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情缘：我的围棋之路（作者：巢湖 何小平）

文如玉

  一直想为围棋写点什么，毕竟他是要陪伴我一生的。只是不知道从何下笔，因为感情太深，还是理解太浅，我不知道。但是心中时时有汹涌的激流涌起，迫使我不能禁声，不能沉默。那么姑且提笔记录下印象中的点点滴滴吧。

    很喜欢关于围棋的两首诗词。一首是诸葛孔明隆中所作的《梁甫吟》，一首是不知作者的《念奴娇》。

梁甫吟

苍天如圆盖,陆地如棋局;
世人黑白分,往来争荣辱:
荣者自安安,辱者定碌碌.
南阳有隐居,高眠卧不足!

念奴娇

        深沟高垒，纷争地，几笔纵横虚设。盛世还需思战乱，纸上运筹帷幄。雪夜炉边，柳荫长夏，秋雨连绵夕。今来古往，消磨多少岁月？
        胜败得失无关，为营步步，俨然若仇敌。搔首咨嗟一着错，忽而兴高采烈。镇物矫情，老谋深算，曾不露声色。为人气度，从旁窥出消息。

        似乎这两首诗道尽了围棋的深味和人世的沧桑。然而不能否认的是，他仍旧是那么迷人，散发着经久不熄的魅力。

    与围棋结缘，是爸爸的牵线。他说那时候我和小朋友们瞎玩，很浪费时间。其时我大概八、九岁的年纪，小学三年级，功课也不似现在小学生那般忙碌。放学后，和一帮小朋友在楼下玩耍，追逐嬉戏、爬树打闹。无聊时，还和大家在垃圾堆里面翻捡两分、五分的硬币。我总是很自卑，因为不如楼下的小燕眼尖，她总能捡到大小面值不等的硬币，而我常常空手而归。爸爸看见混在他们中间的我，干着毫无意义的事情，很不以为然。他想不如让我学个什么业余爱好，来填补我的空闲时间，于是他选择了围棋。

    作为启蒙老师，爸爸其实也是初学，虽然他象棋下得很好，还参加过比赛，围棋可也得现拿着入门书来看。他总是一手拿着那本经典的蜀蓉棋艺出版社出的邱百瑞的《围棋一月通》，一首拿着棋子指导我。我坐在小板凳上，仰头对着大棋盘，时时感到不舒服。爸爸说，等你下败我，就可以坐高板凳了。整整一个暑假里，我和爸爸从9路的小棋盘一直杀到11路、13路的，最后到19路的大棋盘，杀得昏天黑地。可能爸爸是大人吧，精力有限，不出一个月就不是我对手了。当我第一次赢了爸爸的时候，我欢呼雀跃，特意跑去告诉还在上班的妈妈，要她给我发小红旗。

    爸爸支撑不住了，后来他和妈妈商量，打算给我在社会上物色一个围棋老师。当时正值八十年代的思想文化活跃期，大街小巷棋社酒吧陆续多了起来，趁着聂旋风横扫日本的势头，围棋也渐渐风靡。爸妈他们找到一个刚刚落榜的青年，巢湖的个人围棋高手李君给我当老师。他是个文弱的书生，高高的个子，清秀英俊的脸庞带着浓浓的书卷气。他没有一般社会青年的痞气，也不抽烟。他家境困难，有个卧病在床的奶奶，我曾经去拜访过他家，至今还记得那通向那二层小楼的黑暗而狭窄的楼道，简陋的家具还有羸弱的祖母。我善良的父母慷慨的每个月给李君老师100元的教学费，当时那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啊，但是我想对于缓解他的家境也是杯水车薪吧。

