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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连载』《八·二三炮击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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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8-23 23:23:4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走出静寂(序)

厦门金门,近在咫尺,一水相连;自古而今,同宗共祖,一脉相传。
多年来,登高远眺大、小金门,是前去厦门旅游者的一大心愿。

这心愿,包含着同胞的骨肉之情,更带着对一段重要历史的深刻记忆。
观望今日翔游于两地的鸥鸟和帆影,人们难忘昨天飞掠的炮弹和震耳的炮
声。尽管这“昨天”已过去四十年,然而,那一天,毕竟震惊了整个世界;
那炮声,毕竟在两岸间延续了二十余年。

当金厦海峡乃至整个台湾海峡重归静寂时,当人们在没有硝烟的清朗
之下以闲适之情观望对岸时,自然会思考昨天那场炮击的意义和价值。沈卫
平同志也是一位登望者。所不同的是,他在为眼前的平和与安温感动的同时,
对昨天那振聋发聩的巨响作出了既全且新、既理性又文学的回望与思考,将
一轴巨幅精雕的历史画卷徐徐展现在读者面前。我对作品把握复杂重大历史
题材的勇气和能力感到钦佩,我亦对年轻一代作者坚韧的努力和不俗的才华
感到高兴。

精彩的故事离不开浓墨重彩。炮击金门是我军战史上最大规模之一的
炮击行动,亦是中国及世界军事史上颇具研讨价值的经典之作,探寻并表现
这台精彩剧目的酝酿、演出过程以及上演效果,本身就是那样激动人心、引
人入胜。于是,我们看到,有壮观宏阔、慑人心魄的场景,有驾驭这台大戏
的从领袖、将帅到士兵的叱咤风云、栩栩如生的人物群像,有构成这精彩一
幕的感人且意味深长的细节、“诸元”..这台大戏的主角作古者多,配角
星散,寻访之难,可以想象,书稿尽现作者经年之心血。但是,作者并不仅
限于此。在整部作品的抒写中,通贯着作者冷静的分析、全面的思考。所以,
在冲天的火光中,我们始终可见当年复杂的国际大背景;在震耳的炮声里,
我们适时听见作者今天精到的点评。重温那场大炮击,我们充分理解了其不
容置疑的正义性;同时叹服指挥者作为政治家的远见、军事家的韬略,作为
伟大爱国者维护国家统一的坚定原则性。

战与和,动与静,是矛盾的统一体。不知今天远眺金门的人们如何看
待四十年前的山呼海啸与眼前这番宁静安然间的关系?作者在静寂中继续着
思考,肯定了其因果与关联。在登望者中,他确实站在了一个更高的台阶。

历史进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作者寻访当年的弹痕与已逝的炮声,决
不是沉迷或留恋于那场经典炮击的高超技艺和有声有色的戏剧性。他何尝不
希冀厦门金门渔歌互答、海峡两岸和风劲吹?然而,纵是盈盈咫尺,今日仍
是天堑;凭海临风,空气裹挟着对岸经年不改的鼓噪声,以及枪击大陆渔民
的血腥味..炮声轰响二十余年,达成了由动而静的平衡。如今,炮声远去
又近二十年,静寂延至今日,则潜滋着一种不安与焦灼。

静寂中,希望与危机并存。

何时走出这静寂?中国人以足够的耐心等待了漫长的时日。如何打破
这静寂?中国人自有权力选择时机与方式——正如四十年前那样。但是,我
仍然坚信,随着历史的进程,爱好和平的中国人一定能够开启智慧,找到新
的、顺乎时代潮流、合乎两岸同胞利益的方法,“期待着从‘八·二三’走
来的历史,不再回到她的出发点”——这是作者的祈愿,何尝不是中国人共


同的梦想?走出静寂的终极,乃是走向一个共同的、神圣的主题。这个主题,
四十年前,中国人民曾用一种强烈的、极端的方式向世界宣示过。

通向这个主题的途径可以选择,四十年前的方式是其中一种,我希望
不再采用。

但是,主题不容更改!

这是《8·23 炮击金门》的全部意义。

愿海峡两岸永远阳光普照!

愿两岸炎黄子孙美梦成真!

是为序。

刘白羽1997 年11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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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8-23 23:25:47 | 只看该作者
引子·为了战神不再光顾

公元十二世纪,世界第一具用火药发射金属爆炸弹的“震天雷”在中
国诞生,从此,炮,作为一种威力空前强大的管状兵器,登上了战争舞台。
经过数百年进化发展,炮家族兴旺不衰,以其火力强、射程远、射击精度高、
机动性能好等诸多优势,始终是常规战争中杀伤敌人的骨干力量,有过难以
胜数的精彩表演。及至第二次世界大战,苏联红军的数千门大炮为夺取斯大
林格勒会战的胜利发挥了决定性作用,最高统帅斯大林抚摸着一门功勋炮欣
慰感慨地说了一句:此物真战争之神也!

从此,“战神”,遂成为大炮壮美形象的代名词。

1958 年8 月,战争之神降临台湾海峡,风头十足唱了一场大战的主角。
曾在湘军中摆弄过三天迫击炮的毛泽东,和曾任日本新泻县高田镇陆军第十
三师团炮兵第十九联队候补士官的炮兵高材生蒋介石,此番有了机会,各操
数百门火炮,隔海对射,切磋炮技,无吝炮弹,痛哉快哉。战争之神怒发神
威,遣狂风而推巨浪,移高山而填瀚海,在一部悲歌如泣溯水行舟的中国当
代统一史中,镌刻下花岗岩般不会风蚀的篇章。

有感于1958 战神的伟力,四年前,我开始草撰本部书稿。

有朋友惊诧,用异样的目光审视我:你这人怎么了,神经有毛病?如
此的不识时务!两岸关系缓和到目前的程度,不容易呀,还重提过去的不愉
快干啥?难道你信奉战争拜物教,希望战神的幽灵永远在台湾海峡徘徊?

我笑:我不过在追忆复述关于战争之神的一段往事而已。它会否再次
降临台海,与我的这篇文字风马牛不相及。你以为我不写,它就不会再来?

我非先知,但不幸言中,笔拼途中,台湾领航人执意掉舵转向、欲把
宝岛带往叵测危殆境地之企图,激怒惹恼了全世界存良知有血性的中国人。
战争之神以它最尖端的发展形态——导弹,再度光临。它被迫点火,冲天一
跃,又以极其准确漂亮的入水,给了全世界一个不小的惊愕。这一回,它其
实还算不得真的发功作法,只算显身亮相,让无视它的人不可继续无视它的
存在。然而,即便弹头不装药,也已经把台海虚假平静的外衣剥去,没有爆
炸的冲击震撼竟比1958 的爆炸还要威猛还要强烈,

我还注意到了,与此同期,战争之神在别几处地方的表演可都是弹头
装药绝对玩真的。苏联解体、华约崩溃,“民主化”一旦走火入魔,便导致


注射了吗啡般躁动狂热的“民族化”,原本完整的版图像蛋糕,被切成若干
小块后仍不过瘾,还要继续往下切。和平的餐刀已很难切得公平,于是便求
诸战刀切。战神无理性地滥施功力,硝烟一口口吞噬了波黑数十万人的性命
和数百亿美元的财富,爆炸把好端端一个升平的车臣夷为废墟。台湾有人说:
分疆裂土已成当今世界的“新潮”。我说:人类购买这“时髦”要花大价钱。
君不见,把战神请进家门的肇事者们不是死于精确制导的炸弹便是在国际法
庭的通缉下狼狈藏匿,他们的悲剧恰在于当上了民族“英雄”的同时,亦沦
为了民族的罪孽。

诡谲莫测的台海局势如高标水泥强固着我内心的责任感,动荡不安的
国际局势更像时时抽响的鞭子喝令我不许停歇。上了“贼船”的我已无奈,
只能于8 小时本职工作之外继续振作努力。1500 个日夜,总计行程数万里,
走访了百十位事件亲历者,查阅了浩如烟波的各类资料,史海钩沉,兵林觅
踪,剔伪存真,去粗取精,闻鸡起笔,暮鼓方歇,赔上了几乎所有双休节假
日,以老愚公为光辉榜样每日爬格不止,终于,给1958 年的战争之神勾勒
出一幅粗线条的素描像,也给自己生命的一个片断打上了可供读者、后人咀
嚼品评的句号。

令我欣喜的是,书稿完成,付排校对时,我先到台湾,又到了金门。
虽然时间短暂,脚步匆忙,但毕竟得以近距离观察笔下的另一部分国土,偿
付了宿愿。

台湾不愧为“美丽岛”,花团锦簇,翠绿欲滴,山高海阔,水蓝天青,
像一个放大了的花篮或盆景。台湾也称得上是“富庶岛”,繁华的街市,琳
琅的商品,川流的轿车,如林的楼厦,无一不在展示“小龙”体态的丰映。
台湾更是月圆天伦的“温情岛”,草坪爷孙,黄昏情侣,笑语师生,相携母
女,丝丝温馨入画来,轻风拂拂爱意融。台湾的发迹、腾达以及与此相适的
安逸、满足得益于和平,近50 年来,她虽然处于战神时刻将至的担忧之中,
但战神终究未曾光顾。我在心底感叹:没有战争的宝岛,多好!我更在心底
诅咒:轻率玩火、将眼前这一切美好付之一炬者,必打入十八层地狱!我发
现,台湾的朋友们也对难卜未明的前途有着神经质的迷茫和恐惧,与你交谈,
三句话不离台岛之安全保障。我坦率相告:对台湾而言,战争之神绝不是一
个不请自至的无赖之徒,召它来,还是斥它去,实实在在,命运操持在台湾
自己手里。

身在台湾,我也亲眼目睹了那些用中国话喊出“我不是中国人”的人,
不论他们用意何在,他们的每一出“台独”闹剧,无疑都是向战神发出的一
函邀请。好在,感官接收的另一类信息又溶化抵销了我的忧虑——摩肩接踵
的行人同是黄皮肤黑眼睛黑头发;充盈街巷的广告使用同个老祖宗留下的方
块字;亲切流利的国语比闽粤沿海还要标准地道;飞檐琉瓦的庙堂金碧辉煌
出了一派宋明风韵;管弦丝竹吹奏鸣和着纯正的京腔南调;足不出岛便可尝
遍正宗的中华佳肴;品茗饮酒吟诗丹青悉与中原一脉;祭祀供奉敬香叩拜全
由故土搬来。先来后到的九州二十八府人氏云集聚合,将不同的地域风土特
色民俗在海岛扎根繁衍、发扬光大,故所谓的台湾文化,根本的就是一部荟
萃浓缩了的中华文化,宝岛完全不存在是否中国的问题,她实在比中国还要
“中国”——我确信:抑制“台独”怪胎发育坠地的力量就生成在台湾体内。
“台独”不举,而战神难至,台湾那不变的中国心、中国情、中国魂才是确
保其安全无虞的铁壁金汤。


从台北乘机飞经澎湖,35 分钟后便降落金门。如果续飞2 分钟,可抵
厦门。多少回从厦门看金门,感觉中,它是台湾的一部分。现在由台湾到金
门,才发觉它离台湾好远,距大陆恁近。来个换位观察,对金门勾联大陆与
台湾的纽带作用看得更真切,对当年毛泽东不取金门的谋略高远理解更深
刻。

四十载过去,金门依旧是一座风光迷人的大兵营。从东半部到西半部,
从料罗海滩到北太武山,沿途明碉暗堡随处可见,视界中,身着迷彩荷枪实
弹的国军士兵比老百姓还多。白天,我碰上了防空演习,揭去伪装网的炮口
指着飞鸟旋转。晚间,我又碰上了机动演习,只开小灯行驶的军车一字长蛇
排出去几公里。直接面对无比硕大的一个大陆,弹丸小岛也许不得不百倍警
惕枕戈待旦。但在对岸厦门早已转入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今天,这边金门仍
死抱着以战备防范为中心不放,则不免有些好笑和滑稽。金门的经建规模速
度被厦门远远甩在后边,原因不言而喻。

对金门的最初印象,她过于刻板、保守,没有什么新脑筋。遍布全岛
的各类纪念亭、纪念碑、纪念馆、纪念像,无处不在宣扬国军打赢了“八·二
三”炮战的“伟大胜利”和“无畏精神”。导游小姐热情周到喋喋不休向我
们讲述着“国军”英勇顽强打击共匪的历史故事。她指着纪念馆里那枚体积
7 倍于122 加农炮弹的240 毫米榴炮弹说:“国军”只打了两发这种炮弹,
一发落在厦门大学,一发落在厦门火车站,共匪吓得半死,哀求“国军”,
好了好了,我们打不过,不打了。游客们大笑,也许是为了共军的笨蛋可怜?
我亦笑,为了金门对那场战争的理解依然肤浅、荒唐。

然而,当我离开金门时,我改变了看法:金门的观念原来也在变化中。
据当日的金门报载:金门各界人士又一次向台湾方面呼吁,强烈要求金厦两
地先行“三通”,并开放两岛间的观光旅游以及欢迎厦门向金门铺设海底管
道,提供淡水。那个把醇香的高粱酒灌进炮形酒瓶的酒厂小老板对我说:两
门一开通,不光金门的经济马上会上去,而且共产党更没得道理来打我们金
门了。那个正用当年大陆的炮弹皮打磨一把菜刀的王铁匠对我说:别看我仍
在发炮战财,但我绝对不希望再来一次“八·二三”,李总统如果允许我到
厦门去买钢铁,我一定打一把最好的菜刀送给他。那个戴深度眼镜个子高挑
文质彬彬的国军中尉说:我很清楚,中共不会打台湾,只会打“台独”,我
呢,会为保卫台湾而死,但不会为捍卫”台独”而战。

我慨叹:金门确已萌动“新思维”。

在金门的最后一处参观点是马山观测站。我用望远镜向着绵长灰蒙的
大陆海岸线推移搜寻,终于,我看到了,对岸角屿岛那掩映在绿树丛中的瞭
望所圆形白屋顶和一面迎风招展的五星红旗。一年前,我就在那里向着这边
瞭望。蓦然,我的眼眶潮湿,有咸热的液体在其间打转。是的,今天我能够
站在这里,已是中国的历史性进步。虽然仍不能直接涉水而渡,但我相信,
中国人早晚要用智慧和意志,将这道最窄处仅1800 米的海峡填塞,营造出
一条再不设防的可以通达两岸的宽广大道。

就是那一刻,我想到了我的这部《8·23 炮击金门》,我决心把它刊印出
来,奉献给挂念祖国统一的热心读者。因为,战争之神40 年前降临台海,
是在用战争的方式进行和平的忠告。还因为,我记述那段难忘往事的初衷是:
为了战神不再光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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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8-23 23:27:32 | 只看该作者
第一章 “鸡”、“蛋”碰撞备忘录

厦门古称鹭屿。毛泽东环顾左右:当年,郑成功从厦门发兵征台湾。

后来的施琅,也是在这个地方造船练兵,然后渡海作战的。如要最后
完成中国的统一,厦门这个岛子很重要哟/说这话时,他调集的459 门大炮
正在厦门各就各位

金门又称“仙洲”。今天,它是一个武装到牙齿的海上军营、密布枪

眼炮眼的大碉堡/叶飞将军说:我1949 年未能打下金门,不可原谅。

但留着金门后来也有用场,否则,1958 年不就少了一台大戏唱嘛台湾
被西方人称为“福摩萨(美丽岛)”,赞美中隐寓着一种“秀色

可餐”的意味/蒋介石第二次踏上这块土地时,没有了欢呼、鲜花、

礼炮和军乐,他意识到,这里大概就是最后的栖身之所和归宿地1

转动地球仪,有一只报晓的雄鸡正在引吭高歌。它位于亚洲大陆东部、
太平洋西岸,上苍把它安放在一处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上。这就是你我他12
亿龙的传人赖以生存、古往今来令无数英雄竞折腰的华夏江山。

如若有兴趣,将“雄鸡”放大1 百倍,由1:5000000 换成1:50000,便
可以更为清晰地看到它的细部,在它的胸腹部下面,摆放着参差不齐密密麻
麻体状不一的“鹅蛋”、“鸭蛋”、“鸡蛋”,“鸽蛋”,以至于“蚂蚁蛋”、“跳
蚤蛋”们——拱卫屏护着辽阔海疆的无数海岛。

某年度高考地理试卷,曾以填空方式要求考生们能够正确回答:中国500
平方米以上的岛屿有6500 多个,群岛和列岛50 多个;它们之中,60%集中
在东海,30%分布在南海,10%散落在渤海和黄海;面积最大的是台湾岛,
海南岛次之;最大的冲积岛是位于长江入海口的崇明岛;沿海最大的群岛是
舟山群岛;版图最南端是南沙群岛的曾母暗沙,最东端为钓鱼岛东面的赤尾
屿,最北端的岛叫小笔架山;中国海岛总面积8 万平方公里,约占国土面积
的8‰……兴趣如若再深入一步,在视角前边加上政治的、外交的、历史的
镜头,便会看到:中国最屈辱的岛是香港;最凄哀的岛是台湾;最悲壮的岛
是金门;最遗憾的岛是厦门..

一部中国古代史是同北方疆域的狼烟烽火联系在一起的。而中国近代
史、现代史上若干雄浑跌宕曲折热闹的大戏则是从诸多有名的海岛上启幕开
场的。

1958 年轮到毛泽东和蒋介石登场。短短64 天,毛泽东潇潇洒洒把45
万发炮弹从厦门甩到了金门。蒋介石则咬紧牙关把12 万发炮弹从金门打到
了厦门。一场亘古未有震撼世界的炮战,释放出能量强大的冲击波,至今,
这个世界仍能从浩渺的空际感测到它所传达的信息。

在多事的金厦海域和台湾海峡,这并非“鸡”同“蛋”之间的第一次
碰撞。但愿它们在相互接近、融合的过程中这是最后一次碰撞。聊以宽慰的
是它们每一次碰撞发出的都不是山河破碎坍塌的声响,而是这个民族发自心
底的呐喊,以及这片国土不同意再被割裂的抗争。

2


厦门古称鹭屿。


当中华文明逐渐从黄河流域向南扩展,越过了长江流域,福州、漳州、
泉州这些沿海城市也开始兴盛繁荣的时候,这个岛还是杂草丛生、匪盗出没
的蛮荒之所,成千上万只白鹭在茂密的榕树丛中筑巢繁衍,在湛蓝蓝的天空
和海面翻飞翱翔,欢快鸣啼歌唱着它们的幸福天堂。

厦门后来迅速崛起得益于它的军事意义。明代对于倭寇的防范,使它
与金门一起,成为福建沿海最重要的水寨之一。1627 年,老谋深算、海盗
出身的福建都督郑芝龙下决心把他的大本营设在厦门,

就是因为这个地处东经118.0404,北纬24.2646,面积118 平方公里
的海岛,“高居堂奥,雄视漳泉”,“海道四达,帆樯毕集”,“扼台湾之要,
为东南门户”。

1661 年,郑成功收复台湾,起兵于厦门。

1683 年,施琅二次征台,仍以厦门为大本营。

1949 年,蒋介石怀着灰黯神伤的心情两赴厦门,严令汤恩伯固守此岛。

“厦门自古要塞之地,东南门户,闽台要冲。台湾安危从来磐于澎湖得
失,而澎湖安危,磐于金、厦得失。安居台澎,金、厦战事至关重要,金、
厦保卫战是台湾保卫战的开始。”

此时蒋氏,在西南尚有数省地盘,百万大军,但他已对那里的战事不
抱信心。

他真正看重的地方是厦门。福、漳、泉可以丢,厦门不能够。厦门易
手,他在台湾是睡不安稳的。

※※※※※郑芝龙之后,其子郑成功在厦门居住了十二年。
今人游鼓浪屿,攀日光岩,观剑石,饮酒泉,到处都留下了“国姓爷”
的传说,时时都有一个伟大的灵魂陪伴着你。
初到厦门,下榻于虎溪岩上一小招待所。黎明即起,推窗眺望,不远
处有一铁色巨岩,苔藓斑驳,似有古朴镌凿隐匿其间。及近,仔细辨认,乃
“郑氏宅邸”四字。一问方知,我在郑成功的行宫旧址酣睡了一宿。

老子遗臭万年,儿子留芳百世。郑氏父子,一个给厦门留下耻辱,一
个给厦门留下荣光。

一代枭雄郑芝龙聚啸江湖,称霸闽海,最后被明朝招安,堂堂正正做
起了边疆大吏。盗匪得势,沐猴而冠,靠的是凶残、狡诈、权术,大奸大雄,
亦人亦鬼。

“有枪便是草头王”,中国几千年封建史变来变去讲的就是这么一个故
事。真龙天子没有一个是龙的儿子,全是刀枪的儿子。但江山易改,本性难
移,他到底未能跳出目光短视的羁绊,用自己曾被悬赏万金的头颅去祭了自
己朝秦暮楚的“聪敏”。

1646 年,郑芝龙权衡利弊三日,终于不听儿子苦谏,叛了隆武帝,降
了康熙帝。当他在北京被绑赴菜市口枭首示众的时候,不挣不叫,不哭不悲,
只是瞪大了眼珠仰望着南方的天空,似欲把那苍穹瞪出一个窟窿来。

郑芝龙却也功莫大焉,与他的日本老婆为中华民族生下了一个好儿子。
然后满怀着霸业有继的期冀送儿子去念书。20 岁的郑成功到南京入太学,
师事名儒钱谦益,儒家文化深深熏陶着他。新登基的南明隆武帝朱聿键初见
他时,见其身材魁梧,气宇不凡,甚爱之,抚其背曰:“惜哉。朕未有女以
配卿,卿可尽忠吾家,毋忘故国。”并赐予国姓“朱”。“忠君报国”的意识
便在他头脑中扎下了根。儿子终于脱胎换骨,他继承了父亲用尸骨堆积起来


的资本,同时,抛弃了父亲的匪气盗性,具有了比较完备的人格。

郑成功给厦门重起了一个名字“思明”。他加紧操练三军,那时,他的
视线并未东南顾,而是一直盯着西北方的。

1658 年,郑成功带甲十七万从厦门北伐,舳舻连江,气吞河岳,旌旗
蔽日,势盖云山。于戎马倥偬中,心声达于吟事,途中口占一绝,诗云:“缟
素临江誓灭胡,雄师十万气吞吴;试看天堑投鞭渡,不信中原不姓朱。”何
等的洒脱与自信!可惜天不助力,金陵大败,只得收拾残兵败卒,全线退守
厦门。

历史现象颇值玩味。略早些的史可法在扬州抗清,名扬天下,功彪青
史。稍后的郑成功在福厦抗清,凡大战六次,中小战百余次,加上一次远征
南京,其抵抗之坚,历时之久,杀伐之惨烈,均非同期他人可同日而语,而
各种版本史书大多轻描淡写,不褒不贬,无毁无誉,现今一般人也多知其征
台,鲜知其抗清。作一个假设,如他打下南京,跃过长江,纵横中原,饮马
黄河,剑向京都,鞭指长城呢?历史大概便不再吝啬,会向他喝采的。于是
乎,我发现,将中国版图横向切,长城是一条线,黄河是一条线,长江是一
条线,浙闽粤沿海是一条线。发生在第一条线的对异族的抵抗,大书特书。
第二条线,有口皆碑。第三条线,仍受尊崇。到了第四条线,书还是要书,
也只剩下秉实照录的份了。吴三桂在山海关降清,几百年的唾沫能把他淹死
几个来回,以后再叛清也没有人赏他一个“好”字。郑芝龙在福建降清,骂
声也有,却像细雨和风。郑成功的孙子郑克塽在台湾降清,历史甚至为他唱
起了赞歌:识时务者为俊杰。可见,中国人不认别的,就认中央和正统。新
的中央,即便是少数民族取得中央统治地位,并突破长江天堑,大举南进,
抵抗便越来越失去原来意义,任何昨天还冠冕堂皇不可动摇的理由都没用,
祭起“恢复汉室”的旗帜也白搭。中华民族的传统,历来是族争引起战争,
战争决出正统,正统主导统一,统一高于族争的。汉人占绝大多数的所有中
国人,最终都将臣服于能够用传统文化和正统政制统一国土的力量。

统一神圣。统一万岁。

所以,郑成功的征战生涯如仅限于在福厦抗清,历史给他打分大概不
会高。

清军环攻日紧,厦门形势穷蹙,郑成功不得不考虑寻找一处退路了,
于是,他始把目光南移,聚焦于让他父亲发迹腾达的海岛。

部众大多反对,认为征台无前途。南明遗臣张煌言甚至赠诗劝谏:“寄
语避秦岛上客,衣冠黄绮总堪忧。”郑成功再三筹思,决心下定:“本藩矢志
恢复,切念中兴,恐孤岛之难居,故冒波涛,欲辟不服之区,暂寄军旅,养
晦待时,非为贪恋海外,苟延安乐。”十分明显,字里行间,首先想到的并
非“收复”,而是解释为何兵锋不向西北而向东南。还需把“退”说成“进”,
以稳定军心。这很有点类似以后的蒋委员长经常宣布的“转进”。

1661 年4 月21 日午刻,风恬浪静,日丽天清,郑成功以四百艨艟,载
二万五千兵,皆衣金龙甲,军威甚盛,舰队首尾长十里,浩浩荡荡向台湾进
发。历经八个月苦战,1662 年2 月,三十八岁的郑成功收复了被红毛春侵
占了三十八年的台湾。

当大限将至的郑成功从荷兰驻台湾长官揆一手中接过降表时,他大概
没有想到,临终前的这一笔,已足千古,历史并不在乎他征台的原始动机和
原因,历史只记得是他郑成功第一个从西洋鬼子手中为国人拿回了一方宝


地。为此,他确立了自己并不逊色于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的民族大英雄地位。
这一笔,亦是厦门的骄傲。

※※※※※厦门的象征除了白鹭还有“市树”凤凰木和“市花”三角
梅。我颇不以为然,认为:如同中国的象征应是长江黄河或许再加上五岳长
城,而不能够是茶叶瓷器或熊猫金丝猴一样,厦门的象征也应是有点精神有
点气魄能让人阖眸沉思并能给人以力量的什么。
1985 年,二度进厦门,一眼便望到了我的期待。

鼓浪屿。复鼎岩。突兀耸立起了身高15.7 米,斧凿刀削的花岗石郑成
功像。他一手撑扶佩剑,一手背于腰际,坚盔厚甲,倚山面海,身后一袭披
风临风飘拂,如大鹏展翅,傲傲然威威乎于蓝天之下,碧海之上,巨石之中。
他神色沉凝,目光犀锐,用一种似能穿透数百年世事变迁的洞察力,注视着
人来人往帆樯如织、他曾经建功立业留芳后世的海峡。

我的第一感觉:厦门找到了感觉。

我长久仰视眼前的伟石。三百年前的郑成功就是这个样子么?不可能
有照片以资对照,但清初的一幅画像应该更接近历史的真实。郑成功并非方
脸阔额、美髯凤目、老成持重的长者,而是无鬓无须,娃娃脸上略带几分稚
嫩嘻嗔的年轻后生。最有意思的是,他头上无冠无盔,鬈曲的长发散落披肩,
如果让他脱去征衣,并把手中的宝剑换成麦克风,恐怕不像将军,更像当今
驰骋娱乐场所的红歌星。我猜,那时福建沿海门户已开,外国商船进出频繁,
“老外”盈街串巷,他的发式大概融入了欧风欧雨,同时,也是对满清后脑
勺上悬挂的“猪尾巴”的一种抗拒方式吧。

实实在在,郑成功树起“忠孝伯招讨大将军罪臣国姓”的大旗,誓师
抗清时,不过才二十三岁;征台三十七岁;卒,三十九岁。绝对的一个少帅。
复鼎岩上的他是现代中国人感情上理念上意志上的他,他早已成为中
国人捍卫国土维护统一的象征。
他,应该也必须就是复鼎岩上的这个样子。

※※※※※郑成功征台,严格讲,只是中国人收复了台湾,而并非中
国收复了台湾。已经坐上故宫太和殿金銮宝座的清朝皇帝对这个滋事东南的
郑氏东宁王朝十分头痛,于是,一代明主康熙大帝想到了施琅这个人。
施琅是与郑成功一道从厦门走出来的杰出人物。1650 年,当郑成功偕
施琅等九十余好友同道会于烈屿(小金门),誓言效忠明室、并定盟恢复时,
他无论如何不会想到在自己身边站立的施某人,正是日后郑氏家族的掘墓
人。

郑、施反目纯系小事:施的部下犯罪,逃至郑处。施将罪犯引渡回营,
违约立刻砍头。因此开罪了国姓爷。郑下令抓施。施惊逃。郑遂杀施父、弟
以泄愤。施降清,必灭郑氏而后快。

1681 年,康熙帝启用已在京都冷冻了十四年的施琅,派他去厦门造船
练兵。

1683 年,施亲率二万兵士及三百战船征台,以“三叠浪”、“五梅花”
阵大败东宁水师。见势已去,郑克塽只得修降表,交敕印,剃发列队,像当
年荷兰人恭迎乃祖郑成功一样迎候胜利者施琅进驻台湾。

施琅二次征台,其对于中国版图的意义实在不让郑成功。抛去二人间
家仇私怨不谈,无郑开拓于前,岂有施跟进于后?倒过来,若无施的“一统
江山”,郑的“驱荷收复”也将变得无甚意义。谁也不要埋怨,两个人实实


在在是绑在一起的,台湾直至现在仍姓“中”,称量功劳,有你的一半也有
他的一半。

我常大惑,厦门为何只有郑像而无施像?大概郑是第一,施是第二;
郑打的是西洋鬼子,施打的是自己同胞;郑终生不贰,施背主背汉背明。两
人确有差异的缘故吧。但历史从未贬过施也是真的,至今在台湾和闽南一带
诸多香火旺盛的施琅庙便是明证:在中国人的头脑里,统一,永远高于一切;
完成统一之人,永远值得景仰。我妄议,有朝一日,厦门若为施琅塑像,选
址确是颇费脑筋的事情。让他们离得太近似不妥。这一个曾杀了另一个的老
爸,另一个则把已死了二十年的这一个从坟墓里拖出来鞭尸。厦门太小,难
共戴天。但让我说,还是要让他们两个站在能够互相看见的地方才好。如今
台湾同胞蜂拥而至,争相在厦门投资办厂,三百年前的古人难道就不能“相
逢一笑泯恩仇”?已经开始现代化的厦门应有这样的大气魄!

※※※※※在厦门,游胡里山炮台,一位朋友拍着光绪年间制造的59
吨大炮对我说:你们文人琢磨历史太吃力,其实,发生在厦门的战争一句话
就能讲清楚:炮口朝东南大海一方的总归是正义有理的。
朋友说对了一半。正义的不见得天助,有理的不一定赢理,因为冗长
沉重的岁月中,厦门面对的基本是一个毫无道义蛮不讲理的世界。

1841 年8 月,在虎门未能从林则徐手上讨到便宜的英国舰队折头东驶,
转攻防御薄弱的厦门。这是一支由三十六艘舰只,二百六十门火炮和三千六
百官兵组成的强大舰队,从血红的黎明战至血红的黄昏,二万四千发炮弹落
在弹丸小岛鼓浪屿,然后占领者们踏着千余清军士兵的尸体,把在全世界任
何角落都能看到的米字旗插上了日光岩。

厦门是中国人第一次从洋人手上收复领土的出发地。厦门也是西洋人
卷土重来、开始吞食中国的第一个登陆地。当米字旗、星条旗、膏药旗以及
其它十几种五颜六色绚丽刺目的旗子在她上空忽喇喇翻腾乱舞时,她对于
1895 年日本鲸吞美丽的台湾只能一言不发束手无策。连1.7 平方公里的鼓
浪屿都保护不得,此时岂敢侈谈保卫台湾。郑成功、施琅的“气吞万里如虎”
变成了“气虚胆怯如鼠”。厦门无可奈何地萎缩懦弱了。一个海岛城市的悲
哀,一个古老国度的衰落。

郑成功、施琅天上有知,定当泪雨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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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8-23 23:29:01 | 只看该作者
※※※※※在屈辱中煎熬了整整一个世纪,厦门才重新开始振作。
1949 年,毛泽东发布进军令: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
万炮齐鸣,千帆竞渡,百万雄师,锐不可挡。下南京、占上海、陷杭
州。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毛泽东要用他全新的哲学和全新的

政制尽快统一这片古老的国土。急电叶飞十兵切:不事休整,立即入闽!

4 月,叶飞尚站在南京的对岸。9 月,叶飞站在了厦门的对岸。

二十年前,一个瘦小的青年学生离开这个海岛城市去寻找真理。二十
年后,一位三十四岁的年轻将领指挥十万大军从三面完成了对这个海岛城市
的包围。

望远镜中,一草一木都那么熟稔的故乡历历在目,叶飞慨叹万千,激
情浩荡。

10 月16 日发起总攻。血战两日,厦门解放。

重登日光岩,站在郑成功、施琅操练水军的位置放眼环望,远山葱茏,

碧海无涯,下一个合乎逻辑的目标,将是解放海峡另一端的那个海岛。


“解放”,那个时代极富魅力号召力的词汇,曾激励得多少人不借提着头
颅去赴汤蹈火。在中原大地、长江两岸,这个词意味着种田人有土地当牛马
的作主人驱尽阴霾换上一个晴朗的天。只有站在日光岩,才能更明晰更透彻
地感受到,这个词在崭新的意义上又凸显出了那个永恒的主题:统一。

四十年后,老将军不无遗憾地对我说:那时,他并没有继郑成功、施
琅之后成为第三人的奢望,但他的确以忐忑兴奋的心情在期待渴盼着毛泽东
的最新一道命令。

历史阴差阳错,竟让将军万里征战的足迹凝固在了厦门。

※※※※※毛泽东从未到过厦门。他深入福建最远的地方是上杭的古
田,在那里,他召开了一次极其重要的军事会议,为他把一支万把人的工农
红军发展成数百万国防军奠定了根基。
1958 年,手握百万大军的毛泽东弯下腰来,用放大镜仔细研究那个他
不曾涉足的岛屿。然后,他微笑着对左右道:厦门现在还有白鹭么?然后,
他信口吟哦了一首杜工部的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好诗
啊!

历史已经赋予毛泽东这样一种力量,千里之外,他一声号令,从那个
岛屿飞上青天的不是白鹭,而是一行行炮弹在运行过程中所发出的炽亮的白
光。

他已经抱定决心,要痛快淋漓地教训一下曾几度把他围剿得山重水复、
如今只能龟缩海隅的老对手。

他又环顾左右:当年,郑成功从厦门发兵收复台湾。后来的施琅,也
是在这个地方造船练兵,然后渡海作战的。如要最后完成中国的统一,厦门
这个岛子很重要哟。

说这话时,他调集的459 门大炮正在厦门各就各位,所有的炮口都朝
着东南方。

3


厦门东向偏南,便是大、小金门岛。

大金门呈哑铃状,面积124 平方公里。小金门位于大金门之西,面积15
平方公里。金门古称“仙洲”,又称“浯洲”,传说晋之前和大陆和厦门相连,
后因地壳变动才抽离到厦门之外。

明洪武二十年间(公元1388 年),江夏侯周德兴经略福建时在岛西置
有守御干户所,并在所内东西北各筑一道金色城门,总称“金门所城”。“仙
洲”因此而更名“金门”,延用至今。

金门,是个甚难畅述的海岛:它曾是海盗出没之所,但也有大儒驻足;
土地荒瘠,耕稼不易,却又文风鼎盛;僻处南方,而竟遍地高梁,宛若北边;
迭经战乱,风光名胜却绝顶的秀美迷人。反差矛盾,错综交叠,恰恰是金门
的特殊魅力所在。

当今中国,又有几人领略过金门的魅力?四十年无情阻绝,不要说内
地人,就连在厦门海边土生土长,从穿开档裤一直长到发梢初挂白霜,也没
有一个见过金门的真面目。人们只能从老辈人的饭后荼余神侃闲聊中拼凑编
织一下对它的合理想象。

就是这么一个距大陆最远点10 公里、最近点1800 米的海岛,在厦门
你每天都可以看到它,却不可能舟渡登临。像高悬头顶的月亮,陪伴你照耀
你,可望之而不可触摸之,永远蒙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


不要忘记,人类已于六十年代登上了月球。

※※※※※1993 年,我在一个只有0.4 平方公里、名叫角屿的小岛上
过元旦,这是属于大陆的距金门最近的一个海岛。碰上好天,连低倍望远镜
都不用,站在海滩礁岩突出部,对岸人、屋、木、石历历在目。黎明风顺时,
可以清楚听到那边的鸡鸣狗吠。
连那道窄窄的海峡也像一条很普通的江河,似乎拼力一跃,即可飞渡。
我的正前方,有一面过去只能从故事片上才能看到的真实而刺眼的青天白日
旗在飘扬。我的身后,则是一面从小就把她的一角系在了脖领上的五星红旗。
两面绝对不能相容的旗帜目前处于和平共处的对峙状态,站在它们当间,我
感到正站在了两个世界的临界线和历史纵横的焦点上。那一刻,“国土分裂”
像一幅难以销蚀的石雕组画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中。

适逢退潮,投石可逾的海峡变得更窄,眼见两岸的海滩在迅速裸露延
伸,似迫不急待地要奔跑靠拢、拥抱握手。

对岸有一持枪哨兵,这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会动会喘气的货真价实的“国
军”。

我很兴奋,向他使劲挥手,扯着脖子喊:你好——!

