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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安徽武林

『武侠连载』 《多情剑客无情剑》 古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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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7-30 14:05: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一章 小李飞刀

  龙小云见燕双飞似已怒极,赶紧笑道:他的飞刀也是凡铁所铸,又不是什么仙兵神器,但江湖中人却说得他就好像传说中剑仙一样,我有时听了真觉得有些好笑。

  黑衣人淡淡道:听说他废去了你的武功,你对他想必是一直怀恨在心。

  龙小云笑道:李大叔本是我长辈,长辈教训晚辈,晚辈怎敢起怀恨之心,何况一个人不会武功,也未必就不能做大事的,前辈你说是么?

  他笑得是那么无邪。

  黑衣人凝注着他,似也看不透这孩子的真面目。

  诸葛刚却已拊掌笑道:有志气,果然有志气,就这句话,已不愧为龙四爷的公子。

  龙小云躬身道:前辈过奖了。

  上官飞突然道:听说林仙儿本也住在那里的,是么?

  他毕竟是开口了,连龙小云都似觉得有些诧异,陪笑道:不错。

  上官飞道:她到哪里去了?

  龙小云道:林阿姨是在两年前的一个晚上突然失踪的,连自己的衣服首饰都未带走,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有人说,她是被阿飞掳走的,也有人说她已死在阿飞手上。

  上官飞皱了皱眉,闭上嘴再也不说话了。

  一行人走过小桥,来到了那小楼前。

  诸葛刚目光闪动,似乎对这小楼特别感兴趣。

  高行空问道:不知这又是什么所在?

  “是家母的居处”。

  高行空道:在下等本是向令堂大人祝寿的,不知少庄主可容我等上楼见。

  龙小云眼珠子一转,笑道:家母一向不愿见客,待晚辈先上去说一句好么?

  高行空道:请。

  龙小云慢慢地走上楼,身形竟已有些佝偻,全无少年人的活泼之态。

  唐独笑道:像他这样的小孩子,能活得长才是怪事。

  诸葛刚面上笑容已不见,沉声道:你认清楚了就是这地方么?

  高行空声音压得更低,道:我已将昨夜来的那封信仔细研究过数次,李家的宝藏,就在这小楼里,据说他们数代高官,珍宝聚集之丰,天下无人能及。

  他一面说话,一面用眼角瞟着那黑衣人。

  黑衣人远远地站在那里,正低着头在看草丛中两只蟋蟀相斗,似乎根本未注意到他们在说话。

  诸葛刚眼睛发着光,道:珍宝倒还是小事,但老李探花的古玩字画,和小李探花的武功秘笈,却是帮主志在必得的,你我今日万万不可空手而回。

  高行空点头,龙小云已走下了楼。

  诸葛刚立刻展颜而笑,道:令堂大人可曾答应了么?

  龙小云面上带着诧异之色,摇头道:家母不在楼上。

  诸葛刚淡淡皱了皱眉,道:到哪里去了?

  龙小云道:晚辈也在奇怪,家母一向很少下楼的。

  诸葛刚道:既是如此,想必就会回来的,我们上楼去等她吧。

  只见三个黄衫人快步奔了过来,道:待属下等先上去打扫打扫,再请堂主上楼。

  这三人本来站得比那黑衣人还远,此刻飞步而来,龙小云似乎想阻拦,又不敢阻拦,终于还是让开路。

  只听“呼”的一声,三丈长鞭忽然抖出了三个圆圈,不偏不倚恰巧套上了这三人的脖子。

  长鞭一紧,格的一响,又松开。

  第一人连声音都未发出,就倒了下去,脖子竟已生生被长鞭勒断了。

  第二人惨呼了一声,仰天跌倒,舌头已吐出来,终于还是断了气。

  第三人手掩着咽喉,奔出数步,才扑面跌倒,身子不停地颤动着,喉咙发出了一连串格格之声。

  他侥幸未死,却比死还要痛苦十倍。

  他一鞭挥出,就有三人倒地,连诸葛刚都不禁为之耸然动容。

  只有那黑衣人面上露出了不屑之色,淡淡道:鞭神蛇鞭原来也不过如此。

  他仰起头,长长叹了口气,意兴似乎更萧索。

  他似乎觉得很失望。

  要知西门柔这一鞭力道若是用足,那三人便得立刻同时死在他鞭下,此刻三人死时既有先后,死法也不一样,显见西门柔这一鞭力量拿捏得还未能恰到好处,是以鞭上的力道分布不匀,火候还差了半分。

  诸葛刚眼睛亮了,笑道:西门柔,昨夜你侥幸逃脱,今日看你还能逃得了么?

  西门柔铁青着脸,掌中蛇鞭突又飞出。

  这一鞭来得无声无息,直到鞭梢卷到后,才听到呼的一声急响,显见他这一鞭速度之快,犹在声音之上。

  就在这时,诸葛刚身子突然倒翻而起,铁拐凌空迎上了长鞭,鞭梢反卷,立刻毒蛇般将铁拐卷住。

  只听笃的一声,铁拐插入地下。

  诸葛刚单足朝天,倒立在铁拐上,整个人忽然有如陀螺般旋转起来,铁拐也围着他转。

  缠在铁拐上的长鞭,越缠越紧,越卷越短,西门柔的人,也不由自主被拉了过来,三丈长的蛇鞭转瞬间已有大半被卷在铁拐上。

  只因西门柔单手挥鞭,诸葛刚却是全身都在铁拐上,是以西门柔鞭上的力道,无论如何也万万比不上铁拐之强。

  他面色由青变红,由红变白,一粒粒汗珠由鼻子两侧沁了出来。

  诸葛刚大喝一声,倒立在铁拐上的身子忽然横扫而出。

  这一招看来活脱脱正又是一着横扫千军,只不过他以人作拐扫出,却以拐作人钉在地上。

  西门柔若将鞭撒手,自然可以避开这一着,只是他以鞭神为号,若将长鞭撒手,以后还有何面目见人。

  他长鞭若不撒手,只有以剩下的左手硬碰硬去接这一脚,手上的力量怎及脚上强,这一招接下手,他这只手势必要被踢碎。

  西门柔毕竟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临危不乱,轻一声,身形忽然展动,围着铁拐飞转不停。

