两个人又动也不动地站在暴雨中,互相凝视着,却已不再象是两只等着互相厮杀的野兽。

  王锐忽然冲过去,紧紧握住了杨麟的手,叹声道:“其实我也知道不是你。”杨田道:“你知道?”

  王锐道:“我仔细想了想,你若是内奸,就不会被他们砍剩一条腿了。”

  杨麟道:“也许他们是想杀了我灭口。”

  王锐道:“那么他们就绝不会让我将你救走,就一定要第一个杀了你!”

  杨麟笑了。王锐也笑了。

  雨虽是冷的,但他们胸膛里的血却已在发热。

  王锐苦笑道:“这两天来,我们遭遇的不幸实在太多,心里实在太痛苦,总难免变得有点失常的,所以我才会胡思乱想、疑神疑鬼。”

  恐惧本就会令人变得多疑,多疑就难免会发生致命的错误。

  杨麟说道:“所以我们一定要冷静下来,想想内奸究竟是谁。”王锐道:“我想不出。”

  杨麟道:“但这次双环门之惨败,一定是因为有人出卖了我们。”

  王锐凄然道:“可是除了我们两个外,双环门下,已没有活着的人。”杨麟道:“还有一个。”王锐立刻问:“谁?”杨麟道:“萧少英!”

  王锐道:“他已不能算是双环门下的人。”

  杨麟道:“但双环门中秘密,他知道得却不比我们少。”

  王锐道:“你认为是他出卖了我们?”

  王锐不说话了,双拳却又握紧。

  就在这时,突听“格”的一响,竟是从旁边一座荒墓中发出来。

  墓已颓败倒塌,露出了棺材的一角。

  破旧的棺材里,竟突然伸出一只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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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2-4 13:02:34 | 只看该作者
(三)

  一双灰白色的手,手里还托着个酒杯。

  棺材里的这个人,无论死活,都一定是个酒鬼。

  王锐和杨麟的脸色都变了。

  他们都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鬼,但现在对他们来说,人却比鬼更可怕。棺材里是什么人?

  托着酒杯的手,正在用酒杯接着已渐渐小了的雨点,已接满了一杯。

  手缩了回去,棺材里却发出了声叹息。

  一个人叹息着,曼声而吟:“但愿雨水皆化酒,只恨此生已非人。”

  王锐、杨麟又对望了一眼,脸上忽然露出种奇怪的表情。

  他们竟似已听出了这个人的声音。

  杨麟突然冷笑,道:“你已不是人!”棺材中的人又在叹息。

  “既不是人,也不是鬼,只不过是个非人非鬼,非驴非马的四不象而已。”

  又是“啪”的一声,棺盖掀起,一个人慢慢地从棺材里坐了起来,苍白的脸,满脸刚长出来的胡碴子,还带着一身连暴雨都不能冲掉的酒气,只有一双眼睛,居然还是漆黑明亮的。

  杨麟盯着他,一字字道:“萧少英,你本不该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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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2-4 13:02:56 | 只看该作者
(四)

  雨已小了。

  暴雨总是比较容易过去,正如盛名总是比较难以保持。

  “我的确不该来,”萧少英慢慢地爬出棺材:“只可惜我已来了。”

  王锐也在盯着他,一字字道:“你已知道本门的祸事?”

  萧少英凄然而笑,道:“我虽已见不得人,却还不聋。”王锐道:“你知道我们在这里?”,

  萧少英点点头:“我知道赵老大是条够义气的好汉!”

  王锐道:“所以你算准了我一定会去找他?”

  萧少英道:“我也知道他是你的朋友。”

  王锐问道:“你还知道了什么?”

  萧少英道:“我还知道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叫斜眼老六到这里来挖墓。”

  王锐道:“所以你就跟着来了。”萧少英又点点头。

  王锐道:“你算难了我们一定会来?”

  萧少英笑得更凄凉:“不管你们来不来,棺材里都是个喝酒的地方,就算我醉死,这里也没有人会把我赶走。”

  王锐看着他,眼睛里似已露出了同情之色。

  杨麟却在冷笑,道:“你本来明明可以做人的,为什么却偏偏要过这种非人非鬼的日子。”

  萧少英淡淡道:“因为我高兴。”

  杨麟闭上了嘴,面上巳现出怒容;

  王锐忽然说道:“箱子里还有酒,拿出来,我陪你喝两杯吧。”

  萧少英笑了,杨麟沉下了脸,冷冷道:“你还要陪他喝酒?”王锐叹道:“他虽已不是双环门下,却还是我的朋友。”杨麟冷笑,道:“他算是哪种朋友?”