片刻,他也开始挥手。

我更兴奋自己被他发现,那时,我唯一的希望就是自己的手臂能够无
限加长。

他呢?※※※※※在胡里山海滨,一女童瞪着美丽的大眼问:“妈妈,
对岸是什么地方?”妈妈说:“台湾呀。”大陆人眼中,金门=台湾。谁都明
白,这是一种寻求慰藉的自欺欺人,但当眼前蓦地出现一片葱郁狭长的对岸,
人们的确能够幻生出“那个宝岛原来离我们这么近哟”的美好遐想,以及这
一片国土说啥也不可丢弃的感情。

台湾人眼中,金门是个什么概念?偶遇一台胞,他告诉我:就像你们
北京人看新疆、看西藏。

我颇诧异。这是事实。在台湾,长期以来除了军人和曾经是军人的人
大多也从未涉足过这个小岛。这里是军事禁区。四十年来,它完全隔绝于大
陆,也半隔绝于台湾,来往金门,是必须持有一种类似大陆人去深圳沙头角
那样的特别通行证的。

台湾人可以随心所欲地去邀游全世界,金门例外。

尽管枪炮声早已停息,但金门岛依然壁垒森严,“国军”最精锐的部队
猫在山洞里把望远镜对准只有一个步枪射程之遥的大陆。防止伞兵降落的铁
钉遍布全岛。

在所有可能登陆的海滩,精心安放了一层层用水泥桩、铁丝网、深壕
构置的鹿砦。

埋设的地雷像天上的繁星无以计数,以致于时常有人畜挨炸的事件发
生。伪装过的密密麻麻的碉堡封锁着港湾和公路交叉路口。仔细观察,茂密
的树丛间伸挺着黑洞洞的坦克炮榴弹炮炮口。纵横交错的地下道路和隧道通
向营房、炮台、哨位、饭店、医院,甚至一家电影院。数万全副武装的军人
像地老鼠一样长年在炸开坚石修建的地下工事里生活和工作。一位外国记者
写道:这座岛屿可以为一部火爆的詹姆斯·邦德电影提供理想的外景地,被
掏空的它看上去就像一块布满窟窿的瑞士奶酪。

执行戒严令是严厉而认真的。私人不可拥有小汽车、收音机;电视机


的频率调整器固定在当地的军用波长上;商店基本不卖或限购篮球、足球、
排球、汽车轮胎等等一切可用于漂浮泅渡的物品,有一阵子甚至对乒乓球都
严加控制;岛上居民曾多次要求军方为他们建造一些游泳池以弥补靠海而不
能下海游泳的遗憾;夜晚实行宵禁,绝对不许点灯,街上也根本没有路灯。
黑夜降临,这边厦门灯火阑干,那边金门墨黑一片,如荒郊坟场般沉闷死寂。

据说,金门近年解禁后,状况已略有改观。但离一个正常人想过的正
常生活无疑仍有天壤之别。

可以理解,金门距厦门太近,而且是一个被大陆三面环围含在嘴里的
小岛,尽管1958 年毛泽东就已经放弃了攻金的念头,但猛虎侧榻、岂敢傻
睡打呼嘻,数十年来,它就像一只高度警觉的猫,连作梦也得支楞起耳朵、
闭一只眼眯一只眼。

古人称金门为“仙洲”,其意思与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相近。

至今,金门仍留存着它“世外”的一面,但无人敢恭维它是“桃源”。
准确讲,它是一个武装到牙齿的海上军营、密布枪眼炮眼的大碉堡、或生活
上照顾不错的“关押”4 万军人和5 万百姓的准“监狱”。再换一个角度,
它是当今世界各种强大力量较劲抗衡挤压出来的一个并不有悖逻辑的怪胎,
是先是热战而后又是冷战年代的一个过时的剩留物。

※※※※※从古代到近代,金门和厦门之亲同手足,情如伯仲,中国
大概找不出另外两个这样的岛来。这不仅仅因为历史的金门在行政区划上多
隶属于厦门,还因为它们得天独厚的军事地理方位,两岛唇齿相依、互为犄
角,加上小金门、大嶝、小嶝、大担、二担、鼓浪屿、青屿、角屿等众多卫
星岛环侍左右,在冷兵器时代,天造地设般筑就了一座难攻易守,进退裕如
的坚固水寨。1662 年,郑成功率军南征,清军乘虚袭破厦门,欲再下金门
不逞,郑班师,轻而易举重夺厦门。
过去,金、厦人他方巧遇,就像现在东三省人凑在一块,是互认同乡
的。两地从方言、习俗、服饰、祭把到人文传统、房舍样式等均完全相同、
如出一辙。自然,金、厦本是一家的最好证明,还是遍布两岛的有关郑成功
的遗迹和传说。厦门自不待言。金门料罗湾是郑成功祭江誓师征台处;后浦
是他观兵练兵的地方;北太武山成功洞是他俯瞻沿海形势及弈棋圣地;夏墅
海域则是他修造兵舰的地方。还有什么小金门会盟处、国姓井、点将石等等,
数不胜数。郑成功镇守金、厦如同一篇未竟的史诗,慷慨有之,可以狂歌,
亦能当酒。从一片历史的映照里,国姓爷金戈铁马,陆海驰奔,金门、厦门
则一直是牵系着他每一步的起跑线。

两个曾经联手挽救修补破碎河山的连心岛,突然有一天兄弟阋墙,兵
戎相向,并且数十年间视若仇家互不往来,成为再度破碎的国土的微塑,这
大概是古人、今人均未曾料及的。

※※※※※1949 年9 月,叶飞十兵团兵临金、厦。十万胜利之师对付
五万惊弓之旅,应如牛刀宰鸡、重锤击卵。问题是,无渡海经验、无船,力
量便大体扯平。方案不外有三:先厦后金;先金后厦;金厦并举。最佳自然
是第三方案。还是因为筹船不易,叶飞遂拍板,先厦后金!集中船只、兵力,
打下堡垒遍布、工事坚强的厦门,再顺手牵羊,扫荡设防薄弱的金门。
攻厦第一天,险象环生、残酷异常。尽管周密准备计划了月余,一俟
实施,渡海作战与陆战的种种不同与特殊便突显出来。攻击鼓浪屿的船队刚
刚出海,便被风浪吹乱打散。一部被迫回航,一部继续前进,但已无法保持


队形,也无法在预定的地点登陆。失利,在所难免。第一波登岛的四百余名
将士,尽管英勇顽强,毕竟孤立无援,苦战竟日,终于全部倒在了这个1.7
平方公里、巴掌大的海岛上。从此,这个名贯天下的风光岛多了一处供后人
凭吊瞻仰的胜地——英雄烈士山。山崖上题有叶飞的一首悼亡诗:勇士鏖战
急/热血染军旗/雄威镇敌胆/英魂化虹霓。好在鼓浪屿血战令汤恩伯头脑
眩晕产生错觉,以为此地便是叶飞的主攻方向,忙把预备队一个师拉上去增
援,叶飞则乘机大举从北面高崎、石湖山方向突击厦门本岛,终于破门,一
阵痛快淋漓的拳打脚踢,将老对手汤恩伯撵下大海,伸手摘下了这颗璀璨的
东海明珠。

被战火烧焦的鼓浪屿一片庄重肃穆。数百长眠的勇士同眠一穴,活着
的战友们列队脱帽,用胜利告慰亡灵,以忠勇激励自己。许多人默默流泪,
年轻的兵团司令也默默流泪。四十年间,叶飞每一次去鼓浪屿都会流泪,那
苦涩的滋味中除了追忆,还溶解着一种复杂的歉疚、遗憾和悔恨。是啊,为
什么当时人们只想到了“缅怀”,想到了“复仇”,想到了“遗志”,却偏偏
没有去认真地思考血的“教训”。也许,这歼敌三万的巨大胜利所带来的欣
喜竞将理应重视的教训稀释冲淡?教训,从来都是一个报复欲极强的坏家
伙,你不重视它,它会以十倍二十倍的惩罚来回敬你!

※※※※※一星期后,十兵团挟胜攻金。
攻方七个主力团二万人。守方李良荣二十二兵团二万人。数量旗鼓相
当,质量则早已不能同口而语。优势的一方开始滋生轻敌麻痹、盲目乐观:
叶飞忙于厦门城市接收,满脑子想的是二十万居民的吃、穿、住、用,把作
战指挥权过多地下放;指挥机关没有人深入研究风浪、潮汐规律及其变化;
只有一次能载渡三个团的船,这仅有的二百来条船一旦回不来咋办;三个先
头团隶属于三个不同的师,战前,竟未充分研究如何协同,指派的师职指挥
员未随先头团登陆,统一指挥;夺占滩头后,一味勇猛穿插,乘胜追击,没
有巩固滩头阵地;最大的失着还是已经侦悉胡琏十二兵团二万余人撤离汕
头、正在海上,可能去台,也可能来金,发起战斗时,却立足于抢在胡琏兵
团之先攻占金门,而对胡琏兵团可能登陆,未予重视..攻金之战,就是这
样一个错误套着一个错误、一个遗憾勾着一个遗憾的链,其间,如果有一个
环节为“正确”,为“审慎”,为“周密”,战局就可能会是另外一种样子,
话说回来,攻金如易,当年郑芝龙、郑成功岂敢在此筑巢屯兵?战后,一名
高级指挥员总结说:同样的对手,如果在陆地上你认为有七分把握消灭它,
而渡海去打他,你得把保险系数起码加大三倍。

可惜,这经验得来太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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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8-23 23:30:23 | 只看该作者
※※※※※1949 年10 月25 日,夜暗星稀,风急浪高。三个团九千将
士依次登船。隔着夜幕,看不到他们铁青的脸和刚猛的神情,但可以感知到
他们炯炯的眼睛在发光。
他们此行是欲重演一部历史。沿着郑成功进军的路线,建立同样不朽
的业绩。
第一幕厦门已经落帏。金门是第二幕。最后一幕是台湾。动员口号很
令人振奋鼓舞:打好解放全中国的最后两仗!
所有人都知道,“最后”将是一场硬仗,有人会回不来。但无人会想到,
竟是所有人都回不来。
挂篷升帆,开船了!


正值深秋,风更大。

风萧萧兮易水寒。

船在浪峰波谷中颠簸,队形散乱。但无一船转舵回航,数千把雪亮的
枪刺始终朝着那个逐渐从灰暗的月色中走出、轮廓初露的海岛。

岸,像一座浮动的山,缓缓靠过来。突然间,天际绽开一片雷电,好
似同时悬挂着十个灼目的太阳。敌人在打照明弹。

枪炮骤发,狂雹疾雨。一条船、又一条船起火、爆炸。

更多的船像流星飞矢,冲刺,靠上去!

船底与浅滩拥吻的刹那,人借着震颤和惯性已经跃下。喷吐火舌的枪
口顶着对方的枪口作答。

金门古宁头,七里长滩,海天翻覆,地倾山斜。

攻方气势炽盛,三小时内,横扫三分之一个金门。

守方方寸已乱,对着报话器叫喊作弃岛登船的准备。

没有比战场更富戏剧性的舞台了,不早不晚,双方最吃紧较劲关头,
胡琏到了。

说不上是英明预见,纯系菩萨保佑:早已确定十二兵团与二十二兵团
调防,一个尚未走,一个已来到。天不灭曹,奈之若何?守方骤添两万兵,
濒死回生,凶猛反扑。

攻势受挫,这才想到了船。回头望去,整个古宁头都在燃烧,夜空如
昼,血染苍穹。敌方的坦克已乘虚而入,无人守护的平坦坦的海滩是它们的
好战场;重机枪、坦克炮狂笑着对一滩搁浅的帆船恣意下刀,木板在钢板的
冲撞碾轧下呻吟断裂。大火,不是在烧船,而是在烧九千将士的命根子!

援兵就在对岸,四个主力团一万二千人早已整装待发,但是,没有一
条船。从山东到福建,千山万水挡不住他们,千沟万壑都闯过来了,但现在,
他们只能狠狠捶打手中的武器擂自己的脑壳,像狼一样凶恶地咒骂,隔岸观
火,望洋兴叹。

三天后,金门岛上爆豆般的枪声冷却沉寂。偶尔,会传来一两声零星
的枪响,那是遍体鳞伤不肯投降的战士仍在作困兽之斗。硝烟淡去,一面青
天白日旗探出头来,示威性地招摇飘扬。

这一边,千军万马同声恸哭。一片欲把天空打透的枪声震荡寰宇,为
与烈火一起化去的九千英灵送行志哀。

※※※※※金门失利,全军震撼。
三年间,双方无日不打交手不下万千次,虽不乏险仗、恶仗、吃亏仗、
倒霉仗、血流成河尸骨成山的仗,但解放军还从未有过团级以上建制单位被
“国军”全吃的记录,而从来都是几万、十几万、几十万痛快干脆有滋有味
地大嚼对方。金门,一下子被一个不剩地全歼了三个团,怎不叫人瞠目结舌!

如同一场已经40:0 一边倒的足球赛,在终场前半分钟内,负方乘乱起
脚,侥幸中的,为一场全面的惨败拾到一块遮羞布,稍稍挽回了一点脸面。
“古宁头大捷”,台湾整整吹嘘了四十年,也难怪,这毕竟是他们的“三大
战役”。

于是,金、厦开始了漫长的对抗。“海上仙洲”将不可避免地再度成为
“人间战场”。
本来,叶飞和许多人都认为,1958 年将是雪耻复仇年。毛泽东的炮弹
却把人的思维从狭隘的圈子提升到一个更加宽广的境界,瞥见了一个更为高


远的目标。

四十年后,已界八十高龄的叶老将军终释耿耿,对我说:世上事物,
有利有弊,坏事能变好事。我1949 年未能打下金门,不可原谅。但留着金
门看来也有用场,否则,1958 年不就少了一台大戏唱嘛!

4


十五、十六世纪,是不安分的葡萄牙人在这个星球上横冲直撞的时代。

1486 年,狄亚士发现南非好望角。

1492 年,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

1498 年,达加马航行抵达印度西岸。

然后,他们占锡兰、打通暹罗、马来半岛。金头发、蓝眼睛、高鼻梁
的欧洲人终于绕过传统的丝绸之路,在蔚蓝色的大海之中,找到了一条通往
东亚及中央帝国的捷径。

1544 年,一艘葡萄牙武装商船驶过台湾海峡,船员们首次眺望到那个
面积三万多平方公里的海岛,惊羡地叫道:“福摩萨!”(Formosa!美丽岛!)
福摩萨,这个赞美中还隐寓着一种“秀色可餐”意味的称谓,至今仍保留在
某些国家正式与非正式的官方文件之中。

台湾——太平洋中的翡翠岛从此成了世界史的一部分。

紧接着,步葡萄牙人后尘,西班牙的麦哲伦经过南美洲,占据了吕宋
岛(菲律宾)。荷兰人则征服了爪哇(印尼)。

欧洲的天地似乎太狭小,施展不开拳脚,葡、西、荷三强迢迢万里跑
到远东,打拼争抢得头破血流。台湾在地理上,刚好处于这场三角拳击赛的
范围内,笃定了将成为优胜者吊在脖项上的一面奖牌。

1624 年和1626 年,荷兰人、西班牙人分别占据了台湾的南部和东北部。
一山容不得二虎,红毛蕃们因瓜分不均终于导致在这个海岛上爆发了一场战
争。荷兰人“北伐”成功,西班牙人开城投降。荷兰人当上了台湾的第一任
“上帝”。

没有抗议。没有照会。也没有谁指责荷兰是侵略者。那个海岛上究竟
发生了什么,对于幽居北京紫禁城的明朝皇帝实在是摆不到台面的小事一
桩。尽管台湾在汉晋隋唐时代就有中华先民在此开拓,但站在中原的角度看,
它实在是太遥远太荒僻太没用场太微不足道了,那上面除了树木、杂草、高
山、石头、海鸟、野兽以及像野兽一般愚笨的土著、一般残暴的逃犯匪盗外,
还有什么?红毛蕃疯傻得够可以,居然乐意住在这么一个穷僻蛮荒的小岛
上,就让他们住在上面好了!

明朝遂与红毛蕃画地为牢:大明朝对荷兰占台湾无异议。条件是:荷
兰人不得觊觎澎湖。因澎湖历朝历代确系天子的统辖领地。

好悬!差一点台湾就成了荷兰人的马尔维纳斯。或可以肯定说,即便
台湾今天不姓“荷”,大概也会与菲律宾、新加坡、马来西亚同类,是有许
多华人聚居的另外一个什么国家。万幸,中国出了个郑成功。

※※※※※郑成功收复台湾毕,意气风发,诗兴大发,挥毫写下吞吐
山河的《复台》诗:开辟荆榛逐荷夷,十年始克复先基。

田横尚有三千客,茹苦间关不忍离。

后人一般对前二句倍加称道,多援引。后二句用的是秦末田横重建齐

国的典故,表达了抗清到底的决心,圈评却寥寥,因退到台湾再言抗清,恢
复明室,确有不谙势理、悖忤潮流之嫌。


抗清抗到儿子郑经,大体也就抗不下去了,于是,开始了与清廷的马
拉松和谈。
清廷几乎已经同意了郑经开列的条件:“照朝鲜事例,不削发,世守东

宁,纳贡称臣。”最后,双方终因一些技校蔓蔓而未谈拢。
郑经错过了偏安海隅的良机。但却是中国之大幸,民族之大幸。
台湾又一次“好悬”,如果清廷承认了东宁小朝廷的藩属国地位,谁知

道它今天会不会是又一个越南或朝鲜?幸甚,江山代有能人出,各领风骚若
干年,郑成功之后,中国又出了个“施大爷”。

※※※※※康熙重用施琅,极是睿智。
施琅从小随父航海经商,熟悉水域,航海经验丰富,后来师习战阵、
击刺诸技,于兵法无不兼精。他又是敌营之叛将,谙熟敌情,所献破敌之法,
确实招招见血。

康熙以汉制汉,用人不疑,表现了一代明主统驭偌大一个江山的雄才
伟略。当然,少数民族入主中原,慑服海内,没有山高我比山还高那种高屋
建瓴的大气魄大手笔也不行。

施琅征台捷报传至北京,康熙龙颜大悦,赋诗一首:万里扶桑早挂弓,

水犀军指岛门空。
来庭岂为修文德,柔远初非黩武功。
牙帐受降秋色外,羽林奏捷月明中。
海隅久念苍生困,耕凿从今九壤同。
终于剔去一块心病,在自己手上实现了中国的“九壤同”,宁不悦乎!
自古得天下易,守天下难。如何保住“一统”局面,让来之不易的“九

壤同”万万年,康熙又一次表现出不同凡响的远见卓识:御赐郑成功和郑经
父子灵柩从台湾迁回福建南安复船山的郑氏祖茔内。迁葬仪式极尽隆重,康
熙特敕命遣官一路护送,并赐挽联:四镇多贰心,两岛屯师敢向东南争半壁;
诸王无寸土,一隅抗志方知海外有孤忠。

以皇帝之尊,为像野草一样刈而再生、剿而不灭、顽强抵抗了自己数
十年的宿敌题联赞颂,这真是令今人仍禁不住会拍案叫绝的一笔。康熙的理
论是:郑氏父子“系明室遗臣,非朕之乱臣贼子,故善待之。”此举一箭双
雕,既可安抚郑氏旧部,免得东南死灰复燃再滋是非,又向天下昭示:“忠
贞不贰”,将得到最高的褒奖,现旧朝旧君已不复存在,所有人都必须学郑
成功“忠君”的样,忠于新朝新君!

鉴往知来:收台湾而致“九壤同”者,光凭武力不行,还得有康熙的
大手腕大肚量。

施琅也算得上一条大肚汉。为报父仇,他曾咬牙切齿发誓,定要“踏
平台澎、族灭郑氏”。但最终,他还是遵照康熙的旨意,平平安安让郑克塽
携带老少几十口家眷,到北京去做“只有领俸吃饭一事”的“汉军公”。而
后,又按圣意,将已被鞭尸泄愤的郑成功夫妇厚葬于南安。

看来,驯化收容台湾,没有施琅“宰相肚里能撑船”的气度也难。
施琅征台,已为子孙后代留下辉煌一笔。而征台后的那一笔,给历史
留下的印迹则更深刻、更伟大。

台湾既得,是弃是守,在北京的皇宫里引出一番争执。众多廷臣认为,
台湾“孤悬海外,无关紧要”、“隔在大洋以外声息皆不相通”,建议“迁其
人,弃其地”,将岛上二十万军民悉数迁徙大陆。言至极甚,还有人干脆主


张“弃其地与红毛”,“任夷人居之,而纳款通贡,即为荷兰有亦听之”。康
熙受到影响,也认为“台湾仅弹丸之地,得之无所加,不得无所损”。

值此弃台论喧嚣,康熙本人动摇之时,施琅呈上了那篇一纸定了台湾
终身的著名的《恭陈台湾弃留利害疏》。他条分缕析,据理力争,高声疾呼:
台湾是江浙闽粤的屏藩,一旦放弃,流民、逃犯、兵痞极有可能涌进台湾成
群结党,剽掠海滨,后患无穷。况且,原先占据过台湾的西洋人也一定伺机
再度占领,窃窥边场,迫近门庭,东南沿海将从此不得安宁!

一篇掷地有声的奏章如同临顶泼下的清凉剂,使康熙彻悟清醒,遂下
决心在台湾设府驻军,将这块宝地正式划入版图。尽管施琅的论点仅以安全
虑,为防台而请辖台治台,但毕竟,台湾——我的祖国最苦命的孩子——从
此被她的大陆母亲紧紧搂抱了二百一十二年。

历史,不应忘记施琅的直言诤谏。历史,也不应忘记康熙的从善如流。
若无这一对诤臣明君,台湾,早已是西洋人或东洋人的盘中餐、咀上肉了。

我还是要说那句话:为什么在哪都见不到施琅的花岗岩塑像!难道他
降清应被看作是汉奸?※※※※※二百一十二年,台湾从蓬头垢面、衣衫褴
褛的稚童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的愈趋兴旺发达的海上贸易,她的旱涝
保收大量输出的稻谷,她的新近开发前景看好的煤矿,她的质地上乘世界第
一的樟脑,她的日产数百上千担的渔业,她的粗壮坚硬的原始木材..都使
她的容貌身段变得愈发的丰腴、迷人,令诸多邪恶之徒垂涎三尺。

大英帝国已取代葡、西、荷而成为新的海上霸主,悬挂米字旗的军舰
鬼魂一样出没于台湾海峡,古老封闭的国门在坚船利炮面前轰然坍塌,台南、
淡水、基隆成为最早一批被枪托砸开的通商口岸;法国的兵舰也接踵光顾台
湾,为了报在越南败于清军的一箭之仇,他们攻占澎湖,炮轰基隆,登陆台
北,要不是可怕的热带病带来连续的死亡大倒了入侵者的胃口,他们是决不
会放弃到嘴的肥肉而升火开拔的;美国人后来居上,对台湾的兴趣也日趋浓
厚。一个名叫培里的写了篇《有力的美国人》,力主占领台湾,他说:“这个
美丽的岛屿虽然在名义上属于中国,但实际上等于独立。清国的官吏只能在
两个孤立的地方施展微弱且令人怀疑的统治..这个岛的战略价值,就像古
巴扼住佛罗里达的美国南岸及墨西哥的出入口一样。”美国公使伯驾也再三
建议总统赶快行动,在台湾建立一个受美国保护的“独立政府”。

要不是国内有关黑奴的政争趋于白热化缠住了手脚,谁也拿不准美国
人会对那个岛屿干出点什么来;身材矮小、性子急躁的日本人则说干就干,
借琉球几个渔民在台被杀而大举发兵攻台,列强不愿日本独吞宝岛而行干
预,否则,日本人将提早二十年把这块宝地据为已有。据说,当日本人怀揣
着五十万两清朝赔款极不情愿悻悻离开时,一军士挥刀砍下一颗台湾土著的
头颅,以血拭剑,对天誓曰:吾辈还要回来!

——十九世纪的台湾,就像一个屡遭骚扰非礼迟早会被强暴的柔弱女
子。

红颜薄命。

台湾史学家们如是说。

※※※※※1894-1895,甲午海战。北洋水师全军覆没。日本方面开
出的议和条件是:大清国赔偿白银三万万两,割让辽东半岛与台湾。
大清国敕命全权大臣李鸿章。
日本国敕命全权大臣伊藤博文。


李、伊会聚于日本马关春帆楼。历史如实记录了那举国唾骂万世咒骂
的一刻。

李:赔款还请再减5000 万,台湾不能相让。

伊:如果这样,即当遣兵至台湾。

李:我们两国比邻,不必如此决裂,总须和好。

伊:赔款割地,好比还债。债还清,两国自然和好。

李:又要赔钱,又要割地,出手太狠,使我太过不去。

伊:此乃战后条约,不比平时交涉。

李:赔款既不肯稍减,地能否稍减呢?到底不能一毛不拔?伊:两件
皆不能稍减。我屡次言明,此系尽头地步,不能稍改。

李:割台一月之限过于急促。

伊:一月足够了。

李:头绪纷繁,两月方宽,办事较妥,贵国何必着急?况且台湾已是
口中之物。

伊:虽在口中,尚未下咽,饥甚!

李:一月之期太急促。

伊:当写明两月内交割清楚!

事后,梁启超写道:……当戎马压境之际,为忍气吞声之言,旁观犹
为酸心,况鸿章身历其境者。..嗟乎,应龙入井,蝼蚁困人,老骥在枥,
驽骀目笑,天下气短之事,孰有过此者耶!

李鸿章一时成为世人皆曰可杀,举国皆欲啖其肉饮其血的卖国贼。其
实,换一个张鸿章王鸿章又能奈其若何,败战之国,丧家之犬;巢已破毁,
安求完卵?郑成功、康熙、施琅的不肖子孙们既然守不住祖宗留下的家业,
割地赔款之外,更有何术?※※※※※数日后,李鸿章的儿子李经方代表乃
父匆匆登上日舰“西京丸”,五秒钟内,他在交割文件上草草签上自己的名
字。于是,郑成功、施琅的盖世功业苫心经营如飓风扬灰般化为乌有,一块
多少代先民抛尸流血历险排难开拓出来的宝地,“永远”让与日本了。

台湾终遭强暴。千年国耻,莫此为甚;割台恶讯传至台湾,全岛悲伦,
万民号泣,一呼百应,死不属侯。清廷的交割是和平的,日本人的接收却是
战争的。半年之内,5 万日军死伤过半,付出比甲午战争多出一倍的代价,
始将燃遍全岛的热带丛林抗日游击战血腥扑灭。首任台湾总督桦山资纪方敢
宣布:台湾已是我天皇陛下袋中之物。

台湾在日本的口袋里整整装了五十年。五十年间,日本在台湾干的就
是一件事:滥施高压以期尽速同化台湾。被日本暴力镇压下去的噍吧哞、雾
社等大小几十起抗日事件中,数万同胞成为刀下鬼。但利刃可以砍削中国人
的头,却改换不了中国人的心。五十年后,当日本并非那么情愿地把“袋中
物”归还原主时,人们不无惊奇地发现,台湾依然那样中国——中国的语言,
中国的文字,中国的习俗,中国的传统,一张张为光复哭出泪河的中国面孔
和一颗颗从未背叛的忠诚跳动的中国心。

郑成功、施琅播下的种子早已长成参天大树。深植于这片热土的中华
之根挖不绝、斩不断,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劫难荡涤,阴霾散尽,月
亏而满,破镜重圆,我的多灾多难的宝岛哟,依然中国!

※※※※※似应重谢日本人无底洞般的贪婪和野心。若果他们仅仅满
足了那个岛屿沐浴在太阳旗的血光照耀之下,几乎可以认定,台湾将像黑龙

江以北、乌苏里江以东那一百五十万平方公里膏土沃野一样,永远的不再属
于中国,今天中国人登临台湾,就只能作为观光客去欣赏一下那个岛国第五
大岛旖旎的风光,抒发难言的悲酸凄怆和对于故土的殷殷眷恋。问题是,他
们不满足。包括不满足于朝鲜、东三省,不满足于华北、华东、华中,他们
还想要整个中国乃至印度、东南亚和太平洋。这就应了俗话“手臂伸得太长
要挨斩”,“贪多嚼不烂”,最后,不得不把已经吞到肚里本不属于他们的东
西一件一件吐出来。台湾这一遭可是正儿八经的“好悬,好悬”,五十年,
日本未能把它消化掉,再有一个五十年呢?二次大战,对中国而言,既是天
降灾祸,也是天赐良机。待从头收拾旧山河,到底能否“朝天阙”,成败就
是这么一锤子了。

※※※※※中国胜利了!百年来的第一次。
蒋介石陆海空军大元帅身着戎装前往开罗会晤罗斯福和邱吉尔,他们
向世界发表了强有力的宣言:“三国之宗旨在使日本窃取中国之领土,例如
满洲、台湾、澎湖群岛等归还中国。”大元帅略加节制地微笑着,带着获得
与美、英并驾齐驱大国领袖地位的自豪感。

这是他一生荣誉的顶峰。毕竟,在他的手上实现了收复失地、圆了重
整河山的民族梦。在那个岛上。他甚至被尊颂为:“当代郑成功”。虽然他并
未领兵去光复台湾。

两年后,他第一次征临光复后的台北,受到十数万近似疯狂的民众的
夹道欢迎,享受着如雷如潮般的欢呼和掌声。作为对“总统万岁”的回答,
他站在高高的观礼台上热情洋溢地挥动手臂:“光复万岁”、“统一万岁”。

那时刻,他正沉浸在已达沸点的欣喜和满足之中,而完全没有意识到,
这个海岛对于他后半生将是何等的重要。

※※※※※四年苦短,南柯一梦。
1949 年蒋“总统”带着他的六十万残破之旅去台湾了。第二次踏上这
块土地,没有欢呼,没有鲜花,没有礼炮,没有军乐,他可能意识到,这里
大概就是他最后的栖身之所和归宿地。但他不会轻言认输,纵观一生,他的
性格确像一根高强度弹簧,千拉万扯也难改其顽韧的特性。

三百年,历史的轨迹好像画了一个圆,又回到刚刚起步的那一点上。
台湾,这个占国土面积三百分之一的海岛,再次成为自称仍代表着全部国土
的“国家”。而另外的三百分之二百九十九,也再次处于一个崭新政权的有
效统辖之下。中原逐鹿又决出了结果,“鸡”、“蛋”碰撞也开始了新一轮回
合。蒋介石铁下了心要做“当代郑成功”,毛泽东自然也是准备着要当一回
“当代康熙”的,能够胜任“当代施琅”者则灿若晨星数不胜数。三百年前
的“恢复”与“征讨”,三百年后的“反攻”与“解放”,抛开民族的、集团
的、党派的、阶级的、个人的恩恩怨怨,“国土不可分裂”、“中国定要统一”,
竟是超越古今时空高于一切敌对意识的永恒共识。所以,历史的面孔常常会
让人觉得何曾相似乃尔。

历史又从来都不是复制品。郑成功与康熙是打擂台,一对一地较劲拼
实力。蒋介石和毛泽东之间则硬挤进一个绝对偏心眼的帮衬来。世界上所有
事情都要由他来管的美国人对福摩萨的热情始终不减,当他们驾驶着第七舰
队围着那个海岛转驴拉磨时,虽并非要把那个岛变成自己的第五十一个州,
但也绝对不想让这个岛顺顺当当地作中国的第二十七个省。这大概就是美国
式的“侵略”与荷兰式、西班牙式、英国式、法国式、日本式的侵略的不同


之处。杜勒斯私下说过:一个分裂的、对抗的中国,将更有利于美国遏制和
控制这个国家。
“应尽快在那岛屿建立一受到美国保护的独立政府”——伯驾公使的幽
灵在台湾上空整整游荡了一百年。

※※※※※福摩萨——美丽岛,一个太美丽了而招惹出无数是非的岛,
一个命途多舛而始终不甘沉沦的岛,一个与母体隔绝太久而从未移情别恋的
岛,一个结晶了全部民族意志而永远中国的岛。
1958,已经熔铸为那个岛波澜壮阔历史交响乐的一个篇章,毛泽东铺

天盖地的炮弹奏出了主旋律的最强音。
每一发炮弹都是用力弹奏的音符。
每一场战斗都是震荡魂魄的音阶。
只有对整篇乐章有着透彻的了解和深刻的理解,才会听懂,毛泽东指

挥棒下那长江黄河般奔涌万里的气势,长城五岳般不可摇撼的信念,江南春
雨般柔肠寸断的情愫和白发翘首般难割难舍的热盼。

第二章 地中海漩涡

958 年7 月,一万五千美军登陆黎巴嫩。英军在约旦空降三个营/中东
的现代史看似杂乱无章,但一句话也可说清:以鲜血换石油中国六千四百万
人参加了游行示威,规模可收入“吉尼斯大全”/美

国人说:中国是在无事生非和借题发挥。前一句,只能给1 分,后一
句,可以打99 分
蒋经国建议:我们不妨在台海稍加克制,军事上取低姿态/蒋介石照

桌猛击一掌:妇人之见!我这个总统府不摆一兵一卒都派过去也要守
住金门
毛泽东说:中东最近很热闹,搞得我们远东也不太平。人家唱大戏我

们不能只做看客,政治局做出一个决定:炮打金门
台湾海峡暴雨滂沱,十万火急开赴战区的炮兵部队在各处受阻/军长
詹大南指着工兵团长鼻子骂:几小时内你不把桥给我修好,我就毙了

7 月25 日,毛泽东穿游泳裤接见赫鲁晓夫,对赫氏连说了三个“不”
/赫氏耿耿于怀但不失大家风范/对中苏“秘密协议”,台湾瞎猜猜到了今
天1
1958 年5 月8 日,黎巴嫩枪声大作,声势浩大的武装起义将夏蒙总统
打得懵懂转向。

7 月14 日凌晨,一群伊拉克年轻军官冲进巴格达王宫,把面如土灰浑
身筛糠的国王费萨尔、首相赛义德、王储伊拉从床下拖出来,扼要宣布了他
们出卖国家利益的罪行,然后依次用冲锋枪在他们的脑壳上凿洞。然后,宣
布建立伊拉克共和国、退出“巴格达条约”。

美国在波斯湾的战略防线上出现了缺口。
军官群中,有一浓眉大眼、上唇留着典型的伊斯兰小胡子的中尉,他


便是十岁就得到第一枝枪,十九岁就杀了第一个人的萨达姆。三十三年后,
他终于成为其知名度仅次于美国总统布什、使整个西方世界一提及便深感头
痛的人物。

亲西方的夏蒙政府摇摇欲坠、哈希姆王朝寿终正寝,地中海飓风骤起,
掀起一片怒浪狂涛。

阿拉伯各国的民族主义者受到极大鼓舞,军事政变或平民暴动随时都
可能像雪崩一样猛烈爆发。将美国和西方势力排斥出中东地区的纳赛尔主义
似乎已在地中海的海平线上现出了曙光。

西方一片惊恐。

如果把时钟倒拨回去个百八十年,他们是不会如此惊恐的。那时候。
这里本是一片除了沙漠还是沙漠的不毛之地,即使用重如阿尔卑斯山脉的磨
盘来碾轧,也不可能从骑着骆驼、赶着羊群、浑身上下缠绷带一样裹得严严
实实的阿拉伯人那里榨出多少油水来。现在可是今非昔比了,自从在那片荒
废的土地下面发现了会流动的黄金——石油——以后,整个中东就像刚被人
知道了其美貌的姑娘。立刻身价百倍,西方人以绝不亚于当年对福摩萨般的
热情蜂拥而至,一根根钢管深深钻入地下,吮吸着能够让整个世界都狂热躁
动起来的黑色血液。

随着现代勘探术的日臻完善和探察领域的日趋扩大,人们瞪大了眼球
发现,这片原来最不值钱的土地竟储藏着世界石油资源的66%,世代受苦
受穷的阿拉伯人竞愚钝到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屁股一直是坐在一座流动的金山
上。

美国石油来源的30%西欧的40%日本的90%都来自这个地区,在石油
已成为世界经济的中枢神经和工业化社会命脉的时代,谁控制了石油,谁就
掌握了经济繁荣的命运,谁就控制了世界。

靠石油来维持繁荣的国度决不能坐视被挤出那片蕴藏着取之不尽用之
不竭的营养液的海洋,艾森豪威尔几乎在得到消息的同时就作出了立即干涉
中东局势的决定,早已从世界霸主地位降为伙计的英国紧步其后。理由是不
成问题的:“保护黎巴嫩‘主权’,保护美国、英国侨民”,“应黎巴嫩、约旦
政府请求,防止共产主义颠覆”。

在这个星球上,大概只有美国军队可以在任何一个时间开到任何一个
地方去,并且总会有一百条理由在等着你。

7 月15 日,一千五百名美国海军陆战队员登陆黎巴嫩。几天后,在美
国海军第六舰队七十二艘舰艇及二百余架舰载飞机的支援下,这支部队扩大
至一万五千人,他们轻而易举弹压了起义武装的抵抗,控制了黎巴嫩首都贝
鲁特及国际机场、火车站和海港区。

英国军队行动稍迟,17 日晨在约旦空降了三个营又一个伞兵大队,在
伊拉克东南的巴林岛增派了一个营,另以堡垒号航空母舰和三艘驱逐舰、若
干潜水艇组成的特混舰队,运载一个步兵旅又一个营驶往亚丁湾,完成了从
北面攻击伊拉克的准备。

在美国和英国大兵的鼎力相助之下,亲西方的黎巴嫩总统和约旦国王
侯赛因化险为夷,稍稍站住脚跟。业已松动的西方中东防线得到加固。

直到今天我也没有完全搞懂,预期中的对伊拉克的攻击为什么始终没
有发生?但我们终于在三十三年之后、1991 年的1 月17 日看到了这场攻击。
以美国军队为首的多国部队再次踏上这块土地,布什的“爱国者”大显神通


成为萨达姆“飞毛腿”的克星,前者的F-16 和隐形飞机更把后者的共和国
卫队炸得鼻青脸肿屁滚尿流。

这一次我们中国人每天坐在电视机前观看来自海湾的战争新闻,有惊
叹,有喝彩,也有困惑。

萨达姆一手拿着枪一手拿着炮,双脚踩在了人家的土地上,侵略者的
帽子戴定了。可山姆大叔也一手拿着枪一手拿着炮双脚站在人家的国土上,
该戴什么帽子?这场战争至今尚未真正结束。十分钟之前,邮递员送来了今
天(1993 年8 月21 日)的“参考消息”,我一眼就瞥见了放在头版上的那
条醒目的标题:伊拉克向联合国抗议美军轰炸伊北部伊拉克的一位政府发言
人在一项声明中说:“美国政府今天上午对摩苏尔以西20 公里的一个高射炮
兵连犯下新的侵略行径,造成一名军事人员受伤,两辆车辆受损。”他还说,
在飞机第三次企图接近高射炮兵连时,一个平民受伤。

在华盛顿,五角大楼说,在伊拉克发射了一枚地对空导弹后,美国军
用飞机开火自卫。在这次行动中,由两架F-4G 飞机和两架F-16 飞机进行
了两次袭击,看来已摧毁了伊拉克导弹发射场。伊拉克的一位政府发言人说:
“美国的说法是毫无根据的。”中东的事情永远都是一团浆糊难以说清楚的。
先是伊拉克打伊朗,科威特则慷慨解囊掏腰包,美国人也明地暗地给萨达姆
以各种新式武器。筋疲力尽打了八年,刚喘了一口气,伊拉克又突然掉转枪
口打开了科威特,美国人比谁都着急上火,伊朗则蔫不几地又暗中给伊拉克
打气鼓劲。咋回事,说不清!同情弱者的心理驱使吧,我一开始倒是挺可怜
科威特的,现在却又可怜开伊拉克了。..几百亿的战争赔款像大山压在那,
好几代人都还不清;又禁运,又不允许出口石油;政府办公大楼让人家搜了
个遍,军事基地还得让人家安上摄像机监视着..相距三十三年的两场战
争,虽然起因和性质大相径庭,但似乎也能瞥见一些共有的特征。我倒是很
同意这样的说法:地中海倒霉在地中有“海”。那片蔚蓝色的海底埋藏着的
另外一个墨黑色的大海,是把整个世界都搅得不得清静的深不见底的漩涡。
这个地区的现代史看似杂乱无章,头绪纷繁,其实简单得一句话也可说情:
以鲜血换石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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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8-23 23:31:53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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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记了是哪国的一位文学家说过:冷战,就是地球东半部的那只眼睛
同西半部的那只眼睛怒目相视和各占去一半的嘴巴在互相叫骂,但谁也不敢
轻易使用牙齿,因为,在两个半部都长出了核牙的情况下那意味着整个头颅
的自行爆炸。

1958 年,两大敌对阵营的冷战正经历着最严酷的寒冬,国际问一切扑
朔迷离乱麻般的现象都可以用两道简单的公式来解析:——你动作,我反对。

——你反对,我叫好。

※※※※※北京针对美、英在中东地区的军事动作举行了有数百万人
参加的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通宵达旦,日以继夜,整座城市变成了一头不
间断地在发怒发威的狮子。
一位英国记者写道:当你看到有那么多人向你投来鄙夷仇恨的目光向
你挥拳咆哮时,难免会情不由己地胆颤心惊。这个国家最不缺乏的资源就是
人,那无始无终看不到尽头的人群使你想到这个国家的一条最著名的河流—
—黄河。黄河发大水在远古时代就是一件可怖的事情..人们排成多路纵
队,组织良好前呼后拥向英国代办处所在地兴国路走去。入夜,这条窄窄的


马路已被挤得水泄不通。水银路灯下,一片片拳头和拿着红绿纸旗的臂膀波
涛般此起彼伏。五光十色的标语、漫画贴满了英国代办处那长约四百米的建
筑物的墙壁,厚达十几层之多,空气中,弥漫着墨汁的酸臭和浆糊的香甜气
息。

北京第一机床厂一千五百多名工人,紧接着下午第一队一千多人的队
伍,在晚上10 时半下了班又立刻赶来参加游行。凌晨,这条马路上又第三
次打出了该厂的厂标。

头上还戴着白色工作帽的北京联合纺织厂的女工们,也是在晚上11 时
下了班以后就走上街头的。女工们为声援黎巴嫩、伊拉克的兄弟姐妹还组织
了青年突击队,她们虔诚地说,多生产一支纱锭,就是多造出一颗射向美、
英帝国主义的子弹。

有一批在夜间值班的人——公共汽车司机、街道清洁工人和报馆的夜
班编辑们,刚刚结束了工作,就毫无倦意地涌入了游行示威的队伍。一些年
轻小伙子,是听到了一声招呼,从宿舍的床上弹跳起来赶来游行的。几位性
急者甚至来不及穿鞋袜,就穿着那个时代特有的现在仅见于某些澡堂的木“呱
哒板”上了街。一阵“呱哒、呱哒”的响声由远而近,那是木板鞋同水泥路
面接触所发出的美妙音响。

首都文学艺术工作者的队伍里,作家艾芜走在前排,拿着匆匆草就的
整个文艺界的抗议书。诗人沙鸥则被群众示威的场面所激动,诗兴大发,出
口成章,向记者们口述了新作《反侵略的红浪滔天》:反侵略的红浪滔天,
愤怒的喊声吓破敌人胆,这是火焰的洪流,定要烧死战争罪犯!