  他自然是想将缠在铁拐上的长鞭撤出,怎奈诸葛刚却也早已算准了他这一着,足尖一踢,身子如倒扯风旗,也随着旋转起来,足尖始终不离西门柔前胸方寸之间,如影随形,如蛆附骨。

  这一招变化之生功奇秘,委实无与伦比。

  只有那黑衣人却又叹了口气,喃喃道:金刚铁拐原来也不过如此──

  要知诸葛刚这招时间部位若真拿捏得分毫不差,这脚踢出,西门柔便该无处闪避应声倒地。

  此刻这招使得显然还慢了一些,但纵然如此,西门柔已是被逼入死地,危在顷刻。

  他身形虽快,但绕着圆圈在外飞转,无论如何也不如圆心中的铁拐急,肯见长鞭已越收越短,他若不撒手抛鞭,就得伤在诸葛刚足下。

  唐独目光闪动,阴恻恻笑道:死到临头,又何必再作困兽之争,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吧!

  他双手一伸一缩,已撒出了他的独门长刃螳螂刀,只见惨碧色的光华一闪,交剪般向西门柔后背划了过去。

  但他的刀刚挥出,人刚跃起,突然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迎面击了一拳,整个人突然倒翻而出,仰天跌倒在地上。

  他连一声惨叫声还未发出,呼吸已立刻停顿了!因为他咽喉上已插着一把刀!

  一把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小刀!

  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诸葛刚眼角也见了这柄刀,立刻失声道:小李飞刀!

  这一声唤出,他心神已分,真力已散,身子突然向反方向转动起来,但却已是身不由已。

  西门柔手腕一紧,已抽出了他的蛇鞭!

  诸葛刚凌空一个翻身,倒掠两丈,笃的一声,铁拐落地,他的人也立刻又似钉在地上,稳如泰山。

  但他的眼睛却是惊慌不定,只见小楼外已慢慢地走出一个人来。

  这人衣衫落拓,头发蓬乱,看来是那么×倒,那么憔悴,但他的一双眼睛却比刀还要锐利。

  诸葛刚的手紧握铁拐,指节却已因用力而发白,嗄声道:小李探花?

  这人淡淡笑了笑道:不敢。

  笃的,诸葛刚不由自主退后一步,厉声道:你我素无冤仇,你何苦来跟我们作对?

  李寻欢淡淡道:我从不愿和人作对,却也不喜欢别人跟我作对。

  他轻抚着手里的刀锋,悠悠道:这里并没有什么宝藏,各位徒劳往返,我也觉抱歉得很──各位走的时候,就请将带来的礼物再带走吧。

  诸葛刚、上官飞、高行空眼睛盯着他手里的刀锋,咽喉里就像是已被一件冰冷的东西塞住,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燕双飞忽然大喝一声,道:我们若不走又待如何?

  李寻欢淡淡一笑,道:奉劝阁下,不如还是走了的好?

  燕双飞厉声道:李寻欢,我早就想和你一较高低了,别人怕你,我燕双飞却不怕你!

  他反手扯开了长衫,露出了两排飞枪。

  只见红缨飘飞,枪尖在秋目下闪闪地发着光,就像是两排野兽的牙齿,在等着择人而噬。

  李寻欢却连瞧也未瞧他一眼。

  燕双飞大喝一声,双手齐挥,霎眼间已发出九柄飞枪,但见红缨漫天,还未击到李寻欢面前,突又纷纷掉了下来。

  再看燕双飞,竟已仰天跌倒,咽喉上赫然已多了柄雪亮的刀!

  小李飞刀!

  谁也未看出这柄刀是何时刺入他咽喉的,但显然就在他双手刚挥出的那一刹那间。

  他手上的力量还未完全使出,刀已刺入了他咽喉,是以发出去的飞枪势力也不足,才会半途跌落在地。

  好快的刀!

  燕双飞死也不信世上竟有如此快的刀!

  那黑衣人俯首瞧了瞧燕双手的尸身,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淡淡道:我早已说过,你若能和他较量,那才是怪事,你如今相信了么?

  他缓缓抬起头,凝注着李寻欢一字字道:小李飞刀果然未令我失望。

  李寻欢道:阁下是──

  黑衣人打断了他的话,缓缓道:我久仰小李探花之名,今日相见,无以为敬──

  他说到这里突然旋身。

  只听呛的一声龙吟,剑已出手。

  剑身也是乌黑色的,不见光华,但剑一出鞘,森寒的剑气已逼人眉睫。

  高行空只觉心头一寒,乌黑的剑已无声息到了他双目之间,剑气已针一般刺入了他眼睛。

  他刚闭上眼睛,疼痛已消失。

  他已倒了下去。

  诸葛刚只看到铁剑一挥,高行空眉心的血就已箭一般标出,非但没有招架,也没有闪避。

  可是这时他已没有思索的余地,他只觉一阵砭人肌体的寒气袭来,当下大喝一声,铁拐带着风声横扫而出。

  他号称横扫千军,以横扫千军成名,这一招横扫千军使出来,实在是神充气足,威不可挡。

  黑衣人铁剑反手挥出。

  只听当的一声,火星四溅,六十三斤的金刚铁拐迎着剑锋便已断成两截,铁剑余势更猛!

  诸葛刚但觉面目一寒,也不再有痛苦。

  他也倒了下去。

  这只不过是顷刻间事。西门柔忽然仰天长叹了一声,黯然道;看来今日江湖,已无我西门柔争雄之地了──

  他跺了脚,冲天掠过,只一闪便已消失在屋脊后。

  他身形刚掠起,上官飞身形也展动。

  就在这时,剑气已扑面而来。

  上官飞长啸一声,掌中子母钢环突出。

  又是叮的一声,火星四溅,钢环竟将铁剑生生夹住。

  黑衣人轻道:好!

  好字出口,他铁剑一横,钢环齐断。

  剑已逼住了上官飞咽喉。

  上官飞闭上了眼睛,面上仍是冷冷淡淡,全无表情,这少年的心肠就像是铁石所铸,既不知道什么是惊慌,也不知道什么是恐惧。

  黑衣人盯着他,冷冷道:你可是上官金虹的门下弟子?