  王锐道:“至少不是出卖朋友的那种朋友。”杨麟道:“他不是!”王锐道:“他若是那个出卖了我们的人,我们现在就早已真的进了棺材。”萧少英突然大笑。

  笑声中充满了—种说不出的悲伤和寂寞;“我实在想不到,这世上居然还有人肯将我当做朋友的!”

  他斟满酒一杯,递过去:“来,我敬你一杯,你用酒杯,我用酒瓶,我们干了。”

  满满的一瓶酒,他居然真的一口气就喝了下去。

  王锐皱眉道:“你为什么总是要这么样喝酒?”

  萧少英道:“这么样喝酒有何不好?”

  王锐道:“这已不是在喝酒,是在拼命!”

  萧少英缓缓道:“只要还有命可拼,又有何不好?”

  他眼睛里又露出奇怪的表情,眨也不眨地凝视着王锐。

  王锐忽然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叹声道:“你真的愿意拼命吗?”

  萧少英慨然道:“我至少还有—条命!”

  王锐的声音更嘶哑:“你愿意将这条命卖给双环门?”

  萧少英道:“不是卖给双环门,是卖给朋友。”

  他用力握紧王锐的手:“我虽巳不是双环门的子弟,但双环门却—直都有我很多朋友!”

  王锐的手在发抖,喉头已被塞住。

  他实在也想不到,在这种时候,还有人肯承认自己是双环门的朋友。

  萧少英慢慢地接着道:“何况,我就算不去找葛停香,他也绝不会放过我的。”

  王锐道:“为什么?”

  萧少英淡淡道:“双环门虽巳不认我这个不肖弟子,可是在别人眼里,我活着是双环门里的人,死了也是双环门里的鬼。”

  他的声音虽冷淡,可是一双手也已在发抖。

  王锐日中不禁露出歉意,黯然道:“你虽然错了,可是我们……我们说不定也错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萧少英已改变话题;“你们刚才说的话,我已全部听见。”

  杨麟冷冷道:“我知道你并不聋。”

  他对萧少英的态度,就好象王锐本来对他的态度一样。

  萧少英却完全不在乎:“那天他们去的十三个人中,有几个是你认得的?”

  杨麟沉吟着,终于道:“只五个。”

  萧少英问:“是不是葛停香和‘天香堂’属下的四大分堂主?”杨麟点点头。

  那一战天香堂的确已精锐尽出,但天香堂中的好手并不多。

  “其余八个人是谁?”

  “有四个一直蒙着脸,另外四个,也都是我醋执见过的陌生人,想必都是葛停香重金从外地请来的打手。”

  萧少英又问:“他们的功夫如何?”

  杨麟道:“都不在天香堂那四大分堂主之下。”

  萧少英道:“伤亡如何?”

  杨麟道:“天香堂来的四个人中,死了三个,重伤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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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2-4 13:03:22 | 只看该作者
萧少英沉思着,缓缓道:“这一战天香堂虽然击败了双环门,他们自己的元气也已大伤,看来真正占了便宜的,只不过是葛停香请来的那八个打手。”

  杨麟道:“看那八个人的武功,绝不是江湖中的无名之辈,却不知他是从哪里找来的?”

  王锐忽然道:“王桐好象早已在跟着葛停香,只不过一直没有露面而已。”

  杨麟道:“你怎么知道?”

  王锐道:“两年前我已在兰州看见过他一次,那时葛停香也在兰州。”

  杨麟道:“但你却—直没有提起。”

  王锐苦笑道:“那时我实在没想到葛停香会有这么大的阴谋,这么大的胆子”

  萧少英叹了口气,道:“何况,没有人会愿意提起自己的伤心事的。”

  杨麟仿佛还想再说什么,看了王锐一眼,终于闭上了嘴。

  萧少英又问道:“那八个人之中,武功最高的是谁?”

  杨麟毫不考虑,立刻回答:“王桐。”

  萧少英接道:“但他在江湖中并不是一个很有名的人。”

  杨麟道:“也许他的兴趣并不在成名而在杀人!”

  萧少英道:“他练的本就是专门为杀人的功夫?”

  杨麟道:“他的武功并不好看,却极有效。”

  萧少英长长吐出口气,苦笑道:“那么葛停香这次派出来对付我的,一定也是王桐。”

  杨麟道:“为什么?”