在英国代办处工作的一百多位中国职工则近水楼台先得月占地利之
先,他们推举了一位名叫罗德贵的通信员为代表,走进代办处一秘艾礼雅的
办公室说:我们中国职工要参加示威游行,抗议你们的军队对中东人民的侵
略:艾礼雅摊开双手耸耸肩不置可否无可奈何地作出苦笑状。10 时30 分,
一百多中国职工高呼反英口号从建筑物内走了出来,加入到游行行列。

让人颇觉不太过瘾的是,那时候中国与美国没有外交关系,既无大使
馆也无代办处一类机构,甚至连一个美国人的影子也见不到。倒霉的英国代
办处便理所当然地成为众矢之的和唯一可供人们泄愤的目标,居住在里面的
可怜的ENGLISH 们只好采取鸵鸟政策闭上眼睛捂起耳朵苦捱令人烦躁的时
日。

英国人并非是在代人受诟,但他们承担的诅咒无疑超出了他所应承担
的份额若干倍。

那时候,中国人虽然分不清美国人与英国人之间的区别,但他们对美
国人的憎恶确实远远超出了对英国人。

美帝国主义——这是一个在当时集恶棍、流氓、无赖、土匪、强盗、
牛鬼蛇神、地富反坏为一身的恶劣透顶的形象。

游行队伍中,走来一队引人注目的幼儿园小朋友。那个一手牵着前面
一个的裤带一手拿着棍棍糖的男孩,就是刚刚6 岁的我。当我们看到大人们
点火焚烧两个纸糊的怪物(艾森豪威尔和杜勒斯模拟像)时,欢乐地拍着小
巴掌又叫又跳。在年轻阿姨的带领下,我们还一边摇摇摆摆地走一边高声朗
诵五十年代在孩子们中间广为流传至今我还记得的儿歌:一二三四五,上山
打老虎。

老虎不吃人,专吃杜鲁门(美国前总统)。


杜鲁门,一生气,喝了两碗滴滴涕。

上医院,没看好,回家放了三声大狗屁。

苏联老大哥,挣钱挣的多,买辆摩托车,骑到莫斯科;美国老大娘,
挣钱挣的少,买个破油灯,点也点不着。

反美仇美憎美情绪可谓深入人心!

中国与美国何仇之有?细究起来,1900 年血洗北京他是犯事的八大金
刚之一;小日本投降后帮着老蒋打八路也算一笔;前几年双方在朝鲜战场上
又打得难解难分,所谓的联合国军还不就是美军的另一个好听一点的名称?
但这都不是主要的,美国给中国人造成的最大感情伤害莫过于欲把台湾从中
国版图分离出去的企图。好比某人举刀砍掉你的一截指头,然后他拿起那血
淋淋的物件对你说:“喂,这东西原本不是你的”,你对他的仇恨恼怒必将达
至顶点。当美国军舰根据美台协防条约在台湾海峡进进出出、中国的统一再
次受到严重威胁时,每一个有血性的中国人都感到了奇耻大辱和切肤之痛。

中东距我们太遥远,像一本厚书《一千零一夜》中那许多美妙动人的
故事一样遥远。许多中国人无论过去、现在和将来,都未必能够真正搞懂阿
拉伯世界的事情甚至闹不清中东究竟在我们的东、西还是南、北,他们之所
以表现得如此激烈义愤怒不可遏,只是因为正在中东打劫的强盗与闯进他们
家园赖着不走的恶霸是同一个。

台湾被无情分离,这才是他们一直难以排解的情结,他们恨死了那个
把他们的家园、故土、血脉、版图肢解割裂的家伙。

怒火早已燃烧。地中海骤起的风暴诱使它猛烈喷发。

示威的规模堪称世界之最似可收入“吉尼斯大全”。几天之内,全中国
有两千多个城市、六千四百万人参加了游行示威和抗议集会。一个引人注目
的现象是,“美帝国主义从我国领土台湾滚出去”的口号,比“美国军队从
黎巴嫩滚出去”,“英国军队从约旦滚出去”的口号喊得还要多还要响。

自然,即使六万万五千万民众全体上街喊破喉咙,笼罩于地中海上空
的乌云也不会知趣而散,被分离的国土也不会自行弥合,豪气充盈天地胆略
超逾古今的毛泽东开始思考一个要叫对手付出代价的大计划。用陈毅外长的
话说,要叫偷鸡贼捂住了脑壳露出腚,怎么也得挨板子。

※※※※※美国人说:中国人是在无事生非和借题发挥。
说中国人“无事生非”,只能给1 分。
说中国人“借题发挥”,可以打99 分。
3


当第一批美国大兵带钉的皮靴与中东滚烫的沙土地接吻的时刻,台北
恰是凌晨,习惯早起的六十八岁的蒋“总统”在阳明山“总统官邸”的草坪
上漫步。

在他一生的前半部分时间内,他的“总统”头衔是不需要被划上“”
的。自打从那个辽阔的大陆搬迁到这个海岛居住以后,连他也掂量出自己在
这个星球上的分量同时锐减了许多。他是一位意志强硬个性顽韧的人物,在
他的字典里,可以查到“失败”这个词,但绝对没有“认输”这个词。从此,
他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忙碌着一件事:要自己头顶上的“总统”桂冠重
放光彩再度辉煌。

他吩咐过:不论什么时间,也不论他在干什么,都必须把中东事态的
最新发展立刻向他禀报,不得有误!


侍从官在路口立正恭候,等待他返身缓缓走回,向他敬礼:“总座,美
军已在黎巴嫩登陆。”他紧闭的嘴角微微上翘,紧锁的眉宇间褶皱轻舒,因
过于严肃而冷峻板滞的面容闪电般掠过一瞬常人不易觉察的笑意,他把手杖
微微向前抬一抬,表示知道了。

侍从官不敢离去,两足跟并靠得紧紧的,静候“领袖”的指示。

他的双手叠放在一起接着手杖,那颗著名的光头在旭日映照下熠熠生
辉,发射着历经风雨研磨后的光泽,须臾,他的嗓子深处发出喑哑的声音:
“早膳过后..不,现在,通知经国,叫他尽快征询各位中常委及三军首长
意见,对中东局势发展及对台海安全的影响作出评估。”侍从官敬礼,转身
离去。

在台湾宝塔式政治权力结构顶层,谁都明白,最近各种重大的国际问
题和岛内问题通常由国防会议副秘书长蒋经国而不是别的什么人来组织研究
并向层峰汇报,这无疑是老头子发出的一个非常明确的传位信号。

不管此刻他统辖的区域已经萎缩得何等狭小,在本质上,“总统”依然
是一位不穿龙袍的君主。从对中国封建帝王的深入研究中去把握“总统”的
内心世界,大体八九不会离十。

美国佬真的在中东动手了!

此时此刻“总统”的内心又泛起波澜。来到这个岛子之后,他才更深
刻地体会到世界局势的发展变化同自己的生存命运联系得是那样的紧密,以
至于他总是以一种历险般的心态焦躁地期待这个世界充盈变数,变化得愈眼
花缭乱高深莫测天晕地眩愈好。他最不愿看到的就是这个世界花岗岩般一成
不变被凝固被定型,这意味着他将永远地被冰封于这个海岛,重返故里的梦
将永远的是一个梦。

为了说明世界局势的骤变有时会使台湾看似灰黯的前途突显光亮柳暗
花明,他在各种演讲和谈话中不厌其烦地提及另一个令人难忘的清晨。

那是1950 年6 月25 日,他正在用早餐,经国急匆匆送来驻韩“大使”
邵毓麟的报告:“韩战爆发”。他望眼欲穿的第三次世界大战终露眉目,大脑
的天幕上流星般闪过第一个反应,竟与那个人称“小鲁肃”的邵毓麟的研判
不谋而合。邵在报告中说:韩战对于台湾,有百利而无一弊。我们面临的中
共军事威胁,以及友邦帮美国遗弃我国,与承认匪伪的外交危机,已因韩战
爆发而局势大变,露出一线转机。中韩休戚与共,今后韩战发展如果有利南
韩,亦必有利我国,如果韩战演成美俄世界大战,不仅南北韩必然统一,我
们还可能会由鸭绿江由东北而重返中国大陆。如果韩战进展不幸而不利南
韩,也势必因此而提高美国及自由国家的警觉,加紧援韩,决不致任令国际
共党渡海进攻台湾了。

读罢邵毓麟的报告,他同夫人起立:“主,感谢你赐与我们。”这句例
行的祈祷辞今天读出来由衷地感觉发自肺腑。

事态的发展与“小鲁肃”的研判完全吻合。两天后,杜鲁门总统宣布:……
鉴于共产党军队占领台湾将直接威胁到太平洋区域的安全,并威胁到在该区
域履行合法而必要之活动的美国部队,因之,本人已命令美国第七舰队防止
对台湾的任何攻击,并且本人已请求台湾的中国政府停止对大陆的一切海空
活动。

又过了两天,第七舰队的九艘舰船,包括六艘驱逐舰,两艘巡洋舰和
一艘运输舰,进入台湾海峡巡弋。紧接着,是第七舰队司令史枢波将军、远


东驻军司令麦克阿瑟将军戏剧性地访台,是源源而来的20 个步兵师的崭新
装备,1000 余架各型飞机、200 余艘各类舰艇和8 亿美元的“经济援助”。

不应忘记,在此之前,美国已经单方面中止了“援助”,留驻台湾的仅
是一位领事级的代表,最高级的武官也不过是一位“总统”从不与之握手、
称之为“毛孩子”的美军中校。

美国军舰出现在台湾海峡的当天,他睡得鼾声大作,其安稳、塌实、
甜美状,为近年来的第一次。

这是怎样艰辛险恶不堪回首的一年啊2 大陆丢失,带领三百万追随之
士和六十万残破之旅蜗居海隅。对岸,数十万挟胜气炽饮马闽浙的解放军正
虎视眈眈,台湾海峡大规模的攻防战无可避免。原本估计,是年六、七、八
三个月是台湾真正的危险期,因为九月过后是台风季,不利征伐,共军便只
能偃旗息鼓望洋兴叹。用“山雨欲来风满楼”描绘此时的台湾准确无误,全
岛笼罩着一片凄凉的气氛。他食不甘味夜不成寝,马不停蹄巡视各地,督察
防御工事的修建,每到一处,都要大声疾呼我们“国家”已到空前未有的危
险时期,每个处在这个孤岛上的人也已没有什么可以撤退和逃避的地方。他
不止一次地对部属明言:“如果台湾不保,我是决不会走的”,几乎在和所有
高级干部的谈话时都不厌其烦地反复讲“应在国家最艰难的时候选择最有意
义的死”,从而,把一种“成功成仁誓为国死”的情绪,导引至空前的高峰。

他和他孤苦无助的海岛,就这样怀揣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末日
心理,准备迎接毛泽东毁灭性的最后一击。

五月,美国政府在一份秘密文件中也做出同样的预测:估计到七月台
湾海峡风平浪静时,数十万中共精锐便将越过海峡。可以预料,该岛将陷落,
国民党在那里将和在其他地方一样容易被攻破。

神仙也难料到,一夜之间,蒋“总统”居然能够化险为夷转危为安。
韩战爆发得不早不迟太是时候,终于促使美国人在他那无遮无盖的头顶撑起
一柄保护伞。难怪,信奉基督的他私下里并未表现对主的虔诚,而是用一种
调侃自嘲的口吻对家人说:“台湾获救,真得感谢金日成哩。”从这天开始,
他认准了两条:“无国际局势的重大变化本党重返大陆无望。”“无美国盟邦
的鼎力相助本党重返大陆无望。”他所有的谋略都集中于:耐心期待着国际
局势的风云突变;想方设法拖美国在台湾海峡下水。

※※※※※或许,在整整八年之后,类似的机遇又再度降临?上午10
时,一辆黑色雪佛莱轿车不减速驶进“总统”官邸,戛然而停。车门打开,
急匆匆走下蒋经国。
四十岁的“太子”正值壮年,阔额方脸,浓眉厚唇,诚笃憨实的模样
中透着干练与持重。而他矮粗强健的躯干中似乎又蕴含了旺盛的精力,微微
上扬的双肩正企盼着承负更多更重的责任。

“副秘书长”是唯一进入“总统”房内不需要先经通报的人,尽管中外
人士对老蒋传子之举颇多微词,但公平而论,蒋经国确是乃父意志、理想、
事业的最佳传人。你尽可批评那种古老的、东方封建主义的权力欲,幻想着
在死后仍能延续的陈规陋俗,你却无法否认台湾在“蒋经国时代”成为了亚
洲四小龙之一,并且无法否认,无论台湾在穷困还是暴富时期,这爷俩都顶
住了来自内外的压力始终坚持了“一个中国”的立场,大概是他们对中华民
族所做出的最大贡献。

父子俩隔桌而坐。


儿子拉开皮包,拿出一份刚刚草拟的关于对中东局势未来走向评估报
告的要点。

父亲顿首。再次对儿子的办事能力和高效感到满意。

在家里,他们以“爸”和“经国”互称,而一走进办公室和公务场所,
他们之间便是最高决策人同高级幕僚加钦定接班人之间那种十分严肃的关系
了,约定俗成,他们相互只称“总统”和“蒋副秘书长”。

父亲:蒋副秘书长,谈谈你的看法。

儿子:总统,我认为,——中东是世界油库,战略地位重要,美苏必
争。因此,此次中东危机将不会局限于一次地区性冲突,极有可能导致美国
同苏俄的激烈对抗。苏俄即便不直接出兵中东,在欧洲方向肇事的可能性也
很高。而美苏两国要么不打,要打一定就是三次世界大战。因此,台湾又面
临一次新的机遇和考验。

——世界格局的任何变化都将波及亚洲。若美国掌握主动,则毛共不
会轻举妄动。如苏俄暂居上风,毛泽东和共匪集团肯定受到鼓舞,共产势力
极有可能沿朝鲜半岛和印度支那大举南下,从东西两个方向在环太平洋反共
圈上打开缺口,并对台湾在战略上形成夹击之势。

——可以预言,台湾本岛安全暂时无虞,毛泽东不会首先选择台湾为
目标,更准确说“不敢”。海峡天堑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天然屏障,同时,在
中美协防条约已经生效构成威慑的情势之下,毛共若果贸然渡海攻台,等同
向美国宣战。而以毛共那样的海空劣势去碰美国强大的海空战力,无异自杀
行为。

——毛泽东狡诈精明,他如欲对我施以打击,把金门和马祖作目标区
的可能性最大。两外岛靠离他们太近是原因之一,更因为美国至今不曾明确
态度:在这两座岛屿一旦遭致攻击的情势下,美国是否会挺身而出,对它们
实施有效的保护。美国盟邦在此问题上的含混不清,将给毛共提供可乘之机。

……儿子条分缕析,缜密周详。

父亲侧耳静听,完全投入,他一边字斟句酌地咀嚼儿子的分析,一边
调动所有的智慧思索着相应的对策。听到关键处,他既像自言自语,又像是
在询问儿子:“美国人在金马协防问题上始终态度暖昧,难觅真言,葫芦里
究竟装的什么药?”※※※※※儿子稍事思考,答:“几天前我曾与蔡斯将
军①晤谈过,他并不直言要我方从金马撤退,却拐弯抹角提及金马外岛其实
对于台湾安全并不重要,搞不好反会招惹一些无谓的麻烦。他还向我透露,
美国即将在中东采取某种行动,希望外岛上的部队能够保持克制,因为美国
不想同时在世界的另一区域陷入泥淖。我一向认为:美利坚虽为盟邦,但同
时又是一绝对实用自私几近于偏狭之民族,其处置国际间事务方式并无固定
标准和一贯原则,往往因时因人而异,甚至前后相悖自相矛盾。加之他们刚
刚又在朝鲜领教过毛共的顽强凶悍,正所谓一回遭蛇咬,三年怕井绳呢..:
父亲“嗯”“嗯”地应允着,站起来,倒剪双手,低着头,在宽大的办公室
内来回踱步。

儿子觉得是向父亲大胆进谏的时候了。但他多长了一个心眼,不照直
说是自己的意见,而是拉来一些位高权重的长辈陪衬,他觉得,这样做,被
父亲采纳的把握可能更大。他开口:“总统,我已征询陈院长、何主任委员、
俞部长、王总长、蒋主任、彭、梁、陈总司令等②党国长辈、长官的意见,
各位都以为,金马乃台湾咽喉之地,断然不可撤守。但在中东情势尚不明朗、


演化殊难定论之时,我们不妨在台海稍加克制,不事张扬,军事上取低姿态,
此种战略绝非示弱于共匪,而是一种韬光养晦之策,一可以化释盟邦疑惧,
二可避免给毛共以寻衅口实,以静观时变,寻觅良机..”———①蔡斯将
军:美军援台军事顾问团团长。

②陈院长——台湾行政院长陈诚。何主任委员——战略顾问委员会主
任委员何应钦。俞部长——国防部长俞大维。王总长——参谋总长王叔铭。
蒋主任——总政战部主任蒋坚忍。彭司令——陆军总司令彭孟缉。梁
司令——海军总司令梁序昭。陈司令——空军总司令陈嘉尚。
万万不曾料到,父亲突然照桌猛击一掌:“妇人之见!克制、克制,克
制个屁!
他美国人要我们去死,大家排队去跳海么!娘希匹,美国人有美国人
的利益,我们有我们的权力。我们卧薪尝胆这许多年,不就是准备要同共匪
决一死战的么?这一仗迟早要打。想回大陆就得打。毛泽东不怕打,我也不
怕!在台湾打,在澎湖打,在金门马祖打,由他拣好了。金门这个地方,不
但不能撤,还必须给我牢牢守住,美国人不帮忙要守,十万兵都打光要守,
台湾这里,连我这个总统府不摆一兵一卒都派过去也要守!金门守不住,台
湾早晚有一天也守不住的,翻一翻史书,读一读郑成功、施琅如何征台就知
道的..”儿子怔怔站着,他对父亲的勃然暴怒大惑不解。他知道自己的建
议与父亲的所想不一致,惹恼了父亲,但尚不明了父亲究竟是怎么想的。虽
然已从父亲嘴里喊出来的并不十分连贯的字里行间,他直感到父亲显然有更
为深谋远虑的思考。他站起来:“总统,请给我时间,容我再议。”父亲走过
来,苦涩一笑,用力拍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蒋副秘书长,
不要忘记,台湾乃弹丸之地,只是我们中国国民党的栖身之所。我们不怕敌
人强大,就怕自己苟且偏安,所以即便我此生做不成郑成功了,也希望你不
要去做郑克塽。”儿子略有所悟:父亲忌听诸如“克制”、“低姿态”、“韬光
养晦”等等消极避战之词,即便使用这类词的着眼点仅仅是就策略而言。父
亲在台湾海峡采取的战略只此一种:攻势战略。

※※※※※父亲毕竟是父亲,几十载战火狼烟外交纵横政坛风云宦海
浮沉,早已把他锻造锤打得高深莫测成佛成仙。数不清的胜负荣辱辛酸苦辣
大悲大喜乍起乍落,更使他弄权谋游刃有余用手腕炉火纯青。相形之下,儿
子确实还欠火候略逊一筹,思路合逻辑而显浅直,谋划应形势而缺算度,“太
子”地位虽已悄悄确立,但作为一个领袖继任人,尚需继续修炼。
※※※※※7 月17 日,台湾宣布,三军已处于“特别戒备状态,”全体
官兵停止一切休假。
台高级将领走马灯似地巡视金门、马祖地区。金、马驻军频繁演习,
福建沿海不断遭到炮击。
美国在台湾的军事顾问、外交官同台方有关部门“整日整夜保持神秘
接触”,“每小时把有关中东形势情况告诉国民党”。美军太平洋战区同时进
入紧急战备状态,第七舰队航空母舰2,重巡洋舰2,驱逐舰8,活动于台
湾东北60 至100 海里处待机。另以航空母舰1 至2,驱逐舰4 至8,活动于
台湾海峡以南海域及巴士海峡海域。

美潜艇2 至3,则隐匿于中国大陆浙东海域,监测中共海军南下动向。
第七舰队司令比克利将军在一次谈话中透露:假如爆发战争,导弹舰只将驶
近亚洲大陆摧毁共产党中国在旅大、青岛及上海的潜艇基地。美海军参谋长


伯克将军也并无顾忌地在公开场合谈论:美国海军正密切注视台湾地区局
势,随时准备进行像在黎巴嫩那样的登陆。

蒋“总统”也于公众场合曝光,显得信心十足:我们有一切理由相信,
我们收复大陆的努力将会成功。我认为这是完全做得到的,可行而现实的事
情。

……“攻势战略”在行动。

从中东刮起的强台风,以闪电般速度光顾原本就不平静的台湾海峡。

4


1958 年7 月18 日夜,北京城华灯初上。游行队伍中的有心人发现,那
个时代最高级轿车“吉斯”、“吉姆”一辆接一辆驰过长安街,驶进了中南海。

怀仁堂,灯火辉煌,中央军委在此召开紧急扩大会议。

彭德怀、贺龙、徐向前、聂荣臻、陈毅、林彪元帅,粟裕、黄克诚、
陈赓大将,海军司令员萧劲光大将,空军司令员刘亚楼上将,炮兵司令员陈
锡联上将,工程兵司令员陈士榘上将,总政治部主任萧华上将,总后勤部部
长洪学智上将等中国革命战争史上一批曾经翻江倒海叱咤风云,如今构成了
中国军队最高统帅部的著名将领齐集一堂。一片草绿色和那一颗颗点缀其间
的耀目的帅星、将星,渲染着这里重大、紧迫、严肃的气氛。所有的“戎装”
都目不旁视地注视着唯一一个着浅色中山服的“老百姓”,他,就是坚决拒
绝接受大元帅衔,但中国军队指挥大权始终牢牢在握的中央军委主席毛泽
东。

毛泽东动作缓缓却是用力地划燃一根火柴,点烟,深深吸入,扫视一
下会场,开宗明义宣布:现在开会。大家都知道了,世界上有一个地方叫中
东,最近那里很热闹,搞得我们远东也不太平。人家唱大戏我们不能只做看
客,政治局做出了一个决定,炮打金门!

瞬间,会议室内鸦雀无声,空气凝结只听见吊扇旋转的嗡嗡声,历经
百战熟知战争为何物的高级将领们立刻在心头称出了毛泽东最后四个字的千
钧分量。

自从1935 年遵义会议确立了毛泽东在全党全军的领导地位以后,历史
便一次又一次印证了毛泽东就是胜利的代名词。没有人怀疑他所做决定的正
确性,人们的眼神是在互相探询:既然中央和主席决心已下,炮击的军事和
政治的目标是什么?实现的条件究竟如何?毕竟,这是极有可能导致同拥有
世界上最强大军力和最庞大核武库的美国再度对阵、较量的重大军事行动
啊:确实,换一个人,也许1958 年便不会有让世界瞠目结舌的“炮打金门”。
问题是,与生俱来不信邪不怕鬼的毛泽东,这一遭就是要针锋相对对着干,
打一个样儿给他美国人看的。

※※※※※双方曾在朝鲜打了三年,几十万士兵的鲜血铸成了不共戴
天的深仇大恨。
美国人自己说:一个世界一流强国和一个刚刚结束内战的残破匮乏之
国打了个平手,这本身就是一次失败,是美国陆军成军一百多年来最为惨痛
的一次惨败。

从此,美国人不得不对毛泽东的中国刮目相看,既不敢随便惹他碰他,
又要想尽一切办法孤立他,削弱他。
毛泽东则顺理成章把美国当作天字第一号敌人,像提防一只蹲在你身
旁睁着贪婪的眼睛稍有疏忽便会扑将上来的恶狼那样加以防范。


1956 年艾森豪威尔同蒋介石签订了“共同防御条约”,使美国在台湾和
台湾海峡的军事存在“合法化”。此“条约”不论怎样强调“防御”性质,
都无法掩饰其监控、扼制、禁锢、窒息新中国的战略企图,对毛泽东无疑具
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挑战意味。“条约”的另一个潜台词是,要长久地使中国
分成两部分,让他们互相敌视、争斗,而一个分裂的中国绝对比一个统一的
中国对美国、对西方世界更有利。

一位西方记者写道:艾森豪威尔总统和蒋介石总统最近签署的防御条
约在中国人中间引起强烈的愤怒情绪是很自然的,就如中国的一个成语,这
好比砍下你的一段肢体再在伤口上洒盐,并很容易使中国人回忆起近一百年
内许许多多使他们民族感到耻辱和受到损伤的条约。

中美关系继续恶化,向良性转化的可能性像沙漠中的海市屋楼一样虚
幻渺茫,全世界都感觉到了由于东西方两个重量级大国尖锐对抗使我们这个
星球大厦发出的难以承负的危险声响,人们不无惴惴地注视着,两个巨人间
频繁摩擦所迸射的火花,随时都可能成为变冷战为热战的导火索。

面对美国的超强压力,毛泽东的方针是挺直腰杆,昂起头。1957 年,
他充满自信和自豪地站在莫斯科克里姆林宫富丽堂皇的会议大厅里,向几百
名中外记者发表了他的著名论断:东风压倒西风。那确实是一个如今早己不
复存在的东方阵营空前团结同仇敌忾、社会主义声威如日中天几达峰巅的时
代,亦是恐慌情绪笼罩着整个西方世界,争夺广大中间地带的斗争趋于白炽、
愈演愈烈的时代。势不两立的双方都把世界任何一个角落的态度变化看得重
如泰山,似乎每一个角落的倾向性都事关下一次世界大战孰胜孰负的大局,
必须锱铢必较,寸土不让,决不可掉以轻心。

现在,美、英在中东得手,呈颓势的“西风”开始了猖狂反扑,占压
倒优势的“东风”岂能袖手旁观无动于衷?历史的进化风驰电掣日新月异,
“今天”对于“昨天”往往已经很难理解,而“明天”又可能会产生出对于
“今天”的困惑。只有重新置身悬挂着1958 标志的世界大舞台,才会对所
有的戏剧情节和人物有深入透彻的了解。

“炮击金门”在短短数天内便被决定,没有人认为它来得太快和突然,
相反,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中东事件合乎逻辑的发展,是显示“东风”强劲威
土的最佳选择。

※※※※※毛泽东阐发自己的意图。
他那顿挫抑扬高亢铿锵的湖南腔有一种特殊的魅力,能够起到安娜·路
易丝·斯特朗称之为安定剂的作用,将他贯串一生的坚定与自信传达给每一
个受话者。他的叙述技巧也是别树一帜的,旁征博引,论古道今,纵使离题
万里,逻辑脉络仍异常的明快清晰。他倾倒众人的本事在于用娓娓道来十分
浅显的方式表达精辟敏锐的见解,和对复杂局势置于股掌的把握:“美军在
黎巴嫩、英军在约旦登陆,镇压中东人民的反侵略斗争和民族解放运动。我
们游行示威是一个方面,是道义上的支援,从政治上打击帝国主义。同时,
我们不能限于道义上的支援,而且要有实际行动的支援。”“选择哪个方向进
行实际行动的支援呢?只有选择金门、马祖地区,主要是打蒋介石。金门、
马祖是中国领土,打金、马是我们的内政,在政治上有理,在军事上有利。
美国找不到借口,而对美国则有牵制作用。”“美国所有的远东部队都进行了
备战,制造紧张空气,企图牵制我。我以实际行动回答他,牵制他在远东的
兵力,使其不能向中东调兵,减轻美国对中东人民的压力。如能调动美国海


军在中东和台湾间频繁调动则更妙。”“同时告诉全世界人民,美帝国主义要
打仗,中国人民是不伯的2 在朝鲜战场,我们摸了一下美国军队的底。对美
国军队,如果不接触他,就会怕他,我们跟他打了33 个月,把他的底摸熟
了。美帝国主义并不可怕,我们推迟了帝国主义新的侵略战争,推迟了第三
次世界大战..”※※※※※我想,如果蒋“总统”当时就获知了毛泽东的
谈话内容,他的自尊心一定会受到很大的刺伤,一定不会愉快的,因为,毛
泽东始终是把美国当成主要对手,而把他仅当成一个不值多提的对手手下的
小伙计。“小伙计”倒也罢了,却还要挨板子,代大老板受过,十分委屈地
当一回替罪羔羊。娘希匹,人格侮辱,莫此为甚!

但是,他并不很冤。说来颇难置信,以风卷残云之势将蒋“总统”逐
出了大陆的毛泽东,多年来在台湾海峡采取的基本上是战略守势。真正对蒋
委员长具有致命威胁的攻击准备历史上仅存一次,那是在海南岛、舟山群岛
解放之后——台湾称之为危险的50 年7、8、9 三个月——那段短暂的时间
内。如若不是朝鲜战争爆发和美国介入台湾海峡,人们肯定将会欣赏到继郑
成功、施琅之后历史上第三次也将是最为声威宏大波澜壮阔的一次征台行
动,一次其规模、气势仅次于二次大战盟军在诺曼底登陆的军事壮举。遗憾,
来自朝鲜的战火无情地将日臻完备的作战计划击碎,迫使毛泽东南兵北调,
将军事战略重心极不情愿地北移,以自己国度的长久分裂为代价,维护了一
个原本分裂的国家同样凄哀但别无更好的分裂。从此,在台湾海峡表现活跃、
积极、总想跃跃一试大显身手的一方仍然是蒋“总统”。自1950 年至1958
年,他的占有很大优势的海空军几乎全面控制了闽台间的海域和天空,向大
陆沿岸发射、丢下了数以千、万计的炮弹和炸弹,他的并不占有优势的陆军
也放胆策动了千余次从连、排直至师、团规模的针对大陆的袭扰、突击行动,
并有若干次小有所获。与艾森豪威尔签订了“协防条约”、获得了美国人提
供的“保险”后,蒋“总统”更加卧薪尝胆,战志高涨..台湾海峡水火不
容的形势早已白热化到这样一个程度,不管从哪里飞溅来一颗火星,都会引
发剧烈的爆发。于是,对有几十年交情的“老朋友”进行一次叫他真正觉到
疼痛的打击,成为毛泽东老早就在酝酿和思考的问题。毛泽东悄悄然有条不
紊准备着,在福建前线,他不缺炮弹,只缺时机。战争看来不可避免,问题
只是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何等规模开场——落幕。1958,中东的偶然
不过是使台湾海峡的必然得以实现,并有了自身相当生动、丰富的表现形式。

※※※※※毛泽东继续讲话,着眼点仍是美国。
“为了达到侵略别国的目的,美国到处打着反共的招牌,这是他的侵略
本质决定的,它是一只凶恶的真老虎,也是虚弱的、外强中干的纸老虎。”“但
在远东、台湾地区,美国有着海空优势,是否会卷入,值得考虑,我们要有
所准备,他来打我们怎么办?局部战争会引起大规模冲突。”“我们的主要作
战对象是蒋介石,尽量不与美正面冲突,因此,我们的海空军不出公海作战,
并要防止误击美机、美舰,既不示弱,也不主动惹事。”“以中央军委名义发
个电报,命令各大军区立即进入紧急战备,把作战任务下达给福州军区和海
军、空军、炮兵,越快越好。”“最迟应于7 月25 日之前,以地面炮兵实施
主要打击。第一次炮击几万发炮弹,以后每天打1000 发,准备先打三个月。
以后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这一天的军委扩大会议,是毛泽东最后一次
亲自决策和部署重大战争行动。一篇洋洋洒洒的开场白,已经明晰简要勾勒
出他的战略意图和战术原则。而他常胜的奥妙和指挥的精髓从来是在战略上


藐视故人,面对强故,敢于应战,不退缩,不手软;在战术上重视敌人,谨
慎从事,量力而行,知己知彼,不打无把握之仗。如果把他此次作战的战略
战术概括为“通过打蒋而打美;既要打疼蒋又要避免与美直接作战”,可以
想象,掌握好其中的“度”是达成目的的关键,而这个“度”之中,又隐含
着多少驾驭大势的高超技艺和有声有色的戏剧性啊!正因为如此,“炮击金
门”作为一篇相当奇特玄妙的大文章,为毛泽东富有传奇色彩的军事生涯划
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亦成为中国及世界军事史上颇具研讨价值的经典之
作。

※※※※※毛泽东讲毕,起身告辞。
具体计划部署像一份考卷留给了众将领。
高级将领们用热烈的掌声表示对于最高统帅的支持和信赖。
人们兴奋地交头接耳,“惩罚老蒋,牵制美帝”——此次大规模炮击的
两大目标已经明确。

也有人提出,打上三个月以后再做什么?毛泽东没有讲。按照逻辑,
炮击即便不是解放台湾、澎湖的序曲,起码也是拿下金门、马祖的前奏。待
到了炮击正式展开,今天在座的许多将领才逐渐理解,毛泽东的“只打炮、
不登陆”背后,原来还有一些更为深层和久远的谋划和思考。

※※※※※7 月19 日,新华社发布了两条简短消息。
一条是:中央军委扩大会议已于昨天胜利闭幕,会议针对目前国际局
势,对国际工作进行了讨论,并且作出了决定。决定了什么?消息不曾披露。
别一条是:19 日晨,我国外交部西欧司黄华司长,约见英国驻华使馆
临时代办向英国政府提出严重抗议,反对英国政府出兵约旦,集结军队,企
图侵略伊拉克共和国。并宣布,中国对帝国主义的侵略和挑衅行为,绝不会
袖手旁观!

