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余阙自刎前的细节,宋濂在《余左丞传》中写道:“戊戌正月七日,城陷,阙犹帅众血战,身中三矢。贼呼曰:‘余将军何在?吾将官之。有生致者,予百金。’阙戟手骂曰:‘余恨不得嚼碎汝肉,吐馁乌鸢,宁复受汝官邪?’贼怒,举长枪欲刺阙,阙遂自到沉水死,年五十六。”
有的文本上说高呼此语的贼就是陈友谅,他佩服余阙的忠诚,希望能归顺于己。余阙闻言后持戟痛骂,令陈友谅很生气,但是,他依然敬佩余阙的勇敢,《元史·余阙传》中写道:“初,阙既死,贼义之,求尸塘中,具棺敛葬于西门外。及安庆内附,大明皇帝嘉阙之忠,诏立庙于忠节坊,命有司岁时致祭云。”
继续上行 陈友谅派人从水塘中捞出余阙的尸体,找来棺木将其葬于安庆西门外。朱元璋建立明朝后,特意派人为余阙修庙建房,并每年派人去祭祀他。其实在明朝之前,元廷已经表彰余阙的忠诚,他去世后不久,元朝就追封他为豳国公,谥号为忠宣。元、明本为敌对之朝,然两朝都能褒奖同一人,如此做法颇为罕见。可见忠臣始终是人们崇尚的对象,而失节者多会成为被嘲笑和贬斥者。明陆容在《菽园杂记》中载:
高皇一日遣小内使至翰林,看何人在院,时危素太仆当直,对内使云:“老臣危素。”内使复命,上默然。翌日传旨,令素余阙庙烧香。盖余、危皆元臣,余为元死节,盖厌其自称老臣,故以愧之。
平台上的教室 某天朱元璋派一位小太监看看谁在翰林院,正赶上危素在那里值班。危素对太监自称是老臣,太监把他的回答转述给皇帝,皇帝默然不语。转天传令危素,让他到余阙庙去给余阙上香。可见朱元璋是有意羞辱降明的危素。
这则故事有多个版本,祝允明在《野记》中的所载则是危素亲自见到了皇帝,他自称“老臣危素”,皇帝却低声笑说:“我只道是闻天祥来。”这种当面羞辱之语,更让人难以自容。
平台的顶头位置 朱彝尊认为朱元璋派危素去祭典余阙之事,乃是一种附会,他根据贝琼所撰《送危子幰赴安庆教授序》所言的一句“洪武三年识公于京师,未几公卒。”来说明:“则学士未尝衔命守祠。特其子于幰教授安庆,好事者遂附会有是言也。”
教室式样 朱彝尊称朱元璋并没有派危素去守余阙祠,出现这种传闻的原因,乃是危素危于幰在安庆任教授,于是产生了这种附会之言。但人们有此附会,正说明了人心所向,更多的人认可余阙为国尽忠,而耻于危素身仕两朝。这正如明代著名文人李东阳在《余忠宣公祠碑记》中的感慨之语:
于戏!纲常之道,根乎天性,具于人心,无时与地而或间。故居不必中国,世不必正统,忠臣义士,往往有之。汉、唐、宋之死节者,代有其人,而宋季尤甚,说者以为忠厚养士之报。元之以大魁死者四人,其他崇名膴仕者后先相望。忠宣公以一郡之弱,二千人之寡,抗东南数万之众,战至于七十之多,岁至于六七之久,而竞不失其正以死,又能使一门五节,合郡之士从而死者千有余人。较功论烈,尤大且著者也。
落叶满地 2019年7月24日,乘出租车从合肥来到安庆,安顿完酒店之事,出门打的前往安庆老城区大观亭历史文化街区,前去寻找青阳书院。在此之前,我联系过安庆的几位朋友,比如《安庆晚报》的黄涌先生、安庆的教师刘磊先生,他们均告诉我说大观亭景区正在维修之中。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寻得相关遗迹。
出租司机把车开到了文化街区附近,这一带已经封路,只好下车步行前往。今日天气炎热异常,下车两分钟就一身大汗,街区内没有任何遮阳之处,走在新铺的柏油路上,感觉有热气从脚下蒸起。
荒草过人 前行五十米后看到大观亭街牌,旁边就是街区的介绍牌,上面既没有谈到余阙墓,也未提到青阳书院。继续前行,路两边种了一些粗壮的银杏树,感觉像是移栽而来,只是下面的树坑较少,全部硬化的地面不知会不会让它们感觉到饥渴,但它们给我带来了缺失的阴凉,让我略感烦躁的心有了些平复。
穿过新修的街区,前方看到了一些老房屋,这些旧居全被围墙包了起来,看来也是在等待着进一步的改造。隔墙望过去,里面的房屋高低参差,我猜测大观亭和青阳书院应当在其中,于是沿着围墙慢慢走。在中段看到有一大铁门,恰好有一个骑电动车的人从里面打开门,他把车推出来后转身要下车关门,我跟这位年轻人说我来帮他关门,他瞥了我一眼,可能感觉我不像坏蛋,于是骑车而去。我看他骑出一段路后,转身入院。
危墙 院内是一条窄街,因为少有人走的缘故,街的两侧长满杂草,街面上的房屋也呈破败之色,有些招幌变成了破布条,说明这里已经封闭了很长一段时间。沿着这条小街一路向前,地势越来越高。