  萧少英道:“因为他还摸不清我的底细,何况,他只要出手,就绝不想落空。”

  葛停香只要出手—击,的确总是十拿九稳的。

  他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王锐已不禁露出忧虑之色,道:“他若是真的已派出王桐来找你,你最好暂时躲在这里。”

  萧少英却摇了摇头道:“他既然已来找我,我就要让他找到的。”

  王锐皱眉道:“为什么?”

  萧少英答道:“我一定要让他找到后,才有机会混入天香堂的。”

  王锐道:“为什么一定要混入天香堂?”

  萧少英接道:“因为我只有混入天香堂之后,才有机会报仇的。”

  杨麟突然又冷玲道:“只可惜死人是没法鬃知朋友报仇的。”萧少英笑了笑,道:“我还没有死。”

  杨麟进:“那只因王桐还没有找到你。”

  萧少英道:“他只要一找我,我实必死无疑?”

  杨麟道:“我见过他出手,也知道你的武功。”萧少英又笑了。杨麟道:“你不信?”萧少英笑而不答。

  杨麟道:“我们老大的双环功夫份量,你总该知道的。”萧少英当然知道。

  盛重双环的份量,本就比别人加重了—倍。再加上他手上力量,那出手一击,的确有开山裂石之力。

  杨麟道:“可是我亲眼看见老大出手双飞,击中了他的胸膛,他居然象是完全没有感觉。”

  萧少英淡淡道:“我相信他是个很可怕的人,只不过我总不能躲他一辈子。”

  壬锐道:“你至少可以躲他半个月,等我们的伤好了,再作打算。”

  萧少英道:“等到那时,我们就能凭个人的力量,击败天香堂?”

  王锐说不出话了

  萧少英目中露出沉思之色,突然问道:“王桐杀了盛老大之后,就来对付我?”王锐点点头。

  萧少英道:“他手下留情,放过你,也许并不是天良发现。”

  王锐道:“你想他是为了什么?”

  萧少英道:“那也许只因为他被盛老大一击之后,已经受了内伤,伤势只到那时才发作。”

  王锐接着说道:“可是别的人……”

  萧少英道:“那时葛停香正在对付老爷子,当然无暇顾及你,别的人以他马首是瞻,看见他放了你,也不敢多事出手。”这推测的确很合理。

  合理的推测,总是能令人利目相看的,连杨麟对他的看法都似已有了改变。

  萧少英沉吟着,又道:“可是盛老大那—击之力,本该立刻致他于死地的,他却还能一直支持到那时,所以我想,他身上一定穿着护身甲一类的防身物。”

  他又笑了笑,接着道:“要杀人的人,总是会先提防着被人杀的。”

  杨麟听着他,忽然道:“你并不是个真的酒鬼,你并不真糊涂。”萧少英道:“我……”

  杨麟打断了他的话,道:“你既然不糊涂,两年前的重阳日,怎么击膂出那种糊涂事?”

  两年前的重阳,萧少英大醉后,居然闯入了老爷子独生女的房里去——这就是他被逐出双环门的最大原因。

  萧少英眼睛里忽然露出一种无法形容的表情,也不知道是悔恨?还是悲伤?

  可是他很快就恢复正常,淡淡道:“就算最清楚的人,有时也会做出糊涂事的,何况我本就是个四不象的半吊子。”

  王锐叹了口气,苦笑道:“不管怎么样,你这半吊予想得好象比我们两个人加起来还多。”

  杨麟道:“不管怎样,他若真的想混入天香堂,无异是羊入虎口。”

  萧少英微笑道:“天香堂就算真的是个虎穴,我也可以扮成个纸老虎,让他们看不出我是羊来。”杨麟不懂,王锐也不懂。

  萧少英道:“我本来就是被双环门赶出来的人,为什么不能入天香堂?”

  杨麟终于懂了:“只可惜葛停香并不是个容易上当的人。”萧少英接道:“也许我有法子。”杨麟道:“什么法子?”