如果把两条消息放在一起琢磨,本是可以嗅出一些征候来的。不知为
何,西方和台湾的特工们对这两条不很醒目的消息均未引起足够重视。而朝
鲜战争已经证明,对中国的动作和警告不予重视,不久的将来是要陷于被动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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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8-23 23:33:32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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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月如钩,河汉无声。
中海侧畔怀仁堂的灯光刚刚熄灭,北海侧畔一幢琉璃瓦绿顶大楼即刻
灯火通明。
总参谋部是中国四百五十万军队的大脑。这位身材瘦小、步履急促的

四星将军则是这栋古色古香建筑物的大脑。
粟裕大将的座车驶出中南海,径直开到总参办公楼。
交办的第一件事:将中央军委的作战命令立即传达下去。
然后,摊开、挂起一幅幅各种比例东南沿海和太平洋、远东地区作战

地图,对福州军区拟定的炮击预案再次进行研究和审定。
总长深夜莅临,预示一架强大、精确的作战机器正式启动,进入点火
程序。
紧张而热烈的研究于不知不觉中持续到第二天上午,灯光早已让位于
干劲十足的朝阳,人们发现,年过半百的总长依然精神振作。

※※※※※1949 年,上海解放,粟裕受命组织攻台战役。
四十年过去,大陆方面才将一直视为绝密的攻台计划及未能遂行的情

况披露于世。

粟裕领命之初,攻台形势相当有利。此时,“蒋委员长”尚未从偌大一
个大陆丢弃殆尽的教训中清醒过来,而把他最后三十几万部队分驻海南、台
湾、舟山三大岛。战略构想十分完美:以岛屿对抗大陆,三点成一线,海南
扼制广东、台湾俯视福厦、舟山锁闭沪浙,退,可互为犄角鼎足依托;攻,
可全线同时展开或突出某一重点。自然,粟裕对“委员长”的部署甚感满意,
你愈是分兵把口,愈有利于我各个击破。他曾向毛泽东建议,必要时可考虑
暂不攻击较易攻取之舟山,而先攻最难打之台湾,台湾既下,统一中国的最
后一道难题必将势如破竹迎刃而解。

面对台湾的7 个军14 万惊弓之旅,粟裕初定以8 个军20 余万人发起
攻击。计划尚在呈报待批过程中,粟裕的攻台军一部已分别在胶东沿海、长
江口和天目山开始了模拟越海登陆及在台湾山区作战的训练。

“委员长”很快便觉察到了台湾本岛的防御力量太弱且兵源有限,于是,
饥不择食慌不择路,把求助的眼神瞥向了日本,决计以重金招募日本炮灰。
不久,一支二万余人的日本雇佣军开赴台湾。日本人再次登临台湾,虽不是
重演五十年前的鲸吞强占,但用武士刀斩断宝岛与大陆的血脉却同出一辙。
日本兵的顽强、凶悍、团队精神和战术精湛又是举世闻名的,这使得粟裕在
评估他们的战斗力时,就不能用1=1,而只能用1≈3 的算式来计算:如果
2 万日本兵约等于6 万国民党兵,那么6+14=20,台湾拥有的国民党守军
战力应以相当20 万人来看待。如是,原拟8 个军参战已不够,粟裕对战役
决心第一次做了较大修改,计划投入攻台的兵力增加到12 个军、50 余万人。
1950 年5 月,四野发起海南战役,歼敌3 万3,拿下全国第二大岛。

但由于是无海空军条件作战,无法封锁各港口和机场,致使薛岳率近7
万人撤逃台湾。此时此刻,“委员长”做出了在他的军事生涯中也许是最为
艰难但也最为果断的决策:三天之内,将舟山12 万守军悉数秘密撤出,集
中一切兵力,确保台湾基地。

现象上看,三岛已丧其二,辖地仅存台澎金马,但台湾兵力陡增1 倍,
达40 万人,成为一颗名副其实难以一口咬碎的硬核桃。粟裕迅速向所部发
出指示:敌人已集中40 万左右的陆军及其海空军全部守备台湾,未来对台
作战将更加激烈与残酷,原定以4 个军为第一梯队的准备已不够强大,需增
加至6 个军。这是他对战役决心做第二次较大修改。6 月末,情报又侦悉台
湾正加紧补充部队,估计其陆军在我未来发动攻击时可达50 万人,海空军
亦得到加强。粟裕再向军委和毛泽东报告:我在数量上已无优势,但只要能
登陆成功,且能于突入纵深后站稳脚跟,仍可完成预定任务。

为了更有把握起见,如能从其他野战军中抽出3 至4 个军作为第二梯
队或预备队则更好。至此,粟裕三度修改战役决心,计划参战兵力达16 个
军以上。

问题是,增兵较易,增船大难。粟裕掐指一算,为确保战役胜利必须
在四、五小时以内有第一梯队15 万人左右登陆,并有相当数量的运送第二
梯队船只,而现手中所有船只仅够装运4 个加强师,为第一梯队所需的一半,
征船造船买船又均需时间。别无良策,再思三思,下决心向军委报告:攻击
台湾须进一步准备,此役关系重大,我们对攻台作战如无绝对把握,则不应
轻易发起攻击,而宁愿再推迟一些时间。

就在此时,朝鲜战争于不期间骤然爆发,栗裕绞尽脑汁几易其稿的攻


台方案只好无限期束之高阁,老将军临海嗟叹,将未能登陆台湾视为终生的
憾事。

时隔八年,粟裕的一头乌丝,已是黑白参半,他终于又等来了机会,
再次编制对台湾实施打击的作战方案。虽然八年前的那一案如今派不上一星
半点的用场,但毕竟这是对自己当年未能把胜利之旗帜插上那座岛屿的一种
安慰和补偿吧。

※※※※※作战参谋逐点介绍金门敌军目标的方位、性质、防护力和
我军准备打击的手段。
粟裕聚精会神听,一般不插话。偶尔会突然发问,提出几个问题,如:
不要讲“估计”、“可能”,你能不能肯定回答,胡琏指挥部的确切位置就是
这里?能不能再准确一些,金门的补给被切断以后,粮、弹究竟可维持三个
月还是四个月?是不是认真计算过,我们到底集中多少火炮,才能对料罗湾
实行有效封锁?等等。

炮战,炮战,双方以炮为剑,隔着大海过招格斗,自然,粟裕最关心
的还是双方大炮及炮弹的数量和质量。此时,金门拥有美式155 毫米加农炮
20 门、155 毫米榴弹炮96 门、105 毫米榴弹炮192 门,共计308 门。我军105
毫米以上榴弹炮223 门、100 毫米以上加农炮73 门、100 毫米海岸炮4 门、
130 毫米海岸炮19 门,共计319 门。我方的优势是在福建地区库存炮弹甚
多,共达89 万,余发,敞开打,足够打半年以上。

但由于远程火炮较少,中程火炮多,钢筋混凝土工事很少,土木结构
野战工事多,在大口径火炮和永备工事方面并不占优。粟裕沉吟良久,用铅
笔尖狠狠地敲击桌子几下:下决心再调大炮去,从全国调,立即调,火炮数
量不超出金门50%,这仗宁肯推迟..粟大将在对台对金用兵问题上,再
次表现出超常的谨慎。

采访中,许多总参老人都说:对台慎言用兵,不似粟总风格,又恰是
他的风格。

※※※※※中国共产党人在短短三年内,能够遍扫六合,靖定天下,
将曾经不可摇撼的蒋“委员长”席卷而去,请出大陆,成因多多,从纯军事
角度看,毛泽东的韬略筹谋是其一,拥有一大批顶尖拔萃的统兵将才是其二。
国民党军数量、装备、训练上的优势被共产党军队高出一筹的战略战术相抵
销,早已是无争的结论。据说,“委员长”在屡战屡负一败再败之后,曾气
得大骂部属无能,发出由衷的感慨:共党人才何其多,我党庸才何其多?科
班不如草台,官军不敌绿林,黄埔生打不过土包子,天又奈何!
群星争辉。格外耀眼夺目的几颗中有一颗叫“粟裕”。粟裕自谦:我只
是沧海一粟。他的老战友们说:在浩瀚的沧海上若能看见一“粟”,那这一
“粟”定是闪光的“金米”(红军时期,粟裕化名“金米”)。

解放战争,是粟裕军事才华大放光彩的时期,华东战场无数次生死鏖
战,均是由他与陈毅悉心谋划,具体组织实施的。

军事,是粟裕的终身职业。他像许许多多的专门家一样,精于本行却
拙于其他。

他不擅言辞,从不夸耀自己的过去,也不允许别人吹捧自己,他把在
华东三野时两让司令(与陈毅)的美德保持了始终。因此,他在世时,是属
于位尊而并不显赫的类型,直到他1984 年辞世后,人们对他的赞誉歌颂才
如潮而来,悲恸哀悼缅怀的真情,感人至深。人们纪念他敬重他,一是他的


品格,二是他的指挥。他的品格高风峻节,他的指挥如诗如画。

粟裕指挥作战的特点是:不循常规,不拘一格,知险而进,险中求胜。
他认为,只要有超出一半胜率的六、七分把握,这仗就可以打,就值得打。
苏中七战七捷、莱芜战役、孟良崮战役、济南战役、以至稍后的淮海大战,
莫不如是。当他摘取了一个又一个胜利之后,人们对他心悦诚服了,始知他
走出的“险着”恰恰是事关全局的“妙着”。他求险,并非感情上的冲动和
直觉上的鲁莽,而是源于对敌我双方实力的精确计算,源于对各种方案反复
比较后择取最佳的魄力决心。

但在对台用兵问题上,一向作风果敢泼辣、决策履险犯难的粟总是否
过于谨慎了?高级将领中也有人窃议:如果在1950 年6 月朝鲜战争爆发之
前,破釜沉舟、举兵攻台,也可能..粟裕说:不行!金门失利的教训太深
刻。不重视血的教训就要流更多的血。

又说:中原逐鹿,两军对垒,“有把握”通常可理解为比50%再多一点
的能够打赢的可能性。而隔着一片大海作战,六、七分把握绝对不行,八分
九分也不行,非十分不可!

又说:大海平平,一览无余,未来的攻金攻台之战,是没有多少“巧”
可讨的,就是磨盘碾秤舵,硬碰硬。不但要有数倍于敌的火力、数量优势,
而且要有足够的船只,保证第一、第二甚至第三梯队的船只。还要懂得潮汐、
风向、登陆点的选择。

我们攻坚、野战是行家里手,但越海作战是外行,凭老经验想当然不
行,要吃大亏。

几十万人马上去了,可能一鼓作气一胜到底,也可能上不去,叫人家
反下来,那就是无路可退全军覆没。

拿破仑说过:懂得战争基本规律的人可以做将军。但也懂得战争特殊
规律的人才是聪明的将军。

※※※※※粟裕,正是一位不仅着眼于战争的一般规律,而且时时在
注意着越海作战特殊性的将军。

粟裕做指示,反反复复强调的就是两个字:纪律!

“这次炮击封锁金门岛作战,是毛主席的战略决策,海军、空军、炮兵
参战部队,都由福州军区前方指挥部统一指挥,都要无条件地服从指挥,要
打就打,要停就停,令行禁止。不许各行其是擅作主张。”“发现特殊情况要
及时请示报告,任何人不得贻误。”“特别是处理美机、美舰,一定要遵守中
央军委的既定作战原则,不出公海作战,不主动攻击美机、美舰,严守自卫。”
“……”粟裕用坚强的理智抑制住欲望的诱惑,附加了诸多的限制词“不”。
他着眼于炮击金门最大的特殊性:这绝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军事较量,而是
一场政治仗。

※※※※※
瞄准那个海岛的弓弦,正在一厘一毫地绷紧。


6


7 月21 日,台湾海峡暴雨滂沱。

卅载未遇的一场特大降水福祸参半。

恶劣天候使得终日在福厦空域穿梭飞巡的台湾侦察机无法出动,为大
陆方面大规模的军事调动扯起了一道天然屏障。但老天爷的慷慨排泄也把闽
江、晋江、九龙江撑破了肚皮,陡然暴涨浊浪滔滔的江水像好不容易才逃出


牢笼的一群野牛,咆哮而去,横冲直撞,公路、铁路在它的践踏之下到处塌
方,遍体鳞伤;43 座桥梁不敌重击,呻吟歪斜,断骨折筋。

十万火急开赴战区的一支支摩托化炮兵部队在各处受阻。

※※※※※采访中,几乎所有的故事都是从那场下得人心烦躁、险些
误了大事的暴雨说起。
梁树森老人说:炮击金门,我们遇到的第一个敌手不是国民党也不是
美国人,而是龙王爷尿泡胀破了,落下来的一大堆麻烦和困难。
梁树森,一位牛高马大、耿直爽快的河北同乡。1958 年任炮三师三十
九团团长,离休前任建阳军分区司令员。冒昧问起梁老高寿,他呵呵笑道:
挺好记,炮战那年37 正当年。现在(1993 年)把那俩阿拉伯数码倒过来就
得,刚好73,不中用喽。我又问:梁老,我曾往漳州干休所写信查找过您,
不知您..?他像一个不会掩饰的诚实的小学生:前后二封,通通收到。对
不住,我没回信。三十多年了,现在都什么形势了,还提打炮那段干啥?不
过您从北京大老远地来找我,陈芝麻烂谷子事还得说,哪段有用,您自己筛
吧。

1958 年7 月21 日那个雨下得大哟,昏天黑地,倾锅倾缸。我一件衣服
晾在院里忘了收,警卫员以百米冲刺速度去拿,来回就那么几秒钟,浇了个
透湿,像刚从池塘里拎出来。大江小河全涨满了,浪头挟着漩涡,在眼前那
么打个晃就跑出老远,没了影子,好吓人。而且南方那雨不像咱北方,下得
越猛住得越快晴得越早,南方的雨虽说也有忽大忽小的时候,可就是不停,
就那么沥沥拉拉下了一个来月,生是把咱部队害惨了。

那天一大早,我接到紧急通知,立即到厦门去开会。原以为是布置抢
险救灾任务呢,到了厦门才知道,马上要打仗。叶飞、刘培善,张翼翔等军
区首长都到了会,打仗的目的意义简单一讲,接下来就是按照地图各自找阵
地位置。我的团归三十一军统一指挥,阵地在厦门的黄厝,打击目标小金门,
最迟24 日夜必须就位。

军情似火,军令如山,我连阵地都顾不上看,下午让三十一军捣鼓个
吉普车往回赶。那时部队没有一点作战准备,汽车一多半在封存,油都抽光
了,我要不回去,家里非乱套不可。

我的团驻南安。回南安必经泉州。车到泉州,泉州大桥已被洪水冲垮,
只能坐摆渡。那个鸡巴摆渡楞不让上,让我们到下游去找船。我一下火冒三
丈,指他鼻子骂:今天你他妈让老子渡也得渡,不让老子渡也得渡,耽误了
老子打仗军法处置你!我骂的是难听一点,不讲理,但没法,一切为了战争,
胜利是最大的道理。摆渡怕了,乖乖把我渡过去。

到驻地,天色已暗,根本来不及搞什么“动员”,把上级意图扼要向几
个团营干部一交待,部队通电般立刻动起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扛枪打
仗,责无旁贷,吃喝拉撒睡后勤保障这一摊我全顾不上了,就抓车、炮、弹
三项,几小时后,全团出发。

我们团清一色的苏式122 榴弹炮,一个连4 门炮7 辆车,全团36 门炮
百八台车。夜间行军,车灯大开,数里光龙,全速疾进,景象蔚为壮观。每
一个人都很豪迈很激情,我也不例外。我是抗日战争时期参加八路军的,解
放战争、抗美援朝都有一份,看着我军由小米加步枪发展到汽车加大炮,并
且能亲自指挥一支摩托化炮兵团队打大仗,心里边真有一种不虚此生、没白
干一遭军人的感受。当然,还有一种渴望拼搏建功立业的冲动。


22 日凌晨,我们团到达泉州。头一辆车一停,整个车队便一辆接一辆
停下来。我的车在中间位置,问前边:为什么不走了,咋回事?前边报告:
泉州桥还未修复,二十八军100 加农炮营已被卡在渡口,过不去。紧接着,
炮13 团等部跟上来,泉州大街上,挤满了车和炮,排出去十几里地,谁也
动弹不得。天渐渐大亮,我的腔子里什么豪迈啦激情啦统统没有了,只剩下
呼呼冒烟的肝火。跑到渡口去看,摆渡一次只能渡一门炮或一辆车,四十几
分钟往返一次,按照这样的速度计算,24 日夜间无论如何不可能进入阵地。
最要命的是,那时福建沿海敌特很多,如果给台湾发个报,台湾乘天气转好
派飞机来轰炸,庞大的车炮队根本就挪不动窝,也没有地方疏散,结局很可
能是还没等我们炮击金门,对方就先下手为强,给我们来个火烧连营700 里。
能不着急?急得你恨不得揪住自己的头发,把自己甩过河去。

节骨眼上,28 军詹大南军长从后面上来了。早有耳闻詹军长是身经百
战的老红军,初次谋面,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严厉。严厉得像个六亲不认的
黑包公,那两道倒八字眉和紧抿住的嘴真叫你望而生畏。这样的主官平常生
活工作中有时难以让人接受,但战场上绝对需要。战场上最怕那种三脚踢不
出个屁来的粘乎肉头干部。没有说话如打雷、令下如刀下的严厉劲,你就甭
想镇唬住三军,甭想调度千军万马。詹军长一过来先找负责渡口组织的83
师马副师长,碰巧马副师长刚刚有事到别处去了,詹军长就骂街:把个渡口
搞得乱哄哄的,他人跑到哪里去了?赶快给我去找,再不来老子毙了他!又
指着工兵团长的鼻子骂:几小时内你要不把桥给我修好,我就毙了你!别人
都远远躲着詹军长,我不管,跑过去敬个礼:报告军长,按作战计划,应该
我们团先过,现在没办法,车子都挤住了。詹军长又骂:混蛋,通通给我让
路,谁不让枪毙他!还别说,詹军长的几个“枪毙”真管用,渡口的秩序马
上好多了,二十八军100 加农炮营立即给我让出一条道来。要不然,谁让谁
呀,麻烦大了。

我的团插到江边,还是过不去呀。听有人讲,下游几里远的地方,有
座浮桥,过人没问题,过车炮不知行不行。我就拉上参谋长去看浮桥。那桥
晃晃悠悠的,上面铺木头,乍瞅确实有危险性,粗量一下,汽车上去,两头
轮子外侧也就各剩半尺来宽吧。看来看去没把握。车管股长说:我豁出去过
一趟看!这个车管股长是国民党的解放兵,一级驾驶员,技术特棒,他居然
把一辆车一门炮弄过去了,我们都捏了一把汗。再看,桥虽晃,但挺牢固。
于是,下决心把部队拉过来,集中七、八个老驾驶员,由车管股长指挥,过
完一辆再过一辆,终于,折腾到下午,我的团全部过了江。我只觉得,自己
的心脏从嗓子眼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过了江,距厦门还有百十公里,前方再无障碍,司机们一路鸣笛一路
狂奔,黄昏到达厦门。连夜看地形,挖工事,搞伪装,24 日下半夜,大炮
全部进入阵地,装定好诸元,就等着千里之外,从北京传来的毛主席那一声
开打令了。

刘华老人说:1958 年,在我的记忆中就是一个“大”字,什么都是“大”,
大跃进、大炼钢铁、大放卫星、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大炮发言、大雨倾
盆..1958 年那个雨大得真是没法形容,再以后我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雨,
而且不是下一阵子,彻夜下连天下,把所有人都下得头大火大脾气大。

刘华,一位文质彬彬、学者风度十足的1939 年入伍的老八路。先干政
工,后学炮。改行是因为一次战斗,一群大老粗围着一门刚刚缴获的簇新的


日本山炮干瞪眼冒傻气,谁都知道家伙好,谁都不知道咋样搞,唯有刘华喝
过几天洋墨水,花几天功夫边琢磨边鼓捣,让一堆废铁变成了宝,从此,便
和炮结下了不解之缘,操炮操了一辈子。1958 年,任二十八军炮兵副军长,
离休前,任福州军区炮兵参谋长。在福州炮兵干休所寓所内,他慢条斯理、
文诌诌地回忆、叙说,你绝对看不出他曾是一位统制过数千门大炮的司令官。
我想,和虎将詹大南做搭档,一文一武,一张一弛,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
脸,大概也算一种优势互补、相得益彰的安排吧。

1958 年主席决定炮击金门,事先没有一点迹象,我们也没有任何准备。

7 月21 日军里正开着常委会研究日常工作呢,突然接到叶飞一个电话,
传达中央意图,下达作战命令,搞得我们措手不及。会议立即改题,别的问
题都搁下,就谈作战。军长詹大南,我一个,参谋长张维滋,政治部主任丁
士采,组成前指,以后叫莲河炮群,我任副总指挥。炮群以我们军一个军炮
团三个师炮团为主,配属其他地方调来的炮兵部队,对付大金门,火力很强
大。

刚刚行动,就赶上特大暴雨,泉州桥被冲垮,向厦门开进的部队都挤
在泉州了,到处都在猛按喇叭,到处都是泥和水、车和炮,泉州乱成了一锅
粥。我跟着詹军长去视察渡口。詹军长大发脾气,见人就骂,除了对我客气
一点,连对参谋长张维滋也是大喊大叫没个好脸色。詹这个人脾气急躁,对
部队要求严格,很多人见他就像耗子遇见猫一样乖,真怕他。其实他这人是
个很好的同志,骨子里待人很宽厚。

渡口处,军区工兵团正在抢修桥梁,詹军长把团长找来,劈头盖脑一
顿训,最后,拍拍手枪:限你几点几点把桥修好!修不好,老子就毙了你!

(我问:如果工兵团长未能完成任务,詹大南真会枪毙他吗?刘华说:
不会。

杀人也不能那样随便,还得经过军事法庭嘛。而且,真要杀,我,还
有军常委其他同志也不会同意嘛。)六几年我在福州住院,碰巧那个工兵团
长也住院,姓什么我忘记了,黑黑的,大高个子,山东人吧。我们聊天聊到
了1958 年那段,我就替詹大南向他道歉陪不是,说:当时我们对你态度可
是不大好哟。他笑笑说:没什么,打仗嘛!不过,詹军长要真把我给毙了,
死得也够冤枉的。

其实,你就是隔一小时枪毙一个团长,泉州大桥也是抢不出来了。多
亏了下游的一个浮桥,部队勉勉强强全部通过了。但时间耽误了一天多。

只剩下两天时间,又要冒雨抢修野战工事,又要解决那么多部队的宿
营、吃饭问题,一个人长两个脑袋八只手也干不过来呀。军部设在莲河方向
一个叫火烧灰的村子里,有一段时间里,军找不到师,师找不到团,团找不
到连队,乱套了。

最乱还是7 月24 日夜部队进入阵地的那个晚上,好乱哟,没法形容的
乱啊!整整一夜,我紧张得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有了,想喝点水没有水,想打
个电话没电话,说实话,我当时很没信心。

上面只知道按地图下达命令,说一声“限时进入阵地!”要知道,地图
上标的路都是一些土路、小路,窄得很,加上下雨,到处泥浆,部队同时出
来,又堆到一块了,谁都想头一个进去,谁也不让谁。现在检讨,我们指挥
上确实有不少问题。我真急成了没头苍蝇热锅上的蚂蚁了,因为我们完全在
金门的火力范围之内,如拂晓前部队不能就位隐蔽,敌人发觉首先向我开炮,


损失将无法估计。我们根本就没法还炮,也没法疏散,只能干挨打。

我下了一道命令:哪一门炮,哪一辆车出现问题,确确实实走不了,
立即推到路边,翻到沟里去,不能影响大部队行动!

万幸,天亮前各部队都到了位,坏天气也有好处,使敌人观察不便容
易麻痹,我们这边千军万马大折腾,那边仍然在糊里糊涂睡大觉,真让人难
以相信。但现在回想起来,也确实险象环生,让人后怕。

任务面前无困难,命令面前无条件,这是我军的传统。7 月25 日晨,
我们炮群按照军委和军区的要求,完成了大规模炮击金门的准备。

詹大南老人说:1958 年那场大雨确实可恶,差一点让我贻误了军机。
我们炮兵进入阵地是限定了时间的,我向军区立过军令状:保证全军按时进
入:进入不了,你们可以枪毙我!

詹大南,穿上红军军服戴上八角帽后的第一个职务是给红二十五军军
长、日后的徐海东大将当警卫员;摘下领章帽徽前的最后一个职务是南京军
区副司令员。对詹大南而言两个职务之间不光是一级级阶梯,还有数百次战
斗和无数次从死神手掌逃脱的经历。1993 年夏,我专程到南京军区高干俱
乐部采访他,年逾七旬依然威严的老将军正在专心致志听书法讲座,摸了一
辈子枪杆的手接着握笔杆,武将铁硬的外壳原来也包装着多样的兴趣和丰富
的追求。我的第一个问题纯属好奇,所以问得极为小儿科:战斗中,您毙过
执行任务不坚决的部属吗?他大惑:打仗就是一个目的,消灭敌人,怎么能
随便杀自己人呢?我的第二个问题:如果工兵团长不能按时架好桥,您真会
枪毙他?他依然大惑:我说过要枪毙他?记不得说过这样的话了,确实记不
得了。我不想再自讨没趣,赶紧转话题,问起关于那场雨。老将军一拍茶几,
恨恨说:他妈的,1958 年,要是老天爷撞到我的手里,我非拿枪把他毙了
不可!

泉州桥被冲垮了,部队确实很乱,我就亲自跑到渡口去指挥,我的官
最大嘛。打仗,不论防御还是进攻,哪里最重要最吃紧主官就应到那里去。

部队看见你来了,才有主心骨,你也才能了解第一手情况,以最快的
速度做判断、下决心。

我在渡口的脾气可能是大了一些,但必须给下边一些压力嘛,你一压,
点子啦办法啦都出来了,天大的因难也就克服了。军委给军区的是死命令。

军区给我的是死命令。我给下边也只能是死命令。一级压一级,压垮
的不是部队,是困难。

部队打胜仗凭什么?就是凭一股气,一股劲。长征时,我们红二十五
军走到豫西,正是12 月前后,数九寒冬,风呼呼刮,真冷啊,人全冻僵了,
手冻得连扳机都扣不动,敌人把我们团团包围住,后有追兵,前有堵截,一
个参谋主任说,红军没指望了,大家把枪丢了,各逃各命吧。徐海东马上命
令把他抓起来,阵前枪毙!然后,率部队硬打猛冲,半夜才冲出包围困,重
伤号全丢了。那一次真叫九死一生死里逃生生死存亡啊!但通过这一回,我
也明白了,面对再强大的敌人,再恶劣的自然环境,你都必须保持压倒一切
敢打必胜的那么一股气势。

1958 年,那么大的一场雨,7 月21 日接到命令,24 日夜全军进入了阵
地,只有三几天时间嘛,可以说困难重重,但我们按照要求完成了炮击准备。
当时,我向前指一边报告情况一边想:我们的部队好啊,我们的战士好啊,
还是红军留下的传统,这一仗,我们已拿下了第一个回合。


7


叶飞的福州军区前线指挥部设在海拔339.6 米位于厦门南端的云顶岩
上。

1993 年1 月8 日,我乘车登临云顶岩。这是一座肉眼望去与北京香山
相仿的小山脉,临海面略显陡峭,背岛面稍呈舒缓。我去时恰是天清海蓝阳
光普照之时,居高临下,正面小金门尽收眼底,豁然醒目。视线跨过小金门,
远远地,可以看到一片葱茏的大金门。好奇心驱使我用20 倍炮队镜对大金
门进行通体扫描,遥遥相对、大金门最高点、海拔237.7 米的北太武山巅的
国民党旗和料罗湾中驶出驶进的大小船只历历在目。

得天独厚,云顶岩对大、小金门的相对高度优势使它自古便成为重要
的军事要塞,自然,也使它成为前线指挥部最佳和当然的位置所在。

指挥部设在云顶岩反斜面敌炮火死角处,大山已被掏空,坑道内悬挂
着各种比例的军用地图,摆设着十几部电话机和若干电台,主室置放一战区
沙盘,金厦海域地形地貌和敌我双方兵力配置一目了然:由西向东,大担、
二担、虎仔屿、鼠屿、小金门、大金门等国民党占岛屿一字排开,叶飞的炮
兵亦由最两端的青屿、浯屿岛开始,沿厦门和大陆海岸线及沿海岛屿,直至
东南端的围头角,对敌占岛恰好形成长达百余公里弯弯的半月形火力打击
圈。福州军区前指下辖厦门和莲河两个炮兵总群,厦门炮群由三十一军负责,
辖15 个炮兵营,兵锋所向,小金门和大、二担。莲河炮群由二十八军负责,
辖17 个炮兵营,全力对付大金门,并在围头角增配6 个海军海岸炮兵连,
以控制和封锁料罗湾。

两大炮兵群各配属若干高炮阵地,保障本区的对空安全。空军方面,
两个飞行团已分别隐蔽进入汕头、连城基地。海军方面,两个快艇大队也已
隐蔽进驻三都澳、汕头待机。

7 月23 日,叶飞向北京发报。

主席、军委:兹将各方面作战准备情况报告如下:一、现已集中陆、
海军炮兵30 个营的兵力部署于厦门地区(包括大小嶝岛、莲河围头地区),
准备打击大、小金门岛之敌。另集中陆海炮兵三个营两个连部署在黄岐半岛
地区,准备打击马祖岛之敌。

二、弹药三个基数(约5 万发),一个基数已调拨前线并分发完毕,其
余两个基数正在运输中。

三、战场布置,阵地和工事,24 日可以准备完毕。

四、后方物资、弹药仓库和库厂、铁路要点、运输枢纽防空和维护工
作已作了部署。

五、准备担任作战的炮兵部队,24 日拂晓前可以进入隐蔽待机的位置,
晚上可以全部进入射击位置。

我们预定的作战方案是:一、在同一时间对金门、马祖之敌予以突然
猛烈的炮兵火力袭击,重点放在金门。

二、对金门打击目标:集中袭击敌人的锚地、炮兵阵地和重要仓库。

三、然后即准备转入对空作战,并以海岸炮兵火力封锁敌港口及机场,
不断地打击敌人的炮兵及有生力量。

四、为了保密,在战斗未发起前,我作战部队工作,一般的动员,进
入战争准备,都根据中东形势和当面敌情,通令全军加强战备。

以上部署是否有当,请指示,并待命行动。


叶飞7 月25 日20 时,前指收到北京发来的带有三个A 的加急电报,
中央军委命令全线炮兵立即进入射击位置待命。

当夜,狂风呼啸,暴雨如注,参战炮兵部队沿着各条急造军路,闭灯
开进。车多路窄,路面泥泞,重车一过,不少路面严重塌陷,一车熄火,后
面大队便动弹不得。指战员们甩掉雨衣,挥锹舞镐,搬沙填石,然后手推肩
顶,辅以绳拉,助车前进。万幸,7 月26 日拂晓前,火炮全部到位,无一
门贻误军机。最令叶飞感到快慰欣喜的是,当459 根躲藏在伪装网后的黝黑
的炮管悄然拾起,准备把第一波3 万发炮弹馈赠对手之时,金门国民党军竟
然全无觉察。

叶飞下令:炮弹上膛!

一整天,他足不出屋,就守在电话机旁,来回踱步,不停地看表,焦
急地等待..他已经如期将一部作战机器组装完毕,只等着毛泽东在北京揿
动按钮了。

※※※※※1993 年,中国再度掀起毛泽东热,在这位已故最高领袖诞
辰100 周年之际,他的亲切微笑的画像涨到几十元一张仍然供不应求;他的
各式含金量含银量不等的像章成为众多收藏爱好者寻觅的目标;打开荧屏,
每天都是由那些竭尽全力摹仿他而永远只能摹仿个表象的演员们主演的关于
他的影片;曾代表整整一个时代、旋律非常优美动听的几十首歌颂他的乐曲
又重新响彻大江南北、商埠僻壤..全世界都注意到了这一并不奇特的奇特
的文化现象。
我的一位香港朋友说,不论你个人对毛泽东的评价如何,不了解毛泽
东你就无法了解中国,不了解毛泽东热你就无法了解现代中国。

我亦注意到了,所有的怀念都绕过了对这位本世纪巨人一生功过的纠
缠,而着眼于他的“人格魅力”。

“为天下人所不敢为不能为”,无疑是毛泽东“人格魅力”的重要组成部
分。

他曾经多少回做出了惊世骇俗让整个地球都震颤不已的决策?还是那
位香港朋友说的:不论怎样,毛泽东在位卅几年,是中国人在美国和西方面
前腰杆最硬的时期。

现在,中国更自由更富裕了,我们非常希望,中国人酒足饭饱之后永
远不得“软骨病”。

1960 年,毛泽东对二次大战的英国英雄蒙牙马利元帅用一种轻描淡写
的口吻说道:几年前,我在台湾海峡这边开了几枪,让美国和你们西方虚惊
一场哟。

我想,经久不衰的“毛泽东热”,大概就包含了中国人对已故领袖敢向
美国和西方“开几枪”的胆魄、勇气的崇拜与钦佩吧。

但是,当我们真正走进毛泽东的世界,便会发现,他在做出重大决策
之时,又从来不是轻松随意轻描淡写的,他是在反复掂量了国际局势,反复
比较了双方力量后才断下决心的。敢为而不妄为,能为而又慎为,战略上藐
视、战术上重视自己的对手,如此看待35 年前毛泽东的“开几枪”,才会对
他的“人格魅力”有一个更全貌的理解。

事情就是这样,1958 年7 月26 日,叶飞这位“舞台总监”已经把乐队
和锣鼓家什置设齐备,总指挥毛泽东却叫道:暂停!

※※※※※7 月26 日深夜,毛泽东原已熄了灯躺下的,翻来覆去睡不

着,又揿亮了台灯,披衣而起,缓缓点燃一支香烟。

一整天了,他对于叶飞神不知鬼不觉把数万大军数百门火炮搬运到金
门的鼻子底下深表满意,他知道,现在只要他愿意,他立即就能够给他的老
朋友和那些正在中东耀武扬威的美国人、英国人一点厉害瞧瞧,但是,你有
把握既打痛对手,又不致使战争无边无际扩大嘛?避免把一场带有惩罚、警
告意味的局部、有限战争发展成同美国的直接对抗乃至全面战争,这确是一
个值得深入思索、认真斟酌的问题。

战争就是这样一种机器,让它启动仅是一闪念一瞬间的事情,而要让
它始终循着预设的轨迹运转并在所期冀的目的地戛然而止,却绝非易事,需
要高超的智慧和娴熟的驾驭术。炮打金门,是一场旷日持久,极为特殊、复
杂、微妙的国际国内政治斗争的延伸,手中没有过硬的军事牌不行,有了军
事牌,还得琢磨何时打出去、怎样打出去的策略技巧。谁能够在这场激烈的
对抗中以有限的军事手段收获最大的政治效益,谁才是优胜者。

毛泽东走出房门,月光下,哨兵有些局促和拘谨地向他敬礼。

他微笑着拍拍小战士的肩头,信步沿着曲折幽深的小径踱去。他一生
中的许多重大军事决策都是在行军途中、在马背上做出的,他已经习惯了,
走动,能帮助思维,能出好主意。

晨光熹微时,工作人员发现毛泽东不在床上,都埋怨那个小哨兵没“看
好主席”,慌忙分头去找。

东方泛白,中南海波光粼粼,毛泽东倚岸而立,他一手叉腰,一手夹
着烟卷,身披霞色,衣摆微风,恰似一尊严峻的雕塑。无人敢近前去烦扰他,
所有人都能从那伟岸的气势中感受到岿然屹立、心系寰宇、掌握风雷的内力。

整整一宿,毛泽东把问题想透彻了:充分做好打之准备,但暂且不打,
以静观局变,等待更有利的时机。

晨风送来前门火车站的鸣笛,毛泽东轻轻弹灭手中烟蒂,将之搓碾成
粉状,返身,疾回屋,研墨挥毫:德怀、克诚同志:睡不着觉,想了一下。
打金门停止若干天似较适宜。目前不打,看一看形势。彼方换防不打,不换
防也不打。等彼方无理进攻,再行反攻。中东解决,要有时间,我们是有时
间的,何必急呢?暂时不打,总有打之一日。彼方如攻漳、汕、福州、杭州,
那就最妙了。这个主意,你看如何?找几个同志,议一议如何?..如彼来
攻,等几天,考虑明白,再作攻击。

以上种种,是不是算得运筹帷幄之中,制敌千里之外。我战则克,较
有把握呢?不打无把握之仗的原则,必须坚持。如你同意,将此信电告叶飞,
过细考虑一下,以其意见见告。

晨安!