  上官飞点了点头。

  黑衣人道:我剑下本来无活口,但你年纪轻轻,能接我一剑也算不易──

  他平转剑转,轻轻在上官飞肩头一拍,道:饶你去吧!

  上官飞还是站着不动,缓缓张开了眼睛,瞪着黑衣人道:你虽不杀我,但有句我却要对你说明。

  黑衣人道:你说吧。

  上官飞道:今日你虽放了我,他日我却必报此仇,到那时我绝不会放过你!

  那黑衣人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好,果然不愧是上官金虹的儿子──

  他笑声骤然停顿,瞪着上官飞道:他日你若能令我死在你手上,我非但绝不怪你,而且还会引以为傲,因为毕竟没有看错了人。

  上官飞面上仍然毫无表情,道:既是如此,在下就告辞了!

  黑衣人挥手道:你好好干去吧,我等着你!

  黑衣人突然又喝道:且慢!

  上官飞慢慢地停下了脚步。

  黑衣人道:你记得,今日我放你,并非因为佻是上官金虹之子,而是因为你自己!

  上官飞没有加减,也没有说话,慢慢地走了出去。

  黑衣人目送着上官飞的背影,良久转过身,淡道:今日相见,无以为敬,谨以此二人为敬,聊表寸心。

  李寻欢沉默着,凝注着他掌中铁剑,忽然道:嵩阳铁剑?

  黑衣人道:正是郭嵩阳。

  李寻欢长长叹了口气,道:嵩阳铁剑果然名下无虚!

  郭嵩阳也俯首凝注着自己掌中的铁剑,道:却不知嵩阳铁剑比起小李飞刀又如何?

  李寻欢淡淡一笑,道:我倒不想知道这答案。

  郭嵩阳:为什么?

  李寻欢道:因为──你我无论谁想知道这答案,只怕都要后悔的。

  郭嵩阳霍然抬头。

  他灰色的脸上,似已起了激动的红晕,大声道:但这件事迟早还是要弄明的,是么?

  李寻欢长叹着,喃喃道:我只希望越迟越好──

  郭嵩阳厉声道:我倒希望越早越好。

  李寻欢道:哦?

  郭嵩阳道:你我一日不分高下,我就一日不能安心。

  李寻欢沉默了许久,道:你想在什么时候?

  郭嵩阳道:就在今日!

  李寻欢道:就在此地?

  郭嵩阳目光四下一扫,冷笑道:此间本是你的旧居,若在此地与你交手,已被你先占了地利。

  李寻欢微笑着道:不错,就凭这句话,阁下已不愧为绝顶高手。

  郭嵩阳道:但时间既已由我来选,地方该由你来决定。

  李寻欢笑了笑,道:那倒也不必。

  郭嵩阳也沉默了许久,才断然道:好,既是如此,请随我来!

  李寻欢道:请。

  他走了两步,却又忍不住回头向小楼上望了一眼。他这才发现龙小云一直狠狠地盯着他,目中充满了怨毒之色。

  郭嵩阳的铁剑无论多神妙,诸葛刚无论死得多么惨,未能使这孩子的目光移开片刻。

  但李寻欢一看到他,他立刻就笑了,躬身道:李大叔,你老人家好。

  李寻欢暗中叹息了一声,微笑着道:你好。

  龙小云道:家母时时刻刻在惦记着你老人家,大你应该常来看看我们才是。

  李寻欢苦笑地点了点头。

  这孩子的话,常常都使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龙小云眼珠子一转,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袖,悄声道:那人看样子很凶恶,大叔还是莫要跟他去吧。

  李寻欢道:你长大了就会知道,有些事你纵然不愿意去做,却也非做不可的。

  龙小云道:可是──可是──大叔你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还有谁会来保护我们母子两人呢?

  李寻欢突然怔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林诗音不知何时已出现在楼头,正俯首凝注着他们。

  她目中虽有叙不尽的怨苦,却又带着些欣慰之色。

  李寻欢只觉心里一阵刺痛,竟不敢再抬头。

  龙小云已高声唤道:妈,你看,李大叔刚来就要走了。

  林诗音勉强笑了笑,道:李大叔有事,他──他不能不走的。

  她的笑容持来是那么凄凉,那么幽怨,李寻欢此刻若是抬头看到,他的心只怕要碎了。

  龙小云道:妈,你难道没有什么话要跟你大叔说么?

  林诗音的嘴唇轻轻颤抖着,道:有什么话等他回来时再说也不迟。

  龙小云嘟起了嘴,眨着眼道:我看──李大叔这一去,只怕就再也不回来了。

  林诗音轻道:胡说!快上来,让李大叔走。

  龙小云终于点了点头,放开李寻欢的衣袖,垂首道:好,大叔你走吧,也不必再记挂我们,我母子反正是无依无靠惯了,都不必为我们担心。

  他揉着眼睛,似已在啼哭。

  郭嵩阳已走上了小桥头,正抱着手在冷冷地瞧着他们。

  李寻欢终于转身走了过去。

  他既没有抬头瞧一眼,也没有说话。

  此时此刻,无论说什么都已是多余的,何况,他也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敢再看林诗音的眼色。

  一个若用情太专,看来反倒似无情了。

  墙外的秋色似乎比墙内更浓。

  郭嵩阳双手缩在衣袖中,慢慢地在前面走着。

  李寻欢默默地跟着他身后。

  路很长,窄而曲折,也不知尽头处在哪里。

  秋风瑟瑟,路旁的草色已枯黄。

  郭嵩阳走得虽慢,步子却很大。

  李寻欢目光凝注着他的脚步,似看得出神。

  路上的土质很松,郭嵩阳每走一步,就留下个浅浅的脚印,每个脚印的深浅都完全一样。

  每个脚步间的距离也完全一样。

  他看来虽似在漫不经心地走着,其实却正在暗中催动着身体内的内力,他的手足四肢已完全协调。是以他每一步踏出,都绝不会差错分毫。

  等他的内力催动到极致,身体四肢的配合协调也到了巅峰时,他立刻就会停下来──那就是路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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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7-30 14:10: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二章 知已仇敌

  到了那里,他们两人中就有一人的生命也到了尽头!

  李寻欢很明白这点。

  郭嵩阳的确是很可怕的对手!

  李寻欢这一生中,也许直到今天才遇着个真正的对手!

