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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震:皖派终成,以经翼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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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23 13:30:2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韦力/文)清代乾嘉学派若以两分法来论,可分为吴派和皖派,而皖派的实际创始人则是戴震。关于吴、皖两派的区别,钱穆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有如下论述:
今考惠学渊源与戴学不同者,戴学从尊朱述宋起脚,而惠学则自反宋复古而来。顾亭林已言理学之名,自宋始有,古之所谓理学者,经学也。而通经则先识字,识字则先考音,亭林为《音学五书》,大意在据唐以正宋,据古经以正唐,即以复古者为反宋,以经学之训诂破宋明之语录。其风流被三吴,是即吴学之远源也……江浙人物荟萃,典册流播,声气易传,考核易广。清初诸老尚途辙各殊,不数十年间,至苏州惠氏出,而怀疑之精神,变为笃信辨伪之工夫,转尚求真,其还归汉儒者,乃自蔑弃唐宋而然。故以徽学与吴学较,则吴学实为急进,为趋先,走先一步,带有革命之气度。而徽学以地僻风淳,大体仍袭东林遗绪,初志尚在述朱,并不如吴学高瞻远瞩,划分汉宋若冀越之不同道也。
钱穆直接将吴派称之为“惠学”,这是因为该派的创始人是惠栋,而皖派因为戴震的原因,则径直被称之为“戴学”。从这段论述来看,吴派更是纯粹的考据学,而皖派则把义理之学融入了考据派中,如果用更纯粹的说法来形容——皖派是通过考据学来修正义理概念,而这种奇特的治学方式则是本自戴震,因为他曾说过:“经之至者,道也;所以明道者,辞也;所以成辞者,字也。必由字以通其辞,由辞以通其道。”
在戴震眼中,研究字学的目的是为了能够读懂古人的言词,而读懂古人的言词乃是为了明道,而他为余萧客的《古经解钩沉》中所写的序言,则表达出了皖派与吴派在观念上的区别:“今仲林得稽古之学于其乡惠定宇。惠君与余相善,盖尝深嫉乎凿空以经也。二三好古之儒,知此学不仅在故训,则以志乎闻道也,或庶几焉。”
在这里,戴震又明确地说,研究训诂之学,其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明道。为此,刘墨在《乾嘉学术十论》中给予了这样的评语:“戴震比吴派高出一层的,就在于能够超越‘故训’之上‘闻道’。”
戴震何以有着这样的思想?按他自己的解释,他在年轻之时就已做如是想。戴震去世的当年,给他的弟子段玉裁所写的信中有过如下的表述:“仆自十七岁时,有志闻道,谓非求之《六经》、孔、孟不得,非从事于字义、制度、名物,无由以通其语言。宋儒讥训诂之学,轻语言文字,是犹渡江河而弃舟楫,欲登高而无阶梯也。为之三十余年,灼然知古今治乱之源在是。”
他在17岁时就致力于经学研究,他认为研究经学首先要从考据学下手,以便真正地读懂前贤的思想,而宋代理学家却认为这么做没有必要,戴震认为宋儒的这种思维是一种偷换概念,于是他坚持自己的研究方向,那就是通过考据学来了解前贤的思想。三十多年来,他一直沿着这条路走了过来,而到其晚年他更加坚定自己治学方法的正确。