毛泽东七月二十七日上午十时据说,毛泽东推迟炮击时间还有更深一
层考虑:苏联方面刚刚提出苏联共产党第一书记、苏联部长会议主席赫鲁晓
夫希望能于近日访华,同中国同志讨论当前紧张、复杂的国际局势问题。中
国方面已经同意了苏联的这一要求。在赫鲁晓夫访华前夕对金门实施大规模
炮击,时机恐怕不太合适,有可能会使苏联同志感到尴尬,因为这很容易使
世界产生“此系苏俄指使”的感觉。另外,苏联是社会主义阵营的老大哥,
炮击金门后,老大哥的态度无疑是影响事态发展的重要因素,中苏在此问题
上理应取得某种默契和共识。

毛泽东的缓打慎打思维逻辑是:在揣摩对手将会出什么牌之前,再认


真盘算一下自己手中究竞有几样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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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8-23 23:34:34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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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月31 日,赫鲁晓夫的图-104 座机抵降北京。

赫氏在北京小住三天,秘密而来,公开而去,把原本已经高八度的中
苏友好二重奏又拔高了一个音阶。

8 月4 日,北京和莫斯科同时发表《毛泽东和赫鲁晓夫会谈公报》。很
少有人仔细琢磨,两位共产主义大国的领袖人物亲切聚首晤谈,为何新华社
和塔斯社竟然没有配发一二张他们握手或拥抱的新闻照?事实上,直至今
天,人们也从未看到记录这一颇具历史性场面的照片。原因很简单:毛泽东
是在中南海游泳池畔穿着游泳裤头欢迎和会见来自北方的老大哥的。赫氏大
概亦察觉到西服革履与此时此地的氛围太不谐调,赶忙更衣,换上与毛泽东
一模一样的游泳裤头。二人双双入水,切磋泳术,别有情趣。一旁是否有摄
影记者拍照无人考证,但我猜想,即便有人拍照了,也不便让两位领袖人物
袒胸露臂、光着脊梁走上一贯严肃的党报版面吧。

毛泽东曾以此种方式接见赫鲁晓夫是直至近年才予以披露的,许多新
闻媒体评述,这反映了毛泽东对于赫氏的轻蔑。更有甚者,海外亦有评论认
为“此举乃毛的精心安排,意在羞辱赫氏。”其实,以笔者愚见,种种臆测
均系“以小人心度君子腹”。毛泽东处事待客,历来大而化之随便简捷不大
讲究繁文缛节,而且一般他本人只讲原则,不谈具体,具体事由周恩来他们
去谈,此乃个人风格使然,本不足为怪。若一定要讲“精心”、“有意”,最
多是已有预见将在某些问题上同赫氏“谈不拢”,与其双方在会议大厅严肃
对阵争得面红耳赤,不如采取一种轻松方式,既表明了己方的原则立场,又
不致使对方过于尴尬下不来台。如此而己。

但中苏早已歧见日深,也是真事。

双方裂隙源于1956 年苏共二十大赫鲁晓夫那篇彻底否定斯大林的秘密
报告。毛泽东和他的同事们不能同意赫氏的论点,坚持应对斯大林三七开,
因为把斯大林说得一无是处,只能丑化苏共几十年的历史。此事对毛泽东影
响之深可从十年后他发动“文革”看出,“文革”的目的之一,就是要挖出
大大小小的“睡在我们身边的赫鲁晓夫式的危险人物”。另外,赫氏此时主
张同美国和西方搞和平竞赛、和平过渡,和平共处,也是毛泽东所深恶痛绝
的。很好理解,此时中国刚同美国打完一仗,领土台湾又在美国武力的直接
控制之下。虽然十三年之后,毛泽东依然是在中南海,同美国总统尼克松握
手,以一种相当有利的占位,在尼克松作出了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美国在
台湾的军事力量逐步减少直至全部撤出的承诺后,实现了同美国的缓和,开
始了双方关系正常化的进程。

历史的发展自有规律可循,而规律是在此一时彼一时,有时甚至截然
相悖的场景中得以实现的,所以,我们的星球在按照预定的轨道运行时,才
显得多彩而有趣。

毛泽东擅长一种泳姿奇特的侧泳,他斜身侧头,两手向着同一方向,
一下又一下缓慢而有力地划水,从容间凸显出超常的自信。赫鲁晓夫则会一
点点自由式,他的短而粗壮的四肢不是很和谐地重重拍击水面,搞得小半个
游泳池水花四溅,但他的游速挺快,不一会,就能从此岸冲击到彼岸。毛与
赫相互饶有兴味地欣赏着对方的泳姿,不时发出爽朗的大笑。

都累了。在工作人员搀扶下,双双爬上岸来。裹上毛巾毯,斜靠在躺


椅上,开始了他们介于正式与非正式之间的谈话。

没有谈斯大林,也没有谈美国,但依然很不愉快。不知何故,中方从
未公开这次谈话详细、准确的记录,大致情况,仅散见于诸多回忆文章之中。
倒是赫鲁晓夫在其回忆录中作了长篇追述。世界公认,《赫鲁晓夫回忆录》
水分极大,谬误百出,但毕竟是我们迄今所能读到的对中苏交恶内情记叙较
详的一篇文字:我记得很清楚,1958 年毛泽东是如何断然拒绝了我们要求
在军事方面进行合作的努力的。根据这一协议,我们的飞机可以在中国的机
场停留和加油。我们的远程潜艇服役以后,需要在中国建立一个无线电台,
以便与我们的舰队保持联络。顺便说一句,在此以前,中国人已经提出要我
们把潜艇的设计图纸交给他们,并教会他们建造潜艇的技术。所以我们认为,
提出让我们在中国建立一个无线电台是件合情合理的事。但是他们说不行。

我说:“毛泽东同志,我们出钱给你们建立这个电台。这个电台属于谁
对我们无关紧要,我们不过是用它同我们的潜水艇保持无线电联络。我们甚
至愿意把这个电台送给你们,但是希望这个电台能尽快地建立起来。我们的
舰队现在正在太平洋活动,我们的主要基地在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
毛泽东同志,我们能不能达成某种协议,让我们的潜水艇在你的国家有个基
地以便加油、修理、短期停泊,等等?”“最后再说一遍:不行!而且我不
再想听到有人提起这件事。”“毛泽东同志,大西洋公约组织国家在互相合作
和供应方面并没有什么麻烦,但是我们这里——竟连这样简单一件事情都不
能达成协议。”“不能!”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动怒。为了合乎情理,我作
了最后一次尝试,我说:“假如你愿意,你们的潜艇可以使用摩尔曼斯克作
基地。”“不要!我们不想在摩尔曼斯克干什么,也不希望你们在我们这儿干
什么。英国人和别的外国人已经在我们的国土上呆了很多年,我们再也不想
让任何人利用我们的国土来达到他们自己的目的。”他始终也没有允许我们
在中国建立潜水艇基地。

赫鲁晓夫的“不理解”是因为忘记了,毛泽东和他的同事们是完全彻
底的爱国主义者。当共产主义者需要读厚厚的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的书籍。
当爱国主义者不需要,面对中国一百余年被蹂躏的历史,只要具备中国人的
良知和血性就足够了。

绝不允许在中国的土地上再次出现外国军事设施,这是毛泽东,也是
所有中国人的意志和共识。

1993 年12 月23 日,江泽民总书记在纪念毛泽东诞辰100 周年大会上
称他是“伟大的民族英雄”。我以为,此一赞誉确比过去的什么“导师”、“舵
手”来得贴切,不论毛泽东晚年的失误如何,他在维护国家统一、独立、主
权方面的坚定性、强硬性、一贯性确实是前无古人的。

1958 年,在最最需要苏联给以支持的时刻,敢对赫鲁晓夫说:“不”,
要具备绝大的勇气。

※※※※※8 月3 日,《毛泽东和赫鲁晓夫会谈公报》发表,立即引起
世人注目。明摆着,在国际局势高度紧张、敏感时刻中苏首脑聚首会谈,最
重要的议题自然是中东事件及其影响、趋向,以统一步调,协调策略。
中国方面参加会谈的有:国务院总理周恩来、国务院副总理兼国防部
长彭德怀元帅、国务院副总理兼外交部长陈毅元帅、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王
稼祥。苏联方面参加会谈的有:国防部长马利诺夫斯基元帅、苏联代理外交
部长库兹涅佐夫、苏共中央委员波诺马烈夫。


由于双方的国防部长均参加了会谈,使双方将进一步加强军事合作的
意向表现得十分突显。

《公报》给人的另一强烈印象是,双方“空前团结”、“一致对外”,并
且,已在某些问题上达成了“秘密协议”:“会谈双方在极其诚恳、亲切的气
氛中,就目前国际形势中迫切和重大的问题,进一步加强中苏之间友好、同
盟、互助关系的问题和为争取和平解决国际问题、维护世界和平而进行共同
奋斗的问题进行了全面讨论,并且取得了完全一致的意见。”“中苏两国严厉
谴责美国和英国在中近东地区的粗暴侵略行为,坚决主张立即召开大国政府
首脑会议讨论中近东局势,并且坚决要求美国和英国立即从黎巴嫩和约旦撤
出他们的军队。”“双方就目前国际形势下两国所面临的在亚洲方面和欧洲方
面的一系列重大问题充分地交换了意见,并且对于反侵略和维护和平所应采
取的措施达成了完全一致的协议。”“……”赫鲁晓夫尽管在北京的三天中对
毛泽东老大不高兴,还是竭力掩饰了双方分歧,与中方共同写作了一篇水平
很高的官样文章,给世界留下一片迷雾。

直到1993 年8 月,台湾《青年报》发表的一篇题为“炮战前夕,金马
已成举世瞩目焦点”的文章依然一口咬定,1958 年赫氏北京之行,就是为
密谋炮击金门而来,毛泽东敢对金门下手,就是由于苏联的唆使和怂恿。

毛泽东和苏俄头子在北平集会时,他们的如意算盘是:当时中东战局
已把美国搅得头晕眼花,再也没有精神注意到远东了,此时如能拿下金门,
六个月就可解放台湾,而打开了西进太平洋的大门。

几十年了,台湾坚持的就是这么一个观点。但只要认真阅读《公报》
就会知晓,其中不仅没有提到台湾问题,甚至连“台湾”二字都未出现,这
当然不是一种无意的疏忽。事实上,毛、赫晤谈不快,中方根本就没有向苏
方谈及炮击金门事,这使得二十天后金门落下炮弹,感到震惊和恼怒的,不
光是台北和华盛顿,还有一个莫斯科。赫鲁晓夫气得大叫大嚷:这么重大的
事情,毛泽东竟连一个招呼也不打,这算什么亲如兄弟?!毛泽东自有他的
道理:中国人解决自家事,为什么要向你莫斯科打报告,非得得到你的批准?
究竟中苏会谈对日后的炮击金门是否产生了影响,毛泽东本人从未谈及,而
采访中,许多老同志肯定认为:赫氏造访北京,只能坚定了毛泽东要打这一
仗的决心,你赫鲁晓夫要同美国搞缓和,我偏要同美国搞一点点紧张,看你
怎么办?炮击金门的主题是惩罚台湾,警告美国;副题是在苏联面前显示独
立性,表示决不同帝国主义妥协的决心。我以为,对历史的复杂性理应如此
理解。

中苏北京会谈内里与表象的不一致对打响后的炮战,其影响亦是双重
并相当微妙的。

艾森豪威尔对中苏《公报》的措辞感到某种程度的忧虑并不奇怪,因
为自朝鲜战争开始,预测一旦中美间发生大规模战争,苏联将在何种情况下
以何种方式介入,已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的重大战略研究课题。尽管中情局早
就得出结论,“在中国长江以南发生任何级别的战争都不会导致苏俄的直接
加入”,艾森豪威尔仍不能不审慎看待中苏间“牢不可破的团结”,不能不认
真做出种种假设,如:美国在台湾海峡使用武力,可能面临同苏联直接对抗
的风险;对中国使用原子弹,将促使中国从苏联获得同类毁灭性武器;美军
在中国大陆南部大规模登陆,将导致苏联乘机从其欧洲领土大规模西进,等
等。中央情报局未能及时帮助艾森豪威尔读出中苏《公报》在热情洋溢的言


辞下所掩饰的巨大分歧,迫使艾氏在采取任何行动前均须瞻前顾后,三思而
后行。

毛泽东同样亦不可能随心所欲,放开手脚地大干。既知苏联的支持将
极其有限,放大炮一响,理想的结局只能是既表达了惩诫的意志,又不可导
致事态失控。蒋介石不难对付,但现在就同美国在台湾海峡打一场主要较量
海空力量的大规模战争,老实讲,实力不够,时机也不成熟。

亦真亦假,虚虚实实,嘴巴铁硬,下手留神,很像京戏《三岔口》中
的武打场面,双方小心谨慎地揣摩试探着对方的出拳使刀,有时是虚晃一枪,
有时是意在恫吓,有时又是确确凿凿的杀手锏。国际斗争永远都不是纯军事,
免不了尔虞我诈,纵横捭阖,能够知己知彼,参透对手心态者将居上风。

赫鲁晓夫到北京来的真是时候,恰到火候,作为事业和声威正处于巅
峰状态的全球超一流政治人物,来了即便啥也不谈,就是爬爬长城当一回“好
汉”,逛逛皇城拍照留念,或在昆明湖荡舟沏一壶龙井品尝中国滋味,或遛
遛古城胡同与市民亲切交谈表演领袖风范,都将让世界绞尽脑汁费一番猜
测。台湾甚至瞎猜猜到了今天。

第三章 解放头顶

林虎中将说:敌人在你的头顶耍杂技,这是咱干空军的耻辱呀/叶、
韩、刘三个“诸葛亮”凑在一起,顶个啥/毛泽东说:刘亚楼,你锋芒毕露,
你锋芒半露好不好/聂凤智的名字中有一个“凤”字,他说:我这个人命中
属鸟/刘玉堤批评张闯虎:你的大队呢?你他妈就知道结婚,老婆/斗大的
字也认不下几个的农家子弟凑合着把一架现代化机器弄上天去已属奇迹,难
道他们真想在空中进行格斗/国民党飞行员在空中只说一两句英语,林虎知

道他们已到了澎湖/赵德安距敌机366.66 米开炮,六六大顺,本来是一个
挺吉利的数字/岳崇新一个连发,打在他左翼根部,怎么没打下来/七机返
航,战斗并未结束,甩下的孤军仍在作困兽斗1

采访中——原人大副委员长叶飞对我说:新中国成立七、八年了,“解
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那首歌在福建这个地方唱好像仍然不合适。我们只解
放了福建的土地,还没有解放福建的天空嘛。那时候,我们在福建没有空军,
国民党的飞机随便开进开出,神气得很。

原空军副司令员林虎中将对我说:1954 年我从朝鲜调广州,头一眼便
看到几架国民党飞机就在城区上空编队拉烟,搞飞行表演似的,市民们也不
害怕,都熟视无睹麻木了。叫我无动于衷可力、不到,浑身血好像要开锅。
咱们是飞行员,敌人就在你的头顶耍杂技,这是咱干空军的耻辱呀!

原国民党空军三十四中队(侦察中队)U-2 间谍机少校飞行员张立义
对我说:五、六十年代我们曾飞遍大陆的每一个角落。记得有一次,我们拍
回了非常清晰的北京全貌照片,把它放成一面墙壁那么大,挂起来分析。许
多空军同事过去到过北平,熟悉那里,所以都很有兴趣。大家就在照片上找
自己过去住的地方的位置,辨别哪里是故宫、天安门、北海、王府井,中南
海也拍得清清楚楚。


※※※※※解放战争三年,蒋介石赔掉了他的百分之九十五的陆军、
近三分之一的海军,没有大伤元气的王牌唯余空军。毛泽东的军队再厉害,
可惜未长翅膀不会飞腾。
委员长带着他的硕果仅存的空军飞撤台湾,他发现,这三百余架飞机
在广袤的大陆上作用甚微,在弹丸海岛上却作用甚巨,可以想象,大海滔滔
一览无余,无空中掩护的共军驾驶渔船、机帆船成群结队强渡海峡,只能成
为他的会飞的钢铁大鸟争相追逐的美味佳肴。他命令:倾一切财力物力,优
先保障、发展空军。

朝鲜战争爆发,从美国传出应把台湾变成“第二个冲绳”和“不沉的
航空母舰”,委员长很为自己居住的小岛能为世界首强垂青而感高兴,这使
他在向美国佬狮子大张口时可以挺胸昂首而不必作出可怜兮兮的行乞状。他
向华盛顿呈递了长长的武器清单,当时世界最先进的F-86 型飞机名列榜
首。生产能力和财富均占世界半数的老美也确实慷慨大方,几年中,1117
架各型飞机运抵台湾,其中269 架F-84G 和388 架F-86F,同第七舰队以
航母和台湾为基地的五百余架作战飞机一起,可以将台湾的天空滴水不漏地
封闭起来,为美丽岛扣上一顶双保险的“安全帽”。

岛小机多,天际显得拥挤,拳脚难以施展,将活动半径伸展至只摆放
了少数高炮部队的大陆闽、浙、粤一线便十分自然。凡遇好天气,台湾的阿
飞哥们驾着崭新的F-84、F-86,心情轻松愉快地从广州、汕头、福州、
泉州、厦门、温州等地自由往还飞来飞去,或在高空转圈拉烟,向地面上的
万物生灵们炫耀自己的存在和高超驾技,或呼啸俯冲,低空掠过,欣赏在尖
厉的防空警报下人群惊惶奔跑四散逃命的开心场面。阿飞哥们很有几分自豪
地把大陆沿海一带空域戏称为“第二课堂“(第一课堂为舞厅,当国民党飞行
员,都要学会跳舞)。

军队训练历来强调“实战条件”,从“转进”台湾第一天起,国民党空
军就发现大陆沿海是进行“实弹地靶演练”的最佳场所。从对地面军事目标
的袭击开始,逐步扩展至对海上作业的渔船,公路上奔跑的民用汽车和成片
成片的民房民舍的轰炸扫射,国民党飞机似乎染上了近似疯狂的“嗜血癖”。
据不完全统计,从1955 年1 月至1958 年7 月,国民党空军飞机进入大陆达
15546 架次,投弹339 枚,扫射110 次,大陆沿海军民伤亡704 人,毁各型
船只63 艘。其中,以1955 年春节前夕的三次大轰炸尤为著名。第一次,1
月19 日6 时56 分至13 时49 分,国民党空军4 批30 架次,在汕头海关码
头一带投弹28 枚,地面居民亡12 人,伤30 人,沉船14 艘,正在码头卸货
的英国商船“正伟健”号也活该倒霉一同葬身鱼腹,成为无谓的牺牲品。第
二次,当日下午2 时,蒋机8 架围歼从厦门开出的“颖海”号拖轮及拖带的
木船,使毫无武装之客船骤然变成极为恐怖的“海上地狱”,死船工、妇女、
儿童62,伤19。“附近海面一时呈殷红色”。第三次,翌日下午3 时40 分,
蒋机12 架又于福州台江人口稠密区投弹23 枚,近郊投弹1 枚,当场炸毙老
百姓161 人,炸伤180 人,居民林依灼一家九口,死七余二;海员翁天福一
家四口,无一幸免。台江区木板民房火烧连营烧成一片火海,共毁民房一万
二千余间,受害者逾三万人,致使除夕之夜,整个福州形同鬼域,无任何喜
庆气氛,无一声爆竹炸响,只见满目灰烬,只闻一片哀啼。

如今,福州台江早已辟为十分繁华的商业区,外地人初到福州,逛“台
江农贸市场”大概都是必修的功课。漫步熙熙攘攘的台江闹区,我浮想联翩


依然搞不太懂,当年国民党空军为何非要选中这一片老百姓聚居的市区丢下
炸弹?那时,他们不是言必称“反攻”的么?须知,“反攻大业”是应以“争
取认同”“笼络人心”为前提的,在台江播种下去炸弹,虽给福州造成了相
当痛苦的困扰,但收获的只能是准备以牙还牙以血偿血的深仇大恨,只能是
对于“反攻”绝对无补无益的人心殆丧。

不懂,真的搞不懂!况且,得到灾难吞下苦果的又不仅仅是大陆方,
也包括了始作俑者。前两年,曾任台湾空军司令并擢升三军参谋总长的陈焱
龄上将(当年的军阶大概为少校或中校吧),他的胞弟那时正在大陆某海运
公司作船员,恰在一次空袭中中弹丧生。陈将军是否领导和参加了此次袭击
无据可查,但陈将军曾经领导和参加了若干次针对大陆民用船只的袭击确凿
无疑。用自己(或自己同事)的炸弹炸死自己的胞弟,如此惨剧,上演在陈
家,也是我多难的祖国饱享分裂对抗之痛的缩影吧。

颇值玩味的历史现象是,大陆方面对国民党空军的挑衅性举措一直表
现了超常的忍耐。朝鲜战争期间,大陆的战略防御重点在北方,迅速扩展的
空军云集东北、华北,锋镝北指,无暇南顾。朝鲜战争刚刚落下帷幕,大陆
立即着手在东南沿海修建鹰厦铁路,浙闽、赣闽、粤闽战备公路,及福州、
龙田、漳州、晋江、惠安、连城机场,搞得台湾一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一片“狼来了”喊声。1955-1956 年,铁路、公路及六大机场相继完成,“狼”
却没有来,大陆空军主力依然北驻而未南飞。原本在南线“赤手空拳”的毛
泽东,现在有了“家什”,又只把它紧握着,置于腰际,并不急于打出去,
他着眼的是更高层次的战略考虑:尽量避免再度同美国直接对抗,主动争取
国际局势的缓和,团结广大中立的民族主义国家,扩大国际反帝统一战线。
他对于早已急不可耐多次请战的空军将领谆谆告诫道:诸位,忍耐,再忍耐。

任何忍耐终有限度,1957 年末岁尾当蒋委员长公开宣布“反攻中国大
陆的准备工作差不多完成,向共产党的进攻很快就会来到”之后,毛泽东终
于准备向他的老朋友出手了。12 月18 日,他批示“考虑我空军1958 年进
入福建的问题”。“指示”在空军和福州军区的高级将领中引起极大的干劲和
热情,空军入闽的各项筹备工作迅速、紧张而又极其机密地展开了。在空军,
有人把即将开始的大规模调动冠以充满诗意的名称“孔雀东南飞”。而在福
州军区,长期在国民党空军阴影下工作、生活早己忍无可忍的人们,则给了
此次行动以更形象更准确的定义:解放头顶!

2


1958 年1 月15 日,福州军区司令部会议室。福建省委第一书记兼福州
军区政委叶飞召集军事会议。到会者有:空军司令员刘亚楼,福州军区司令
员韩先楚,副司令员张翼翔、皮定均,副政委刘培善,参谋长黎有章,南京
军区空军司令员聂凤智,广州军区空军司令员吴富善,武汉军区空军司令员
傅传作,空军副参谋长张廷发,福建省委书记江一真。会议议题:讨论研究
毛泽东指示和有关空军入阅的各项问题。

1 月19 日,形成报告上报毛泽东和军委。报告由三人联署:叶、韩、
刘。

无疑,这是我所接触和读到的最为缜密、精彩的报告之一。通篇无套
话空话、虚华不实之话,从战略到战术,从政治到军事,从有利到不利,方
方面面考虑甚详,各种可能据实禀报,条分缕析,直陈己见,匠心睿智,力
透纸背。读毕,第一感想,毛泽东以星星之火燃成燎原之势,从江西的山岭


最后走进北京紫禁城,除去个人的雄才大略,还得力于一大批能够深入理解
他的意图并将之创造性运用发挥的优秀军事将才。叶、韩、刘三位上将,都
是历经战火锤锻,声威赫赫,叱咤风云,到了比我现在还年轻10 岁的年纪
就已经成为统领干军万马、独当一面的大将。五十年代,正是这几位“少壮
派”将领风华正茂的大好时期,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现在,
三个“诸葛亮”凑在了一起,顶个啥?“报告”首先论证空军入闽在政治和
军事方面的利弊:从政治方面看,我们认为1958 年我空军进入福建是个有
利时机。目前国际形势是“东风压倒西风”,引起美帝干涉,引起世界大战
的可能性是不大的,即使引起局部战争的可能性也是不太大的。另一方面,
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增加对台湾的压力,使蒋帮内部矛盾加深和复杂,及打击
美帝制造“两个中国”的阴谋。

从国土防空作战方面看,我空军进入福建,有利于国土防空作战的加
强。蒋贼飞机屡次侵入我大陆腹部,多数是经过福建地区窜入,我空军进入
福建之后,虽然不一定可能完全堵塞蒋机窜入大陆的航路,但确实可以增加
击落蒋机的可能性。

从我空军和福建前线的战斗准备、作战条件等方面看,于1958 年我空
军进入福建的时机和条件都是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为有利。理由如下:我空
军部队中作战的飞行员较1955 年增多了。歼击航空兵有十三个团能全天候
作战,有二十个团全部能在白天一般气象、部分能在白天复杂或夜间一般气
象条件下作战,每个团有飞行员35 至45 名。轰炸航空兵一个杜四中型轰炸
机团和一个依尔28 轻型轰炸机团,能在全天候执行任务。其余的十一个团
全部能在白天一般气象,部分能在夜间一般气象条件下执行任务。我空军作
战的技术水平,经过几年的训练亦有所提高。再从福建地区和空军的准备的
情况看,福建地区的机场网已经初步完成(只是二线机场还不足),鹰厦铁
路已经通车,南福铁路亦可于今年年底通车至福州,这对于我空军进入福建
之后的物资供应提供了便利条件。

从福建对敌斗争方面看,我空军部队进入福建之后,可以使福建前线
对敌斗争处于更为有利的情况,可以使福建前线的各兵种部队,尤其是航空
兵部队和高射炮部队得到实际锻炼的机会。福建地区已经完成的机场没有使
用,而内地机场却比较拥挤,空军一部分进入福建之后,可使内地机场松动
些,便于其他部队进行训练。我空军进入福建,同时也可以对福建人民群众
的对敌斗争起一些鼓舞的作用。

据说,有人曾就“如何制定一个好的作战计划”请教刘亚楼。刘答:
不要光想着你能打垮敌人,先要想敌人可能把你打垮。把这个问题想全了、
想透了,最后垮掉的,应该是敌人。

“报告”又详尽分析了空军入闽的“不利可能性”。

政治上可能出现的情况:我空军部队进入福建是保卫我国领土的措施,
是名正言顺的,政治上是完全有理由的。但是,蒋介石集团唯恐天下不乱,
将拼命叫嚣,企图扩大事态,蒋贼很可能对我空军进入福建的行动,把它和
鹰厦铁路通车联系起来,叫喊我军要解放金门、马祖了,直接威胁台湾了,
要拉美帝实施美蒋共同防御条约,拖美国下水。但是,美国不能不考虑到整
个国际局势,不敢轻率插手。然而美国好战派乘机叫嚣和引起某些中立国家
的叫嚣,则是不可避免的。他们将指责我们惹事,在台湾海峡制造紧张局势,
同时也可能给美国特别是院外援华集团以策动和加紧援助蒋介石,以及蒋介


石要求给予更多援助的借口。甚至美帝好战分子可能乘机加紧制造远东紧张
局势,金门、马祖补给困难时,美海军还可能直接担任或掩护对金门、马祖
的运输补给的任务。总之,我空军进驻福建的行动,虽然引起世界大战或局
部战争的可能不大,但是引起一些紧张局势则难于避免。

考虑到我空军部队进驻福建的行动可能产生的上述政治上复杂的情
况,我们认为,我空军进入福建的作战原则,仍然应该采取有理、有利、有
节的原则,不去过分地刺激敌人,不主动去轰炸敌人,不出海作战,避免与
美帝接触(只有在美机侵入我领空时才坚决予以还击)。这样做,我们在政
治上就完全处于有理、有利的地位。

军事上可能产生的情况:当敌人发现我空军进入福建地区之后,除了
与我进行空战中交战外,很可能对福建的机场、城市、交通枢纽(尤其鹰厦
铁路)及其余目标实施轰炸。特别是如果我们的进入方式、规模和战斗活动
方法对敌人的刺激太大时,这种可能就尤其大。因为,我们既然押在目前“东
风压倒”的形势下进入福建不会引起世界大战这一宝。那么,美国人和蒋介
石也可能反押我一宝,即蒋介石轰炸我福建地区也不至于引起世界大战。甚
至于美国也可能调动其第七舰队和若干航空母舰,在一定的时间内活动于福
建沿海区域,进行海上和空中巡逻,对我进行威胁,并掩护和接应蒋介石空
军的活动,从而使我东南沿海局部地区的局势紧张起来。这是军事上可能产
生的第一种情况。第二种可能,对我空军进入福建这一行动,敌人的反映不
大,由于避免受到还击(主要是金门、马祖),不对我们进行轰炸,只进行
一般的空中侦察及大、小规模的空战。这种可能性也有,但估计极小。因此,
我们的行动计划必须建立在敌人会轰炸的基础上,准备应付最坏的情况。

在军事学上,“战略”、“战术”是两个不同的范畴和概念。而在具体的
战争行动中,这两个范畴却是息息相通紧密关联的,无正确的战略原则,再
好的战术也等于零;有了完美尽善的战略意图,而无切实可行的战术设计,
枪炮一响,搞不好也会到处撞墙撞得头破血流,使看似手拿把掐的胜局归于
流产。

但是,恐怕也很少军事行动像1958 年这一回这样将“战略”和“战术”
如此紧密地胶合在一起了。有限的战略目标决定必须采取恰到火候的战术方
案;而战术动作的任何偏差和越轨,也可能导致整体战略构想的翻车。毛泽
东和他的高级将领们长久苫思的就是既要找到一条到达目的地的捷径,还要
把一路上可能出现的障碍、意外及应对措施想清楚,想周全。

四天军事会议,有三天是在煞费苦心地研讨“战术”问题:空军以何
种方式进入?何时进入?敌方将作何种对策和我方的反对策,以及敌方反反
对策和我方反反反对策?那时没有电子计算机,有电子计算机也无法把各项
利弊条件、复杂因素、意外情况输入进去,求得正确的答案。正确的答案不
能靠运算,只能靠集体智慧+丰富的经验+知彼知己+接近事物发展规律的
预测+几分冒险精神+决断魄力+..来获得。

研讨民主而热烈,并时有争论,常常面红耳赤僵持不下。一种设想一
经提出,马上有几个、十几个,甚至几十个问题在等着你。从己方提,从对
方提,从正面提,从反面提,从好处提,从坏处提。各有利弊选最佳,两害
相权取其轻。不可能万无一失,但决不能马失前蹄。有可能马到成功,仍然
要多想几个“如果”、“但是”..咋个办?很有意思,1958 年,艾森豪威
尔正在着手进行他的回忆录《远征欧陆》的写作,他体会深刻地写道:“一


项周密的作战计划在空间和时间上都要有伸缩余地,这样才能适应战争中不
断变化的情况,从而完成司令官指定的最终目标。”他撂下笔,非常满意地
呷一口浓浓的咖啡,两手扳住后脑勺,回味着也许只有屡打胜仗的将军才能
写下的这句至理名言。他当然没有想到,大洋彼岸的中国将军们,亦在按照
大体相同的思维逻辑,研制一项针对他以及他的不十分听话的伙伴蒋介石的
空间和时间上均颇具伸缩余地的周密作战计划。

※※※※※“报告”认为:一是突然地一次进入福建现有的七个机场(内
含汕头);二是逐次的分批进入。前一方案的好处是:一次展开力量强大,
使敌人措手不及,一时难于对付,一下就紧张到顶,然后逐渐缓和下来。但
是缺点有两条:一是对国际上的震动和美蒋的刺激太大,二是从空军部队作
战起飞来看,在不出公海作战的情况下,濒海机场使用起来很不方便,很不
容易对付敌人。
因此,我们认为,我军如果先进驻连城、汕头机场,接着进驻漳州,
尔后视情况的发展,逐步地进驻沿海各机场,这样对敌人的刺激较小,我们
无论在政治上、军事上均较为主动。如果能在崇安(闽北)、瑞安(浙江东
南)两地再修两个机场,则在进驻连城、汕头的同时或稍后一点,东面进驻
崇安,瑞安,这样更可以使空军部队东西两面互相支援,更便于纵深的机场
的支援。

我空军进入福建后,应付可能发生情况变化的方案:根据敌我空中力
量对比的情况看来(我有能作战的歼击机飞行员900 名,轰炸机机组300 个;
蒋帮共有能作战的飞行员440 名),国民党的飞行员虽在飞行技术和飞行经
验方面比我们好一些,但是我在数量上占优势,特别是政治质量同我飞行员
比较起来悬殊很大。只要我们各方面努力,力求少犯错误,同敌人打起空战
来,虽然会互有胜负,然而一般说来,应该是打得过敌人的,被敌人用空战
把我们赶出来,估计是不至于的。但是我们应该提防到敌人除进行空战以外,
还可能使用向我福建地区甚至汕头、上海、广州实施轰炸的办法,以进行报
复。因此,我们认为,在我空军进入福建的同时,还必须准备好实施反轰炸
或以其它方式进行强烈的反击的措施,以免使我空军进入福建的行动处于被
动和不利的地位。因为空战和加强地面防空火力,虽然可以击落一些敌机,
但是不能完全阻止蒋机对我实行轰炸。我空军去轰炸台湾是不适宜的,将引
起更加复杂的情况。但是,我们可以抓住金门、马祖这两条小辫子。抓住金、
马的小辫子可以有大抓和小抓两种方法:所谓大抓,就是组织空军、炮兵、
海军舰艇对金门、马祖地区进行轰炸炮击,打击和封锁敌人的补给线,造成
金、马补给的因难,甚至可以将金门、马祖封锁起来,即使不用步兵登陆,
也有可能将金门、马祖敌人迫走。如果认为采取上述方法,影响过大,尚非
其时,则可以采取小抓的办法,即用地面炮火和鱼雷快艇对马祖进行轰击和
封锁,厦门地区对金门只进行配合行动,这样做,我们认为也可以将敌人制
服住。如果我们抓住金门、马祖两条小辫子,估计经过几个月的斗争之后,
蒋介石可能为了保存金、马的十一万兵力而停止对福建地区的轰炸,然后出
现的只是断断续续地双方进行一些空战的局面。

进入时间。准备工作(运输油料、弹药、组织指挥机构、组织通信枢
纽)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因此,最早也要到七、八月间才行。根据气象规律,
七、八月间福建地区虽然正是台风季节,但是影响的地区主要是台湾海峡和
福建海岸地区,如果我们分批进入,第一步进驻连城、汕头,台风对我影响


不大,对敌人影响却很大。

三十多年过去,再读“报告”,能令我拍案叫绝的自然是三位年轻上将
及众僚属的智慧和判断力。后面战事的发展竟与原来的预测惊人地一致和吻
合,此类情节,人们好像在《三国演义》和《水浒传》中每每读到,由此生
出了对诸葛孔明和智多星吴用的五体投地。不同处在于,诸葛亮、吴用的“神
机妙算”纯属天授,天上掉大饼似的得来太容易,而1958 年的“判断精度”
则是在付出了多少辛勤汗水和脑细胞后才逐渐地减除误差向0°靠拢的。

台湾方面说,1958 年台海炮战,是大陆方面苦心积虑蓄谋已久的行动。
“报告”证实了这一说法。可以确定,早在1957 年底、1958 年初,大陆方
面就已经决定于1958 年7、8 月间在台湾海峡采取重大军事行动了,再巧不
过,是年7 月的中东事件,给了毛泽东部署、发动的军事行动以更充足的理
由。

台湾方面说,1958 年炮击金门,是大陆方面登陆金、马,血洗台湾的
前奏。

“报告”否定了这一说法。大陆空军入闽,确是一次突然猛烈的出击,
但并不是一次全力以赴的进攻,“不出海岸线作战”,“大陆挨炸也不轰炸台
湾”的原则规定,已将预期目标在一相当有限的范围内锁定,总体战略意图
并未脱出“积极防御”的构架。事实上,如果台湾空军的表现一如后来那般
乖乖、其侦巡航路再不逾越海峡中线、更不随意到大陆来游荡闲逛,两岸空
军便大体可以和平共处相安无事,海峡天空也可讨得一个相对的宁静。处于
交战状态的双方,谁都无法容忍对方的炸弹每日高悬在自己的头顶,都将采
取措施“请君出瓮”,这总是心之常态吧。因此,既然1958 年“大陆准备攻
打台湾”的说法,纯属无稽之谈,“粉碎了共匪的进犯企图、胜利保卫了台
湾反攻基地”的夸耀也只能是无稽之谈。台湾为“胜利”寻找了一个虚无的
前提,并不能使虚无的“胜利”成为真实,就像你可以逼真地画一棵果实累
累的苹果树,但你永远也不能把那果子摘下放进嘴里一样。

今日看“报告”,是完全可以把它作为指导1958 年军事行动的纲领性
文件来阅读的,虽然八个月后,地面炮兵走到前台,空军由“主角”降为了
“辅佐”,但“报告”对战场态势的预测依然奇准,确定的各项原则也基本
适用。战争大体上在八个月前设计方案的框架内发展、运行,结局与初衷惊
人地一致,我以为历史再苛刻,也必须给三位上将的杰作打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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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 年7 月18 日深夜,北京西郊机场的跑道灯彻夜通明,一架又一架
来自各地的运输机频繁降落。神色凝重严峻的军区空军司令和军、师长们匆
匆步下舷梯,拉载他们的小轿车急速行驶。与以往不同,没有一辆开往北京
前门打磨场空军招待所,全部径直开到公主坟空军司令部。多日不见的主官
们用力拉拉手,没有寒喧和笑语,人们窃窃议论的主题只有一个:就要真干
大干了!

黎明,蓬勃的旭日将一片光彩抛向世界,刘亚楼肩膀上的三颗将星耀
目生辉。

司令员莅临,将校们砰然起立。

刘亚楼舒展双臂,做一个示意大家落座的动作。好怪,他一向紧绷的
眉心和嘴角此刻竟溢出一丝关拢不住的笑意。

养兵干日,用兵一时。打了一辈子仗,打了一辈子恶仗与胜仗的将军


在歇手多日之后又捞到了仗打,焉能不开怀一笑?但他的笑从不使人感觉松
弛,永远透着一股令任何一位部属都不敢懈怠不敢拂逆的威风和庄严。

他的带有浓重福建腔的普通话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弹射出去,敲打着
空军作战室的墙壁,嗡嗡作响。

“同志们,要打仗了!”开门见山。拐弯抹角不是他的习惯。

“美国人、英国人最近在中东惹祸,毛主席、党中央决定,支援阿拉伯,
炮打金门。我们空军要立即进入福建。”“总的作战指导原则,还是毛主席讲
的,在战略上以少胜多,在战术上以多胜少,达到消灭敌人、保存自己。”“将
同国民党空军交手是肯定的。还必须充分准备同美国人较量。美国人也不是
三头六臂嘛,在朝鲜我们掂量过他的斤两。老飞行们应该摆摆龙门阵,研究
打国民党、打美国佬的战法,要让新飞行员树立敢打必胜的信念。”最后,
他大声发问:“打赢这一仗,大家有没有信心!”回答异口同声:“有!”很像
大战前夕,一位英姿勃发的连长于队前训话,进行极富鼓动性号召性的动员。

※※※※※刘亚楼并非天生就有做空军上将的才学。1929 年,这位铁
匠的儿子在闽西参加武平暴动时,第一次打仗,身边战友脑袋开了花,白色
的脑浆和殷红的鲜血溅在他的脸上身上,也曾吓得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动
起了开小差的念头。他后来回忆,是从小在饥寒交迫中长大,一股内在的强
烈的革命愿望和热情支持他硬着头皮干下去。那时,古田会议还未召开,红
军的训练方式与旧军队相差无几,拔正步,班长不喊“立定”的口令,即使
前方是悬崖峭壁也得闭着眼往前迈腿。吃饭规定5 分钟,饭前立正站好,一
声哨响,立即端起分好饭的茶缸狼吞虎咽,时间到,又一声哨音立即停止,
班长喊“一、二、三”,所有人必须将手中的茶缸举过头顶,再倒扣过来,
吃不完者,稀粥菜场就会浇到头上,直灌到脖颈。下大雨,偏偏在雨中点名,
20 分钟时间一分不少,解散后,谁有一句牢骚,全队立即二次点名,又是
一个20 分钟。北方兵笑他的福建话,他立即改学普通话。江西兵笑他不敢
吃辣椒,他强忍着鼻涕眼泪嚼辣椒,几天后,竟比江西老表还能吃。天降大
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残忍的训练加上残酷的战争,刘亚
楼像一个在重锤夯砸下的钢坯,迅速由一个二二楞楞的毛小子锻炼成刚强标
准的革命军人,养成了以严格顽强著称并贯彻于一生的泼辣作风。
由于作战勇猛聪明好学,短短三年,他由连、营、团长而师长,年仅21,
脚上穿着2 斤重的草鞋,肩膀头已压上千斤的重担,军事才干如翠竹拔节般
与日俱长,如豪雨瓢泼般潇洒倾泄。长征路上,他的红二师充任全军的开路
先锋。铁流二万五千里,这支“枪头”硬不硬,锐不锐,作用非同。刘亚楼
不负众望,从江西打到陕北,突破五道封锁,渡乌江,下遵义,翻雪山,过
草地,攻陷腊子口,会战直罗镇,一路斩关夺隘横扫披靡,23 岁的年轻师
长,用一连串的胜利,奠定了在这支革命军中“能征”“善打”的声威。

※※※※※七月十九日上午十时,刘亚楼签发了作战命令。
兵力部署:一、歼击航空兵:1.调第一师师部率第一、三两个团进驻
连城、新城机场,以师部率第一团驻连城,第三团驻新城,接替第九师防务。

2.第十八师师部率一个团进驻汕头机场,该师其余部队调驻惠阳机场。
3.调第三师师部率第七、九两个团进驻广州之沙堤、白云二个机场。
4.第九师集中于长沙机场。
二、轰炸航空兵:1.调第八师一个团进驻樟树机场。
2.独四团八个机组随时准备进驻樟树机场遂行战斗任务。

3.第八师(含四团)进驻后,第二十四师有掩护樟树基地及保证轰炸
部队安全起落的警戒任务。
十年前,1949 年1 月14 日也是上午10 时,刘亚楼辉煌的军事生涯达
至巅峰。他担任攻取天津的总指挥,下达了总攻令。
此时此刻,我军士气高扬,蒋军穷途末路,换上任何一个总指挥,摘
取天津都如探囊取物。而刘亚楼创造的奇迹是全歼守敌十一万仅用了十九个
小时,以铁杵捣卵般的威猛展示了我军的成长和强大,以有名的“天津方式”
促成和换取了一个更为有名的“北平方式”,对全中国的战局发展产生了举
足轻重的影响。毛泽东对此大加赞赏,大为嘉勉。

毛泽东召他进京:刘亚楼,你打得不错,要你从陆地上天,组建我们
自己的空军怎么样?没有思付,回答只有一字:干!