  萧少英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荆轲刺秦王的故事?”杨麟当然知道。

  萧少英道:“秦始皇也不是个容易上当的人,却还是几乎上了荆轲的当,只因为荆轲带去了一样他最想要的东西。”每个人都有弱点的。

  无论谁看见自己一心想要的东西忽然到手时,总难免兴奋疏忽。

  萧少英缓缓说道:“荆柯知道秦始皇想要的是—个人的头颅,所以他就借了那个人的头颅带去了。”

  杨麟动容道:“樊将军的人头?”萧少英道:“不错。”

  杨麟的脸色变了。

  王锐的脸色变得更惨。

  他们当然知道,葛停香想要的,并不是要樊于期的人头,而是他们的人头!

  杨麟忍不住道:“你……你是不是将我的人头借去见葛停香?”

  萧少英不说话,只看着他。看着他的头。

  杨麟的两只手都已握紧,忽然仰天而笑,道:“我这颗头本已是捡来的,你若真的想要,不妨现在就来拿去!”

  萧少英忽然也笑了笑,道:“我不想。”

  杨麟怔住:“你不想?”

  萧少英微笑道:“我只不过在提醒你,你们的头颅,都珍贵得很,千万不能让人拿走。”

  杨麟看着他,握紧的手已渐渐放松。

  王锐也松了口气,脸上却又露出忧虑之色;“你真的有法子对付葛停香和王桐?”

  萧少英道:“我没有。”

  王锐接道:“但你却还是要走?”

  萧少英打了个哈欠,仿佛觉得酒意上涌,眯着眼道:“这里已没有酒,我不走干什么?”

  莫非他直到现在才真醉了?

  杨麟又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不把我的头颅带走?”

  王锐叹道:“你为什么不把我的头颅带走?”

  萧少英叹道:“因为这法子已过时了,已骗不过葛停香,你的头颅,也比不上樊将军。”

  雨已往。

  “我走几十天鹤忠再来,只希望那时这里已有酒。”

  他真的说走就走。

  王锐和杨麟看着他走入黑暗里,走下山岗,却不禁叹了一口气。

  “你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他都已是我们复仇的唯一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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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2-4 13:03:38 | 只看该作者
杀人的人
(一)

  萧少英又醉了。

  这次他醉在“老虎楼”,就象是个死人般倒在柜台旁。

  一个人醉了后,好象总是会变得比平时重三倍。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要抬起个已烂醉如泥的醉汉,绝不是件容易事。

  尤其是萧少英,老虎楼出动了三个伙计,却连搬都搬不动他。

  “这个人简直比石头还重。”

  坐在柜台上的老板娘早看得不耐烦了,忍不住冷笑道:“这小子已醉得象是堆烂泥,你们难道连堆烂泥都没有法子对讨吗?”

  伙计们——个个垂下头,不敢开腔。

  萧少英却突然张开了一只眼睛,瞪着老板娘,笑嘻嘻道:“你错了。”老板娘沉下了脸。

  她生气的时候,看来还是很媚,尤其是一双眼睛,更可以迷死人。

  附近百里的人都知道,老虎楼的老板娘,是个可以迷死人的女

  只可惜谁也没有胆子到这里来让她迷一迷。

  这地方叫老虎楼,就因为有条母老虎。

  母老虎就是这个迷人的老板娘,据说连老板都已被她连皮带骨吞又下去。

  萧少英眯着眼笑道:“你看来一点也不老,更不象老虎,我也不是烂泥。”

  老板娘居然笑了笑,笑的时候更加迷人:“不是烂泥是什么呢?”

  萧少英道:“是一种小虫,没有骨头的小虫,这种小虫就叫做泥。”

  老板娘笑道:“看不出你倒还蛮有学问的。”

  萧少英也笑了;“我本来就是个很有学问的人,而且少年英俊,喜欢我的女人,从这里排队一直可以排到马路上去。”

  老板娘突又沉了脸,道:“那么你就赶快给我滚到马路上去,不营你是烂泥也好,是小虫也好,都得赶快滚!”

  萧少英却还是笑嘻嘻地道:“只可惜小虫也不会滚,烂泥也不会滚。”

  老板娘冷笑道:“你是不是想找死?”萧少英立刻摇头道:“不想。”

  老板娘道:“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

  萧少英道:“就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来的。”

  老板娘怒道:“你究竟想来干什么?”

  萧少英道:“我想找你陪我睡觉。”

  老板娘的脸色变了,伙计们的脸色也变了。

  这小子看来真有点活得不耐烦的样子,居然敢到老虎头上拔毛。

  老板娘突然一拍桌子,喝道:“给我打,重重地打!”