戴震撰《戴东原集》十二卷,清乾隆五十六年经韵楼刻本,书牌

也就是说,研究训诂之学,其目的就是为了得知前贤的真实思想,也就是义理之学。因此说,训诂之学对戴震而言,只是达到义理思想的必要手段,正如段玉裁在《戴东原集序》中所引用的戴震的所言:“六书、九数等事,如轿夫然,所以舁轿中人也。以六书、九数等事尽我,是犹误认轿夫为轿中人也。”
戴震在这里用“抬轿子”来形容考据和义理之间的关系,他认为考据的手段就犹如抬轿人,而真正的思想才是乘轿者,他把乘轿者称之为“理义”。对于“理义”的概念,戴震在《题惠定宇先生授经图》中解释道:
夫所谓理义,苟可以舍经而空凭胸臆,将人人凿空而得之,奚于经学之云乎哉?唯空凭胸臆之卒无当于贤人圣人之理义,然后求之古经。求之古经而遗文垂绝,今古悬隔也,然后求之故训。故训明则古经明,古经明则贤人圣人之理义明,而我心之所同然者,乃因之而明。
他的这段话显然是在批评宋明理学,他认为理学家不是通过研究古经来得知前人的思想,而是完全凭借自己的想象来解读前贤的思想,他认为这样做显然不对,而后就说出了后世广泛引用的他所说的几句名言——只有研究透了训诂之学,才能真正明白经中的所言;而只有读懂了古经,才能真正明白圣人们的“理义”。
戴震并非出生在读书人家,他的父亲是位商人,主要从事布匹的买卖。雍正元年底,戴家出生了个男孩,此孩儿出生之时,空中突然想起了雷声。大冬天打雷当然罕见的事情,于是戴弁就给这个小男孩起名为“震”。
戴震打小就很聪明,可能真如古语所言——“圣人言迟”,因为他在10岁之前一直不说话,这种情况当然被后世追溯为有着特殊的意味,比如他的弟子段玉裁就在《戴东原先生年谱》中说:“十岁。先生是年乃能言,盖聪明蕴蓄者深矣。”
到了10岁,戴震终于说话了,而他一张口,果真不同于凡常。那时家人把他送到私塾去读书,当时老师正在讲《大学章句》,等老师讲完第一章后,戴震就向老师提问:“此何以知为孔子之言而曾子述之?又何以知为曾子之意而门人记之?”
这样的问题显然老师回答不出来,但老师却跟他说:此书是大儒朱熹作的“集注”,既然朱文公都这么说,那恐怕就是这么回事。但戴震并不肯就此罢休,他又问老师:朱文公怎么知道是这样的传承次序?如此的深究下去,当然令老师无法回答,于是这让老师感叹道:“子非常儿也!”
由这段小故事可知,戴震在年幼之时就有怀疑精神。在不疑处生疑,才是治学的最重要方法。虽然他有了这样的特性,但若得不到正确的启发,恐怕他的天性也难以得到完全的发挥。
戴震在20岁时跟着徽州学者汪梧凤学习,而汪家藏书很多,戴震在那里得以广泛地读书。更为重要者,当时的学者江永也住在汪家,戴震向江永请教了不少的经学问题,由此让戴的一些思路得到了印证。
在戴震29岁时,他又来到了汪梧凤的家中,此次他在这里遇到了毛奇龄的弟子方楘如。毛奇龄是清初反对理学最激烈的人物之一,他的观念当然影响到了方楘如,而方又跟校勘家何焯的关系密切,方从何那里学到了校勘学的概念,这些观念汇集在一起,使得方楘如开始提倡汉学反对宋学,张舜徽先生评价他说:“大抵扬汉抑宋,其时汉学之帜未张,尊郑学者殆无几人,而楘如所言如此,亦实有以开乾嘉风气之先也。”
张舜徽的这几句评语把方楘如视为开乾嘉风气之先的人物。为什么能给予这么高的评价呢?刘墨在《乾嘉学术十论》中说:“方楘如还有一个影响应该引起充分的注意,而这一点恰被学术史研究者所忽视了:这就是方楘如是较早意识到汉人学说中郑玄的重要性,他甚至亲自动手编成《郑注拾渖》一书以收罗郑玄的遗著,而这要比孔广森、黄奭、袁钧诸人早得多。”