这一年,他年纪刚好38。一个按照今天的说法大吉大利肯定要“发”
的数字。

今天,我们不无惜憾地回首往昔,这位新中国第一任空军司令员已经
故去了整整三十个年头。

时间无情亦有情,三十载光阴,世界会把庸碌之辈洗刷遗忘得干干净
净,人们惊奇地发现,刘亚楼的影响和魅力仍无时无刻有形无形地在整个空
军存在延续着。

他留给空军后继者们的遗产,不仅仅是一份相当不错的战绩,还有一
种敢拼敢打争强争先的精神和严格严谨精益求精的作风。

三生有幸,我曾在空军某部服过役,我听过有人骂刘亚楼,也听过有
人赞刘亚楼,而且骂与赞的往往就是同一个人,骂他严厉得像一把刀子,赞
他魄力像高山大海,先骂后赞,诅咒中流露的竞全是对他的钦佩,而且,骂
着骂着,嘴边便溜出一句口头禅:这他妈可是刘亚楼立的规矩!那神圣而不
敢乱动毫厘的口吻令人难忘。

陶铸曾用“炼成铁翼摧强敌”、“豪情才气两干云”的诗句赞颂刘亚楼。
我亦以为,一个能在祖国蓝天白云之间楼下鲜明个性和深深印迹的人,当与
蓝天白云一般久长永恒。

指挥组织:将第一、第五两个军部合并组成福建地区统一的空军指挥
机构,在军委未正式宣布命令以前,暂定名为福建空军指挥部,位于晋江,
指挥机构应于本月二十三日前到达晋江组成,该部直接指挥第一、第十八、
第十二师三个歼击师及樟树的二个轰炸团。

部队调动时间及程次:1.第一师、第十八师、第八师各部立即派出负
责指挥及地面保证的先遣梯队到达任务地点组织接受自己部队的转场。独四
团应派出必要人员到樟树进行必要的准备。

2.各部队的转场均由所在军区空军按紧急转场方式进行组织,所有地
面部队的转场均需于二十四日零时前完成,空中部队转场时间梯次另有命
令。
3.高射炮部队的调动需在二十五日黄昏前到达任务地区。
4.部队转至新基地后按新的指挥关系请示任务。
刘亚楼命令中最要命的一条是时间:指挥机构必须于二十三日前到达
晋江;所有地面部队必须于二十四日零时前完成转场;高炮必须在二十五日
黄昏前到达任务地区。歼击机各部转场时间虽尚未明确,可想亦不会迟于二
十五日。短短几天之中,完成如此复杂、庞大之地面、空中临战转场,谈何


容易!

有人讲怪话:真是逼命哩,拉稀尿裤枪毙砍头伯也完不成了。

刘亚楼拍了桌子,骂娘:娘个×,不是我逼命,是战争逼命!哪个没
信心完成任务自动辞职。哪个没本事完成任务我找你算账。

他并非蛮不讲理,他完全清楚任务的艰巨性、紧迫性,但,他亦清楚,
半年前,空军就拟定了空军入闽作战的预案,并为此进行了扎实、周密的准
备,短期内完成繁重转场任务的客观条件是具备的。同时,他更清楚自己的
部队,了解部队中的主观能动性究竟有多大的蕴藏量。临战时刻,他就是要
使自己的命令形成强大的高压,一级一级压下去,让所有的主客观能量全部
释放出来。

关键时刻,拉弓不怕弦绷断,这就是刘亚楼。

采访中,当年奉命率部转至一线机场的空十八师师长、后任空军副司
令员的林虎中将无限深情地回忆了一大篇刘亚楼。

刘亚楼这个人,是我所接触过的高级将领中,最具突出、鲜明个性,
又最有争议的一个。

这个人的优点是事业心非常强,干工作热情高涨,对革命事业忠诚不
二,鞠躬尽瘁。当然,不是没有刘亚楼我们空军就建不起来,但谁也无法否
认,他确实为空军初创组建做出了重大贡献。例如,在陆军的基础上建立空
军,这一正确的方针,基本上是刘亚楼的,是他向中央提出来的。

这个人的缺点是外露,谦虚不够老子天下第一,好训人骂人,对任何
人都不讲情面。他自己讲的,有一回,他去见毛主席,主席说:刘亚楼,你
锋芒毕露。你锋芒半露好不好?刘亚楼极富雄才大略。学习毛泽东军事思想,
最早也是他提出,从空军开始的。刘亚楼结合战例亲自讲课。记得他讲课也
很有特色,不是坐着讲,而是背着手,在台子上走过来走过去讲,讲我们空
军应该如何运用毛泽东军事思想,非常实际,非常精辟。系统地进行军队的
理论建设、基本建设,空军开始也比较早。五十年代,刘亚搂就凑了一帮人,
搞训练大纲、战斗条例、飞行条例,他天天过问,亲自一字一句修改,很多
东西,今天看仍然适用,一点也不过时。

刘亚楼敢作敢为,敢下决断,但又不蛮干,注意学习,勤于动脑,善
于思维。他身上总带个小本,每个师有几个教员、飞行员,几架飞机,什么
情况,都清清楚楚。记得六十年代打美国无人驾驶飞机,我们的歼六最高能
飞一万七千五,而无人机可飞一万八,我们的飞机追着追着就进入螺旋拿它
没办法。刘亚楼几次把我叫到北京去,提出一个“甩上去”的战法,就是精
确计算好无人机的航线,我们飞机预先设伏、加速,在敌机到来的一刹那,
冲过最高升限开火的战法。我反复研究后认为可行,最后真的干掉了无人机。
刘亚楼作为一个军种的司令员,亲自和我们研究飞机在空中的每一个动作细
节,别人不容易办到啊,工作确实非常深入、具体。

刘亚楼对空军要求严格,有时近于苛刻挑剔,例如打扫卫生,他戴着
白手套翻箱倒柜摸,哪里有一点点灰尘下面都要挨批。现在看,空军作为一
个现代化的复杂军种要求必须严格。我见了军委、总部的领导就讲,刘亚楼
的严格要求严谨作风,是反映了空军的特殊规律的。刘亚楼当司令,下面做
的好他当场表扬,做不好马上批评,毫不客气。那时,我们这班当师长的做
事,谁也不敢有半点马虎。

不错,刘亚楼这个司令有点霸道,在空军,他当家,说了算,吴法宪


只有唯唯诺诺,没有说话的份,不免万马齐喑,一言堂,大家都不太敢讲话,
见了他像老鼠撞见了猫,都怕。但是,这个人并非铁石心肠,冷酷无情,他
骨子里对人非常关心。比如那时各部队党委书记当家,党委书记大多来自陆
军,军龄长,资格老,军政矛盾比较突出。刘亚楼在空军就特别强调要扶持
我们这些年轻的飞行干部,在技术、作战上要尊重飞行干部。

训练摔了飞机,飞行干部压力很大,他总是先批评后安慰,再鼓励你
总结教训,振作精神好好干。每次到部队来,他都要去看望飞行员、地勤人
员,记得为了让夜航大队体息好,连宿舍应挂什么样式的窗帘他都亲自过问。

1965 年他临死前两天,我们去看他,人已经不行了,还躺在床上艰难
地修改歌剧《江姐》的歌词。他把“春蚕到死丝方尽”这一句改成了“春蚕
未死丝不尽”,心情写照,催人泪下。总之,他又是一个有血有肉,很懂感
情也很讲感情的人。

用历史唯物主义观点看,毛主席当年挑刘亚楼来组建空军,人选的非
常准,非常对,他无疑是我最为敬佩的老红军出身又最具现代意识科学观念
的高级将领之一。我认为,有许多人写过刘亚楼,老实讲至今没有一个人能
真实地把他写出来。年轻人,你不想试试看?我坦言,我的笔太拙,亦难将
此人真实写出,唯能直录而已。采访毕,如有心得,汇集于一,乃更确信刘
亚楼是一位会使所有对手都感头痛的中国空军统帅。

呜呼,1958 年,国民党空军如果不很好地研究自己的对手,将犯绝大
的失误。

4


7 月18 日夜,南京军区空军司令员聂凤智中将刚刚进入梦境,即被一
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拿起听筒,耳边传来刘亚楼的福建普通话:“老聂,
主席今晚发话了。”霎时,聂凤智睡意全消,顺手拿起一支铅笔,边听边做
记录。

形势、任务交待完毕,刘亚楼说:“老聂,军委已决定,组建福空,要
你去当司令官。你不要到北京来,立刻到福建去,你的委任状随后就到,把
战前各项准备工作全面抓起来。切切注意,一要迅速组织强有力的指挥机构。
二要使用战斗力强、有实战经验的部队,力争打好第一仗。三要健全各机场
的保障机构。四要采取逐步推进方式完成空中转场,隐蔽好我战略意图。”19
日凌晨,聂凤智已站在福建晋江罗裳山简陋的空军指挥所以新职务下达第一
道紧急备战令。这一历史性画面标志着,半年前拟就的空军入闽作战预案,
即将由白纸上的黑色铅字变成白云间的银燕展翅,争夺闽海制空权的好戏终
于拉启了帷幕。

※※※※※五、六十年代,空军中便有“北刘南聂”的说法,其实,
刘、聂是上下级,一般是不宜相提并论的,人们如是说,表明了对两位陆军
出身的空军将领的信赖和尊敬,同时,也饱含了对一南一北两位将军犹如红
花绿叶般交相辉映配合默契的赞誉。
无巧不成书,聂凤智周岁那年,父母给他取名时,偏偏用了一个“凤”
字,几十年后,聂凤智曾半开玩笑地说过:我这个人属鸟,命中注定要同天
空结下不解之缘的。

然而,长久以来,他并不是天际翱翔飞舞的“彩凤”,分明是林莽中威
风八面的“猛虎”。
聂凤智,陈毅三野中公认的一员虎将,一位军史专家评论道:在我军


一些重大战役,如著名的莱芜、孟良崮、济南、淮海、渡江、上海战役中,
差不多都有聂凤智的精彩表演,虽然他不是主角、统帅人物。闻名全国的“济
南第一团”、“十人桥”、“渡江第一般”和人们所熟悉的文学作品《渡江侦察
记》、《战上海》,都记叙着聂凤智的九纵在华东战场上纵马驰奔、创造的一
个又一个胜绩。

聂凤智第一次见到飞机是在1932 年。湖北孝感县的一个草坪上,停着
中国工农红军缴获的第一架国民党飞机。一群年轻的红军士兵围着它指手划
脚,观看新奇。

其中一位矮个、精瘦的小鬼,张大嘴巴,瞪着眼珠,好奇地想:这球
怪物是怎么飞上天的呢?他当然不曾想到,20 年后,自己竟当上了指挥好
几百个“怪物”的司令官。

1952 年,聂凤智奉调北上,任中朝联合空军司令员。老虎如果生出翅
膀来,飞上天去的将是一只带着钢牙利爪的“凤”。

朝鲜空战,无论飞机数量、装备质量和技术水平,聂凤智都明显处于
下风。美国空军拥有一大批参加过二次大战、实战经验相当丰富的王牌飞行
员,号称“空中霸主”。聂凤智麾下,尽是一些初出茅庐,在战斗机上只飞
过几十上百个小时的楞小子。开始,很多人私下里认为,双方实力悬殊,这
个仗不好打。不好打也得打,聂凤智不辱使命,在实战中摸索研究,总结出
一套独特的战法,终于扭转了被美国空军镇头欺凌的局面,把空中战场从鸭
绿江畔推移到清川江一线,形成令美国空军也望而生畏不敢妄入在世界空战
史上知名度甚高的“米格走廊”,美国空军参谋长不得不承认:共产党中国
几乎一夜之间变成了世界主要的空军强国之一。

从朝鲜战场回来,他的经历中又多了一份他人尚无的殊荣:我军鲜有
的既指挥过地面战役又指挥过现代军种作战的将军。

经验,是财富也是优势。1958 年空军入闽参战,司令官非聂莫属。

※※※※※聂凤智在罗裳山一块狭小的平地上召集自己刚刚组成的指
挥机构,进行简短的战前动员。给人们留下最深印象的两句话是:若要战胜
敌人,我们必须赢得时间。
若要赢得时间,我们必须战胜自己。

他指的是在恶劣的天候、艰苦的工作生活环境里,所有人都必须咬紧
牙关,连续奋战,满负荷、超负荷、超超负荷运转,在军委、空军规定的时
间内,完成一切战斗准备。

并不高大的他伟岸地立在高处大声说道:我的要求很简单,你是一台100
千瓦的发电机,必须给我发出300 千瓦的电能来!
顷刻间,天降暴雨。他不动,继续他的讲话。他的队伍也不动,一片
草绿色和整个罗裳山融为一体。
远山云浓处,有闷雷隆隆作响,在沟壑峰谷间回旋震荡。

※※※※※四下打听当年蹲过罗裳山指挥所的“老坑道”,于是,我在
福州空八军司令部见到了杨国华。1958 年,杨老任福空指挥所雷达参谋,
退休前最后职务为空八军作战处长。他退也不休,从未闲着,被部队返聘为
调研员,专攻中国空军发展史。研究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情格外亲切有兴趣
的缘故吧,如今,他已是五十年代台海空战问题的专家。初次相识,看他斯
斯文文地引经据典纵论历史,不觉得他曾是一位军人,而更像一位教授。
1958 年空军入闽,和炮击金门是一回事,也是两回事。空军入闽是1957


年底主席、中央就定了的事,只剩下一个时机问题。当然,如果没有朝鲜战
争,空军早就入闽了。1958 年发生中东事件,促成了空军即刻入闽,紧密
配合炮击金门。

在福建原来有个空一军,是由防空一军归建过来的,只管高炮、雷达、
探照灯和机场修建。1954-1958 年间,先后建成福州、漳州、连城、龙田、
晋江、惠安、崇安七个机场,但是没有摆飞机。空一军是“空”一军,徒有
虚名。

1958 年7 月19 日,接到命令,由南空机关一部、浙江空五军大部、福
建空一军全部,组建福空,聂凤智任司令员。要求几天内必须完成空战准备,
确实十万火急,火烧眉毛。

福空指挥所设在晋江罗裳山的掘开式坑道里,64 平米大的一个地洞,
硬塞进去作训、通信、标图、电台各类参谋人员一百多人,天气闷热潮湿,
加上通风又不好,人待在里边臭气熏天,刚进去,扑面呛鼻的汗臭真能让你
窒息,把人冲个斤斗。聂凤智也在里边办公,他每天半夜三点进去,中华牌
香烟一叼,开始工作,除去吃饭、方便,不出洞,一直干到日头落山,才出
去眯一觉。

将指挥所建在罗裳山是因为那个地方比较适中,前面就是晋江机场,
靠漳州、惠安机场也较近,通信联络、指挥作战都便利。但生活条件就相当
艰苦啦,根本就没有营房,只有聂凤智有一个几平米的小土房休息、吃饭,
其他人全住帐篷。帐篷四面透风,漏雨、扬沙、蚊虫咬,人就在里边吃饭睡
觉,毫无办法。帐篷搭在一片桂圆林中,那年桂圆大丰收,果大水足,甘甜
如蜜,一嘟噜一嘟噜吊在头顶,伸手可触,晚上散发出阵阵诱人的清香,弄
得人一天到晚嘴里头老在分泌唾液。恕我坦言,我们不少人意志“薄弱”,
没有做到像当年驻锦州的部队那样,用坚强的纪律性抵御住摘食老百姓苹果
的欲望,所以四下无人时,扯下几个桂圆尝鲜的事时有发生。惭愧。

其实,我们的意志还是相当不错的,条件那样艰苦,没有人发牢骚、
讲怪话,哪里有什么上下班时间啊,所有人都是使出浑身最大劲拼命干,分
秒必争,先同时间打一仗。同时,也充分做好了敌机轰炸罗裳山、为国牺牲
光荣的准备。管理处除了管大家的吃喝拉撒,还有一项很重要的工作就是到
处买白布买棺材。我们都同处长开玩笑:你们想得真周到,如果轮上我享用
了,那就提前谢谢啦。

总之,当时非常苦,非常乱,事情千头万绪,备战繁重如山,打仗就
是这样的了。好在我们有一个出类拔萃的司令官。空军是个新军种,建国后
打大仗,打恶仗,主要在朝鲜,基本是聂凤智指挥,所以他实战经验很丰富。
聂这个人平时无架子,可以拉呱,喜欢吹牛讲故事打篮球。但到指挥所那就
是绝对权威,大将风度,讲话声如洪钟,很有鼓动性,下面鸦雀无声,没有
人敢乱吭气。他一到任立即工作,亲自部署,抓得具体周密,魄力大,决心
相当果断。空战决定胜负就是那么几秒零点几秒的事,指挥就怕粘粘糊糊三
脚踢不出个屁来犹豫不决。这个人打了一辈子仗,很有头脑和谋略,仗怎样
打目标非常明确。在空军,他唯一怕的人恐怕就是刘亚楼。我观察,刘亚楼
逮到别人吼一通,一般对聂还比较客气,有理让三分。

实在话,从陆军出来又真正懂空军的,一个刘,一个聂。聂的缺点也
是作风不甚民主,霸道一些,大小事一个人拍板讲了算。刘亚楼言传身教嘛,
没治。


时间,就像一条歹毒的长鞭,每时每刻都在拍打快要被抽光榨干了精
力、体力的人们。暴雨,则充当了困难最凶恶的帮手,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
横在你的面前给早已疲惫不堪的人们再添加一份艰辛。而曾经自以为十分完
美自鸣得意的各项计划在千军万马的调动之中又往往漏洞百出,显出苍白无
力的样子,使得空军入闽的战略行动从一开始就伴随着种种混乱的场面。

到处在喊、在叫、在吵、在骂,问题,像雪片,扑头盖脸飞向罗裳山。

连城的雷达阵地,因事先未经图上作业和周密勘察,以致费了吃奶的
劲儿把设备搬至山顶,才发现该地仰角均在5°以上根本不能架设。气得雷
达兵们揪住工程师的衣领恨不能饱煽一顿耳光。

下发通信铺设方案,却缺少配套之实地勘测资料。使得通信兵像没有
佐料的大厨师手捧着菜单而无法下勺。

福州场站油料装卸手续不严,发生油料混合事故,18 吨航油统统报废。
追查下来,各级推诿,竟无一人挺身而出堵枪眼,拍胸脯说“要撤撤我”。

受领任务单位未经精确计算即申请车辆,常常运输车装不满,运油车
卸不净,空车返回利用率极低,仅角尾一地因调度不当跑空车129 台次,使
极为宝贵的两万多车公里化作喷油管排出的阵阵油屁而白白损耗。

漳州场站下死命令,要当地五天之内备齐一万立方沙石,逼得地方政
府把基建和防汛石料统统控制起来。日后任务变化,并不需要那么多,也不
及时通知地方,恼得漳州父母官们指着站长鼻尖骂:他妈的,以后除了大粪
要多少供多少,其他一颗鸡蛋一粒谷,也别想从我这里拿到手!

……每天,参谋、助理们战战兢兢把一份份“问题报告”呈递上去,
伸着脑壳,静等脾气火暴的司令官雷霆震怒。谁知,聂凤智往往只看个标题,
就顺手甩在一旁,至多批上一句:“××长、××部门阅处”,再不过问。那
些天中,一向“军阀”的他竟鲜有横眉厉目大声斥责,倒是经常能从完成任
务的报告上看到他“很好,应予表彰”的旁批。事后,有胆大者向他提出这
一“反常现象”,将军莞尔一笑道:空军入闽,大搬家,没有问题才碰见鬼
哩。如果我什么都管,等于什么也不管,你想用一只手同时按住一堆跳蚤是
不可能的嘛。该谁管的事就由谁去管好,我只管大事:一个整体工作的进度,
一个飞行部队进驻的隐秘性。下面很辛苦,只要尽了心尽了力,有点小问题
也不用大惊小怪。不是不要批评,更多的应该是表扬,给部队常鼓气,劲可
鼓而不可泄嘛。当主管的,有时就得搞点“无为而治”。

聂凤智的“无为”,毕竟达到了“大治”。在刘亚楼限定的时间内,他
首先完成了能打的准备。7 月26 日,毛泽东给彭德怀的信虽暂时延迟了战
役发起时间,聂凤智的“发电机组”仍在按照他的指令超负荷运转。二十天
后,他不无几分自豪地向刘亚楼报告:通信,共开设和扩建了12 个指挥所
的通信枢纽部,构通长途电路35 处,增设无线电台127 部、导航台站48 个,
架设永备线路298 公里,被复线834 公里;雷达,架设了11 部引导雷达和
14 部警戒雷达,雷达团由2 个扩建为3 个,已迅速构成了全区高、中、低
对空警戒与引导网;后勤,运送各种油料22109 吨,弹药1722 吨,副油箱
1604 副,其他物资20163 吨。..今天,当我们读着这些索然无味的枯燥
数字时,是很难想象它们包含了多么巨大的付出。就说那支由404 台运输车
和534 台运油车组成的庞大车队吧,二十天中无营房住宿,无热饭菜汤,困
倦了,停下来用凉水洗把脸,饥渴了,啃一口硬馍喝一口稻田水;狂风骤雨,
宁肯自己光膀子,脱下军衣盖住引擎盖,以免发动机受潮;烈日暴晒,因修


车而中暑晕倒,急救后跳进驾驶楼继续发动;多少人跑肚拉稀,多少人感冒
发烧,竟没有一台车停驶。战争古来如此,有什么样的司令,就会有什么样
的士兵。

自然,最令聂凤智感到振奋和欣慰的还是,他已把航空兵6 个师部17
个团采取打游击的方式先后进驻了福建地区7 个机场。和二十天前相比,他
已不是仅有“七八个人十几条枪”的光杆司令,而是手握520 架作战飞机拥
有强大武备的堂堂统帅了。他充满信心地期待着,同当面的国民党空军弟兄
们乃至背后的美国空军同行们,在台湾海峡擂鼓对阵,一决高下。

※※※※※8 月13 日,把自己金贵得像个羞于见人的新娘的太阳,终
于扭扭捏捏从云缝间探出半个身子来,霎时间,青山滴翠,万木葱茏。清晨,
雾气淡淡化去,海涛隐约入耳,鸥鸟漫空竞翔。聂凤智信步走出坑洞口,深
呼吸,美美吐出一口浊气,用手搭个凉篷,登高远眺。天无际涯,灰黑狭长
的金门岛若隐若现。凝望良久,灿然微笑。
习惯性地摸出一根香烟来,中华牌,划火点燃,只轻轻吸一下,便引
发猛烈不止的咳嗽。

保健医生急步向前,一把夺下:首长,千万别抽了,损害健康呀!

聂凤智朗朗大笑:请高抬贵手。如果你不想让我聂某在罗裳山演一出
走麦城,就闭起眼睛假装看不见。打完了空战,我保证绝对服从你的命令。

从衣袋内又摸出一根来。

医生无奈地摇头。

炮战期间,聂凤智的香烟损耗量由每天一盒上升至每天两盒,最多时

三盒。他曾玩笑说:北京的指示是精神支柱,口袋里的香烟是物质基础,少
这两样东西,这个仗他打不赢。

※※※※※他最终死于吸烟,过量地吸烟。晚年住院,医院确诊为肺
癌。我认定,罗裳山的日日夜夜让他折了寿。
聂凤智坦然处之,给所在党小组写了一封信,谈及生死:红军时期,
同我一起报名参军的几十名伙伴,大多都为革命捐躯。打济南,我们九纵阵
亡1377 人,“济南第一团”十几个连队仅剩三个连的兵力..那么多先烈先
我而去,我这条命又何足惜。老首长张爱萍前往探视,他轻松说道:“没什
么,癌症!”张爱萍惊叹:“老聂这个人死不了,他的精神好得很。”自然法
则无可抗拒,1992 年4 月3 日,聂凤智与世长辞。临走前的病痛虽然难忍,
但他的脸上却始终滞留着乐观的微笑,直至最后一刻。

了解者说:这是兼容天真与成熟的神态。亦是视胜负如常事,置生死
于度外的大将风度。更是灵魂在战火炼狱中升华,进入了笑瞰人生的境界。

据传,他死后,罗裳山的士兵们自发地祭奠他,在他的遗像前摆上采
摘的鲜花和两盒烟,中华牌香烟。

1993 年,我去罗裳山,也要陪同帮我去买香烟。买不到中华牌,拿回
来两盒“万宝路”,并说:这个比“中华”更高档。我吼:你瞎搞,要知道,
罗裳山这个地方,见不得美国货!又换回两盒“红塔山”,好歹中国货。

在“坑洞”故址,我敬重地摆上一枝松枝和“红塔山”。我祈望,将军
在天有知,仍能欣然含笑。

5


空中转场,即飞机由甲地飞往乙地的全过程。如果你乘坐了一回民航
班机,可以视为完成了一次“空转”。


我冒着傻气问杨国华,1958 年的“空转”真有那么复杂?杨老非常肯
定地回答:不亚于实施一场空中战役。一般讲,交战状态下于敌前“空转”,
己方飞机在落地前后的一两小时内,就像一只脱离了旧巢正在寻觅新壳的寄
居蟹,把自己的软腹部亮给了敌方,处于防护力反击力最薄弱的时刻,很容
易招致致命的打击,空战史上此类战例不胜枚举。何况1958 年空军入闽还
涉及诸多国际的、政治的制约因素,刘亚楼、聂凤智们一天到头冥思苦想的
就是要找到一个万元一失的万全之策。

杨老伯我听不明白,索性摊开一张军用地图。按图演示,那是作战处
长的看家本领。

※※※※※第一梯队,暗渡陈仓。
刘亚楼确定,“空转”一梯队为空一师从江西永新进驻连城机场、空十
八师从广州沙堤进驻汕头机场。
连城、汕头距金门、马祖相对距离较远,易于隐蔽。退一步讲,即便
为敌发觉,也不致使敌太过惊恐。
高明的摔跤手,并不奢望第一次过招就把对方掀翻在地,总要先在外
围盘绕,观察彼方心态,隐藏自己套路,期待对手失误,捕捉最佳时机。
转场时间几经修改,最后敲定在7 月27 日上午6 时。因为情报侦悉,
国民党军26、27 两日将以2 个师到金门换防,福州军区叶飞上将决心于26
日晚或27 日晨对金门进行集中炮击。必须估计到,炮击过后,27 日8 时左
右,国民党空军即会大举出动对大陆前沿机场及重要目标进行破坏轰炸。我
机6 时空转,先敌一步,预备着针尖对麦芒,硬碰硬地大干一场。

26 日,毛泽东的一封信将炮击暂缓执行,但已定空转时间不再变更。

聂凤智就像个女儿出嫁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老妈妈,命令、指示一道接
一道,所有环节上可能出现的问题都想到了,设计好了预案。空战是一项复
杂工程,任何一点疏漏,都可能于瞬间使结局成为另外一种样子:航线上速
度800-850 公里/时,转场高度为1500 公尺;严格隐蔽指挥,指挥起飞一
律用有线电,航线上如无特殊情况一律不讲话;大队相互掩护,以后续梯队
掩护前梯队迅速着陆;第一个大队应于着陆后15 分钟以内做好一等战斗准
备。全团转场后做好战斗出动准备时间,不得超过40 分钟;当日任务主要
掩护本基地,不远伸作战,活动地域为距本基地80-100 公里半径范围内;
第二批到达基地上空时,路桥(机场)海航第二师以中队为单位在霞浦附近
巡逻。空十二师以中队为单位在古田上空巡逻,以吸引牵制台湾北部国民党
空军兵力;进驻新基地后,如敌对我前沿机场轰炸,则连、汕部队要随时准
备到惠安、晋江、漳州、厦门地区作战;夜间除值班飞机外,其余飞机均疏
散,并很好组织基地高炮掩护机场及空炮协同动作。要立即检查抢修机场的
准备工作,做到随炸随修;……27 日,天公不作美,乌云盖顶,厚重如铅。
军区气象站电话不断,北京、福州、罗裳山、各机场纷纷催问,今天到底能
不能飞?中午11 时30 分,东南风加强,以力大无比的双臂将方圆数百公里
内的云层整体拾高了数百米,聂凤智果断发令:起飞!

停靠在跑道头等得不耐烦直撂蹶子的战机如脱缰野马,嘶鸣狂奔,一
跃而起。
赵德安,时任空十八师五十四团大队长,老人们一旦聊起一生中最为
光辉灿烂的那段时光,再内向者也会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1958 年7 月中、下旬,刘亚楼把我们师长林虎召到北京当面交待作战


任务。林虎师长回来就作参战动员,什么支援中东伊拉克阿拉伯,我们那时
年轻,听不太懂,就是气盛、好强,大家嗷嗷叫,表态,都说国民党空军里
边有个什么飞虎队,我们是武松,打虎队的干活,要把他打个稀巴烂。

林虎师长开玩笑,“我也是一只‘虎’,到了天上,你们看准喽,可别
乱打一气哟。”大家都笑,热情确实高。

7 月27 日中午,我们团空中转场,从惠阳到汕头,距离很近。如果平
时飞训练,跟玩一样,而这回是战斗飞行,随时准备同国民党的飞机干,心
情就不一般了。我倒希望航路上“有情况”。

比较别扭是高度必须1500。那一带山都是1200 左右。我们贴着山尖尖,
在云层里钻出钻进,感觉弄不好就会撞山。但绝对不准拉起来,上去敌人雷
达能看到,我们意图就暴露了。我身子都不敢乱动,使劲稳住驾驶杆。

几十架飞机几乎翅膀挨翅膀,所有人都瞪大眼珠聚精会神编队。再一
个别扭就是空中绝对不许讲话,谁出声谁违反纪律,林师长反复交待,“要
把敌人指挥员变成瞎子和聋子”。我们大气不敢喘,咳嗽更不敢,落地后,
摸一把,湿漉漉,一脑门的汗水。

获悉15 架米格17 安全降落汕头机场,另外33 架亦顺达连城,聂凤智
掏出手绢,轻轻拭去额头的汗珠。立即拿起保密电话,向厦门叶飞和北京刘
亚楼同时报告。他说:我已按照要求,神不知鬼不觉把第一批货送到了。刘
亚楼说:老聂,你的“暗渡陈仓”,很好!

※※※※※第二梯队,韬光养晦。
空十八师飞转汕头,两天后,三比零,打了一个漂亮的埋伏。
空军入闽的战略企图业已暴露,第二梯队以何种方式进入,更让聂凤
智劳神费心。

刘亚楼一日三电,催询在进驻次序问题上,究竟先漳州、后福州、龙
田,还是三个方向同时进驻。何者为优?聂凤智反复权衡后回报:仍按“逐
步推进”的既定方针行事为宜,着令空九师先进漳州。

漳州,八闽重镇,距金门直线距离仅40 公里。如果突然驻扎了大批飞
机,就好比在台湾的腋下顶了一把刀子,将使对方产生骨鲠在喉般的难受不
自在,立即诱发闽海上空大规模空战的可能性不容低估。

聂凤智给了空九师师长刘玉堤八个字:韬光养晦,藏锋蓄锐。把你们
这把剑摆在人家鼻子下边,不是要你们逼人家立刻出来决战的。要有敢打必
胜的信心,更要有高度的政策头脑。空军作战的原则一般是后发制人,别忘
了,你们这把“剑”,是带着“套鞘”的。

具体原则:一般不出海作战;没有必要时不轻易出海;战斗巡逻、航
线飞行、编队训练务必避开金门空域。

当然,如果发生另外一种情况,那就另当别论,必须“扬眉剑出鞘”
了:如果敌人超越金门上空侵入厦门上空,或从金门以南以北侵入大陆,为
了反击敌人则根本不受这个限制,一定要坚决与敌机进行空战,狠狠打击敌
机,敌机经金门上空退却也要坚决追击,不能因为不过分刺激敌人这一策略,
而限制了主动空战的机动性和积极性。

刘玉堤回答:明白,我就是棋盘上的相和仕,无权过河打冲锋。但那

边的车、马、炮、兵如果越界跑过来,我统统有权开杀戒。
8 月4 日上午,刘玉堤带飞机34 架,自新城机场安抵漳州。
岳崇新老人当年曾是34 条好汉中的一个,在刘玉堤辖下的二十七团当


飞行员,回忆往事,他仍心有余悸说,那天,飞得有点乱套,没出大事,万
幸。

我们九师原驻长沙,入闽参战,命令来了说走就走,大家没有一点思
想准备。我们大队长叫张闯虎,好不容易三十出头讨到了老婆,头天晚上喜
气洋洋在部队举办了婚礼,第二天又红光满面地领着新娘子去逛大街。

他刚出营门,我们就接到了立刻转场的通知,赶紧派人去找吧。长沙
那么大,一下找不到,就想到了广播寻人这个办法,于是,又联系电台喊:
张闯虎同志,听到广播后请马上回单位,有急事找!张闯虎挽着老婆逛得正
来劲哩,他居然听到了广播,这小子犹豫了一下,对新娘子说:怎么广播电
台里还有个张闯虎?肯定不是我,咱接着逛。刘玉堤左看表右看表,实在等
不及了,说“他妈的我们走让兔载子幸福去”,带着我们就起飞了。

张闯虎傍晚回营傻了眼:怎么人全没影啦?后来他归队,刘玉堤好一
顿臭训:你这个大队长怎么当的,你的大队呢?你他妈就知道结婚,老婆!

我们第一站落江西新城和从东北转来的空一师住在一起。一师政委叶
松盛给两个师一起做动员,大家明白了,这回要真打,纷纷表态。我发言,
打不下来撞也要把他撞下来!

8 月4 日,我们空转漳州一线机场。三十几架飞机浩浩荡荡,落地时,
有人看错了跑道走向,形成了分两队从跑道两端对头落的局面,像在公路
会车一样,真他妈玄哪!保卫机场的高炮兵看傻了眼,都翘大姆指:哇,这
个部队好棒,技术顶过硬!我心说,硬个鸡巴,在跑道上来个两机、多机相
撞,那就彻底稀松软蛋啦。

情报侦悉,空九师进驻漳州后,国民党空军连日召开紧急会议,部署
空防。金门军眷,也开始大批撤往台湾。

刘玉堤即便盘弓不发,对手也已感到了一种有形的压力。

※※※※※第三梯队,立体掩护。
计划:空十六师进驻龙田,海航第4 师进驻福州。
8 月4 日至13 日,整整九天,聂凤智按兵不动,既然暂不炮击,他有
意要让已经烫手的台湾海峡降降温。电示已在浙江衢州集结的部队安心待
命,抓紧训练,自己则蹲在罗裳山的坑洞里,一包接一包消耗香烟,不知疲
倦的大脑转动着他的“万全之策”。

犹如科研试验先要虚拟各种假设条件一样,他将参谋人员召集起来,
提出假设:我进驻连城、汕头敌人还不很紧张。进驻漳州时紧张了一下尚能
忍受。此番我如再进福州、龙田不仅威胁金门、马祖,而且直接威胁台北的
安全,敌人很可能孤注一掷,下决心乘我立足未稳实施轰炸,或乘机进行大
规模空战,拼个鱼死网破,不将我逐出福建,决不罢休。

各位智囊,有何高见?智囊们深思熟虑后,向他呈上两案,一是若无
空情顾虑,海航先转福州做好战斗准备,空十六师直飞龙田,一步到位。二
是若空情复杂,则两师均先到福州,十六师视情再转至龙田作二级跳跃。而
无论取哪一案,沿海各机场均应起飞多批机群给以有力掩护,以优势兵力压
制威慑敌人。因为第三梯队转场的隐秘性实已丧失,不妨大张旗鼓,先声夺
人。估计对方真欲来炸、来袭,也不能不有所顾忌,三思而后行吧。

聂凤智摸出一根“中华”。有人划火递过来,他摇摇头。一只手来回揉
搓那枝倒霉的香烟,直至碾成粉末状,人们终于听到从他嘴里吐出一字:好!
他又补充道:不能光想着转场,还必须想到转场以后将出现的状况。


驻连城、漳州部队可起飞较多兵力到莆田、惠安一带活动,使敌人不易接近

福州、龙田,给新到部队一两天时间抓紧研究敌情,熟悉空域。

如此,“方案”更显完整,稳妥了。

8 月13 日晨,海航四师从衢州飞抵福州。一架架正在降落、滑行中,
雷达荧屏上显示三都澳方向出现敌情,F-86 共14 架分三批正向福州飞来,
紧接着,又发现,后面还跟有F100 美机4 架。刚刚落地的海航立刻重新发
动,战斗起飞。不速之客们知趣乖巧,于闽江口上空兜个圈子,悉数折返。

聂凤智判断,敌人已经高度警惕福州方向,空情将更趋复杂,遂命令:
空十六师按第二方案转场,沿海各机场同时起飞,提供有效掩护支援。

福建空域,顿时扯起了一座前所未有的空中立体防护罩。

苑国辉,当年任空十六师四十六团团长。老人好像并无安全感,说,
降落时,我差一点被打下来,当了冤死鬼。

我们四十六团原驻地辽宁丹东,空转飞行路线和途经中转站是:辽宁
丹东——天津杨村——苏北白塔铺——苏州硕放——杭州笕桥——浙江衢州
——福州——龙田。从北一直往南飞,二千余公里,和候鸟差不多。起飞时,
我领着全团在机场上空盘旋一圈,大家都明白,这回不是训练,而是出征,
要去打仗了。

机翼下白云朵朵,一闪而逝,心里很有点“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
去不复还”的悲壮。

8 月13 日上午,在衢州接到命令,第一步飞福州。滞留了个把小时,
接着飞龙田。

在福州听说航路上敌情严重,我们做好了充分的战斗准各。一路上很
顺利,安全无情况。到达后下降高度,突然间,地面高炮向我们猛烈开火,
天空中爆点一片,把我气的,真想对他们施以同样猛烈的还击,我们的家伙
也不是吃素的!还好,他们技术不怎么样,没把我们打下一架来。落地我就
找高炮算账:不是已经通知自己飞机要转场嘛,为什么还向自己人开炮?原
来,一个高炮连长太紧张,一看机群到了,不识别就喊“开炮”。

打一阵,想一想不对,又大喊“错啦,停!”在前线,小连长就有开炮
权,你拿他怎么办?气得我们飞行员看见高炮兵就骂脏话:下回,看准了,
是自己的老婆再睡觉。不是,别竖起了你们那根××,乱放炮!