  所以有人不惜“求败”,因为他觉得只要能遇着一个真正的对手,纵然败了,也是愉快的。

  但李增欢此刻的心情却一点也不愉快。

  他的心乱极了。

  他知道以自己此刻这种心情,去和郭嵩阳这样的对手斗,胜算实在不多,自己这一去,能回来的机会只怕很少。

  这条路的尽头处,也许就是他生命的尽头处!

  这条路也许就是他的死路!

  他并不怕死,可是他现在能死么?

  四野越来越空旷,远远可以望见一片枫林。

  枫叶红如血!

  “难道那就是路的尽头?”

  郭嵩阳的步子越来越大,留下来的脚印却越来越淡了,显见他身体内外一切都已渐渐到达巅峰。

  到那时,他的精神、内力、肉体,都将和他的剑融而为一,他的剑就已不再是无知的钢铁,而有了灵性。

  到那时,他一剑刺出,必将是无坚不摧、势不可挡的!

  李寻欢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发出丝毫声音,但郭嵩阳却已感觉到了,精神已进入虚明,已浑然忘我。

  他没有回头,一字字道:就在这里?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缓缓道:今天──我不能和你交手!

  郭嵩阳霍然转过身,目光刀一般瞪着李寻欢,厉声道:你说什么?

  李寻欢垂下了头,心在刺痛着。

  他知道到了这时再说不能交手,实无异临阵脱逃,这种事他本来宁可死也不肯做的。

  但现在却非做不可。

  郭嵩阳厉声道:你说你不能和我交手?

  李寻欢无言地点了头。

  郭嵩阳道:为什么?

  李寻欢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承认败了。

  郭嵩阳张大了眼睛,瞪着他,就像是从未见过这个人似的。

  良久,郭嵩阳忽也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李寻欢,李寻欢,你果然不愧为当世的英雄!

  李寻欢黯然笑一笑,道:英雄?像我这样的人能算是英雄?

  郭嵩阳摇了摇头,叹息着道:普天之下,也许只有你才能算得上是英雄!

  李寻欢还没有说话,郭嵩阳已接着道:你说你承认败了,是么──但我却知道一个人肯认输时需要多大的勇气,这句话我也许宁死也不愿说的。”

  他笑了笑,接着道:但死却容易多了,能为了别人而宁可自己认输,自己受委屈,这才是真正的英雄!真正的男子汉!

  李寻欢道:你──

  他只觉心头激动,不能自己,只说一个字喉咙就似已被塞住。

  郭嵩阳道:我很了解你,你说你不能和我交手,只因你觉得你自己现在还不能死,你知道还有人需要你照顾,你不能抛下她不管!

  李寻欢黯然不语,热泪几乎将夺眶而出。

  一个最可靠的朋友,固然往往曾是你最可怕的仇敌,但一个可怕的对手,往往也会是你最知心的朋友。

  因为有资格做你对手的人,才有资格做你的知已。

  因为只有这种人才能了解你。

  李寻欢心里也不知是高兴?是难受?还是感激?只不过无论是哪种感情,都是他无法说出口的。

  郭嵩阳又道:但我今日还是非和你交手不可!

  李寻欢愣了愣,道:为什么?

  郭嵩阳淡淡一笑,道:普天之下,又有几个李寻欢?今日我若不与你交手,他日再想找你这样对手,只怕是永远找不到的了!

  李寻欢道:只要此间事了,阁下他日相邀,我随时奉陪。

  郭嵩阳摇了摇头道:到那时,你我只怕更无法交手了。

  李寻欢道:为什么?

  郭嵩阳目光移向远方,远方在上正有朵白云冉冉飘动。

  他面上带着微笑,一字字道:到那时,你我说不定已成了朋友!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黯然道:宁可与我为敌,却不愿做我的朋友?

  郭嵩阳沉下了脸,厉声道:郭某此生已献与武道,哪有余力再交朋友?何况──

  他语声渐渐缓和,接着道:朋友易得,能肝胆相照的对手却无处可寻──

  这“肝胆相照”四字,本是用来形容朋友的,他此刻却用来形容仇敌,若是别人听到,非但难以明了,只怕还会发笑。

  但李寻欢却很了解他的意思。

  郭嵩阳道:放眼天下能与我一决生死的对手,自然不止你一人,但武力纵然强胜我十倍的人,我也未必放在眼里,若要我死在他们手上,更是心有不甘!

  李寻欢道:不错,要找个能令你尊敬的朋友并不困难,要找个能令你尊敬的仇敌却太难了。

  郭嵩阳厉声道:正是如此,是以今日你我一战,势在必行,郭嵩阳今日纵然死于你手,亦是死而无憾。

  李寻欢黯然道:可是我──

  郭嵩阳扬手打消了他的话,道:你的意思我都了解,今日你若不幸战死,你的未了心愿,我必替你完成,你所要保护的人,我绝不容他人伤及她毫发。

  李寻欢长揖在地,肃然道:得此一言,李寻欢死有何憾?──多谢

  他生平从未向人说过“谢”字,此刻这“多谢”二字却是发自心底的。

  郭嵩阳也还了揖,肃然道:多谢成全,请!

  李寻欢:请!

  朋友间能互相尊敬,固然可贵,但仇敌间的敬意却往往更难得,也更令人感动。

  只可惜这种情感永远是别人最难了解的!

  风吹过,卷起了漫天红叶。

  剑气袭人,天地间充满了凄凉肃杀之意。

  郭嵩阳反手拔剑,平举当胸,目光始终不离李寻欢的手。

  他知道这是只可怕的手!

  李寻欢此刻已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他头发虽然是那么蓬乱,衣衫虽仍那么落拓,但看来已不再×倒,不再憔悴!

  他憔悴的脸上已焕发出一种耀眼的光辉!

  这两年来,他就像是一柄被藏在匣中的剑,韬光养晦,锋芒不露,所以没有能看到它灿烂的光华!

  此刻剑已出匣了!

  他的手伸出,手里已多了柄刀!

  一刀封喉,例无虚发的小李飞刀!

  郭嵩阳铁剑迎风挥出,一道乌黑的寒光直取李寻欢咽喉。剑还未到,森寒的剑气已刺碎了西风!

