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统都得去买菜 关于我这种所谓的「法语人才」在非洲究竟要做什么，老总在招聘的时候原话是：「你必须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我刚开始以为是句玩笑话，只是告诉我到那里什么人都会碰到，都得会打交道。来了才知道这原来还真不是句玩笑话，还真得又扫地（厅堂）又买菜（厨房）的。 不过还是得说句公道话，扫地一般我负责指挥老黑们就可以，搬张椅子往要打扫的地方一坐，泡壶茶，告诉他们哪里该怎么搞，然后检查一下就行，颇有点古时候富家小少爷指挥长工干活的感觉。 但买菜就不行了，凡是涉及到钱的事，四夕哥这个非主流会计就会变得特别慎重。本来理论上这事只要三爷一个人就可以，他虽然法语说得实在不太好懂，但什么大蒜、韭菜、豆苗之类的词会的可是比我全多了。至于还价，三爷几乎根本不用开口，两只手来回比划几下事情就成了，远比我在那儿胡侃半天来得有效率。不过四夕哥始终坚持得有至少第二个人在场，账才能清楚，因此三爷每次去买菜都必须要带一个人。 紫菱女皇陛下自然是不会去的，除非她哪天心情不好想出去散散心；四夕哥每天算账算到苦情得张口就能唱《窦娥冤》，带着这么一张残念的脸去买菜，简直会让所有菜都下不了锅，自然也是不可以的；四爷代表着我们大院子里电脑技术的第一生产力，三爷还等着他哪天能给自己编一个挂机赌博的插件，自然也舍不得打扰他捣鼓电脑的大业；老梁本就是闲云野鹤一般的存在，三爷始终相信如果老跟他在一起混容易想出家，而自己家里还有老婆孩子…… 剩下的就只有我了。 不过好在买菜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工作。而且每次买菜结束以后三爷都会带着我偷偷去吃个冰淇淋或者买瓶真正的可乐（一般商店卖的都是当地的山寨可乐，甜腻得发涩，怎么也喝不惯），满打满算真能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觉，因此我何乐而不为呢。 之前我说过这个国家颇有几间大超市，但我也说过这些大超市的东西都贵得出类拔萃，一日三餐都从那里买的话四夕哥脆弱的小心脏是绝对吃不消的，因此我们真正买菜还是得去当地黑人也在那里买菜的市场。 一位哲人曾经说过「要了解一个城市就得从它的市场开始」，那位哲人也曾经说过「人生在世，吃喝二字」，这位哲人还说过最后那块烤鸡翅留给我——嗯这个哲人就是我，不客气。后面两句话值得商榷，不过第一句话我自以为还是不错的。任何一个国家，甚至任何一座城市的市场都是非常有趣的。 厦门第八菜市场 比如我的老家厦门，一座海滨城市，那里几乎任何一个市场老远就能闻到一股鱼鲜（腥）味。买鱼挑鱼基本是每个厦门人必备的素质，一眼看出装鱼的筐子里哪只新鲜，哪只不新鲜。在一大堆不新鲜的鱼里挑出哪只最不新鲜是我至今都没能学会的本事。新鲜的和不新鲜的鱼价格差很多，活鱼和死鱼也是，有时候甚至只差一口气价格就差好几成。 再比如法国巴黎的市场，经常会和卖旧货的市场连在一起，而两边卖东西的人画风却完全不一样，生生交融在一起，很有意思。 卖吃食的一般是世世代代和这个职业打交道的屠夫或者农民，在这个所谓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分别并不大，因此很多家庭世代从事农业或者屠宰业依旧非常以此为荣，他们世世代代与之打交道的结果就是血液里天生就带有一股子粗犷的劲，叫卖起来声音洪亮，底气十足，霸气无比。这卖生鲜的市场有一点和中国的不同，不管竞争再怎么激烈，他们明码标价，而且基本绝不讲价。 卖吃食的摊位走完一般便是卖旧货的摊位。