后来通报,还是冤死了一个无辜者。

机场旁边一个拾粪老头,看到机群忽喇喇飞那么低,四周又嗵嗵嗵打
炮,吓得一头栽到河沟里,呛死了。

苑国辉还不知道,他在空中的那一刻,连城、汕头、漳州、福州、路
桥各基地根据聂凤智命令,共起飞了29 批124 架次为他保驾护航。

解放军第一次在福建空域显示雄厚实力,台湾空军不明其中玄妙,像
突然间受到惊扰的马蜂炸窝,紧急出动三百多架次在台海上空来回乱飞。台
北市也数度拉响了防空袭警报。

空十六师平安到达龙田,罗裳山如释重负,参谋人员喜笑颜开,愉快
地交头接耳。聂凤智也颇带几分悠然地点燃一支“大中华”。仅片刻,他的
面容又回复到惯常的严肃,他及时提醒部属:争夺台海制空权的斗争刚开头,
我们不可有丝毫的马虎和大意。(晋江、惠安两机场濒临海边,距金门太近,
暂不成批进驻,以后以游击战术零星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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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8-23 23:39:27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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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对彭德怀说:彭老总,你把那么多飞机开到海边去,我的老朋
友会不高兴哩,你这不是要打上人家的山门嘛。人家派出了哼哈二将来,你
那先锋,是关云长还是鲁提辖(鲁智深)呀?彭德怀对刘亚楼说:刘司令,
毛主席对空军入闽能不能打好第一仗很关心..我还记得,长征的时候,你
的红二师一直打头阵是打响了名声的。空军里头,也要搞上几个“红二师”。

刘亚楼对聂凤智说:老聂,我把空军几个最能打的部队都交给你了,
不打拉球倒,要打,就一定要给我敲下来!
聂凤智对师、团长们说:《水浒传》里有个李逵,三板斧解决问题。你
们第一斧头下去,就得见血,让那边吃不消、哇哇叫!
空军入闽,首战,关系到能否立足、站稳脚跟,关系到军心士气、再
战信心,关系到空军形象、脸皮面子。
首战,只能打好,不能打不好。谁砸锅,谁负责——聂凤智语。

※※※※※1958 年7 月29 日,闽粤内陆依然像个不愿见人的傻小子,
捂着那件用乌云做就的肥硕外衣,把自己遮盖包裹得严严实实。
海岸线以外,大海却是一位开朗的姑娘,她随手把阴霾丢到天外,将
薄雾织成的纱装搭在肩头,在旭日朝辉中随风曼舞。
一个对守方颇为有利的天候。
汕头机场,林虎“加长的耳朵”(侦听台)和“放大的眼睛”(雷达)

全部打开,捕捉着彼岸任何一点微弱的异动。
11 时3 分,荧光屏上闪现出一个跳动的亮点,接着又是一个、两个,
一共四个:F-84,敌机!
终于等到了。指挥所内,林虎全神贯注在一面标图板上,目光紧紧追
随那条曲曲弯弯、不断向前移动着的蓝线,脑子里考虑着我机出航的时机。
11 时15 分,F-84 低空越过台湾海峡中线。林虎把拳头向下轻轻一按,

塔台飞起三发绿色信号弹,四架米格17 隆隆出动。
带队长机大队长赵德安,飞行员黄振洪、高长吉、张以林依次跟进。
为迅速接敌,赵德安打破常规,命令在一百五十米高度编队集结,于

云下低空左转直飞战区,看到云缝再逐渐爬高。
雷达荧屏上,显示出两组八个亮点接近着、靠拢着,拼组成一幅台海

上空颇具历史意义的动态图案。
四对四,旗鼓相当,势均力敌。
战后,赵德安才获知自己的对手名叫刘景泉,少校,在国民党空军中

有“空靶冠军”之称,曾代表台湾参加在菲律宾举行的“飞行兄弟大会”,
获炸射最优成绩,因作战“勇猛”,击毁大陆舰船而荣获“克难英雄”,受蒋
介石召见。一位技术超一流的“尖子”。

※※※※※空军,是国民党三军中的骄子,战斗飞行员,更是整个台
湾的宠儿。当这些身着桔黄色紧身飞行服,梳着油光光的分头,肌肤白皙,
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受过良好教育和严格训练,会讲英语又会跳舞,温文
机智的小伙子们一出现在公众场合,总会引起轰动的效应。加上他们常常深
入“匪区”、“敌后”、执行特殊神秘使命的非凡经历,更使他们的“英雄形
象”套上光圈,成为社会各界尤其是纯真少女们所崇拜钟情的男子汉偶像。
用阿飞哥们的大幅照片做杂志封面,在台湾与影星、歌星、体育明星一样叫
座、好销。空军“雷虎”特技飞行队的精湛表演,在台湾也早已成为百看不
厌的保留节目。

一本名叫《国共空战秘史》的台湾出版物赞叹这些“技艺高强”、“优
异超群”的小伙子:民国四十一年六月(1952 年),一部分成绩特优的飞行
员被保送入“美国空军高级战斗学校”,接受高级作战训练。在第一次作战演
习中,我飞行员就以高度准确的射击成绩,压倒了美国教官。这使得崇拜英
雄的美国人大为佩服。“亚里桑纳”小姐的竞选、电视节目纷纷邀请我空军
飞行员参加活动,以吸引选票、观众。

四十三年四月(1954 年),一个“美国空军巡回教育访问小组”来到了
台湾,他们一行四人:布莱赛尔少校、柏斯寇上尉、里莱上尉、杜蓉中尉,
一共打下三十多架“MIG-15”。他们说:“打米格就像掐死蚂蚁一样容易”。

布莱赛尔少校等四人驾驶着四架“F-86F”,由美国本土出发,走遍了
远东的美国空军基地,一到一个基地,他们就和飞行员们作实地的演练,飞
上天,打遍远东无敌手。

因此,当他们在我方的空军基地住了一礼拜,和我方才结业的新喷射
机飞行员作作战演习之前,他们都是相当有自信心的。

但是,当经过几次作战演习之后,他们的看法大大不同了,在和冷培
树、刚葆璞、刘绍芫、李玉球、冯德镛、沈崇义、路靖、王心一..这些以
战绩出名的中国红武士对决过之后,他们不得不甘拜下风了。冷培树和布莱
赛尔少校就从三万英尺打到了二十英尺低空,布菜赛尔硬是不能摆脱冷培树
的追击,只好摇摆了几下机翼,承认“战败”。落地后,布莱赛尔猛拍着冷
培树的肩:“顶好!顶好!”如果你不戴有色眼镜,应该承认,1958 年,飞
喷气式飞机总平均每人774 小时、其中60%完成了夜何复杂气象训练、并
具有在昼间组织中等机群活动能力的数百名国民党空军飞行员,若论文化技
术、个人与整体水准,的确略胜大陆一筹。

※※※※※但一方早有准备,一方茫然不知,打击便具有了使敌措手
不及的突然性。
“看见了,两架!”11 时11 分,高长吉在右上方5000 米处首先发现敌
机,兴奋报告。
“是四架,不是两架!”林虎在地面及时提醒空中注意,“你们周围没有
其他情况,大胆攻击!”战斗过程大致如此:高长吉、张以林首先咬住敌僚
机组(3、4 号机),敌长机组(1、2 号机)立即右转,意欲迂回包抄。张以
林处于敌机内侧,发射炮弹进行拦阻,迫敌1 号机停止右转而改为左转,敌
2 号机随其后,正好给高长吉提供了良好的射击角度,他收缩瞄准光环,待
里面投影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撤按炮键,一个点射,敌2 号机翻身落马。

同时,在高长吉上方的张以林,也蹬舵、推头,咬住了敌1 号机刘景
泉。刘急剧下滑摆脱。张以林从高度2000 米追到200 米,距刘景泉150 米
处开炮,眼见将敌机左机翼斩掉一块。负伤敌机勉强飞到马公附近,因再无
法操纵,刘景泉跳伞弃机。

我情报部门获悉:刘右腿中弹,左手受伤,头擦伤,腰扭伤,但仍清
醒。被台湾渔船大元二号救起,再由运输机直送台南空军医院抢救。刘恨恨
说:这次被打主要是发现敌机慢了。他们速度太快。

另一方向,赵德安也抓住了敌3 号机,连续开炮三次,敌机背部中弹,
现出朵朵火花。负伤的F-84 无力还手,摇摇晃晃向东南方飘去。

※※※※※台湾方面,历来对大陆空军飞行员是很有一些看不大起的,
就像当年蒋先生亲手栽培的黄埔生瞧不上毛先生从山沟沟里拉出来的红军游

击队一样。在他们眼中,这些顶多读过高小,不少连斗大的字也认不下几个
的农家子弟凑合着把一架现代化的机器弄上天去已经属于奇迹,他们还真想
在空中进行战斗?不可思议。

《国共空战秘史》写道:“MIG-15”飞行员程度只有初中毕业,文化水
平很低,在佳木斯航校只受过苏联顾问的三个月短期速成突击训练,但是,
“成份”却很好,都是工农分子,又红又专,体格颇为强壮,后来迁到北京
之后,招收飞行生的第一个标准还是看出身成份、政治立场,其次才是是否
具有空勤体格、文化水平、科学知识,技术并不十分要求,会飞就行了。

《国共空战秘史》大概没想到,“七·二九”空战中,大陆四名飞行员
中有三位——赵德安、高长吉、张以林,就是被它几笔素描就勾勒出大致轮
廓的“工农分子”,而恰恰是这三位分别击落击伤了台湾的飞机。黄振洪入
伍前是武汉市的高中生,在那个时代,属于“小知识分子”范畴,很可惜,
他虽同样勇猛,担任掩护功不可没,却偏偏是他未能捕捉到战机。

于是乎,1958 年的“三比○”,其意义不仅仅是大陆打败了台湾,共产
党打败了国民党,刘亚楼打败了陈嘉尚(国民党空军司令),而且是“大老
粗”打败了“大秀才”,“土包子”打败了“高材生”。于是乎,“三比○”曾
一度成为林彪“人的因素第一”的最有力的佐证。

“人的因素第一”于“文革”间开始走火入魔,空军招飞由查祖宗三代
发展至查祖宗五代、八代。八竿子打不着听都没听说过的亲戚中只要有一个
略沾点“四类分子”的边,立刻刷掉。而只要根正苗壮,文化越低越是宝。
我那时所在的连队高中生占一半,开始都觉自己有戏,最后一个也没挑上,
偏偏选中一个杀猪修鞋是把好手、而“老三篇”却磕磕巴巴念不下来的进航
校“飞战斗”。临走那一天,看他披红戴花咧嘴笑,我着实替他捏把汗。直
到了解放西沙,在全空军挑人竟凑不全一个大队的“全天候”,人们才恍然
大悟,才拨乱反正,才有了今天这样一支齐刷刷文化水全在大专以上的“飞
行军”。

“过犹不及”,古人早已道出了事物运行中的一般规律。《国共空战秘史》
走极端,台湾不以“三比○”败北才见鬼。但如果沿着“三比○”的经验走
向另一个极端,也同样会走到荒谬的岸边。

还是我们的英雄最懂辩证法,赵德安老人对我说:我们这些人能学飞,
那是历史的需要时代的产物,当时不从我们这些人中选飞到哪去选?而我们
从飞上天到打下敌机,其中付出了超出常人多少倍的汗水和辛劳,谁又知道?
台湾看不起我们,轻视我们,所以他要吃亏,非输不可。但是,历史经验不
能机械照搬,现在我们选飞如果不重视文化程度,那就大错特错了,一支现
代化的空军没有较高的文化素质垫底,基础最终不会牢固的。

“三比○”不仅仅是一段空战史上的佳话,而且是关于战胜之道和战斗
力构成的深刻哲理,故白云美妙,它亦美妙,蓝天永恒,它亦永恒。

※※※※※战斗全过程总共六分钟,短促得就像一曲军营里催人晨起
的起床号。四架F-84 毫无还手之力未能找到机会发射一发炮弹,足以说明
战斗并不怎么激烈、残酷,显现出的是行云流水般的干脆利索与简洁明快。
11 时28 分,赵德安率队返航着陆,机械师清点,他们的全部“损失”:耗
油5340 立特,打出去37 弹39 发,23 弹115 发。
四位有功之臣不是自己走下舷梯的,而是被蜂拥而至的地勤拉下来、
拽下来的。


人们把他们举过头顶,抛向空中,接住、再抛,一片“噢”“噢”的欢
呼声将机场上的热烈情绪推至高潮。

首战,出奇制胜,大获全胜。《解放军报》于头版发表评论《狠打空中
强盗》,一句“我空军参战人员这样英勇顽强地打击敌人,值得表扬”,将大
陆军方高层的欣喜之情,尽寓其中了。据说,毛泽东说“很好”。彭德怀说
“望再创佳绩”。刘亚楼说“总结经验,再接再厉”。而聂凤智给林虎的指示
是“今天晚上赵德安那个大队可以喝点酒”。据说,一向嗜烟如命而从不贪
杯的聂凤智这天晚饭也叫人给斟上一小盅。警卫员刚要倒茅台,他说:“不,
来点福建的蜜沉沉,那个酒不光甜哪,而且后劲大。”※※※※※空战结束
仅一小时,国民党军参谋总长王叔铭上将办公室告知“国防部”新闻署:“立
即通知台北各国外新闻记者和报馆,对这件事马上主动公布,越快越好,不
能等共匪广播,有个原则要讲明,是敌人率先向我们挑衅的。”并强调:“这
是上面的意思。”新闻署明白,“上面”,总统也。于是一反常态,台北“中
央社”以比北京同行“新华社”还要快捷的动作,抢先播发了关于台湾的失
利:据空军总部宣布:我F-84 型雷霆机四架29 日中午十一时十三分前后
在台湾海峡南部上空执行一次例行巡逻任务时,突遭由大陆飞来的米格-17
型机四架攻击,我机一架当即被击落,飞行员任祖谋中尉跳伞落海,另一架
飞机受伤后飞行员刘景泉少校仍图将飞机飞回基地,但飞抵马公附近时因机
身损坏过甚无法维持飞行,乃弃机跳伞旋被附近渔船安全救起,截至下午三
时止我空军已派出飞机两批前往任祖谋中尉坠海处搜寻营救。

一向对“败绩”遮遮掩掩的“中央社”此番对败绩讲了真话,使得海
峡两岸空前绝后唯一一回对战况报道达成了一致,未给历史留下扯不清的悬
念和争执。究竟何故?合众国际社道出了谜底:超音速的共产党米格17 型
飞机昨天在台湾海峡上空进行的一次使国民党人透不过气来的一边倒的二比

○战斗中,击落两架国民党的F-84 雷电喷气机。
消息灵通人士今天说,国民党中国可能将向美国提出紧急要求,要它
供给最新式的F-100 超级佩刀式喷气战斗机来对付占优势的共产党中国空
军。他们曾一再要求美国给予更好的飞机,但是到现在为止都被拒绝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掉两架老式F-84 不算啥,只要能换回大批最
新式的F-100。如此逻辑确实挺有意思,我想起了电影《武训传》中的武
训,对围观众人拍胸脯道:来,打一拳一个钱,踢一脚两个钱。有人施赏,
挨打也中。

7


采访中,我颇有体会的是,找那些退下来多年的老头了解情况,特简
单,打个电话预约,十有九个欢迎你去。老头们解甲归田,无职无权,门庭
冷落车马稀,整日待在家中逗孙子,没劲透了,巴不得有人陪他聊天呢,好
多热情得死拽住我非要留我吃饭,好边吃边聊吃完接着聊。但找那些在职在
位有职有权的可就“难于上青天”了,光秘书这关就够难缠的,往往磨破了
嘴皮,回话还是一个“不行,最近安排不了,首长大忙”。恼得我直想说:
告诉你家首长,有人要给他立传哩,到底见也不见?空军副司令员林虎中将
是个例外,一约即中,但有先决条件:“首长还有其他事,只能谈一个小时。”
我生伯连这一小时也泡汤,赶紧千谢万谢:“能成,能成!”能够与“七·二
九”空战的地面直接指挥员面对面促膝谈,听他忆述那段令人神往值得重温
的时光,我感到十分荣幸。当他慈祥地微笑,用力地同我握手时,我只觉一


闪即逝的历史是可以用无数有形的物象记录和保存下来的,例如,老人那象
征着勤奋、辛劳、深刻的白发,和镌铸着严谨、果敢、沉稳的皱纹。

话题打开,如烟的往事从将军的眼底滚滚流过,无尽的感慨从将军的
心底汩汩而出:1954 年,朝鲜战争一结束,刘亚楼召见我,告诉已决定调
我到广州空十八师当副师长。他明确交待:十八师是个新部队,你要把这个
部队带出来。

那时东南沿海的空中斗争非常尖锐、复杂,美蒋的飞机频繁地到大陆
来撒传单、丢炸弹、投放特务、实施电子、照相侦察。

我到广州时,十八师这个部队基本上不能作战,空中防御非常薄弱。

而台湾恰恰是把我的防区,即广州、珠江口、汕头、粤东这一带完全
当作他们自己的空域,每天随便进出,旁若无人,就像一大群狐狸每天在猎
人的门口窜来窜去,知道你没本事逮到它,干气你。我的任务,就是必须尽
早扭转这样一个被动局面,把国民党飞机彻底赶出大陆去,不许他们再进来。

这当中有一段小插曲:1954 年底,毛主席要到广州视察,刘亚楼考虑
一定要确保主席的安全,下决心调最强的部队,即参加过抗美援朝驻鞍山的
空一师到广州,同我们十八师对调,我们到鞍山。这个决定等于说你们十八
师不行嘛,对部队刺激很大,好多人闹情绪,想不通,讲怪话:抗美援朝吃
香蕉(到南方),保家卫国吃苹果(到北方)。后来,刘亚楼搞了个安抚政策,
让十八师到鞍山接收苏联一个师的装备。总算有个任务了,大家情绪稍好一
些。

毛主席在广州期间,国民党飞机猖狂照旧,先是轰炸了汕头港口,炸
沉一艘运桔子船,海面上漂了一层桔子。又到广州上空来飞夜航,搞得很紧
张,有一天晚上打了好几回高炮。主席一向幽默,说,好,就得经常搞搞演
习嘛。

毛主席回到北京,我们又同空一师对调回去。我认为这次是个很好的
激将法,应乘机疏导部队情绪,把训练促上去。

广州一带有个特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绝大多数为复杂气象,只有
台风来到之前,有一、二天的好天气。常人叫“好天气”,其实也有五、六
分云。飞复杂气象,既无教材也无教员,完全靠自己摸索。我先飞,包一架
教练机,有了经验再培养几个教员,滚雪球似的逐步扩大。王定烈师长说:
地面上的、行政上的事你都不要管,你就管飞,放手飞,一门心思飞,摔了
飞机我去做检讨。训练很苦啊,我用了一年多时间,首先培养出一个全天候
能打的大队,十几个人,开始战斗值班,其中就有赵德安。

刘亚楼来检查,临走留下一个“好”字。

刘这个人的特点是,一般不说“好”,也很难让他说好。但你真要做“好”
了,他一定会说你“好”。得到他的赏识,不容易。

林虎,刘亚楼十分赏识的空军中公认的“东北虎”。

1946 年,林虎和孟进、王海、张积慧、刘玉堤等一大群从未见过飞机
的小伙子们从陆军来到东北民主联军牡丹江航校学飞行,成为共产党空军里
的“黄埔一期生”。

他们第一次见到了未来的司令官刘亚楼。

那天,东北民主联军参谋长刘亚楼到航校视察。注重军人仪表出了名
的刘亚楼身着黄呢军装,腰束武装带,黑色的披风,黑色的皮靴,黑色的墨
镜,黑色的小手枪,骑一匹黑色的东洋马,黑色的瞳仁射出逼人的雷电来,


气魄好大,威风十足。

年轻后生们直在心底喝采:这位年轻首长是谁?真他妈帅气!

没想到,首长官大脾气也大,下得马来,怒气冲冲:“集合!立正!向
右看齐!

向前看!你们自己看看,你们算什么八路军空军战士,简直是一群胡
子,土匪!”你看我,我看你,扑哧,全乐了。有的穿着鬼子服,有的套着
国民党服,有的捂着老百姓服——黑棉袄加宽裆裤。不是“胡子”又是啥?
“报告!”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大步出列:“首长,后勤不发新军装,你叫我
们怎么办?”这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啦?众人替他捏把汗。

“你叫什么名字?”“林虎!”年轻首长没有再发火,反而大笑:“好,我
立即安排后勤给你们发新装。我军第一批飞行员,就得有个新气象!”这一
天,林虎记住了这个“刘亚楼”。刘亚楼也记住了这个“林虎”。

采访中,许多老人说:刘亚楼也喜欢别人奉承他,讲他好话,拍他的
马屁,不能容忍别人冲撞他。但他并不喜欢凡事都唯唯诺诺的“跟屁虫”。
偶尔,你冲撞他冲撞得有道理,他也接受。当然,这要看为啥事,要看他当
时的情绪啦。

记住,你生活中如遇到善于把握住时机、火候,有胆量冲撞上司或上
司的上司的,十有八、九是块“料”。

我们的飞行员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料”,能不能让他们飞出来,形成战
斗力,关键还是在领导,在指挥。

当时指挥上问题很多,主要是指挥现代化的空军没有经验,常常连雷
达也看不准,敌人明明在一万一千公尺,指挥所告诉三千公尺,飞机出动怎
么打得上?打不上,又批评你。你解释,他硬说你们的飞行员眼睛视力不好。
也可以理解,一两年了,一直打不下敌机来,北京就追查责任,我们只能逐
级检讨。后来,我叫下面干脆把检查事先都写好,打不下来,填个年月日送
上去,省得麻烦。

1956 年,中南空军将一线指挥下放到师,我们的自主权扩大了,就发
动群众研究战术,打了几个典型的战例。

有一次,国民党几架P-51、P-47 螺旋桨飞机在海陆丰上空搞训练,
我命令赵德安机组起飞,把国民党吓跑了。国民党第一次发现我们能飞到海
陆丰,开始警惕,不敢再放肆到大陆活动。F-84 如果来,就是大速度,到
了广州,急转弯,再大速度往回飞,像自由泳百米赛,直来直去。抓住他这
个规律,我们反复研究,决定他来时,起飞四架,一边两架,紧跟在他后边,
夹住他,不允许他转弯,一转身就用火力控制,逼迫他往大陆纵深飞。他的
油料有限嘛,到时候,打不下来,自己也得掉下去。这一招果然灵验,一架
F-84 被赵德安击伤,最后没办法,只能迫降在香港启德机场。

没能把他打下来,但是把他逼下来了,这也是很大的胜利啊。十八师
上上下下像过年一样高兴。你想,国家当时还很因难,人民花那么多钱培养
我们,装备我们,如果我们不能很好地担负起保卫祖国领空的责任,心里会
是怎样的滋味?这样讲吧,人们都说“食在广州”,我到广州一年多了,吃
什么都是“味同嚼蜡”。直到把国民党飞机逼下来,食堂还是那儿样小菜,
一尝,哎,广州的饭菜实在香呀!

1949 年,共产党空军第一支作战部队在北京南苑机场组建成立,成员
多是原国民党空军起义、投诚人员。首任空军司令官刘亚楼一句“也要有几


个我们自己培养的嘛,要挑技术最好的,那个东北大森林里的小‘老虎’飞
得怎么样呀?”一封加急电报。林虎、孟进奉召进京。

10 月1 日,开国大典。当毛泽东拖着长长的湖南湘潭家乡腔,庄严而
略带点颤音地宣布了一桩开天辟地的大事之后,阅兵式开始。地面,战旗猎
猎,坦克隆隆,步、骑、炮方阵依次通过,军威炽盛,全场欢腾。倏然间,
轰炸机群、战斗机群编队飞临,在多部文献纪录片中,我们看到这样的镜头:
毛泽东和他身边的周恩来、朱德、董必武、陈毅、聂荣臻等人一样,手遮阳
光,仰头张嘴,欣慰而又不无几分惊诧地观看他还从未见过、由他的老朋友
蒋委员长提供全部装备和大部人员、现在属于人民属于人民军队属于他刚刚
宣布诞生的人民国家的空军。那一刻,整个广场显得很静,静得你可以听到
几十万颗兴奋达至巅峰的心脏在嘭嘭跳动。

林虎看不到毛泽东,但他看到了如林如潮的人群如铁如钢的军阵,看
到了金碧辉煌的天安门和那面正在广场高高飘扬代表了一个民族新生的红
旗。闪电般通场的瞬间,火一样的神圣顿时充满了豪迈的胸膛,像神圣的艳
阳充盈着浩渺的天宇。他觉出了操纵驾驶杆的双手在微微颤动,不能左顾右
盼的眼球已经湿润,他明白,自己和孟进两个人是作为某种含义深刻的“象
征”从一个时代飞进另一个时代的,从今天起,自己的一切都同这个崭新的
时代紧密联结在一起了,为了她的天空永远晴朗,时刻都要做好准备,抛洒
一腔热血,驱散任何方向飘来的阴霾。

从此,国民党飞机不太敢到广州上空来了,但在汕头、东山岛一带活
动仍很频繁。我们在汕头修了机场,但没有飞机,也没有雷达。

那时我已当师长,为了摸清国民党飞机活动规律,每年都要去汕头三、
四次。汕头有个高炮师,敌机每天必到,他们几乎每天都开炮,以为战绩很
大,上报击落了多少多少架。我仔细观察,实际上是你一开炮,国民党飞机
就打加力,屁股后边拉烟,然后一个俯冲到海面,低空返回。看起来,很像
被击落。我太直,对高炮讲,你们不可能打下那么多。他们听了很不高兴,
说,那就看空军老大哥啦。

我在国民党飞机必经航路的一个小树林里搭了个高台,用竹竿绑扎了
四根柱子,总有十几米吧,和长了五、六年的杨树那么高,搞上伪装,每天
带两个参谋爬上去,一蹲几个小时,甚至一整天,海风一吹,晃晃悠悠,像
诸葛亮借东风似的,就是观察敌机从哪个方向来,又从哪个方向回。以后又
加上一些必要的技术侦察,对敌机活动的规律可以说摸得相当熟了。

参加抗美援朝,对我是很大锻炼,我的经验就是一条:空战要有勇敢
不怕死的精神,更要讲究战术战法,毛主席讲的知彼知己,对陆军管用,对
空军同样管用,你对敌人琢磨的越透,就有可能取得战果。

1951 年,林虎、孟进带着各自的团队同时赴朝参战。临行前,刘亚楼
亲自召见,交代、勉励毕,又叫人拿来两块亮灿的瑞士表亲自给他们戴上。
那时候,国家穷个人更穷,手表对于堂堂飞行团长,可是想都不敢乱想的奢
侈品。两位年轻团长明白,这个在手脖子上“咔嚓”“咔嚓”的玩艺,既是
物质的,亦是精神的。他们向司令敬礼:一定不辱使命,不负期望!

面对世界最强大的对手,空中肉博空前惨烈、残酷。紧急起飞警报随
时都会拉响,每天,都可能带回将敌机击落的喜讯,每天,都可能有熟悉的
面孔永远不再回来。欢乐为经,悲痛为纬,编织成无形的网,时时刻刻笼罩
着机场,笼罩在人们的心头。


团长就像左右不讨好的小媳妇,最难当。上级要求空中指挥必须掌握
好战斗队形,不允许丢下部队不管陷入同敌机的缠斗。要求绝对正确,但可
想而知,在瞬息万变高速运动着的空中战场上,双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咬
着敌人屁股的同时,也被敌人咬住了屁股,哪里还有什么“战斗队形”。机
械、呆板的指令导致多少绝好的机会在眼前白白丧失,当团长的就是这么一
个命:打不下敌机,当不上“空战英雄”,而且不论胜仗、败仗,下来了你
就竖起耳朵干等着挨批吧。

敌人劈头盖脑的枪弹那没啥,上级劈头盖脑的批评受不了。两位年轻
团长在部队面前依然迈着矜持的步子,露出强装的微笑,躲进小屋才敢将往
肚子里咽的眼泪流在脸上。先发牢骚后骂娘,几杯闷酒壮了胆:管他娘的什
么队形哩,拼下他几架来再说话!要不,总得让人戳后脊梁。

机群巡逻归来,唯独少了指挥员孟进。一种不祥的预兆揪着林虎的心,
他后悔,不该同孟进说胡话。

孟进再也没有回来。他一个人悄悄脱离了机群,飞出了指定的空域,
单枪匹马越过三八线去找敌人拼命。地面部队看得真真切切,一架米格15
同七、八架F-86 纠缠在一起,如牧羊犬冲进狼群作殊死斗,天空被飞机拉
出的白烟切割成乱七八糟的碎块,不间断的机关炮声震荡山谷。他如愿以偿
地打掉一架F-86,自己也无可避免地被击中。他本来可以不死的,已经跳
出,可惜山太高,伞还未张满,人就触了地。尸体抬回来,安详如沉睡状,
似还在梦忆将敌机打下那幸福的瞬间。

林虎肝胆欲裂,伤心莫名。按照他的脾性,立即就能冲到机场,发动,
升空,去拼命,去报仇!有另外一种力量强抑着他的冲动。战友鲁莽的死使
他清醒、使他成熟。军人应该不怕死,但仅仅不怕死还不是一个称职的指挥
员。脱离了自己部队的牺牲堪称悲壮,同时亦是必须禁止和避免的。上级把
整整一个团队数十架飞机交付与你,肩膀上压着沉沉的责任啊!

静下心来认真研讨经验教训,发动群众探索新的战法战术,化悲痛为
力量有着相当实际的内容,报仇雪恨绝不是蛮打乱冲。仗愈打愈好,愈打愈
精了,他的组织指挥也渐渐炉火纯青。团队击落击伤的数十架F-86 中有他
两架,但他最感得意的还是部队战斗素质的整体提高,所有的翅膀都摔打得
更加灵巧,更加刚硬。

从朝鲜归来,刘亚楼再度召见:“林虎,你打得不错。盂进死得可惜呀!”
司令一句话,令几年的甜酸苦辣喜怒哀乐七荤八素化为一汪泪水,夺眶而出。

刘亚楼掏出手绢:“朝鲜战场是我们的一笔宝贵财富,胜利的经验要总
结,血的教训也要总结。地面总的讲是和平了,但空中的战争还远未结束呀。”
朝鲜战场,对我们新生的人民空军是一次最大的实战锻炼,使得我们1958
年在东南沿海应付那样一个复杂的局面,肚里不慌,信心十足。

1958 年7 月27 日,我们冒雨隐蔽飞到汕头,就是准备打他一次伏击。

当天和28 日。国民党飞机都来侦察过,我们伪装得很好,他没有发现。

7 月29 日一清早,我把飞机拖出来试车,突然,机场周围的高炮同时
开火。原来炮兵有一条,闻机声就开炮。我赶忙下令“停!”这不是要暴露
自己的秘密嘛?搞得我很紧张。

我命令把侦收国民党飞机频率的机器搬到指挥所,我戴上耳机,直接
听国民党飞行员相互间及同地面指挥的通话。这本来是违反规定的。我不管,
我是现场指挥员!


国民党也精得很,到空中只说一两句英语,是个信号,表示集合完毕。

他瞒不了我,我知道他们已经起飞了。他一到澎湖,还要向地面管制
说一句短话,听不清楚,但我已知他们到了澎湖。我就是凭经验计算时间,
叫赵德安他们起飞。虽然准确到“秒”不可能,但大体时机不会差太多。

经过多年的反复演练,我们机组在空中配合已经相当默契,领队长机
不用讲话,做个动作,僚机就明白是什么意思。同时,空、地配合也相当娴
熟了,雷达一发现敌机,马上就能推测出敌人的航线、时间,算好提前量,
给赵德安正确的引导。

敌人四架飞机,两架一组,交叉飞,互相掩护,像交叉并行的两条蛇。

根据多年经验,我知道他们就是这四架,于是告诉赵德安不必顾虑,
放开打。

以后许多文章都提到,说地面指挥如何如何果断、正确,他们说来说
去也没说到点子上。空战的现场指挥固然重要,但功夫完全在现场之外。

现场指挥就那么几句话,这几句话怎么得来的,要靠对敌情长期的摸
索、研究并根据其规律进行严格的训练。打个比方,现在马家军破世界纪录,
拿世界冠军,你不能说现场指导不重要,但真正的心血是在竞技场外。

我无意识地看表,妈呀,“采访”已整整进行了四个半小时了,然而,
我不收场,林副司令似乎也没有要收的意思。我明白,我触动了那个能够使
将军滔滔不绝下去的兴奋点。

首长确实忙,还要进餐,我致谢,起身告辞。

林副司令拉着我的手,话犹未尽:几十年前东南沿海的空中斗争,不
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仗,但经验非常丰富。现在打高科技,情况有变化,但基
本规律不会变,空军作为现代化军种,没有高素质的人,就没有最后的胜利。
我有一个心愿,将来离休了,把那段经验好好总结一下,留给后人..我也
有一个心愿:将军,你要是年轻二十岁,多好!中国的天空需要你..(注:

本文发稿时,林虎中将已经退出现役。)8

举国上下若癫如痴向2000 年奥运会主办权百米冲刺期间,首都某大报
举办体育知识有奖问答,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大学生、高中生知道五十年代中
国破女子世界跳高纪录的是郑风荣,破男子轻量级举重世界纪录的是陈镜
开,获第一个世界冠军的项目为乒乓球男子单打,得主容国团。恕我戏言之,
若增加一问:同时期非体育领域,也曾经有过一个同等辉煌相当著名的“三
比○”,是何项目?为谁创造?百分之百,无人能够应答。

当“为国争光”的聚焦灯再不肯切换角度就那么顽固执拗地照耀着世
界体育竞技场的时候,当一枚金牌的含金量已达几十上百万而一枚英模奖章
的价值仅与铸造物本身等同的时候,当各式各样刺目耀眼的“星星”占领了
荧屏版面封皮广告并将“非星类”扫地出门发配犄角旮旯的时候,我为中国
还有爱国主义的热情感到兴奋,亦为“爱国主义”的进化感到困惑。

所以,不知“三比○”、更勿论什么“赵德安”,请千万莫要大惊小怪。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包括在空军领率机关无数次碰壁答复“不知道”
之后,我终于在广州某干休所的门球场上找到了本节主人公——赵德安。

老人身材魁伟,红光满面,一身“李宁”运动服,一双“耐克”运动
鞋,脖子上挂着两样物件:口哨,秒表。挥锤击球,一丝不苟;举手投足,
状如青年。初看,以为是中学体育教师或资深体育教练。

在运动场外绿草地上,我与“七·二九”空战的空中指挥员盘膝而坐。


我刚要对他能于“百练之中”接受采访表示感谢,一双大而有力的手已将我
的手紧紧包裹,上下摇晃,说了一句令我受用不起的话语:“还有人能记起
我赵某,谢谢,谢谢。”※※※※※赵德安,山东潍坊郊区人氏。

“历史上,我还当过一天零几个小时的国民党兵哩,不过,档案袋里没
记载。”故事一开头,山东人特有的爽快憨直便显露无遗。

1945 年,山东闹灾荒,十六岁的赵德安饿得心发慌,正拎着一个破瓦
罐满世界瞎游荡想觅点吃食哩,就叫几个国民党一根绳子绑了兵。傻乎乎连
身国军制服还没穿上,又让共产党“俘虏”去,成了正牌“八路军”。管他
奶奶什么“军”,谁给饭吃跟谁走!“那会,什么‘朴素的阶级感情’,球吧,
就是这么一个朴素的‘不再饿肚感情’”,使他接过瓦蓝瓦蓝的“三八大盖”
就再没想起回家的事。

同老蒋血战三年,参加大小战斗怎么也有百八回,冲锋、坚守、围点、
打援,全干过,刺刀尖对刺刀尖地赌命、隔着深深的堑壕将捆着炸药包的长
竹竿伸过去炸敌人的地堡也干过,身边战友不知倒下去多少,偏他回回都从
枪子弹片的缝隙间钻出来,蹦蹦跳跳抡抡胳膊踢踢腿,从上到下的“零件”
都齐备完好。时间久了连自己也纳闷:“肯定哪位高祖烧过高香积过大德
哩。”炮火连天,硝烟弥漫,团政治处主任负重伤。通信员赵德安“嚓”“嚓”
扯烂衣服给他扎紧了伤口,把他背到了卫生队。队长说:咦,你这个小鬼力
大手巧不赖嘛,留下跟我干吧?赵德安说:那哪成,前边打得恁凶,我得赶
紧返回去。队长板起驴面孔,发起脾气比他妈营长还厉害:混蛋,瞎眼看不
见这缺人嘛?我给你们营长打电话!于是,老大不情愿地又干开了卫生兵。

战争年代,卫生兵也并非太平活计,枪炮一响,就得到火线上死人堆
里去扒拉,瞅见能哼哼会叫唤的就赶紧往下拖,常常缺胳膊少腿的没有背下
来,先把自己赔上了。仗愈打愈大,要数攻坚最残酷,第一梯队基本剩不下。
打泗州时,一个营都拼光了,战后一数数,还剩六个完整人。卫生兵硬着脑
壳去闯枪林弹雨,也接连“光荣”了好几个。

大概,地面上同阎王爷总打交道老照面,上了天的赵德安才会说:“空
战,一锤子买卖的事,几秒钟解决胜负,我从未感到害怕过。就是觉着,在
天上打真不如在地上打过瘾。”资料载,现代美军和某些外军极为重视士兵
的“战场心理”训练,不惜耗费巨资建造“战场模拟室”,把士兵关在里边
听震耳欲聋的“炮声”,看越烧越烈的“战火”,体验挨炸被打的滋味,以免
日后真的上了战场,浑身筛糠腿肚子转筋只会一个动作——看见敌人来了便
把枪举过头顶。

“战场模拟室”对于赵德安和他的大多数战友来讲,纯属多余,他们的
“心理”,早已经受过千百次的炸火、锻打,犹如金刚石般强硬,钛合金般
坚韧,你就是把它丢进太阳,也不会销熔,轧上一个地球。也不会破碎。《国
共空战秘史》只窥见己方“技术优势”,而不见对手“心理优势”,失算大矣。

※※※※※1950 年,做梦都在开坦克、瞅见趾高气昂坦克兵便觉矮三
分的赵德安被相中了去学飞行。接到通知那天,迎面走来几个坦克兵,这会
的自我感觉,岂止比他们高三分?看见那棵老槐树么,高出树梢梢都不止哩。
进了航校,才知道“上天”原是比包扎伤口抹红药水要难千万倍的苦
差。
第一堂课,老师问:“咱们的飞机全是苏联造,知道设计师的名字吗?”
教鞭随便一指:“你说。”那人起立,答:“斯大林。”老师问全班:“对吗?”


“对!”几十条喉咙很肯定。“不对!”教鞭指向赵德安:“你说。”“是,是列
宁。”“对吗?”“对!”几十个喉咙改得快。教鞭把黑板抽得啪啪响:“全不
对,记住,是米高扬。跟我念,米——高——扬。”赵德安在肚里小声嘟囔:
“什么‘米糕’、‘绵羊’的,人家只听说苏联有斯大林、列宁这两人么,你
怪谁?”速成班刚刚摘了文盲帽,就进航校学“现代化”,等于逼着三年级
小学生去啃大学的课本,尤其那些曲里拐弯的洋字码,天书似的,一念就头
疼。在战场挺机灵的小鬼赵德安,才发觉自己原来这么“笨”。别人登上了
“喷气式”,只剩下他还在一架老掉牙的“螺旋桨”上练。别人放了飞,给
他的任务是蹲在跑道边看着陆飞机是否放下了起落架。某教官对他横竖瞧不
上眼:“赵德安,你咋这么笨!多少天啦?就是头驴也该会了!”死活要将他
除名遣送原部队。幸亏碰上一个好政委,慧眼识珠,坚持让他再试试。山东
汉子的倔性劲上来了,十头犟牛也拉不回,给自己两耳刮发了狠:妈个×,
别人也是两个球,没谁比你多一个,他们能行你为啥不行!

于是,苦学苦练,死学硬练,学不会不睡觉,练不成不吃饭,“那精力
体力耗费的,决不比当今什么世界冠军什么马家军差”,终于,歪歪斜斜放
了单飞。落下来人们朝他拍手笑。他不拍也不笑,依然在心里边咬牙发狠:
哼,看我把敌机火烧油炸了给你们看!