  李寻欢脚步一溜,后退了七尺,背脊已贴上棵树干。

  郭嵩阳剑剑已随着变招,笔直刺出。

  李寻欢退无可退,身子忽然沿着树干滑了上去。

  郭嵩阳长啸一声,冲天飞起,铁剑也化做了一道飞虹。

  他的人与剑已合而为一。

  逼人的剑气,摧得枝头的红叶都飘飘落下。

  这景象凄绝!亦艳绝!

  李寻欢双臂一振,已掠过了剑气飞虹,随着红叶飘落。

  郭嵩阳长啸不绝,凌空倒翻,一剑长虹突然化做了无数光影,向李寻欢当头洒了下来。

  这一剑之威,已足以震散人的魂魄!

  李寻欢周围方圆三丈之内,却已在剑气笼罩之下,无论任何方向闪避,都似已闪避不开的了。

  只听“叮”的一声,火星四溅。

  李寻欢手里的小刀,竟不偏不倚迎上了剑锋。

  就在这一瞬间,满天剑气突然消失无影,血雨般的枫叶却还未落下,郭嵩阳木产立在血雨中,他的剑仍平举当胸。

  李寻欢的刀也还在手中,刀锋却已被铁剑折断!

  他静静地望着郭嵩阳,郭嵩阳也静静地望着他。

  两个人面上都全无丝毫表情。

  但两个人心里都知道,李寻欢这一刀已无法出手。

  小李飞刀,急如闪电,就因为刀锋破风,其势方急,此刻刀锋既已折,速度便要大受影响。

  小李飞刀纵然出手,也是无法伤人的了!

  常胜不败的小李飞刀,此刻竟是有败无胜!

  李寻欢的手缓缓垂下!

  最后的一点枫叶碎片已落下,枫林中又恢复了静寂

  死一般的静寂。

  郭嵩阳面上虽仍无表情,目中却带着种萧索之意,黯然道:我败了!

  李寻欢道:谁说你败了?

  郭嵩阳道:我承认败了!

  他黯然一笑,道:这句话我本来以为死也不肯说的,现在说出了,心里反觉痛快得很,痛快得很,痛快得很──

  他一连说了三遍,忽然仰天而笑。

  凄凉的笑声中,他已转身大步走出了枫林。

  李寻欢目送他远去,又弯下腰不停地咳嗽起来。

  就在这时,突然一人拍手道:了不起,了不起,实在太了不起──

  声音清脆,如出谷黄莺。

  李寻欢抬起头,竟是那说书老人的孙女儿。

  她连那双动人的大眼睛里都带着笑意,道:能看到两位今日一战,连我也死而无憾了!

  李寻欢也许还没有说话的心情,所以只笑了笑。

  辫子姑娘道:昔日帝王谷主萧孙与蓝大先生战于泰山绝顶,蓝大先生持百斤大铁锥,萧王孙用的却是根衣带,他以至柔敌至刚,以蓝大先生恶战一昼夜,据说天地皆为之变色,日月也失却光彩。

  她娇笑道:你说这一战精彩不精彩?

  李寻欢微笑道:听姑娘说得如此生动,我几乎也像是到了泰山绝顶,得见帝王谷主与蓝大先生的雄风,实在是精彩极了。

  辫子姑娘抿嘴笑道:想不到你说的话比你的飞刀还要厉害得多。

  李寻欢道:哦!

  辫子姑娘娇笑道:你一剑虽然可以要人的命,但你只要说一句话,却可令女孩子们将心都交给你,要女人的心,岂非要男人的命困难多了么?

  她用那双勾魂的大眼睛瞟着他,连李寻欢都已觉得有些受不了,他从未想到这小姑娘竟如此可怕。

  她又娇笑着问:你说这一战精彩不精彩?

  李寻欢不敢再多话,点头笑道:精彩极了。

  辫子姑娘道:这些战役虽然惊天动地,而且还能名留千古,但比起两位方才那一战来,却还是差得远了。

  李寻欢笑道:我一向不是个谦虚的人,却也有自知之明,姑娘未免太过奖了吧。

  辫子姑娘正色:我说的是真话,你本有三次地可致郭嵩阳的死命,但却都未出手,到后来你杀气已竭,刀锋已折,郭嵩阳说不定已可将你置之于死地,但他却心甘情愿的认败服输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道:像你们这样,才真正是男子汉大丈夫,才真正无愧于英雄本色,你若一刀杀了他,他若一刀杀了你,你们的武功就算再高,我也不会瞧在眼里。

  李寻欢黯然半晌:郭嵩阳的确不愧为真英雄!

  辫子姑娘道:你呢?

  李寻欢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我又算得了什么。

  辫子姑娘眼珠子一转,道:我问你,他第一剑挥出用的是什么招式?

  李寻欢道:风卷流云。

  辫子姑娘道:第二招呢?

  李寻欢道:流星追月。

  辫子姑娘道:他由第一招“风流卷云”,变为第二招“流星追月”时,变化太急,是以剑法中就有了破隙,你的飞刀若是那一刹那间出手,是不是立刻可以要他的命?

  李寻欢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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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7-30 14:11: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三章 惊人之语

  辫子姑娘道:这是你错过杀他的第一次,你还要不要我再说第二次?

  李寻欢苦笑道:不说也罢。

  辫子姑娘冷笑道:别人都说李寻欢是真正的男人,想不到原来些娘娘腔。

  李寻欢平生也挨过不少骂,但被空骂做“娘娘腔”,这倒还真是生平第一次,他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辫子姑娘的大眼睛瞅着他,道:你既没有话说,为什么不咳嗽呢?

  李寻欢叹了口气:姑娘目光如炬,想必也是位高人,我倒失敬了。

  辫子姑娘突又嫣然一笑,抿着嘴道:你少捧我,我还没你肩膀高,怎么能算是高人?

  李寻欢果然已忍不住咳嗽起来。

  辫子姑娘柔声道:我知道你一向不愿自夸自赞,总是替别人吹嘘,这是你的好处,却也是正是你的毛病,一个人既然活着,就不能太委屈自己。

  李寻欢道:姑娘──

  辫子姑娘嘟着嘴,道:我既不姓姑,也不叫做娘,你为什么总叫我姑娘?