卖旧货的往往都是些老头老太太，退休了没事干把家里小城堡的地窖打扫打扫，摸出些不知道什么年月的物件就出来卖了。其实与其说卖，不如说他们是在很单纯地享受出来和人和太阳打交道的过程。那些东西对他们来说有了不多，没了不少，卖得的钱也一样。 巴黎圣图安跳蚤市场 ▼ 金沙萨首都不算路边小摊小贩，真正称得上市场的只有一个，我们姑且也就称之为金沙萨大市场。不得不说市场确实很大，超过了我去过的其他所有市场。可能因为这个大市场和贫民住宅区连在一起的关系，许多在市场里做小生意的人干脆就住在大市场里，给人感觉整个市场更是大得无边无沿，几乎有一种城中之城的感觉。 而大市场里又根本没有机动车道，偶尔有一两辆当地流氓土匪头子的车想要开进其中，就得费好大好大的劲把搞不明白到底是谁的数不清的东西给挪开。因此基本可以认为大市场里是不通车的，我们只能在里面走。我曾认真地算过，如果纯粹横穿这座大市场需要接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比刚果金许多其他小城市还要大上一圈。 图源见水印 每次来买菜我和三爷第一个见到的一定是一个叫通巴拉的黑人。 在中国我们很喜欢说我有个朋友在银行，你要弄贷款找我；我有个朋友在计生委，你要准生证找我；我有个朋友在教育局，你孩子要入学找我，等等。有朋友就意味着有关系，有关系就意味着办事情会方便很多，朋友越多也就意味着你个人生活水平越高，越舒畅。在非洲也是一个道理，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而通巴拉就是我们在菜市场的朋友，因此我们也叫他老菜。 老菜和很多黑人一样也是个光头，纯种的黑人，黑得锃光瓦亮，脸大手大脚大个子高，虽然整天弯着个腰但依然会给人一种「好尼玛大一只」的感觉。见过老菜很多面，可老菜的衣服总共就三身，我闭着眼睛都能数出来：一身军绿色，一身蓝色，一身白色，怎么也不更新。 并且我还可以很肯定地说这三身就是这三身，并不是说他可能有很多件同样的衣服，因为有一次他带领我们买菜的时候，军绿色套的 T 恤衫被旁边一个挂肉的钩子给划破了。他顺势讹了人家两千当地币，那道口子一直到我离开那个国家都还在那里。白色的那套是三爷之前和他确定关系的时候送的，上面有我们公司巨大的 LOGO，老菜似乎很引以为傲，轻易不穿。 老菜据说是个退伍军人，当年跟小卡打过天下，不过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退伍了，就大隐隐于市当起了这镇关西一般屠夫加流氓头子一样的人物。至于他这个流氓头子等级究竟是陈浩南还是山鸡我们无从得知，但他手下的小弟还是不少的，起码每次给我们背菜的小老黑都是随叫随到，还不带重样的。 说到背菜这个事情就应该具体介绍一下老菜到底是干什么用的了。 ▼ 老菜当然是用来买菜的，不过他的作用远比你想象中大，每次他带我们买菜都要收取一万当地币，也就是接近十美元的买菜费，这就意味着他所提供的服务要远超这十美元。 第一次来这个菜市场买菜的是三爷，那时候老梁还没住进我们的大院子里，因此跟着三爷来的是尚非紫菱女皇的紫菱妹妹。那次买菜的经历三爷至今都不太想提及，因此具体细节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们最后真真切切地是逃回了停在大市场外边的车上，钱被人半偷半抢摸光了不说，紫菱姐还遗失了公司发的诺基亚手机一部，三爷遗失了价值据说超过手机价值的祖传超大号菜篮子一个。 按三爷后来的说法，其实从刚开始黑人司机拒绝下车陪他们买菜这点上，就应该预测到这次买菜之行绝对不会顺利。可就在两个人喘着粗气暗暗发誓再也不来这里买菜的时候，老菜出现了，那时候他还只有两套衣服，所以出现的是军绿色的老菜，真真切切是一大颗菜的感觉。 