机会来了。紧盯住前面的F-84 不眨眼,像猎犬狠命追赶狂奔的野兔。
机关炮上下左右梅花枪似地罩住打。F-84 掉不得头扭不得身,开足加力向
香港启德机场俯冲。香港暗语称“狼窝”。喊着请示:“敌机钻狼窝啦,打不
打?”地面回答:“不许打,返航!”再看,F-84 正在跑道上缓缓滑行,简
直是再好不过的“地靶”了,只消一个点射,十拿九稳,让它变成“狼窝”
里的“烤狼崽”。遗憾,一架国际班机也在滑行。香喷喷的嘴边肉不敢吃哟,
搞不好就是他妈国际麻烦。冲已经停住的F-84 骂一嗓:操你个奶奶,下回
别再撞上老子!悻悻返航。

甭管F-84 是怎么下来的,这回板上钉钉是它孬了种。山东大汉赵德
安终于呲牙乐了,他以实战证明了自己确实“不比别人少个球”,证明了当
初把他看成“笨驴不如”的人绝对是头“瞎眼驴”。松开安全带,并没有马
上从座舱内站起来,他想再体味一下头一遭才有的感觉——在万里长空确立
了自己位置、一屁股坐稳了驾驶舱内这把交椅的那份自信与自豪。

※※※※※三年之后,7 月29 日,四架米格17 在跑道头一字排开,驾
驶舱内,“头雁”赵德安不时低头看表抬头望天,满脸的焦躁外溢着更高层
次的自信与自豪——不战则已,战则必胜。
天蒸锅般闷热,周身每一个汗毛孔都是一口旺盛的泉眼,汗水汩汩而
出将征衣淋个精透。地勤轮流爬上来服务,掏手绢揩汗,喂西瓜摘扇,不懂
诗文的赵德安突然间就来了诗兴,文采横流,脱口成章:“乌云罩头赛锅盖,
跨进座舱汗满怀。天热哪有心头热,击落敌机风自来。”不想念者无意听者
有心,几天后“大作”竟于某报配照片发表,题头介绍:上天飞将军,下地
武秀才。赵老说:胡诌八扯的事,狗屁秀才吧。我现在念给你听,请别见笑,
当时就是这么一个心情。

终于熬到天空绽开三朵绿色信号弹,发动、滑跑、升空。二十分钟后,
返航、下降、着陆。带回一个激动人心的“三比○”。麻利的,就像《三国
演义》里的关云长“温酒斩华雄”。

战后总结,赢在了几个“正确”上:地面指挥正确。“这可是全体公认,


没半点拍林师长马屁的意思。林虎的起飞时机、地面引导确实没的说。一句
简短的‘敌人就四架,放开打’,我就再不担心自己的屁股了。摊上一个‘好
地面’不容易,有的人根本不懂天空,拿着话筒哇哇乱叫,他那里差一度,
我在天空上下差出几千米、左右偏出几公里。林虎这个人,水平高、能力强,
平常就没废话车轮辘话,往塔台一站,句句夯在点子上。”编队方式正确。“这
个功劳属于我,也没的说。按常规动作,长、僚机应分15°夹角爬升,到云
上集结。我一看不行,你想,出了云,四机相距各数千米,再靠拢集结,多
耽误功夫,敌人早跑个屁了。我就在云下编队,高度一百五,瞅个云窟窿再
钻上去,既隐蔽了自己,又节约了大概十几二十秒吧,刚好打F-84 一个措
手不及。有人说我灵活机动,有人说我会抓战机,我说,马克思讲‘时间就
是军队就是胜利’,我是按老祖宗的教导办事,活学活用,立竿见影。”进入
角度正确。“那天的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我手上,那么多有利条件如果还
打不上,下来真得把脸面掖裤档里走路了。中午11 点,太阳130°的样子,
我们顺光他逆光,敌人不容易看到我们,我们看他很清楚,最近时,刘景泉
戴着氧气面罩眯着一对小眼,真真切切。另外,一般空战谁占高度谁优势,
可那天接敌时,他高度2000,我才1200,偏偏是我主动。因为敌我双方飞
机都涂了草绿色迷彩,刚好海面有轻雾,海水是墨绿色,从上往下看,飞机
颜色与海水差不多,不易发现目标。

从下往上看就不一样了,天像一块一尘不染的蓝玻璃,敌机橡四只嗡
嗡飞过的绿苍蝇,要多清楚有多清楚。所以,世界上就没有什么绝对的一成
不变的东西,事物都有局限性、相对性,战场上,有时你变换战术,违背常
理,反而能收奇兵之效。”进攻战术正确。“其实,与其说我方正确,还不如
说对方失误。当我发现敌机时,他在我右侧5000-6000 米稍前一点位置,
飞行行话叫做小距离(前后纵向)大间隔(左方横向)。此刻,如果敌机向
右作小于90°转弯,间隔变成了距离,我们攻击就相当困难了。谁知,他偏
偏向右作180°转弯,正好给我们造成切半径攻击的有利条件,这是敌人战
术上犯的第一个兵家大忌。很可惜,高长吉大概太激动,一串长射没打上,
给了他们一次生的机会。敌人也乱了方寸丁,一看我们切半径攻击,又赶紧
向左转,这是他们最致命的错误,等于把自己的背侧完全暴露了,使被弹面
增大。训练中都难找这么好的角度,高长吉、张以林饿虎扑食,真是猛、稳、
狠、准啊,一人干掉一架。我还记得,回来判读胶卷,高长吉击中射击距离
是169.5 米,张以林是151.59 米。这么近,鸟枪也得把他打下来。”正确中
也有不正确。“我是距离敌机366.66 米时开的火,六六大顺,这本来是一个
挺吉利的数字嘛,也看见敌机身冒着火花往下掉,我以为他完蛋了,太高兴
太激动吧,一楞神,妈的,兔崽子没栽下去,超低空擦着海面跑了。把我懊
恼后悔难过的呀,没法说啦。飞行员逮住一次击落敌机的机会很不容易,如
果你把握不住流星一样闪一闪就没影的战机,就像奥运会上运动员临场失手
一样,对不起,金牌四年以后再见吧。遗憾,这之后我又飞了两个四年,命
中注定,这辈子再没有将敌机击落的机会啦。”有时,命运是一位崇拜英雄
的美人,她在英雄面前洒满鲜花,铺出一条没有飞机也可直上青云的通衢大
道。几年间,赵德安由副团长而团长,副师长而师长,而且,那路似乎还有
继续伸展延长之趋势。谈不上心花怒放,不等于没有雄心勃勃,赵德安玩命
工作的宗旨就是一个:在有生之年,圆了亲手将敌机击落的梦。退一步讲,
也要以自己团队击落更多的敌机来补偿。


有时,命运又成了反复无常的小人,被捧上了天的英雄千万留神,稍
不小心,满目姹紫嫣红就变成了一片荆棘丛生。空战够眼花缭乱吧,但比起
“文化大革命”,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关键是,空战再乱乎,你也一下子就
能分出敌我来,而身处“史无前例”中,所有的人都是“一颗五星头上戴,
革命的红旗挂两边”,赵德安还没修炼出火眼金睛,脑袋瓜就更显得不够使
了。事情逻辑就是这样,吴法宪是空军司令;空军司令讲林立果可以调动一
切指挥一切;“两个一切”大驾光临,谁敢怠慢,吃饭、喝酒,三杯下肚,
糊涂出口,就讲了些诸如“坚决服从指挥、调遣”一类当时看没啥日后看了
不得的昏话;温都尔汗一声爆炸,广空成了“重灾区”,“英雄”在九天之上
摔了个仰八叉,跌落尘埃,“比被敌机打下来还惨”;先审查,审来审去没有
啥,又到干校劳动,又到工厂劳动,别人整天垂头丧气哀声叹气,他照吃照
睡照锻炼,“想一想小时最大的理想是吃饱饭,不论咋样我都知足了,知足
者常乐”;熬了一个“八年抗战”,盼来十一届三中全会,重新审查,结论“一
般认识问题”,于是苦尽甘来,官复原职;可惜“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两年后——1983 年正式离休,由飞机场直接退到了门球场;十年间,以当
年学飞般的刻苦和勤奋钻研门球,球技已至炉火纯青,“除非刮大风下大雨,
不论上午下午,礼拜天节假日,你都能在这个球场上找到我。”该谈的都谈
了,我已无话可说,最后,没话找话地问了两个不着边际的傻问题,为何如
此愚笨拙劣,我也弄不清。

第一问:您对建设现代化的中国空军有何想法吗?答:没想过,整天
都想门球了。这么说吧,反正我们那时的飞行员好得很,很单纯,艰苦不怕,
党叫干啥就干啥,心里只有毛泽东思想。现在什么都是金钱了,不知将来打
仗打下一架飞机来是不是也要给钱?党、国家、军队,叫我说,千万别离开
毛泽东思想,离开不行的。现在的飞行员,住的像豪华宾馆样,空调、电视,
操他妈,不得了呀..第二问:您干嘛这么专心致志持之以恒地打门球呢?
答:个人爱好,锻炼身体,延年益寿。不是吹牛,他奥运会敢分年龄段设门
球项目,六十岁以上组的冠军,就是我这个队!

已经道过“再见”,我还是远远站定,看老人们打球。显然,是赵德安
的队再次获胜,他像孩子一样把击锤抛向空中,接住,绕着场地,跑、跳、
笑。

我也笑,为了老人欢乐而幸福的晚年。但,笑得多少有点干涩和勉强,
因为,我读到了一部英雄史诗能够使人微笑却不再使人激情的末章。

真的,现在在世界体育竞技场特别是奥运会上拿奖牌最时髦最英雄了。
萨马兰奇先生为什么不设门球项目呢?不然,六十岁以上这面金牌肯定是咱
中国的:或许,到了那时,人们会重新想起“赵德安”。

9


九十年代初的一天,气朗天清,风和日丽,一架来自香港的大型客机
在北京首都机场徐徐降落。旅客中,有一位年近七旬,华发斑驳的长者,在
入境处,他双手向验证小姐恭敬递上“台湾同胞返乡探亲证”。小姐熟练轻
灵地盖上准予通关的印章。那双布满褶皱、青筋暴露的双手情不自禁地微微
抖动。

证书显示,持有人名姓:汪梦泉。

汪老先生在北京航空联谊会几位老熟人老同事的陪同下,爬长城、观
故宫、泛舟昆明湖、闲逛王府井,重游了一回故国,了却了一桩宿愿,无拘


无束,开怀恬然。

数日之后,与友人互道珍重,依依惜别,沿来时之路,打道回府。

我得知汪老先生到大陆省亲叙旧的消息迟了一步,这一边,还傻乎乎
做登门造访的准备,那一边,老先生已在向南飞去的归途之中了。未能谋面,
遗憾之至。

凭想象,我以为,当老先生的视线透过舷窗追随那移动着的云山雾海
之时,心情一定与其他乘客迥然有异。外面的世界是一个固定的大舞台,他
曾经在上面扮演过身份完全不同的角色:同日本飞机格斗时,他是这片天空
的捍卫者;徒劳无益向解放大军炸射时,他是这片天空的肆虐者;隔海寻隙
企图闯入时,他是这片天空的鄙弃者;而此时此刻,他又是这片天空的什么
呢?主人?还谈不上。客人?亦不大对。姑且算作身份未定者吧。但不论怎
么说,四十年过去,这片天空已不再拒绝他,而是向他伸出了热忱欢迎的双
臂..我顺着自己的思路固执地想象下去:这时候,汪老先生一定会下意识
地用右手轻抚左手的伤疤,祈盼舷窗外的天空,永远永远,都是这般的亮丽、
宁静。

※※※※※在一本空军政治部于六十年代编辑已经卷边发黄的《蒋空
军人物小传》上,我查到:汪梦泉,蒋空军五大队上校副大队长。别名汪尚
略。四川简阳县三义坝高子堰人。1919 年生。家庭出身官僚地主。
1938 年初考入蒋空军军官学校第十二期,蒋空军指挥参谋大学及美国
航校毕业。

大兄汪连锋,原蒋军第四十七军中将军长,淮海战役被俘,1963 年在
抚顺战犯管理所。

汪以往对蒋帮的统治有些不满,1948 年曾对其兄汪连锋说:“蒋介石任
用私人,孔、宋家族大肆贪污,滥发纸币,使物价高涨,民不聊生。如果不
改善,总有一天要垮台。”汪作战经验多,指挥沉着谨慎,能夜航。1961 年
飞行时间达三千多小时。抗战时期曾参加对日作战。解放战争时期在华东战
场多次对我作战。

先后获勋奖章二十余枚。1958 年8 月7 日在福建上空率领一个中队与
我机作战,被我击伤,逃台后曾说:“打得很惨啊,差一点就完了。”喜跳舞,
赌博。

汪梦泉老先生当然镂骨铭心,1958 年8 月7 日,海峡两岸空军二度过
招,F-86 与米格17 再次交锋,他乃主角之一。是日清晨7 时30 分,汪上
校领队,四架F-86 从台湾新竹起飞,在海面盘旋数遭后,突由金门以东飞
临晋江上空,实施威力侦察。

五大队乃国民党空军主力,汪上校又为其中资深高手,他不避危难,
亲闯“虎穴”,表明了此时此刻台湾高层的焦虑心态:连日来,共军飞机成
群结队进入福建,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企图究竟何在?7 时56 分,漳州
刘玉堤的空九师紧急起飞拦截应战。晋江——漳州空域,四架F-86 与八架
米格17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衔颈咬尾扭缠撕打。一场谁也没有把谁搞掉的
空战,就像一场双方均未破门的足球赛,尽管热闹非凡,也失却了详述全过
程的价值,唯有大陆“新秀”岳崇新对台湾“王牌”汪上校的斗智斗勇,仍
不失为九天之上的“门前大战”,精彩片段已铸成空战的典范。

今天,汪老先生或许会问,岳祟新究竟何许人物?很巧,我在一份1958
年大陆空军“空战总结”中,查到汪先生这位冤家对头的小传,摘录如下,


以释疑惑:岳崇新同志今年29 岁,中农出身,文化程度初小毕业,16 岁以
前在家种地,17 岁入伍,19 岁复员,20 岁又在家种田,21 岁1951 年8 月
又入伍,12 月到空军,1956 年6 月从十二航校毕业到二十五团(空九师),
今年3 月到6 月参加整风停飞,6 月26 日由二十五团调二十七团改装56 式
(米格17)飞机。至参战前总飞行时间只有233 小时55 分,基本上结束白
天一般及复杂气象中队训练,参战前在56 式飞机上仅飞了7 小时10 分..
战斗中,岳崇新共射击8 次,除第一次的支援战友距离较远,其余7 次判读
结果,最近的280 公尺,有4 次为300-380 公尺,最远650 公尺。有三次
可能击中敌机。

岳崇新同志并不是老飞行员,训练课目并不高,文化程度也不高,过
去没有参过战,而这次竟能击伤老牌的国民党第五大队上校副大队长,这说
明,只要政治挂帅,解放思想,英勇顽强,敢想、敢做,即使初次出战,飞
行时间少,也能够产生积极的战术,发挥飞机性能,战胜狡猾的敌人。

我想,读过这篇文字,心宽大度的汪老先生决不会因大陆方面曾用“狡
猾”二字来描绘他而感气恼,国民党空军不也常常使用同类贬义词来形容他
们的大陆同行么?如果真有什么勾起了老先生对往事的不悦和惊诧,不外终
于看清了当年对手的真面目:原来那个差点置老子于死地的家伙,不过是个
仅有两百余飞行小时纪录的农家子弟呀!

姑妄揣测之,威名赫赫的拳师三十年前被名不见经传的蒙面汉重拳放
倒,时至今日,拳师方知那蒙面人乃一嘴上无毛不知高低的年轻后生,心中
滋味,岂止“很惨”,恐怕还得添上一个“窝囊”。

汪老先生还有不知,当年那位敢到老虎腮上拔毛的初生牛犊,也是怀
揣着与他相同的“窝囊”,在时时涌上心头的自责懊悔中走过后半截人生旅
途的。

※※※※※在广东佛山某干休所,我怀着不远千里跑来寻找历史真实
的冲动,轻扣岳崇新的家门。
门开,已不是什么“年轻后生”,而是一位偏矮偏瘦、头发稀疏花杂、
并无想象中英武之气、农民味挺浓的老大爷。自报姓名:我就是岳崇新。
一想也是,如果他不曾于1951 年8 月二次入伍,如今还不就是—个脸
朝黄土背朝天赤脚抡镢的老农民么?但千万别小瞧了农民,某种角度,中国
数千年历史是由农民创造和推动的。

一交谈便知,他是那种经过军营熔炉四十余载冶炼、剔除了陋习杂质、
将全部优长提纯升华了的“农民”,亦是那种克服了千难万苦、终于展翅腾
飞、在万里蓝天获得了自由、眼光和志向早已高远博大了的“农民”。

农民出身的原空九师副参谋长的话题,是从他那排解不尽的“窝囊”
开始的:我一想起1958 年8 月7 日那次空战,就感到窝囊。真他妈窝囊。
窝囊了一辈子啦。

那一回,我绝对应该将敌一号机汪梦泉打下来的。头一次参加空战,
没经验,心中没底,听老同志讲,到了天上要注意节约炮弹,不然,二百余
发大、小炮弹几秒钟就能打光,打光了你就成了一只没有爪子的老鹰了。

于是,我留了一个心眼,耍小聪明,编队时大炮没上膛、准备先打小
炮,干光了小炮弹再换大炮打,就是这么一个天大的失误,没把汪梦泉揍下
来。

国民党的F-86 火力不强,6 挺12.7 毫米机枪,打不到要害只能给你


敲个洞,有时,敲十几、几十个洞飞机照样飞回来。我们的米格17 不同,37
炮,一炸一个汽油桶那么粗的口子,敌机随便哪里挨上一炮,非“倒栽葱”
不可。

那天,云高9000 公尺,能见度30 公里,战区天气良好。我飞四号机。

起飞几分钟后,我第一个发现敌机,在我们右边10 公里的地方,与我
机约成90°角飞来,我们高度10500 公尺,他9000 公尺吧,比我略低。我
报告:“右边发现敌机。”一、二、三号机楞是看不到。说话敌人到跟前了,
我大喊“在肚子底下!”双手抱杆俯冲下去,为了看清楚,反扣,倒着飞。

这时候,敌一号机汪梦泉已经把我二号机孙凤玉咬上了,我心说“不
好”,翻过身来就开火,800 公尺远,又没好好瞄,打是打不上,但给孙凤
玉解了围。汪梦泉不敢再追,开始甩我。他不愧是“王牌”,飞得真棒,动
作特别大特别激烈,而且几乎所有的高难动作都飞出来了,俯冲、翻滚、半
滚、摇摆、侧滑、盘旋,拼命地甩。那天,我也是豁上了,你飞什么我飞什
么,一直处于超负荷状态,玩命咬,从9000 公尺打到3000 公尺,落地后感
觉,浑身都叫汗湿透了,水缸里捞出来一样,骨头也甩散了,几天缓不过劲
来,而且,那些动作也不知怎么飞的,根本就没训练过嘛,再让我重复一遍
说啥也飞不上来了。我才明白,都说狗急了跳墙,人急了,二层楼也能窜过
去。就这样,我紧紧咬住汪梦泉的尾巴,两次进入他的气流,飞机猛抖,赶
快偏出。估计他以为把我甩掉了,动作稍稍缓慢,我抓住机会,嗵嗵打了一
个连发,看得很清楚,有三、四发打在他的左翼根部,他带着左坡度冒着烟
跑。怎么没打下来?一想,妈呀,大炮没上膛!赶紧上膛,机会已经错过,
反光镜里,另一架F-86 偷偷摸上来了,我只能做一个右侧滑,转弯拉上去
摆脱。后来听说,汪梦泉虽然飞机和左手负伤,还是挺到了台湾。把我窝囊
得呀,没法形容啦。

你问第一次参加空战的感觉?这么说吧,我参军前一天书都没念过,
一个字不识,不怕你笑话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学飞行,那个难呀,遭的
那个罪呀,简直没法讲,我从来没有晚12 点以前睡过觉,从来没休过星期
天节假日,好歹飞出来了,想法简单得很,组织上全力以赴培养你,就得把
生死抛一边,把一生交给党。但说实话,上天打仗,你绝对没功夫想大道理,
什么祖国、党、人民、共产主义,连一闪念都没有,也不害怕,一星半点畏
惧心理都没有,就是憋足了劲非把他打卞来不可,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不当英雄就当烈士,拼啦!后来看到很多文章,讲烈士临牺牲前想到了这个
又想到了那个,最后挺身而出,可能嘛?全是扯淡!

“八·七”空战,岳祟新与汪梦泉在空中激烈缠斗达六分钟之久,虽均
未被击落,但胜负已自明。

北京,周恩来向毛泽东报告:我们一个新飞行员,第一次参战,打得
很英勇,本来完全可以把敌人一个“王牌”打掉的,因为缺乏战斗经验,只
是击伤,而没有击落。毛泽东说:不要打下来,打下来并不好,蒋介石就那
么几架飞机,你老是把人家打下来,他就不敢来了么。

台北,蒋介石大发脾气。空军总司令陈嘉尚要求部属:对外不要多讲,
总统对这件争是很讳面子的。

《国共空战秘史》也很“讳面子”,按下汪、岳格斗及其结局不提,写
道:“当MIG——17PF 对准汪中校的座机开炮时,黄七贤中尉立刻以VHF 告
知长机,并以六挺机枪对MIG——17PF 开火射击,打下一架,火力管制系统


却发生故障,无法再打,为第一位台籍空战英雄。”岳崇新老人读后,爽朗
大笑:本来,我们以八对四的优势而未能击落其一架,可以说,仗打得并不
太好,值得检讨者多多。但再不好,还没有不好到反被对方击落一架的地步。
做为亲历者,我想我有资格说明,我们连一架破皮掉毛的都没有。

台湾如再版此书,能以尊重史实的严肃予以更正最好。

※※※※※临走,我又想到一个问题:汪梦泉老先生已回过大陆,假
设一次巧合,您和他面对面地碰了头,将如何应对处置?岳崇新老人稍稍思
忖付,道:我肯定会先把手伸出来,坦率告诉他,1958 年没有把您打下来,
我一直感到很窝囊。不过今天终于见到您,我也就不再窝囊啦。当初真把您
打掉了,我们今天就不可能站在同一块土地上握手言和了嘛。今天,如果我
们这边的中国人和您那边的中国人都把手伸出来,紧紧握在一起,可想而知,
咱中华民族在这个世界上,将是不可战胜的。
※※※※※很冒昧,我的最后一个问题是向汪梦泉老先生提出来的,
只有两个字:您呢?10
继“七·二九”、“八·七”两次空战之后,8 月14 日,海峡两岸空军
再次在平潭岛上空对阵开打。

对大陆而言,第三回合是同周春富这个十分响亮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

周春富,空十六师四十六团飞行员。《当代中国·军事卷》写道:“在
这次战斗中,周春富同志以高度的政治觉悟,有我无故的英雄气概,抓住打
击敌机的一切有利时机,在一分半钟内,取得了击落敌机二架,击伤一架的
光辉战果。空军政治部决定给周春富烈士追记一等功,并追认为中共正式党
员。”最早关于周春富的报道,始见于空战两日后的《解放军报》:闽江口上
揍蒋机(战斗通讯——8 月16 日)……我8 号机发现有两架蒋机,企图从
侧后攻击我僚机中队。这位空中猎手,马上用瞄准具套住了企图行凶的家伙,
当他进入理想的攻击位置时,就从空中传出了接连不断的咚咚的炮声。人们
看到,一架蒋机拖着绯红色的浓烟,一歪一扭向台湾逃去,后来这架蒋机掉
到了台湾以西的大海里。

我8 号机在击落一架蒋机之后,刚刚拉起,又发现四架蒋机鬼鬼祟祟
地跟在我僚机中队后面。这架勇敢的战鹰奋不顾身地再次投入战斗,像雾海
中的矫燕一般,向敌机直冲过去,开炮击伤了一架蒋机,立即掉过头来,又
套住一架贼机,只见我机头上吐出一条火龙,成串的炮弹无情地钻入蒋机,
轰然一声爆炸,这架蒋机当即坠落,蒋军飞行员驾着黄色的降落伞向海面跳
落。

这群空中飞贼,再也不敢招架了,纷纷各自向台湾逃跑了。

英勇无畏的8 号机,即周春富。

战争刚刚开始,军事行动还要持续,保守机密和保持高昂的军心士气
尤为重要,通讯有意隐去英雄的姓名和他已经殉国的情况,不难理解。

到了1966 年,上述理由不复存在,一家报纸则以更加精彩生动、深入
具体的笔触,向广大读者描绘展示了周春富的风采,使得英雄的形象在愈发
高大光辉之时,也散发出一股那个时代特有的“文革味”。

空中拼刺(原文颇长忍痛割舍,节录之)且说这八个飞贼,一个个诡
计多端。领头的是他们的中校队长,姓于名叫于传剑,此人阴险毒辣,再加
上他长的那双金鱼眼睛,往外努努着,因此有个外号叫“臭鱼”。“哈罗,弟
兄们!发财的机会到啦,给我上啊!”“OK! ”一阵狂叫,七个飞贼在“臭鱼”


指挥下,“呼”地一声形成了一个交叉转弯,企图对我机进行两面夹攻。

单说四号僚机周春富,驾着战鹰来了一个“黑虎掏心”,向敌群直插过
去。于传剑不由心中暗暗高兴,大喊一声:“勾嘎子K”。原来这是“臭鱼”
的一条毒计,名曰:诱饵垂钓。也就是留下一个飞贼当“诱饵”,其余的表
面上四下逃窜,其实是很快到高空集合,偷偷压在周春富的上面,待机进行
偷袭。周春富同志决定将计就计,先吃掉这架敌机。他双手猛的一推驾驶杆,
战鹰如一柄银箭,直向飞贼劈去。

那“诱饵”一时被吓得眼发直头发懵,舌头根儿发硬,脸发青,两只
手拼命地抱着驾驶杆往回拉。可是,不管他怎么使劲,飞机就是拉不起来。

低头一看,哎!原来两只手抱在自己的大腿上了..空战不到两个回
合,就被周春富一顿炮弹,打得脑浆迸裂,一头扎进闽江口外的大海里去了。

(另一架敌机妄图偷袭我长机)周春富剑眉紧锁,二目圆睁:“狗强盗,
休想逞凶!”“唰”地来了一个“鸽子钻天”,接着又一推机头“猛虎扑羊”,
对准敌机直冲过去。

咚咚咚!飞贼一见周春富的炮弹直贴头皮而来,急忙压杆躲闪,唔唔
呀呀,慌作一团。炮弹当即在这小子的左机翼上炸开两个大洞。这小子像折
翅断腿的秃烧鸡,向台湾方向逃窜而去。

(周春富座机中弹,人负伤)沉着果断的周春富,将急剧下降的飞机
从危险中拉了起来,他紧咬牙关,忍着剧痛,双手抱着驾驶杆,用尽全身的
力气驾着火光熊熊的战鹰朝着飞贼“臭鱼”直冲过去。吓得“臭鱼”浑身的
汗毛全竖了起来,黄豆大的汗珠哗哗直淌。他扯着破锣嗓子大喊:“弟兄们,
快来拉兄弟一把。”剩下的几个小子一听:“你他妈活该。拉你一把,谁拉我
们呐?咱们还是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吧。回见啦!”全跑啦..眼
看着和敌机的距离在迅速缩短,他那强劲有力的手指一按炮钮,就听得“咔
嚓”一声,炮弹并没有出膛。周春富定眼一看,炮弹指示灯全部熄灭,已经
没有炮弹了。

怎么办?英雄周春富同志想起了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教导:为人民利益
而死,就比泰山还重。他的脑海中闪现出英雄黄继光的光辉形象。他想:“没
有炮弹,就是撞,我也要把它撞下来!”他无限深情地望了一眼祖国的锦绣
河山。“再见了———祖国!再见了——亲爱的党!”心不慌,手不颤,面无
惧色,将油门一推到底,着了火的飞机像一条火龙,带着复仇的怒火,闪电
一般向“臭鱼”撞去..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刹时,碧蓝的天空飞出一
道彩霞,浑映着那波涛滚滚的东海。

我对记者先生在空战最激烈时,能够分身有术地爬到敌我双方的驾驶
舱内实地采访,五体投地。

关于“八·一四”空战和周春富的文章,报道已经如此完美元缺,以
我秃拙之笔,还能写出什么高妙的东西来么?按说,我只有抄录其中精华的
份。但是,总有一个古怪的念头像蠢动的春笋一样要从我的胸膛钻出来:不
是一共出动了八架飞机吗,怎么这仗全让周春富一人包圆了?周春富一会儿
去救这个一会儿去救那个,咋没见另外七位来救他呀?于是,我怀着考古学
者破译史前文字般的兴趣,在强烈的好奇心趋动之下,走访专家、权威、亲
历者,查阅最原始的文字记载。有播种就会有收获,我发现了一个面孔不大
相同的“八·一四”空战。

※※※※※8 月14 日,十六师四十六团转入龙田的第二天,我雷达发

现敌机两架从马祖方向来袭。福州指挥所判断为F-84 欲对我新转场部队实
施侦察,根据一般后面会有四架F-86 掩护的规律,下令出动八架打第一仗。
刘亚楼曾在战后报告上红笔批注:“以八架去打判断中的六架,也没有体现
以多胜少的原则!”给以了严厉批评。升空后始发现,敌人不是两架F-84,
而是五大队八架、十一大队四架共十二架F-86。

雷达情报误差太大,严重影响了敌情判断和战斗决心。

起飞八架编为两个中队,一中队带队长机为大队长王立荣,二中队带
队长机为大队长赵俊山。周春富飞二中队8 号机。飞临海岸线,周春富首先
报告:“左前方有两个拉烟的。”赵俊山即向地面福州指挥所请示投副油箱。
福指回答:“距敌还有30 公里,不投。”而此时,距敌实际只有3-5 公里,
赵俊山不能再听地面了,果断下令投副油箱,已觉太晚。此时我机速度比敌
小,高度10700 公尺,比敌低1000 公尺,态势不利。敌我双方对头冲过,
赵俊山即令:“左转,打外边的。”左转约45°角,又见敌已分成两股,交叉
转弯,形成对我夹击之势,且右边一路已快转至我机后边,遂又令:“右转”,
猛拉杆急向右转,六、七号机都跟着转过来了。七号机刘永长在左转时还看
见八号周春富跟定在身后,右转时就看不见八号了。赵俊山率六、七号机与
敌向左转的一股第二次对头冲过,这时听到了地面下达的返航命令,遂复诵
命令,打开加速器俯冲返航。七号机呼叫周春富两次,并作蛇形动作寻找,
赵俊山和地面也叫,均未听到八号回答。此时七号从反光镜中看到后边1000
公尺左右,有二、三架F-86 在跟踪运动,又听到地面呼叫自己,遂放弃寻
找,跟上五、六号返航。远处,王立荣一中队得知赵俊山中队投入战斗,急
忙下令“右转弯”、“投副油箱”,准备前往支援,此刻地面已下达了返航令。
于是,王中队未与敌接触,便反航。

信不信由你,整个作战过程就是这般单调没味。七架安全返回。唯独
甩下了八号周春富。

战后检讨,此战不无缺憾,飞行员们反映:“打了一个意图不十分明确
的仗”。

空地协同有待加强,例如,地指本来意图是要寻机歼敌,后发现敌多
我少,敌高我低,并考虑出海作战恐于我不利又下令返航。全过程只给了空
中航向,而敌情、意图,缺乏交代,空中完全按地面指示飞行,在不利状态
下仓促投入战斗,在与敌缠斗中又仓促撤出,十分危险;又如,地面对空中
约束过多,统的过死,具体到指示航向,指示飞行状态,投副油箱,开加速
器,何时转弯,转弯航向多少等等所有动作,几乎都依靠地面指示,而地面
指挥们依赖的雷达有误差,使空中动作滞后,导致仓促应战,丧失战机;另
外,空中两个中队缺少联络,返航不区分掩护,不清点人数等,也都是不可
小视的问题。产生原因,主客观均有,其中,四十六团甫转龙田,福州地指
又是一个新近成立的辅助指挥所,空、地两方对敌情、我情、战场状况均很
生疏,而熟练协同默契配合,不经过一段勤加演练的磨合期确也难达到实战
要求。

问题归问题,遗憾归遗憾,福空在给北京的报告中仍然如此评价:“虽
有教训,,还是一次胜利的空战。给了敌人以严重打击,给福建人民的鼓舞
报大。”因为,七机返航,战斗并末结束,甩下的孤军仍在作困兽斗。万里
长空,且有忠魂舞。

※※※※※周春富击落二架,击伤一架,统计是否准确?我就此坦率

请教台海空战史专家杨国华。

老人说:检验空战战果最有说服力的证明是与开炮同步的照相枪摄下
的胶卷。

击中否,击落否,判读即知,非常准确。但也、有局限,如,我方飞
机向敌开火后又被击落、飞行员牺牲;两名飞行员同时向同一架敌机开火;
敌机负伤逃逸、是返回了还是中途坠毁,等等,均会给精确判定带来一定难
度。此时,就要依据发现敌机残骸,审讯敌俘口供,截获敌方情报,听取目
击者叙述,来进行综合分析判断了。

老人说:周春富牺牲,飞机坠海,胶卷丧失,判定此战战果只能靠收
集各方情况进行互证分析。认定工作确有难度,颇费周折,但审慎认真,对
历史负责,最后得出结论,第一,周春富确与敌于平潭岛上空激烈空战,这
是地面许多人看见,听见了的。第二,台湾承认一架F-86 坠海,他们说是
“机械故障”,我们认为是“击落”。机号为0307,飞行员为五大队二十六
中队刘光灿,上尉,29 岁,台湾曾派飞机船只到桃园西五十海里处搜寻,
未发现,作死亡处理。第三,击伤敌机为十一大队1968 号。第四,我地面
观察组和渔民均看到天空有敌降落伞飘落,又从海中捞出敌机残骸和轮胎,
判定为击落之另一架,机号很可能是敌塔台一直呼叫的0312。

老人又说:自然,这是我方的结论,国民党从未承认。历史的真实只
有一个,心里最清楚的也只能是国民党。我想,若干年后,许多材料档案都
解秘公开了,大概有助于此问题的最后解谜吧。

我对老人的回答表示满意。”其实,时隔三十余年,两岸关系正以过去
不敢想不可想的规模速度如火如荼地发展着,跃进着,再回过头来精确计算
论证双方一次战斗的战果究竟还有多少实际意义呢?有,但不大。试问,退
一步,周春富只击落了一架,怎样?一架都未击落,又怎样?只要他与敌人
进行过殊死的搏杀,并为自己的誓言理想而献身,作为战士,这就足够了,
因为他已经把一种崇高的品格和不朽的精神留在了天地,传给了后人。

此番道理,就像人们在纪念黄继光、董存瑞时,是不会去数他们所摧
毁的碉堡里有多少敌尸一个样。

周春富走得过于急迫,带走了有关他战斗的全部细节,留下了几分钟
的空白。

一张白纸,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好写最新最美的文字,于是,我们
读到了《闽江口上揍蒋机》和《空中拼刺》。这些绝非空中楼阁的丰富想象
亦极大地刺激、活跃了我的想象力,一幅幅周春富在生命最后关头不同形态
的画面在我眼前川流而过,我很想让其中某一幅定格的,但不可能,所有的
画面都是幻化的,看得见,留不住,脑海中空白依旧,感觉里茫然依旧。直
到读到了高尔基的话:正义与美好在远方,面前布满了陷阱、荆棘,走下去
宁肯用躯干铺路而不畏自我毁灭的人,便是英豪..方稍稍释然,因为我终
于看到了最后时刻的周春富,他行进在高尔基描绘的境界里。

生活中做为平常人的周春富究竟什么样?曾任空四十六团团长的苑国
辉老人说:周春富老家河北昌黎,1947 年参军,上过朝鲜打过仗,是个老
兵。这个人出身很贫苦,印象里从小失去父母,由旁人收养,所以性格有些
怪,和大家不太合群,好抬个杠,有点倔,孤僻。飞行技术一般,学习训练
都还努力。那时飞行员穷孩子多,五十年代,特别讲究阶级出身,大部分从
陆军调来,文化程度很低,但爱祖国、爱人民、爱党,大公无私,解放全中


国全人类,这些基本觉悟比现在的人又强得多,共产党员的气质、品德、吃
苦精神相当好。我记得他好像结婚不久,去探家,连续几天参加农业社的抗
洪抢险,搞得很疲劳很辛苦。部队要打仗,一封电报把他召回来。我们团从
丹东出发的头一天早上,他到了,直接拉到机场吃的饭。我问他身体怎么样?
他说没问题。我给他借了件飞行服,带他恢复飞了一个特技,回宿舍准备准
备,第二天就出发。临战前教育动员,我印象,他也没有讲太多话。这个人
内向,平常开会话都不多,干啥事好在心里使暗劲儿,一般不表现出来。部
队里一般有两种人能打仗不怕死,一种大大咧咧吊儿郎当稀里马哈什么都满
不在乎的,一种不吭不哈肚子里头好同别人比试不服输的,周春富属于后一
类吧。

就是这么一篇零散不连贯的介绍,使我在某航校荣誉室看到放大了的
周春富的照片时,仿佛那个带着飞行帽憨笑着的年轻人走下来站在我的面
前,不然,他只能是一张挂在墙壁上的貌不惊人永远呈凝固状态的脸。我以
为,一位离我们而去的英雄,如果能够还原为有血有肉的形象,你可以平等
地与他交流畅谈,而不必从地面高高地可望而不可及地仰视他,如此,那望
不见但无所不在的英灵便具有了穿透你的心壁、震撼你的魂魄的力量。

“周春富,把宝贵的生命献给了伟大的共产主义事业”——评价绝对正
确。但毕竟,那“伟大”离我们过于遥远,我怀疑,实现之时是否还有人记
得“周春富”这个名字。因此建议,加上一个“为了亦很伟大的统一大业”。
虽然路仍漫长,但我们已经看到了这个“伟大”的曙光。我相信,当我们这
一代或我们的下一代在修筑“统一纪念碑”时,是绝不会忘记镌刻上“周春
富”这个名字的。

※※※※※周春富跳伞落海,事倩惊动了北京,毛泽东让秘书直接打
电话告福州军区:想尽一切办法,务要救起这位飞行员。
海军舰艇出动,同前来争抢的国民党海军发生小规模海战。平潭岛1800
多条渔船,像篦头一样在茫茫大海上作网状搜寻。一天、两天、五天、七天,
浩瀚的大海除了波涛还是波涛,当最后一次努力付之一片蔚蓝之后,营救船
队鸣号回航。所有的船老大自动降下半帆。许多渔家按习俗烧香焚纸,将食
物与烧酒抛向海面。妇女们掀起衣襟,揩抹发红的眼窝..此时,乌云滚滚
而来,风吼浪怒,惊雷阵阵。

九天之上终伏虎,热血化作倾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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