  “打”字说出口,楼上的客人已溜了一大半,七八个伙计却全都围了上来。

  也不知道谁提起张木凳,就往萧少英脑袋上砸了下去。

  “哎哟”一声,萧少英的脑袋还是好好的,木凳却已四分五裂。

  伙计们一惊、一怔,又怒吼着扑上去。

  只听“劈劈啪啪”一阵响,扑上去的伙计,全都已踉跄退下,两边脸已打得又红又肿。

  萧少英却还是嬉皮笑脸地站在地上,看着老板娘,道:“我说过,我只不过想来找你陪我睡觉,并不是来挨揍的。”

  老板娘狠狠地盯着他,忽然又笑了。

  这次她笑得更甜、更迷人,柔声道:“你老远的赶来,真的就是为了我?”

  萧少英立刻点头道:“绝不假。”

  老板娘媚笑道:“看来你倒是个有心人。”

  萧少英道:“不但有心,而且还有情有义。”

  “你贵姓?”

  “姓萧,吹萧引凤的萧。”

  老板娘吃吃地笑道:“可惜我不是凤凰,只不过是条母老虎。”

  萧少英也吃吃地笑道:“可是在我眼里看来,你这条母老虎简直比三百只凤凰加起来还要美得多。”

  老板娘笑道:“原来你不但有学问,还很会说话的。”

  萧少英眯着眼,道:“我还有很多别的好处,你慢慢就会知道的。”

  老板娘看着他,眼波更迷人,忽然道:“再摆酒来,我要陪萧公子喝几杯。”酒是好酒,人是美人。

  萧少英本来已醉了,现在更连想清楚一点点都不行。

  老板娘已替他斟满了一大碗,微笑道:“我看得出萧公子是英雄,英雄喝酒是绝不会用小酒杯的,我先敬你三大碗。”

  “莫说三大碗,就算三百碗,我也喝了。”

  萧少英捧起了碗,忽又皱起眉,压低声音,道:“这酒里有没有蒙汗药?”

  老板娘抛了个媚眼,笑道:“这里又不是卖人肉包子的十字坡,酒里怎么会有蒙汗药?”

  萧少英大笑,道:“对,这酒里当然不会有蒙汗药,何况,既然是老板娘亲手倒的酒,就算是毒药,我也照喝不误。”

  他果真仰起脖子,“咕嘟咕嘟”的一下子就把一大碗酒全都倒下了肚,又伸出手,摸着老板娘的手,眯着眼道:“好白的手,却不知香不香?”

  老板娘银铃般笑道:“你闻闻看,香不香?”

  她居然真的把一只又白又嫩的手,送到萧少英鼻尖上。

  萧少英捧起这只手,就象是条嗅到了色腥的馋猫,左嗅右嗅,嗅了又嗅,忽然大笑了两声,一个筋斗倒在地上,“砰”的一声,竟是头先着地。

  老板娘皱眉道:“萧公子,你怎么又醉了?”

  萧少英躺在地上:,动也不动,这次才真的完全象个死人一样。

  老板娘忽然冷笑道:“放着阳关大道你不走,你偏偏要往鬼门关里来闯!”

  她又沉下脸,一拍桌子:“拖下去打,打不死算他造化,打死了也活该。”

  伙计们已开始准备动手,突然一个人冷冷道:“打不得!”

  客人居然还没有走光。

  角落里的位子上,还有个灰衣人坐在那里自勘自饮,喝的却不是酒,也不是菜。

  他喝的居然是白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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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2-4 13:03:55 | 只看该作者
到酒楼上来喝白开水的人倒不多,他的人看来也象是白开水一样,平平凡凡,淡而无味,脸上也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老板娘盯了他两眼,厉声道:“你是他的什么人?”

  灰衣人道:“我根本不认得他。”

  老板娘道:“既然不认得,为什么要来管他的闹事?”

  灰衣人道:“因为我也活得不耐烦了。”

  他说话的声音也同样平淡,就好象和尚在念经,替死人超度亡魂念的那种经。

  老板娘冷冷道:“莫非你也是想来找我陪你睡觉?”

  灰衣人道:“不是。”

  老板娘冷笑道:“那么你就是来找死……”

  灰衣人道:“也不是找死,是找死人。”

  老板娘说道:“这里没有死人。”灰衣人道:“有。”

  老板娘忍不住问道:“在哪里?”

  灰衣人道:“我数到三,你们还不滚下楼去,就立刻全都要变成死人!”

  老板娘的脸色又变了。

  灰衣人已放下杯子,冷冷地看着她。

  “—!”