  李寻欢也笑了,他忽然觉得这女孩很有趣。

  辫子姑娘板着脸道:我姓孙,叫孙小红,可不是上官金虹那个虹,而是红黄蓝白那个红。

  李寻欢道:在下李──

  辫子姑娘道:你的名字我早就知道了,而且是就想找你斗一斗!

  李寻欢愕然道:斗什么?

  孙小红格格笑道:我自然不会找你斗武功,若论武功,我再练一百年也比不上你,我是想找你斗酒的,我只要听说有人酒量比我好,心里就不服气。

  李寻欢失笑道:我知道喝酒的人都有这毛病,却想不到你也有同病。

  孙小红道:只不过我现在找你斗酒,未免占了你的全家。

  李寻欢道:为什么?

  孙小红板起了脸,正色:方才和人拚命,体力自然差些,酒量也未免要打个折扣,渴酒也和比武一样,天时地利人和,这三样是一样也差不得的。

  李寻欢道:就凭你这一句话,已不愧为酒中高手,能与你这样的高手斗酒,醉亦无憾。

  孙小红大眼睛里发出了光,那是种欣喜的光芒,也是种赞赏的光芒,但她的脸却还是故意板着脸,道:那么,──我既已叶了天时,就不能再占地利,这地方就由你来选吧。

  李寻欢忍不住笑,道:既是如此,请随我来。

  孙小红道:请!

  黄昏之前,正是一天生意最清淡的时候。

  孙驼子坐在门口晒太阳。

  就在这时候,李寻欢带着孙小红来了。孙驼子再也想不到这两人会凑在一起,而且还有说有笑的。

  这两人会成朋友,倒真是件怪事。

  李寻欢故意不去看孙驼子的表情,心里却也觉得很好笑。

  这位小姑娘说起话来就像是百灵鸟,一开口就“吱喳”地说个不停,而且有时简直叫人招架不住。

  李寻欢一向认为世上只有两件事最令人头疼。

  第一件是吃饭时忽然发现满桌上的人都不是喝酒的。

  第二件就是忽然遇着个多嘴的女人。

  这第二件事往往比第一件更令他头疼十倍。

  奇怪的是,他现在非但一点也不觉头疼,反而觉得愉快。

  这拼酒的对手若是个漂亮女人,那就更令人愉快了。

  一个女人若是又聪明、又漂亮、又会喝酒,就算多嘴些,男人也可以忍受的──但除了这种女人外,别的女人还是少多嘴的好。

  一路上,李寻欢已知道,那说书的老头叫孙白发,就是这位孙小红的爷爷,她父母很早就死了,一直都是跟着爷爷过活的,祖孙两人相依为命,简直从来也没有一天离开过。

  听到这里,李寻欢忍不住问她:那么你爷爷现在为何没有在你身边呢?

  孙小红这次回答倒简单。她说:我爷爷到城外接人去了。

  李增欢本来还想她:接人为何要到城外去接?

  “接的人是谁?

  既然只不过是去接人,为什么不带你去?

  但李寻欢一向很识相,也一向不愿被人看成是个多嘴的男人──和孙小红在一起,也根本就没有机会让他多嘴。

  她好像存心不让李寻欢再问第二句话,已抢先问他: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你这手飞刀是怎么练出来的呢?

  听说你有个好朋友叫阿飞,他出手之快,也和你差不多,但现在他忽然失踪了,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

  你也失踪了两年,江湖中谁也想不到你原来一直躲在孙驼子的小店里,你为什么要躲在那里?

  现在你行藏既露,以后来找你的人一定不少,你是不是还打算留在这里?如果你想走,又要去哪里?

  梅花盗究竟是什么人?

  他已有两年未露面,是不是已被人除去了。

  他是被谁除去的,是不是你?

  孙小红问的这些话,李寻欢连一句也没有答覆──有些话固然是愿回答的,有些话却连他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早已猜出林仙儿就是梅花盗。

  他也早已知道阿飞是绝不忍向林仙儿下手的。

  他知道阿飞必定是带着林仙儿走了。

  但他们到哪里去了呢?

  林仙儿以后是不是曾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林仙儿是不是真的曾对阿飞生出感情?

  想起这些总是,李寻欢就不免要叹息。

  他也不知道今后自己该怎么打算。

  孙小红一直瞅着他,眼睛里带着温柔的笑意,仿佛她不但很欣赏这个人,也很了解这个人。

  李寻欢抬起头,接触到她的温柔的眼光。

  他的心居然跳了跳。

  孙小红嫣然道:现在我们可以开始拼酒了么?

  李寻欢道:好。

  孙小红眼波流动,道:那么,你说我们该如何拼法?

  李寻欢道:拼酒难道还有许多种方法?

  孙小红道:当然了,你不知道?

  李寻欢道:我只知道这一种方法,那就是大家都把酒喝到肚子里去,谁喝的酒先到肚子里造反,谁就输了。

  孙小红一笑,摇着头道:如此看来,你喝酒的学问还是不够。

  李寻欢道:哦?

  孙小红道:拼酒有文拚,有武拚。

  李寻欢道:文拚是如何拚法?武拚又是如何拚法。

  孙小红道:你刚刚说的法子,就是武拚,那简直是牛饮。

  李寻欢道:牛饮?

  孙小红道:大家直着脖子,把酒拚命往嘴里倒,不是牛饮是什么?

  李寻欢道:不把酒往嘴里倒,难道往耳朵里倒?

  孙小红也笑道:你要真能用耳朵喝酒,我倒真比不过你,只好算你赢了。

  李寻欢道:用耳朵喝酒太慢,我可没那么斯文。

  孙小红道:我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跟你武拚,但文也有很多种,你可以随便选一种。

  李寻欢道:有哪几种?

  孙小红道:有猜拳行令、击鼓传花,但这些法子都太俗气,像我们这种人拚酒,自然不能用这么俗气的法子。

  李寻欢道:如此说来,还剩下几种法子来让我选呢?

  孙小红道:只剩下一种法子。

  李寻欢忍不住笑了。孙小红自己也忍不住笑了。道:虽然只剩下一种法子,但这种法子不但最新奇,也最有趣,就算有一万种法子,你也一定会选这种的。

  李寻欢道:酒已在桌,我只想快点喝下去,用什么法子都无妨。

  孙小红道:好,你听着,这法子其实也简单得很。

  李寻欢只好听着。

  孙小红道:我问你一句话,你若能回答,就算我赢了,我就得喝一大杯。

  李寻欢:若答不出,就算输了么?