    教室设在我外婆家里，每天放学回来学一个小时。李老师认真耐心的给我摆死活题、打谱、下指导棋，复盘，我的棋艺有了长足的进步。还记得第一天回来，以前一起玩耍的小朋友问我学了什么，我自豪的回答，“今天我学了42个围棋定式”。不久李君老师就带我去朝阳楼一个吴老先生办的棋社里和巢湖的爱好者下棋。当时巢湖已经有很多围棋业余爱好者了，他们来自各行各业，兴趣颇大，有时还会下赌棋，所以进步也很快。到了棋社下棋，我明显的感到不适应，以前书本上学的和老师指导的都中规中矩，可是这里的人杀气很重，动不动就扭在一起杀的暗无天日。难道这就是“茶馆棋”和“书房棋”的区别？在这里我的计算力得到了很大的提高，从一开始“孔夫子搬家－－尽是书（输）”，到后来居然可以赢一、两个人，再到后来众人对我的刮目相看。棋社的人都很友好，而且风趣幽默，把我当小妹妹看待。那时候在棋社下一盘棋，赢的不要钱，输了要付给老板3毛钱，后来涨到了6毛钱。很多时候他们都是免费指导我，棋社老板也不太要我爸妈的钱，他们把我当作巢湖棋手，尤其是女棋手的希望。所以每到下课我背上书包就直奔那个棋社，没人的时候，我做作业，等他们来了，就和他们下棋。还记得有个工商局的三十多岁的男青年，一到棋社就嚷嚷，“今天我又来花钱买罪受啦！”可是兴奋的面庞丝毫看不出痛苦的表情。还有那个和李老师同时毕业落榜的吴煜，还有后来开酒吧的“大眼”，当时他们对棋的执着，现在仍然历历在目。后来我们还模仿中日围棋擂台赛，组织了几场市区内的擂台赛，我都是作为“前锋”打的头阵，一时间盛况空前。90年代后，那里装修了，一下子冒出来很多卖服装的市场，再去时，吴老的棋社也找不到了，很让我伤感和怀念。那时候爸妈不管多晚，都会来接我回家。我下棋比较用心，有时候为了一步棋，我会长考半个钟头到一个钟头，围观者都很惊讶小小的我不知道在考虑什么？所以下完后，脑袋会有点晕。回家的路上，爸妈经常给我买些面包之类的零食奖励我，那时一块钱的面包都会让我吃得滋滋有味，如果再加5毛钱，还可以买到奶油夹心的哦！爸爸骑着那辆和我年龄相仿的，30寸的老式永久车，我坐在爸爸的身后，沿着夜晚安静的巢湖路，他总会和我谈论今天棋局的得失，还有围棋的“博大精深”。回家吃完饭，我还要把当天对弈的棋局复盘出来，写在记谱纸上，先自己总结一下，再交给李君老师总结。

文如玉

  为了学棋，爸爸定了《围棋报》、《围棋天地》、《新民围棋》。从此我认识了吴清源、武宫正树、赵治勋、芮乃伟等许多高手。“宇宙流”、“中国流”也进入了我的对局之中。他们成为我的一个个偶像，引领着我在黑白的世界里默默前行。除了详实的名局评析，奇妙的死活题解以及新颖的定式外，这些杂志上还有许多妙趣横生的有关围棋的传说和故事，让我如醉如痴。现在还记得烂柯图、乐清围棋仙人，这些更让围棋蒙上了一层如痴如幻的神秘，更想让人心神往之。还有两本对我影响颇深的围棋传记，一本是写吴清源的《无冕之王》，一本是陈祖德的自传《超越自我》。少小离家，为生计“东渡扶桑”的吴清源，凭着对围棋的天赋和执着，独霸日本棋坛十余载，个中辛酸，唯有他自己知道了。若干年后看了田壮壮的《吴清源》还有吴老的《中的精神》，又勾起了我对一代大师深深的敬意。而陈祖德是新中国第一代国手，有着强烈的荣辱使命感。《超越自我》是他在自己身患绝症时写下的人生回忆录，顽强的和命运的拼搏，不妥协的精神让人感动。从此知道，我在学棋道路上的苦实在不值一提。


    慢慢的，围棋在我的生活中占据的时间和比重越来越大，我的棋力也不断提高。那时候陆续有些小朋友开始学围棋，于是我参加了巢湖市第一届少儿围棋比赛，毫无悬念的就拿了冠军。后来在老师的鼓励下，我又参加的巢湖市第一届围棋锦标赛，也是第一届定段定级赛。初次来到成人的世界搏杀，我有些胆怯，好在有父母师长的安慰和鼓励。当时一共有30多人参赛，采取积分制，我的老师李君也在内。棋手们我都很熟，大多在棋社交过手，实力也很明了，我的位次大概是中等偏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是女生，又是小孩，对手真的和我面对面时，都有些紧张，俗话叫“输不起”。而我却能平静的发挥水平，所以一路过关斩将。比赛中途，巢湖电视台和《巢湖日报》还大张旗鼓的采访和报道了我，事隔多年，当时那稚嫩的童声回答问题还被小伙伴们记忆犹新。记者问：你几岁啦？我答：9岁啦。记者又问：你参加比赛害怕不害。我答：不害怕。长大后回家，还看见妈妈珍藏多年的那块报道我下棋的《巢湖日报》的豆腐干文章，虽然早已泛黄，可照片上那个扎着高高的马尾巴辫的小女孩还是那么亲切。言归正传，那次棋赛我超水平发挥，最后一轮对阵李君老师。当时他已经夺冠无忧，为了让我增加一些等级分，他不动声色的输给了我。最后，我获得了第三名，得了个大大的奖状，也顺利拿到了业余二级的证书。由于我棋风犀利，爱好搏杀，从此巢湖棋坛赋予我“巢湖的芮乃伟”的称号。至此，父母外婆都为我骄傲，也不枉他们辛勤培养的汗水。

