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围棋老师赵之云

文如玉

作者：西村昭司

我二十五岁的时候开始下的围棋。作为爱好，我选择围棋的理由是很简单的：因为下围棋是我已故父亲的爱好，而且那时我的工资不高，所以处处都要节约。我想在这里谈谈我的一位棋友——我的一位上海朋友的回忆。

一九九三年我开始在上海工作，这是我首次在海外工作。那时，我一点儿都不熟悉中国的业务环境，所以为了开展业务，我拼命地去工作，拼命地去了解中国。可是我再怎么努力也好像是在黑暗的世界里摸索一样，很难找到我们公司的业务方向。同时因为我是第一次离开家，所以我觉得很寂寞，也很想家。并且，我在周末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很无聊。那时，我的寂寞感更加强烈了，所以我决定要找一个围棋老师。非常幸运的是，通过中国朋友的介绍，我马上就找到了专业棋手赵之云先生，他是专业六段。我认识他以后每个星期六下午都高高兴兴地去他家跟他学习下围棋。

虽然那时我的中文水平还不能够跟他随心所欲地交流，但是通过围棋我们马上成为了朋友。围棋在中国又被叫作“手谈”，所以我们不需要说太多的话也能互相理解。一天下午，他对我说出了他的心里话，是关于他人生中最痛苦的一段经历。

像其他知识分子一样，他下乡到了南方的某个农村从事农业。他下乡的时间比其他人都长，所干的工作也比其他人累。他没有办法从他的命运中逃脱出来，在农村插队一年到头都没有休息，是很辛苦的。几年后，等他终于可以回上海的时候，他已经过了四十岁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很高兴可以继续再下围棋。但他的年龄已经超过作为专业棋手的高峰期，因此，他必须要放弃专业比赛。于是，他决定作为老师和中国围棋历史的研究者来开展工作。他开始在上海新民晚报的围棋栏目里，做为解说员来写围棋的评论了。

他那时已经成家，他的太太在上海的女性业余围棋比赛中获得过冠军。他们之间有一个女儿，但女儿不像父母那样喜欢下围棋，还可怜地患上了慢性哮喘病。

老师的家是他的朋友们都很向往的地方。托他们夫妻的福，他的家总是充满着非常舒适的氛围，很受大家的欢迎。在他的家里可以很放松地下围棋，所以每个星期六下午，大家都三三两两地汇聚过来。老师朋友们的工作是很丰富多彩的，他们当中有医生、教师、编辑、工程师、还有专业棋手等等。通过跟他们的交流，我也了解到了很多上海人的情况。

下完棋后，我的老师有时会款待我们，在他家里一起吃晚饭。他是一位非常多才多艺的人，除了是棋手，他还是书法家、画家，也是古琴的演奏家。乘着酒兴，他有时会让我们欣赏他的古琴演奏。一般的上海人为了赚钱总是很忙，可是，我在他家所见到的上海人却不相同，不管他们的收入多少，看起来都觉得他们生活得很幸福，好像非常满足于自己的现状。有一天，我的老师为了祝贺我的生日送给了我一把扇子，上面有他亲笔画的漂亮的风景，还写上了“腾飞”两个字。我非常感动，这把扇子成为了我所有的东西中最重要的宝贝。

老师的围棋朋友们和弟子们当中，我是下得最差的。因为他的朋友们大多数是在上海市业余围棋比赛中非常有名的高手，而且有的学生的目标是要成为专业棋手的，所以他们都下得很好，我是很少有机会打败他们的。但通过下围棋，让我学习到了围棋以外的很多知识。我没想到日本人和中国人之间有这么多相似的文化、想法和感受。我们一边下围棋一边表达出自己的喜怒哀乐，我这才知道了日本人和中国人之间在情感上的区别并不大，而且通过跟他们的交流，对我解决业务上的问题也有很大的帮助。在中国，最困难的一个问题是处理人际关系，这是我们在业务上不能逃避的一个难关。通过和他们的交流，我学到了很多中国人的习惯和想法，所以人事方面的问题也能妥善地解决好了。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我在上海度过了繁忙但又充实的日子。不过，在一九九六年春天的一天，我这种幸福的时光嘎然而止了。由于肺癌，我的老师突然过世了。记得有一天他太太打电话给我说：“他觉得不舒服，所以就去医院了。医生检查后对他说要住院”。其实医生给他诊断的结果是肺癌晚期，已经没有办法治疗了。从那一天开始不到两个月，他就过世了。

老师的葬礼是很朴素的，我想他的简朴而有意义的人生也反映在他的葬礼仪式上了。我们这些他的老朋友们都纷纷前去他家拜访，并向他的家属表达了我们对老师的哀悼,同时也向老师献上了花圈。

我的老师生前经常跟我说，“人有人品，棋有棋品”。他的意思就是说：在我们的人生道路上，“品”的问题比技术上的问题更重要。我不知道自己的品格有多高，但通过跟我的老师的交流，我也得到了许多中国朋友的友谊，这完全是托他的福。直到现在，我跟他的太太和女儿也还保持着联系。

和我同样，有很多的人和他人建立了跨国的友谊，相信这份不受国界影响的宝贵情感会历久弥新，成为照耀人生的一盏温暖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