戴震撰《戴东原集》十二卷,清乾隆五十六年经韵楼刻本,卷首
而方楘如的观念显然传导到了戴震身上。再后来,戴震因为躲避仇家而来到了北京,他在此结识了钱大昕,而后又经过钱的举荐,他帮着秦蕙田去编著名的《五礼通考》,他在北京期间得以结识纪晓岚、朱筠、王鸣盛、王昶等一系列著名学者,戴震在考据学方面的成就得到了这些人高度的夸赞,正是这段经历使戴震名扬天下。而纪晓岚还为戴震早年的著作——《考工记图注》写了序言,纪在此《注》中夸赞戴说:“戴君深明古人小学,故其考证制度、字义,为汉已降诸儒所不能及。以是求之古人遗经,发明独多。”
后来,王安国又把戴震聘入家中去教自己的儿子王念孙读书,正是在戴震的启发下,王念孙以及他的儿子王引之后来都成为了考据学中大师级的人物。在纪晓岚的推荐下,戴震又入卢见曾幕,为此他来到了杭州,他在卢的官署中再次见到了惠栋,此时的惠栋已经60岁,而戴震35岁,他们的再次见面对戴震晚年思想的转变形成了较大的影响。刘墨在其专著中,引用了戴震晚年写的一篇追忆文章,戴在文中说:
松崖先生之为经也,欲学者事于汉经师之故训,以博稽三古典章制度,由是推求理义,确有据依、彼歧故训理义二之,是故训诂非以明理义,而故训胡为?理义不存乎典章制度,势必流入异学而不自知,其亦远乎先生之教矣。
对于这段话,刘墨在文中评价道:“惠栋对戴震的启示是,戴震此前还承认汉儒擅长于传注与宋儒擅长于义理的二分法,而现在则否认了宋儒擅长义理的说法,他认为,即使是义理,也必须要依靠汉人传注和古代的典章制度进行研究。”
因为戴震在学术上的名声越来越响亮,而后他被招入四库馆做校勘工作。对于他在四库馆的这段经历,李慈铭在《越缦堂读书记》中说了这样一段话:
(戴震)在馆四年,校定书十五种,皆钩纂精密,至于目昏足瘘,积劳致疾而殁。高宗深契其学,特畀馆选。而同时钱箨石、翁覃溪辈尚力诋之,覃溪至欲逐之出馆,盖以其进士翰林,非由八股。而世之以庸滥恶札取巍科高甲者,眯目入馆,涂改金银,不二十年坐致台辅,贤愚安之,以为固然。……直至今日,桐城谬种,尚以邵二云、周书仓及戴氏三君之入馆为坏风气、变学术,人无人心,亦可畏也!
戴震在四库馆工作了四年,校订出了15种古代的著作,而他的工作受到了时人的称赞,戴震也为此积劳成疾而去世。当时乾隆皇帝也听闻到戴震在考据学上的名气,而戴震只是举人出身,故皇帝特命其参加了殿试,成为了进士,可见皇帝对其是如何之看重。