    这次比赛，让我在小伙伴们之间的声望大增，回到学校后，他们围着我问这问那，好不羡慕。后来我发现他们最羡慕我的还是我可以缺一些课，不参加一些考试，甚至是期末考试。过年之前，同学们之间照例互赠手工制作的精美的贺年片。在他们给我的卡片上，见的最多的字样就是希望我围棋进步，以后夺得世界冠军。现在想来，心里面还有一丝甜甜的暖意。

    随着棋力的提高，老师建议我父母，带我去省城合肥拜见专业老师。那时父母虽然很忙，但总是会抽空带我往返与巢湖和合肥之间。80年代的合肥远没有现在这样繁华，到处是低矮的平房。我对那里的地名比较感兴趣，什么双岗、三里街、五里河、七里屯，都带着数字。表哥单位宿舍就在双岗，他也是个十足的围棋迷，下了班就和志趣相投的棋友躲在小屋子里面下。他看见我们过去，很是高兴，张罗着为我们做了很多好吃的。当时我的水平还不及他，他说如果我能赢他，就送我一副“云子”，就是我渴望已久的那种亚光的磨砂的高级的围棋子，可是遗憾的是，事隔多年这个愿望还是没能实现。

    我们去拜见的是王业辉五段，当时他已经是合肥棋院的领导了。奇怪的是他刚三十出头，大家都“王老”、“王老”的叫他，害得爸爸也跟着这么称呼他。他爱人很是热情，我们一去就给我们端茶倒水，最调皮的是他大概5、6岁的女儿，经常逗我玩。记得那时候电视还不是很普及，我就更没见过遥控的了，有次她神秘兮兮的拿着遥控器对电视换频道，让我惊奇了半天。王老也很友好，每次去都和我下指导棋，当时我被让4子支撑不住，他就对爸爸介绍说宣城的何俊，也是个小女孩，和他下4子棋已经互有胜负了。下完后王老还给我复盘，先让我自己做形势判断，然后指出我的错误。后来又把我带来的棋谱认真的复一遍，并写下他的意见。印象很深的是他点评我和吴煜的一盘棋，到了一处，他说，“这简直是两个幽默大师的杰作”，言外之意是我们下得实在太离谱了。就这样和他学习了一阵子，无奈当时父母收入有限，无力支撑高昂的路费，只好暂时告一段落。

文如玉

    我在巢湖的名气日益增大，89年，巢湖体委邀请我和另外一名水泥厂的象棋手去池州参加省级棋类锦标赛，赛前还要去合肥参加一个月的封闭训练。于是在爸爸的陪同下，我又一次来到了合肥。还是王业辉教练指导我们，他时常抱怨为什么围棋室要和拳击室相邻，整天听到隔壁噼里啪啦的声音。我们一群小朋友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开始训练的，当时大的也就17、8岁，小的只有5、6岁。大家都很认真，每天要下十几个小时的棋，我居然还感冒了。爸爸说，那时候一排人坐着下棋，就我在醒鼻涕。据说伙食也不是很好，大家都在抱怨，可是有表哥给我做的红烧带鱼，我一点都不觉得苦。晚上我们小棋手2人一个房间，我就和来自宣城的何俊睡在一张床上，现在还记得她用脚背勾着我的肩膀，痒痒的感觉。爸爸也和他的爸爸成了好朋友，听说他爸爸是宣城中学的体育老师。还有合肥的小小的活泼的沙薇，他爸爸说她很会打自己的“小九九”；还有那个高高帅帅的庞延，常边走边哼着齐秦的《冬雨》。这些人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活跃在“合肥晚报杯”等大小比赛上。