  孙小红道:你就算回答不出,也不算输,直到我将自己问的这问题回答出来,你才算输。

  她嫣然一笑,接着道:你说这法子公平不公平?好不好?

  李寻欢道:我若输了,就轮到我来问你了,是吗?

  孙小红摇头道:不对,赢的人可以一直问下去,直到输为止。

  李寻欢道:你若一直问我些你的私人琐事,我岂非要一直输到底。

  孙小红也笑了,道:我当然不能问你那些话,我若问你,我母亲是谁?我兄弟有几人?我有几岁?──你当然不知道。

  李寻欢道:那么,你准备问些什么呢?

  孙小红道:只要拚酒一开始,你就可以听到我要问些什么了。

  李寻欢笑道:我已在准备输了。

  孙小红笑道:好,你听着,我现在就开始问你第一句话?

  她忽然敛去了笑容,目光凝注着李寻欢,一字字道:你知不知那封信是谁写的?

  这句话实在问得很惊人!

  李寻欢的眼睛立刻亮了,失声道:我不知道──你难道知道?

  孙小红淡淡一笑,道:我若不知道,就不会问你了,写那封信的人就是──

  她故意停住语声,才缓缓道:就是林仙儿!

  这问题的回答更惊人!李寻欢虽然一向很沉得住气,此刻也不禁耸然动容,道:你怎么知道是她?

  孙小红悠悠:现在还未轮到你问我,先喝了这杯酒再说吧。

  李寻欢立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孙小红道:你可知道阿飞现在的情况?

  李寻欢道:不知道。

  孙小红道:他虽然还是和林仙儿在一起,但林仙儿做的事,他却完全被蒙在鼓里。

  李寻欢急着问道:他现在何处?

  孙小红摇头,叹道:你怎么如此性急,等你赢了时再问也不迟呀!

  李寻欢只好将第二杯酒也喝了下去,这杯子比碗还大,他喝得比平时更快,因为他急着要听第三个问题。

  孙小红道:你可知道林仙儿为何要写那封信?

  李寻欢道:不知道。

  他虽已隐约的猜出了林仙儿的目的,却还是无法确定。

  孙小红道:因为她知道只要有人想对龙夫人林诗音不利,你就一定会挺身而出的,她要诱你现身,再找人杀你!因为她一直将你当做最大的对头,最怕的是你,最恨的也是你,你若不死,她就不敢出头。

  李寻欢长长叹了口气,喝了第三杯酒。

  孙小红道:你可知道第一个要杀你的人是谁?

  李寻欢道:要杀我的人太多了,又岂止一个。

  孙小红道:但能杀得了你的人却只有两三个,第一个就是上官金虹!

  这回答并未出李寻欢意料,他喝下第四杯,却又忍不住问道:他现在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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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7-30 14:13: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四章 惊人的消息

  孙小红摇着头笑道:你看你,老毛病又犯了,还未轮到你问的时候,你偏要问?

  他接着又道:上官金虹这人的脾气,你当然知道,普通的宝藏,自然不能令他动心,这次他怎么会动了心呢?

  李寻欢道:不知道。

  孙小红道:因为他听说昔年天下第一位名侠沈浪是令尊的好朋友。

  李寻欢道:沈大侠的确是先父的道义之交,但他多年前便买掉东渡,退隐于海外之仙山,却和这件事有何关系?

  孙小红笑道:我就让你先问一问吧,不然我看你真要闷死了,但你却得先喝三大杯,我才回答这个问题。

  她仿佛存心想将李寻欢灌醉似的,只不过她的问题实在太惊人,回答更惊人,李寻欢明知要喝醉,也只得喝下去。

  孙小红这才接着道:因为他听说沈大侠归隐之前,曾托令尊保管两本书,这两本书就是他毕生所练的武功心法,你只练了其中的一本,小李飞刀就已无敌于天下,若是两本都练成,那还得了,所以连上官金虹那样的人也无法不动心。

  李寻欢怔了半晌,道:若真有这回事,怎会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孙小红道:我也知道这全是林仙儿造出来的谣言,沈大侠绝世奇才,最了解人心之弱点,又怎会留下什么武功秘笈来让后人争奈。

  她笑了笑,缓缓道:就算他有武功秘笈要留下,也不会留在你家,他和令尊既然是道义之交,又怎会在你家留下祸胎?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正是如此。

  孙小红眨着眼,道: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我若不让你赢一次,你不急死才怪,所以我现在要问你的,你一定回答得出。

  她眼睛瞅着李寻欢,问道:你现在心里头是不是还只有她一个人?甚至不惜为她而死--我说的她是谁,你自然知道的。

  李寻欢又怔住了。

  他从未想到孙小红会问这么样一句话来。

  无论谁问他这句话,他本绝不会回答的──这是他一生中最痛苦的秘密,也是他最秘密的痛苦。

  若有人问他这句话,无异将一把刀刺入他心里。

  他实在不懂孙小红为何要问出来?

  少女们大多好奇,她难道也只是为了好奇。

  她自然绝不会是为了要伤害李寻欢的,否则她怎会向李寻欢说出那么多秘密?而且每件秘密说出后都只有对李寻欢有利。

  但她究竟是谁呢?

  她怎么知道那么多秘密?

  她的祖父显然也是位风云异人,孙白发看来只不过是他的化名,那么,他本来的名字是什么呢?

  他出城去接的是谁?是不是上官金虹?

  阿飞和林仙儿究竟藏在哪里?

  这许多总是正是李寻欢不惜牺牲一切也得知道的!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黯然道:只道无情却有情,情到浓时情转薄──是无情?是有情?又有谁发得清?又有谁?──

  他语声越来越低,终于连听也听不清了。

  孙小红长长叹息了一声,幽幽道:多情自古空余恨,你这又是何苦?──又是何苦?