《经考》五卷,民国间南陵徐氏刻本,书牌

然而四库馆中的钱载和翁方纲却很看不上戴震,翁甚至想把戴驱除出四库馆,其理由之一就是说戴震的头衔乃是皇帝所赐,而不是走科考之路。对于翁的这种说法,李慈铭大感不满,他说很多进士的考试成绩都很好,但一生却完全无所作为。
翁方纲确实写过一篇《理说驳戴震作》,而他在该文的附录中有《与程鱼门平钱戴二君议论旧草》,翁在附录中说:
昨箨石与东原议论相诋,皆未免于过激。戴东原新入词馆,斥詈前辈,亦箨石有以激成之,皆空言无实据耳。箨石谓东原破碎大道,箨石盖不知考订之学,此不能折服东原也。训诂名物,岂可目为破碎?学者正宜细究,考订诂训,然后能讲义理也。宋儒恃其义理明白,遂轻忽《尔雅》、《说文》,不几渐流于空谈耶?况宋儒每有执后世文字习用之义,辄定为诂训者,是尤蔑古之弊,大不可也!
翁方纲在这里倒是表现出不偏不倚的公允态度,他说戴东原进四库馆的时间较晚,然而戴却骂前辈钱载。因为钱载比戴震大15岁,翁是暗指戴不懂得尊长,但他同时也说戴震的骂也是因为被钱载所激怒。钱载说戴震破坏儒家成规,翁认为这是因为钱只是个文人,其不懂得考订之学,所以才会这么说。翁在此文中又说了这样一段话:
是以方纲愚昧之见,今日学者但当纂言,而不当纂礼。纂言者,前人解诂之同异、音训之同异,师承源委之实际,则详审择之而已矣。若近日之元和惠氏、婺源江氏以及戴君之辈,皆毕生殚力于名物、象数之学,至勤且博,则实人所难能也。吾惟爱之重之,而不欲劝子弟朋友效之。必若钱君及蒋心畲斥考订之学之弊,则妒才忌能者之所为矣,故吾劝同志者深以考订为务,而考订必以义理为主。
翁方纲认为,学者们重点是要去研究前代的典籍,那就是乾嘉学派所擅长的考订名物,同时他认为考订的目的是为了发挥义理,从这个角度而言,似乎翁方纲跟戴震在思想观念上没什么矛盾,那为什么还会产生排斥事件呢?看来,人性的复杂确实不能用几件事来予以概括。
钱载跟戴震之间的矛盾,蔡锦芳则认为这源自戴震对朱彝尊的态度,蔡在《戴震生平与作品考论》一书中引用了章学诚在嘉庆元年所写《上朱中堂世叔》:“戴东原之诂经可谓深矣,乃讥朱竹垞氏本非经学,而强为《经义考》以争名,使人哑然笑也。朱氏《经义考》乃史学之流,刘、班《七略》、《艺文》之义例也,何尝有争经学意哉!且古人之于经史,何尝有彼此疆界,妄分孰轻孰重哉!”
戴震说过朱彝尊不擅长研究经学,但他却写出了《经义考》一书,而章学诚则替朱彝尊辩解说:《经义考》一书乃属于史学著作,朱完全没有要争经学地位的意思,更何况在古人的概念中,经学和史学并没有截然地分开。而章学诚的这段话其实是在批评戴震只懂经学不懂史学,所以戴才会把史学著作看成是经学。
但即便如此,钱载为什么要跟戴震过不去呢?这是因为钱载和朱彝尊都是浙江秀水人,而钱跟朱之间还有着间接的师承关系,钱载在《箨石斋诗集自序》中曾说:“戊戌而大夫归,乃教之(指钱载)为诗。大夫学举业于陆堂,陆先生讲经学于竹垞朱先生。”同时,钱载跟朱彝尊的孙子朱稻孙也是不错的朋友,所以说,戴震敢批评钱的偶像,钱当然要予以反击,只是他的这种反击超乎寻常的激烈,王昶在《蒲褐山房诗话》中写道:“箨石襟情萧旷,真率自如,乾隆甲戌初夏,从金桧门总宪一经斋与余订交,遂成雅契。性豪饮,常偕朱竹君学士,金辅之殿撰,陈伯恭、王念孙两编修过余,冬夜消寒,卷波浮白,必至街鼓三四下。时竹君推戴东原经术,而箨石独有违言,论至学问可否得失处,箨石颡发赤,聚讼纷挐,及罢酒出门,龂龂不已,上车复下者数。四月苦霜浓,风沙蓬勃,余客伫立以俟,无不掩口而笑者。”
看来,这位钱载也不是好惹的人物。吵架的酒席散了之后,他还是站在街边一遍遍地大骂,几次上车下车,就是不肯离去。他的这种行为被很多看客围观偷着乐。
戴震虽以考据学名世,但如前所言,考据对他而言只是手段而非目的,因为他的最大愿望就是通过考据学建立起真正的义理之学,而他的义理概念则与程朱理学不同,因为他的义理有着强烈的反程朱思想。其实最初戴震并没有这样的思路,胡适在《戴东原的哲学》中称:“戴氏三十二岁入京之时还不曾排斥宋儒的义理;可以推知他在那时候还不曾脱离江永的影响,还不曾接受颜李一派排斥程、朱的学说。”
可见,戴震在京城期间并没有排斥宋明理学的概念。这很可能是受他的老师江永的影响,因为江永既研究考据学,也不排斥宋学。而胡适则认为,戴震脱离这种影响是接受了颜李学派的概念,同样,梁启超也是这么认为者。可是钱穆却反对胡适和梁启超的这种判断,他认为戴震思想的转变是受到了惠栋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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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3-23 13:31:32 | 只看该作者
戴震从44岁开始,直到他55岁逝世,在此期间,他开始系统地研究义理之学,而后写出了《原善》、《绪言》、《孟子私淑录》等一系列著作,而这些著作之间都有着递传的关联。对于这一系列著作,戴震很是满意,段玉裁的《戴东原先生年谱》中引用了戴的自言:“作《原善》首篇成,乐不可言,吃饭亦别有甘味。”戴震对自己晚年的这些著作最为看重,他在给段玉裁的信中写道:“仆生平论述最大者为《孟子字义疏证》一书,此正人心之要。今人无论正邪,尽以意见误名之曰理,而祸斯民,故《疏证》不得不作。”
戴震自言,《孟子字义疏证》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为什么这么讲呢?他认为这部书是用为“正人心”,可见这是一部哲学性、思想性的作品。然而他的这部重要作品却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的反响,有不少人借此来攻击戴震,比如方东树在《汉学商兑》中说:“程朱所严办理欲,指人主及学人心术邪正言之,乃最吃紧本务,与民情同然好恶之欲迥别。今移此混彼,妄援立说,谓当通遂其欲,不当绳之以理,言理则为以意见杀人,此亘古未有之异端邪说。”