  他脸上还是没有表情。没有表情却往往就是种最可怕的表情。

  老板娘看着他,心里竟不内自主觉得有点发冷。

  她见过的英雄不知道有多少,见过的杀人凶手也不知有多少,但却从来没有能让她觉得害怕。

  她实在看不透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看不透的人,通常也就是最可怕的人。

  老板娘倒抽了口凉气,已听见这个人冷冷地说出了第二个字。

  胆小的伙计,已忍不住想溜了,老板娘眼睛里却突然发出了光。

  —个轻衫少年已从外面绕过去,绕到灰衣人的身后,手里的刀也在发着光。

  这少年正是老板娘的“小老板”,能做老板娘的入幕之宾并不容易。他不但嘴甜,而且刀快。

  老板娘笑了,微笑着向这灰衣人抛了个媚笑,吃吃地笑道:“你不想要我陪你睡觉,却想找死,难道我长得很难看?”

  她长得当然不难看,她只希望这灰衣人能看着她,好让那少年—刀砍下他的脑袋。

  灰衣人果然在看着她,

  刀光一闪,年轻少年的刀己劈下。

  果然是快刀!

  灰衣人没有回头,没有闪避,突然反手一个肘拳撞出去。

  楼上每个人立即全都听见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

  轻衫少年的刀明明已快劈在灰衣人的脖子上,只可惜刀锋还没有够着部位,他自己的人已被撞得飞了出去,“砰”的一声,撞在墙上,再倒下,软成了一滩泥。

  不是那种没有骨头的小虫,是泥。

  小虫是活的,泥是死的。

  灰衣人还是冷冷地看着老板娘。

  他这反手一撞,既不好看,也没有任何巧妙变化。

  他的招式只有一种用处:

  ——是杀人!

  “三”字已经快说出来了,老板娘也已笑不出,咬着牙道:“你知不知道这是谁的地方?”

  灰衣人道:“是你的地方。”

  老板娘道:“但你却还是要我走。”

  灰衣人道:“不错。”

  老板娘跺了跺脚,道:“好,走就走!”

  她的确想走了,谁知道就在这时,桌子底下忽然有人道:“走不得。”

  桌子底下只有一个人,一个本来已经绝对连动都不能动的人,可是现在这个人却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老板娘又怔住。

  她实在想不通,她在酒里下的迷药,本来是最有效的一种。

  萧少英用两只手抱着头,喃喃道:“好厉害的蒙汗药,好象比我上次在十字坡吃的那种还凶,害得我差点就醒不过来了。”

  他忽然向老板娘笑了笑,又道:“这种药你还有没有?”

  老板娘脸色已发青,道:“你……你还想要?”

  萧少英点头道:“我最喜欢喝里面加了蒙汗药的酒,你还有多少,我全要。”

  老板娘突然转身,想逃下楼去。

  只可惜她身子刚转过,萧少英已笑嘻嘻地站在她面前,道:“我说过你走不得的。o

  老板娘吃吃笑道:“为……为什么?”

  萧少英道:“你还没有陪我睡觉,怎么能走。”

  老板娘瞪着他,一只眼睛又渐渐地眯了起来,嘴角又渐渐露出了迷人的微笑,柔声道:“楼下就有床,我们一起走。”

  萧少英大笑,忽然出手,一把挟住了她的腰,把她整个人都揪了起来。

  可是他并没有下楼,反而走到那灰衣人面前。

  灰衣人冷冷地看着他,脸上依然全无表情。

  萧少英也看了他几眼,道:“你好象真的不认得我7”

  灰衣人道:“嗯。”

  萧少英道:“可是别人要打死我的时候,你却救了我。”

  灰衣人道:“嗯。”

  萧少英谊;“我本该谢谢你的,可是我知道你这种人—定不喜欢听谢字。”

  灰衣人道:“嗯。”

  萧少英看着他杯子里的白水,道:“你从来不喝酒?”

  灰衣人道:“有时也喝。”

  萧少英道:“什么时候你才喝?”

  灰衣人答道:“有朋友的时候。”

  萧少英问道:“现在你喝不喝?”灰衣人道:“喝。”

  萧少英又大笑,忽然大笑着将老板娘远远地抛了出去,就好象摔掉了只破麻袋。

  灰衣人道:“你不要这女人陪你睡觉了?”

  萧少英大笑道:“有了朋友,我命都可以不要,还要女人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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