老菜一眼就看出了三爷和紫菱姐是有发展成长期饭票潜力但现在很窘迫的外国人。于是他主动上来搭讪，提出帮三爷和紫菱姐找回失落的手机和大菜篮子，并保证以后他们来这个菜市场买菜再也不会受到类似的劫难，但条件是以后来买菜都得经过他。 紫菱姐把心一横，说好。老菜说那等我一会儿，转身就回了大市场，不到十分钟就出了来，手里不仅拿着手机、菜篮子还有几个新鲜的山竹，说是要给紫菱姐和三爷压压惊。三爷一看祖传菜篮子回来了，开心得从车后面摸出了一件我们公司的宣传 T 恤给了老菜，我们的合作关系也就此定了下来。 临别时三爷问，以后我们来这大市场怎么找你？老菜嘿嘿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不用你找我，我自然就会出现。果然，不管什么时候我们的车只要在大市场的门口一停下，老菜一定准时出现，身边还必定跟着一个帮我们背菜的小弟老黑。 ▼ 现在想想，其实那天之前的许多流氓行径很可能就是老菜背后的主导，目的就是要把我们变成他的饭票。不过一来没有证据，二来老菜服务得确实也不错，这事便谁也没有再提起过。作为军人出身的老菜在合作关系确定了以后还是非常讲信誉，每次合作的钱数是很早就确定好了的，老菜从来没有多要，比起某些每次见面就漫天要价的政府官员竟还是好上许多，当然我们也从来没有少给。 老菜的主要工作就是根据不同的需要把我们带到不同的摊位前，然后让身边的小弟帮我们背菜（因为每次都买很多），我们讨价还价他完全不管，甚至有的时候还会帮我们说话，而买完菜后他会再从菜摊摊主那里收点回扣。这两边赚钱两边讨好的买卖没有点背景，不付出点血汗自然是争取不到的，因此我们好多次见到老菜的时候他身上都明显有伤没好。我好奇问起，他就嘿嘿一笑，说没什么打紧，洒家只是教训了几个不开眼的家伙。 我突然发现，我好像走进了那个从小就向往的江湖。 老菜虽然长得和我心里那些白衣飘飘长剑胜雪的江湖豪客外形上确实有着实在令人无法接受的不同，但他很可能真的就是哪个小帮派的帮主，或者哪个大帮派的香主堂主之类的，没准那个帮就叫菜帮。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他便会换上一身我不曾见过的三色衣以外的黑衣，使套名为「萝卜炖牛肉」之类的失传拳法，把胆敢在他地头生事的人打得满地找牙。 我的中学时代基本是看着、讨论着金庸的武侠小说度过的。金庸老师构建出了一个庞大的武侠世界和武功体系，却始终没有能够，抑或是不愿意解决大侠们最根本的生存问题。 练功终究不是修仙，一个月不吃饭的岳不群即便练成了辟邪剑法也是绝对打不过吃得饱饱的仪琳小师妹的。既然要吃饭就得有钱，何况武林宗师们排场一个比一个大，除了丐帮这种奇葩帮派，没见过哪个帮主穿得破破烂烂就出来跟人家华山论剑。更何况没事还得打造兵器训练私人武装，这开销怎么算都少不了。那他们最有可能的营生也就是像老菜一样，旗下管着几个菜市场，压榨压榨外乡人。 所以归根到底，大家都是卖菜的，有菜的地方也才有江湖。 这个刚果金大菜市场真的便是个虎踞龙盘、泾渭分明的江湖。老菜是个头目这件事没有问题，但具体是个多大的头目我却很是好奇，根据我的推测他应该是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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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9-13 00:4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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