戴震撰《孟子字义疏证》三卷,清乾隆四十一年孔氏微波榭刻戴氏遗书本

方东树直接指斥,戴震的《孟子字义疏证》是异端邪说。当然,方东树一向攻击考据学中的人物,为此骂戴震倒也不足为奇。然而前面提到的章学诚,虽然他指责戴震不懂史学,但在这个问题上他却驳斥别人对戴的污蔑之词,章学诚在《文史通义·书朱陆篇后》中说:“凡戴君所学,深通训诂,究于名物、制度,而得其所以然,将以明道也。时人方贵博雅考订,见其训诂、名物有合时好,以谓戴之绝诣在此。及戴著《论性》、《原善》诸篇,于天人理气,实有发前人所未发者,时人则谓空说义理,可以无作,是固不知戴学者矣!”
在这里,章大力夸赞戴震在考据学方面所做出的成就,同时他又夸《原善》等篇也是重要作品,而有的人认为戴震不研究考据学而去探讨义理,这样的指责说明这些人没有认真读过戴震这方面的著作。为此,余英时在《论戴震与章学诚》一书中总结说:“东原一方面以考证为当世所共推,另一方面则以义理独见赏于章实斋。一身而兼擅考证与义理,在乾、嘉学术史上为仅有之例。”
在余英时这里,戴震和章学诚是清学中的两座高峰,他在《论戴震与章学诚》一书中的“自序”中说:“下逮乾、嘉之世,由于儒家的智识主义(intellectualism)逐渐流为文献主义(textualism),不少考证学家的确已迷失了早期的方向感。但当时考证运动的两大理论代言人——戴东原和章实斋——则仍然能紧紧地把握住清代思想史的方向。我们细读他们两人的著作,则清代儒学发展中所蕴藏的义理脉络固犹分明可见。”
但是,戴震研究义理之学在他的那个时代却受到了很大的压力,比如他在晚年给其弟子段玉裁写信称:
仆自上年三月初获足疾,至今不能出户,又目力大损。今夏纂修事似可毕,定于七、八月间乞假南旋就医,觅一书院糊口,不复出矣。竭数年之力,勒成一书,明孔、孟之道。余力整其从前所订于字学、经学者。
戴震晚年患了脚病,出门不便,又因为把很大精力用于校勘,使得他的眼睛受损,所以他准备编完四库之后请假回到南方去就医,待身体好了之后,他不想出来为官,准备到一家书院去教书,以此来糊口,而后他再用几年的时间来写一部义理方面的专著。究竟他想作怎样的一部书?信中没有说明,但余英时认为肯定不是《孟子字义疏证》。可惜的是,戴震的这个愿望没有实现,还没等其离京,他就病逝了。
对于戴震的这段话,李开认为:“这里,戴氏把‘乞假南旋’和论《疏证》紧连一起,不是偶然的,戴氏不会不认识到晚年的不幸就是《疏证》闯的大祸。同年5月21日给段玉裁的信说:‘归山之志早定,八月淮南旋。’不料这是与段玉裁的永诀之书。按章炳麟的说法,戴震的早逝,与《疏证》给它造成的不幸直接有关。”(《戴震评传》)
李开在这里还引用了章炳麟在《说林》上的所言:“戴君生雍正乱世,亲见贼渠之遇士民,不循法律,而以洛闽之言相稽,哀矜庶戮之不幸,方告无辜于上,其言绝痛。桑荫未移,而为纪昀所假,以其惩艾宋儒者,旋转于泯华戎之界,寿不中身,愤时以陨,岂无故耶?”