走出一百余米后,路的尽头有一大铁门,门上贴着“闲人免进”告示,还有一块告示写着“地质灾害危险区,请注意安全”。好在大门半敞着,小心地走入院内,在大门的内侧看到了丢弃在墙角的文保牌,上面刻着“大观亭旧址”,看来找对了地方,心下为之欢喜。
回廊 大门内侧有几亩地大小的空地,地面用水泥做过硬化,然而杂草却从缝隙中冒了出来。如果地球上的人都灭绝了,估计过不了多少年,植物和动物就会占领这个星球,但是没有人的地球该是多么寂寞,这正如王阳明所说的山中花开。
操场的侧旁有两排平房,其中一侧的墙上写着“小学生手则”,想来这就是资料上所说的大观亭小学,只是这所小学已迁移他处。我站在窗外张望,里面的桌椅已经搬走了,有几只个头不小的蜘蛛在那里忙着结网。
另一侧房屋 身处如此寂静的世界,有一种说不出的怅然感,然而我的怅然还没过几秒钟,却猛然间听到了鼾声,此声吓我一跳。我疑惑于是否是听错了,便站在原地不动,但还是听到了时断时续的呼噜,于是蹑手蹑脚地向前走,声音越来越大。走到一间教室的门口时,看到一位中年大汉躺在躺椅上酣然入眠。
在这荒芜的校区内,为什么会有人到这里来睡觉?我很想了解其中之故,站在门外呆立了一会儿,感觉还是不打扰为好,于是蹑手蹑脚地穿过此房,继续向院落深处走去。
可能曾作为校办工厂使用 再往前走,是登山的台阶,石阶上满是落叶和荒草,上到一个平台上,这里有多间废弃的教室。一间间地看过去,有个大的教室内摆放着一些塑料泡沫箱,想来这原本应是校办工厂,而今吊顶已破,从下面能够望到天空,说明已破败了很久。这一带的地面上满是厚厚的落叶,我很担心有蛇,于是拾起一根树枝,边走边划拉地面。蛇没看到,却有不少的蜥蜴类小动物四散逃开,我的到来打扰了它们宁静的生活。
从周围的情况看,大观亭小学仅有几排教室,这是由于山上的空地极其有限,我猜测这个小学就是建在青阳书院旧址之上。
继续登山 继续看下去,未能找到大观亭,也看不到余阙墓,我转到山体的另一侧,这里有登山的石阶,小心向前,但是菀生植物已经爬满了台阶,可惜我手中除了相机没有带任何工具,无法清除这些植物。若继续向山上走,我又很担心被这些植物绊倒,且台阶的两侧没有护栏,犹豫一番,只好下行。
转到教室的另一侧,这一带的路面菀生植物较少,沿着石阶小心上行,看到了一堵石砌之墙,这堵石墙乃是我在此院落中看到的唯一旧物,我猜测这是建亭时先做的基础设施。沿墙仔细查看,果然在一个角落看到了1995年安庆市文化局立的大观亭旧址文保牌。
在山顶上看到一堵古墙 向上探望,大观亭已无,仅余此平台,但既然找到了大观亭旧址,那么余阙墓必在旁边,于是在这一带来回探看,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一块残碑,此碑残下半段,上面可辨字迹为“忠魂怒涌伍、东流江水碧”等字。这块碑必定是褒奖余阙者,于是继续探看,之后又找到一块残碑,但上面的浮土遮盖了字迹,未能辨识出上面所刻为何字。
文保牌立于墙下 最终未能找到余阙墓,乃是此行最大之遗憾。在山上未能遇到打问之人,我很想走到山脚下唤醒那位鼾声如雷之人,然我担心为此惹来麻烦,故我从另一侧走到山下时,仍能听到他在那里酣眠。犹豫了一下我没有去打扰他,只是沿着大门走了出来。
文保牌 清代沈复在《浮生六记》中描绘过大观亭的景致:“溯长江而上,舟抵皖城。皖山之麓,有元季忠臣余公之墓,墓侧有堂三楹,名曰‘大观亭’,面临南湖,背倚潜山。亭在山脊,眺远颇畅。旁有深廊,北窗洞开,时值霜时初红,烂如桃李。”
顶上无亭却有树 看来沈复游览过大观亭,并且看到了余阙墓,他说亭有三楹,就处在墓侧。可是我找到了大观亭遗址,却在其旁看不到隆起的坟丘。清初大诗人王士禛在其所作《余中宣祠》诗中称:“清水塘边余阙祠,云霄浩气凛须眉。英姿飒爽犹横槊,古砌荒凉只断碑。鹤化千年非故国,鸡鸣十庙不同时。皖江便是田横岛,义士悲歌为涕洟。”
残碑一 看来在清初之时,余阙祠已经是断节残碑,但是按照《府志》中的所载,余阙墓祠在清代做过多次维修,为什么到如今又痕迹全无了呢?只能期待大观亭景区全部开发完毕后,能将余阙墓祠修建起来。
残碑二 沿路下行,一直走到了保护区域的外门,我打开门走了出去,转身又把门插上了。回身的那一瞬间,感觉是从历史回到了现实中,周围的热浪再次烤灼我的身体。我只能咬着牙向区域外慢慢前行,边走边回望这座被围起来的小山,瞬间体悟到了陶渊明所说的“托体同山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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