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以刚：国家队那些事

高山流水

国家围棋队领队一职，我从1986年一直干到2004年。本文以国家队员的去留为主线，回顾史实，披露本人的某些内心世界。

顾名思义，国家队是中国围棋精英云集之地，强强相遇，针尖对麦芒，必然产生更强者乃至最强者，成为国际比赛的主力队员。在我当领队的年代，能够挤进国家队是棋手的普遍梦想。几十年过去，围棋大环境沧桑巨变，但是这一点并无本质变化。

国家围棋队于1965年正式成立。在此之前虽然有过各种性质的临时“集训队”，但是此后调进来的队员不仅要转人事关系，甚至要转户籍。我本人从进队就是北京户口，成为国家体委的正式员工。这个办法的前提是，国家队必须从省级体工队招人，否则遣返队员时，就没有接收单位了。所以调进省队是晋升国家队的前提条件，如果连这一步都做不到，进国家队就不用想了。

至于国家队的选人标准，大致可以描述为：技术水平越高越好；年龄越小越好。这两条是显而易见的硬指标。而棋手的潜质就属于软指标，需要综合考虑棋手的天赋、创造力以及集中注意能力和用功程度等等。这就依据教练员的判断了。现在的国家队基本上使用等级分作为评价依据，这是管理科学化的巨大进步。但是等级分是从1995年1月1日开始试运行，到1997年1月1日才正式启用的，在此之前，国家队选人还必须考虑地区的平衡，在全国范围的合理布局。不能只选围棋先进地区的，也要兼顾有发展意愿的，暂时还处于后进地区的棋手。例如我和某省教练的沟通过程就属于这种情况。他的队员虽然实际水平偏低，年龄也偏大，要是上海队的，大概率就不在考虑之列。但是该教练强调队员棋龄短，进步快，说明他有悟性：“更重要的一点，我们省如果有队员能进国家队，省体委就会拨出省队的编制。希望考虑一下。”我和班子搭档聂卫平和罗建文共同决定，为减少一个围棋空白省，最后吸纳了这名队员。现在这个省已经成为围棋大省。

国家队是培养棋手的地方，可谓天经地义。否则，为什么要建队，为什么要配备领队教练等等？但是，根据我的实际经验，如果水平差距实在太大，国家队就会变成受折磨的地方。戏将网上鸡汤名句改一个字，就叫“技不配位必有灾殃”。国家队不仅人才荟萃，强手如林，而且棋风亦如百花齐放。初出茅庐的、对棋的本质了解肤浅的，面对高手们的深奥棋理和高谈阔论，有可能变得无所适从，高招没有学会，来队之前那些未经教化的独特“野招”却弄丢了，成了邯郸学步，精神将会非常痛苦。遗憾的是这样的例子并不鲜见。

最近，几个老国家队员与我交谈，回忆起我对遣返回省队员进行告别谈话时的口头禅：“国家队的大门，永远向你们敞开。”说实话，时间久远，没有他们的提醒我几乎忘了。按照逻辑，前半句一定是：“很遗憾你要暂时告别国家队了。”前半句是通知，后半句的“口头禅”是鼓励。事实上，大门虽然敞开，但是大多数队员离队后往往年龄偏大，在事业上冲顶的心气淡薄了，而且多有省里安排当教练，毕竟这也是一种稳定的归宿。所以鲜有回归国家队的。时过境迁，老领队与老队员共叙往事，只有友情，没有利害关系了，也是人间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