戴震究竟说了什么话而引起社会上这么大的反响呢?翻看他晚年的几部著作,均可看到他反宋明理学的一些言论,比如他在《孟子字义疏证》卷下中称:
古之言理也,就人之情欲求之,使之无疵之为理。今之言理也,离人之情欲求之,使之忍而不顾之为理。此理欲之辨,适以穷天下之人尽转移为欺伪之人,为祸何可胜言也哉!
戴震认为,古人所说的“理”乃是贴近人情,而清代所言的“理”则是反人性。为此,他在该书中说了一段后世广泛引用的名言:
尊者以理责卑,长者以理责幼,贵者以理责贱,虽失,谓之顺。卑者、幼者、贱者以理争之,虽得,谓之逆。于是下之人不能以天下之同情、天下所同欲达于上,上以理责其下,而在下之罪,人人不胜指数。人死于法犹有怜之者,死于理其谁怜之!
戴震的这段话确实达到了哲学的高度,他认为封建礼教压抑人性,长辈不论说的对不对,都可以斥责晚辈,而晚辈如果进行争辩,哪怕说的对,也是一种大逆不道,而在人们的观念中,这样的“理”已经高于了法,以至于犯法被判了死刑的人还有人同情,而因为违反这样的“理”被处死的人却完全没人同情。
他在那个时代竟然能够强调“法高于理”这样的先进思想,因此陈祖武在《清儒学术拾零》中评价说:“戴震的政治思想,虽然并未逾越孟子的‘仁政’学说,但是它在乾隆中叶的问世,实质上正是清王朝盛极而衰现实的折射,蕴涵于其间的社会意义是不当低估的。”
戴震的这种超前思想,显然不能让他那个时代的人所接受,他受到各种指责与谩骂也是必然的事情。当时著名文人彭绍升就写信给戴震,指斥戴破坏社会风气,而戴回信予以了反驳。戴震去世后,洪榜给他撰写了“行状”,洪在“行状”中全录了彭绍升指斥戴震的这封信,而朱筠看到后,竟然说:“可不必载,戴氏可传者不在此。”可见,无论对立面还是同道人,都少有人能理解戴震的所为。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呢?这是因为后世把戴震始终看成是一位考据学大师,比如本田成之在《中国经学史》中说:“戴震当然是纯粹的汉学家,除在典章制度以外,没有所谓义理的。所以他的研究,都是从事于各项事物,而关于天道性命等义理并不多言。”既然这样,那怎样解释戴震晚年对于义理的研究呢?本田成之接着说道:“但把义理研究全置之度外,究竟不免偏见。所以戴震之师江永,却以其余力注《近思录》。然而宋儒有宋儒的义理,汉儒也有汉儒的义理,只是有仅言义理与罕言义理之别而已。戴震毕竟是大家,他不止研究典章制度,并且进一步而寻性命的义理。”
但无论时人还是后人,对于戴震的评价始终是他在考据学方面所做出的贡献,比如钱穆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写道:“东原以乾隆甲戌(1754)入都。初见钱竹汀,竹汀叹其学精博,荐之秦蕙田,蕙田闻其善步算,即日命驾延主其邸,朝夕讲论《五礼通考》中观象授时一门,以为闻所未闻。翌年夏,纪晓岚初识东原,见其《考工记图》而奇之,因为付梓。是年,东原又成《句股割圜记》三篇,秦蕙田全载于《通考》。一时学者推服东原,本在名物度数。”