    一个月很快过去了，我回到巢湖，巢湖体委一个60多岁的官员，还有一个体育老师，再就是那个象棋手，我们4人组成了巢湖队，向池州进发，我们的目标是争取前6名，爸爸作为我的监护人陪我一起过去。池州是和巢湖差不多的一个小县城，当时比赛场地设在一个中学，现在记忆尤深的是在这个中学里居然有个游泳池，从我们住的楼上望下去，池水碧蓝碧蓝的。我和十个选手被分在少女组，除了几个年级比我小的选手的之外，其他的都比我大，我做好了一局一局拼的思想准备。开局我赢了淮南的一个小妹妹，回来后我在宿舍大跳大叫；后来我又输给了何俊，哭丧着脸很不高兴。屋子里面那个整天看电视，泡澡的官员说我就是“胜骄败馁”型的，我很生气，心想一定是我打扰他看电视了。那里住的地方很简陋，几人一个宿舍，当时正值盛夏，蚊虫颇多，每个人的床外面还裹着厚厚的蚊帐。记得爸爸晚上怕我睡不好，还不时跑来看我。不过那里吃得倒很讲究，每天中午都是一桌一桌丰盛的菜肴，什么都有，记得有次我看见一盆一盆花花绿绿的端上来，他们说是青蛙，吓得我碰也不敢碰。中途爸爸还让我给远在家乡的妈妈写了一封信，叙说我的比赛情况。最后一轮最为关键，是我对阵合肥的章露。她那时已是18岁的大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她们一群大女孩总是和大男孩一起讨论问题，根本不带我们玩。我深知和她实力悬殊，而这一局对我来说却至关重要，输了就被挤出了前6名，赢了凭借小分，可以获得第5名。晚上睡觉，我在思忖对策，如果照常理，按部就班，是不能取胜的。如果我能围个大模样，诱敌深入，再一举歼灭，或许能出奇制胜。第二天也是老天助我，我猜得先手，立马实施了我的计划。我以三连星宇宙流开局，虚张声势，模样围得超大，及至中盘，章露发现，如果不打入实空就不够了。等她打入，我步步紧逼，居然抓住了她一个漏着，生擒整条大龙。至此我获得了第五名，那个象棋手也获得了第四名，我们圆满得完成了任务，凯旋而归。

    中间还有个小插曲，60年代的安徽籍围棋冠军黄永吉老先生来看望我们小棋手，他挨个和我们下指导棋。事后，他对我爸爸说，我思路很特别，希望以后能去合肥接受他的辅导，还给我爸爸留了名片。可是遗憾的是，由于种种原因，后来都没能去成。

    比赛回来后，马上就是小升初了，我心里面忐忑不安，因为落下的课太多。于是爸爸亲自找来教科书，突击辅导了我一个月，还好，居然搭上了重点中学的录取线。进入中学后，课业负担慢慢变重，只能将围棋暂时放在了一边。偶尔参加了2次市里面的比赛，成绩也不理想，被妈妈嗤为“昙花一现”。

    进入大学后，各方面优秀的人才辈出，我又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卑。偶尔看到一则浦口校区第一届“棋协杯”的围棋比赛通知，我报名参加了，没想到得了个第一名。当大红喜报贴出来的时候，我特别高兴。后来陆续有同学找我下棋，还有人要拜我为师，渐渐我的校园生活也丰富起来。后来我又参加了第二届“棋协杯”，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个高手，我输了2局，只好屈居第二。棋协主席正打算带领我们系的棋手和南大厮杀的时候，传出了正处于六月敏感时期的消息，只好作罢。

    毕业后工作了，同事间不乏热爱围棋的高手，还记得在华为工间的手谈，吸引了很多注目的眼球。来到上海，偶尔在交大bbs上发现了“纵横”棋社。这里是个快乐的集体，每天都洋溢着笑声；这里也高手如林，我参加了一届联赛，只得了B组第四名的成绩。所幸我结交了许多棋友，还有现在的老公，我们参加了很多聚会，到处都留下了我们对弈、讨论的身影。

    现在工作和生活渐渐忙碌起来，只能偶尔看看电视、网上的直播比赛，但是围棋的魅力仍然历久弥芳，这就是我和他的“黑白情缘”。

芜湖袁枚

吴煜老师现在可很厉害啊

bigqian

冒昧的问一句，吴老师难道是文中何女士提到的老公？

安徽断刀客

bigqian 发表于 2017-10-23 22:31
冒昧的问一句，吴老师难道是文中何女士提到的老公？

不是…吴是现在巢湖围棋扛把子，省赛中屡创佳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