戴震撰《原善》清乾隆四十一年孔氏微波榭刻戴氏遗书本

可见,戴震的出名就是因为他在京城写出了多部考据学著作。但是作为大师级的人物,戴震有着个性上的不同面,所以他在许多方面都有着超乎寻常的贡献。他去世后,私淑弟子凌廷堪写了篇《东原先生事略》,其在文中说:“先生之学,无所不通,而其所由以至道者有三:曰小学,曰测算,曰典章制度。至于《原善》、《孟子字义疏证》,由古训而明义理,盖先生至道之书也。先生卒后,其小学之学,则有高邮王念孙、金坛段玉裁传之;测算之学,则有曲阜孔广森传之;典章制度之学,则有兴化任大椿传之,皆其弟子也。”
这里把戴震的学问做了三分法,一是他在小学方面的成就,二者则是算学和典章制度之学,而第三就是他的义理研究。前两方面,戴震都有传人,而唯有义理之学却没人能够延续他的成就。而到了近世,学界和思想界反而更看重他在思想方面所做出的贡献,因此余英时在《论戴震与章学诚》一书中给出了这样的评价:“所以我们可以说,乾隆时代有两个戴东原:一是领导当时学风的考证学家戴东原,另一个则是与当时学风相背的思想家戴东原。这两个戴东原在学术界所得到的毁誉恰好相反。”
相比较而言,梁启超更能从社会高度来看待戴震所做出的重大贡献,对于《孟子字义疏证》一书,梁启超在《清代学术概论》中给出了这样一大段评价:
综其内容,不外欲以“情感哲学”代“理性哲学”。就此点论之,乃与欧洲文艺复兴时代之思潮之本质绝相类。盖当时人心,为基督教绝对禁欲主义所束缚。痛苦无艺,既反乎人理而又不敢违,乃相与作伪,而道德反扫地以尽。文艺复兴之运动,乃采久阏窒之“希腊的情感主义”以药之,一旦解放,文化转一新方向以进行,则蓬勃而莫能御。戴震盖确有见于此,其志愿确欲为中国文化转一新方向,其哲学之立脚点,真可称二千年一大翻案,其论尊卑顺逆一段,实以平等精神,作伦理学上一大革命,其斥宋儒之糅合儒佛,虽辞带含蓄,而意极严正,随处发挥科学家求真求是之精神,实三百年间最有价值之奇书也。
戴震纪念馆位于安徽省黄山市屯溪区隆阜街118号。昨夜到达黄山市,因为之前跑得有些疲累,故今日上午没有急着出门,先把之前的寻访过程做了补记。下午先去戴震纪念馆,因为所订酒店距此很近,很快就步行走进了颇具旧味的隆阜街。


有跨街门楼


戴震纪念馆正门


匾额

虽然叫“街”,但我感觉只是一条小巷,在小巷中打听戴震纪念馆时,每个人指了方向后,都跟着说一句:“很早就关门了。”我刚开始以为指的是放假关门了,找到后,始知是早就搬迁,据说是去了延安街,这里是旧址。


门框式样


铁锁已经生锈

既然来到了这里,总要一探究竟。这里的门楣上依然写着“戴震纪念馆”,但是大门紧闭,门口巷子的宽度大约不足两米,我只好站在斜前方勉强拍下它的侧影。这里为什么叫“纪念馆”而非“故居”?是否旧居在另一处,可惜看不到相应的说明牌。


侧旁是河道


店主竟然不知这叫什么河

纪念馆的隔壁是一家旧式的小商店,店主无所事事地靠在柜台上,我的到来给他今日的眼睛增添了些许内容。我走上前问他:这里是否是戴震的故居?他说自己不清楚。纪念馆的旁边还有一个小门洞,从门洞走下去,原来屋后是一条河。我又去问店主,屋后的河叫什么河,他仍然是回答“不知道”。我对他这种淡定的回答表示了赞赏,能够如此地不知惭愧,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者。后来我打车去往他处时,司机告诉我:戴震纪念馆后面的那条河名叫“横江”,此乃是新安江两条源头支流之一。


在小巷内游走


进此店问之

找到了戴震纪念馆,却无法进内一探究竟,也不能确定这是否是戴家旧居,我只能去寻找戴震墓,他的墓位于安徽省休宁县商山乡孝敬村公墓对面田野中。


戴震墓全景

在我的心目中,戴震是清学史上极其高大的人物,我本以为来此寻找,应该人人皆知他的大名,然我的所遇却否定了自己的想当然,出租车司机说:开了八年出租,从来没人和他提过戴震,也没人乘他的车去找过他的墓,因此他看到我的寻访单后,给他的朋友打电话,方得知戴震墓的大概方位。


戴震墓文保牌

几经打听,终于找到了戴震墓,其墓在一座小山包的后面。墓的现况让我同样感到了意外,因为我看到了一座破败的荒墓,这跟我长久以来的想象形成了较大的反差,我仍然强调戴震在学术史上崇高的地位,而今眼前所见真的让我难以接受。真希望当地有关部门能够认识到戴震在学术史上的价值所在,对他的墓进行一番整修,以便让更多的后人来凭吊这位伟大的先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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