  她声音更低,简直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过了很久,她才忽然举杯一饮而尽,展颜笑道:这次我认输了,你问吧,您可以继续问下去,但我若能回答,还算是你输,你还是要喝一杯。

  李寻欢沉吟道:阿飞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

  孙小红笑了笑,道:我早就知道你第一句要问的就是这句话,除了她之外,阿飞恐怕就是你最关心的人。

  李寻欢叹道:无论谁交到他那种朋友,都无法不关心的。

  孙小红悠悠笑道:若有人能交到你这种朋友,岂非也一样无法不关心你。

  她笑得似乎有些奇怪,忽然自怀中取出个纸卷,道:这就是阿飞住的地方,你按图寻访,就能找到他。

  李寻欢紧握住了这纸卷,道:多谢。

  这是他同一天内第二次说谢字。

  孙小红盯着他,道:我对你说出了你最切身的秘密,你不谢我,我告诉你是谁要杀你,你也不谢我,现在你为何要谢我?

  李寻欢沉默着。

  孙小红道:你纵不说,我也知道,因为你有了这张图,就可以找到阿飞,你只有找到他,才能救他,劝他莫要对一个不值得的女人太迷恋,劝他莫要毁了自己,你是为了他才谢我的。

  她笑得仿佛很凄凉,幽幽道:这正如你为了林诗音而谢郭嵩阳一样──你难道永远也不会为自己说个谢字?

  李寻欢还是沉默着。

  孙小红凝注着他,轻轻叹息道:我爷爷常说,一个人若是总不为自己着想,活着也未免太可怜了。

  孙小红也沉默了起来。

  她仔细咀嚼着李寻欢这两句话中的滋味,过了很久,嘴角才渐渐露出一丝温柔的微笑。

  一个人若总是为自己着想,活着也实在无趣得很。

  李寻欢又喝了杯酒,道:孙老爷子出城去接人,却不知接的是谁?

  孙小红目光闪动,道:其实他并不是去接人,而是去送人的。

  李寻欢道:送人?送谁?

  孙小红一字字道:上官金虹!

  这回答又使李寻欢怔住了。

  他忍不住追问道:上官金虹根本还未入城,怎会就要走了?

  孙小红眨着眼,道:我爷爷既然是专程去送他的,他怎么好意思不走?

  李寻欢道:莫非孙老爷子──

  他又弯下腰去咳嗽起来。

  一弯下腰,他就忽然觉得一阵酒意上涌,头竟有些晕了。

  孙驼子一直远远的站着,此刻忍不住走过来,皱着眉道:你今天喝的太多,也太快,有什么话,不审留到明天再问吧?

  李寻欢笑道:你可知道上官金虹这个人么?

  孙驼子:我不知道,我也不喝酒。

  李寻欢大笑,道:你又没有跟我们拼酒,这杯酒你自然用不着喝的。

  孙驼子看着他,眼睛都发了直,好像从来未见过这个人似的,因为他从未看到这人如此大笑过。

  李寻欢已接着道:但我却可以告诉你,上官金虹自命是天下第一高手,一向眼高于顶,目空一切,从来也不肯买任何人的帐,这次却买了孙老先生的帐,那么你猜,这孙老先生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孙驼子道:我猜不出。

  李寻欢道:我也猜不出,所以我一定要问,非问明白不可。

  孙驼子道:你问的太多,所以你一定醉了,非醉不可。

  李寻欢笑道:醉了又有什么不好?人生难得几回醉?

  他又举起了酒杯,道:孙姑娘,我问你,孙老爷子究竟是谁?

  孙小红笑道:孙老爷就是我父亲的父亲,我自己的爷爷。

  李寻欢大笑道:不错不错,这回答简直正确极了。

  他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喝完了这杯酒,他目光已朦胧,喃喃道:我还有句话要问你。

  孙小红的眼睛却亮着很,微笑着道:趁你还未醉的时候,赶快问吧!

  李寻欢道:我问你,你为何一心想要灌醉我?为什么──

  孙小红替他将满杯倒满,才含笑道:因为我本就是要跟你拼酒的,自然要将你灌倒,每个喝酒的人都希望别人比自己先醉倒,你说对不对?

  李寻欢道:对,对,对,对极了──

  喝完了这杯酒,他终于仗倒在桌上。

  这次他真的醉了。

  孙小红和孙驼子两个人都没有话说,只是静静的看着李寻欢,仿佛还要看他是真醉?还是假醉?

  天已经黑了。

  孙驼子掌起了灯,喃喃道:吃晚饭的时候到了,只怕又有客人要上门──

  他嘴里说着话,忽然走过去,将两扇门板上了起来,也不准备让孙小红出去。

  孙小红居然也没有说话。

  门板很重,孙驼子上门时本来一向很吃力,但今天他力气好像忽然变大了十倍,搬起门板来就好像在搬一根稻草似的,一点也不费力。

  孙小红忽然笑了,道:别人都说二叔你是天生神力,偏偏只有我到今天才见到──

  孙驼子转过头,皱着眉道:谁是你二叔?姑娘你莫非也醉了。

  孙小红笑道:二叔装得真像,但现在又何必还要装呢?

  孙驼子瞪着她一眼,目中突有寒光暴射而出。

  这双眼睛哪里还是孙驼子的眼睛?

  李寻欢若是看到这双眼睛,心里也一定会佩服得很,因为他们朝夕相处了将近两年,李寻欢竟也未看出这驼子的真面目。

  只可惜李寻欢现在什么也瞧不见了。

  孙小红道:我知道他今天是真的醉了,绝不是装醉。

  孙驼子沉声道:你可知道他的酒量?他怎会醉得这么快?

  孙小红道:二叔这就不懂了,一个人喝酒时的心情若不好,体力又差,就算他酒量再好,也很容易被人灌醉的。

  孙驼子道:你为何要灌醉他?

  孙小红道:二叔你也不知道!这是爷爷的吩咐呀?

  孙驼子道:哦?

  孙小红道:他现在行踪已露,要找他麻烦的人也不知有多少,这两天就要接二连三的来了,所以爷爷就想将他带到别地方去避一避风头。

  她叹了口气,道:但二叔你也该知道他的脾气,若不灌醉他,怎么能把他带得走?

  孙驼子哼了声,道:老实说,你爷爷做的事,我实在有点不懂。

  孙小红道:不懂?什么地方不懂。

  孙驼子道:李寻欢声气消沉,不愿见人的时候,他老人家总是想激他出手,现在李寻欢总算出手了,他老人家反而又要他躲起来避风头。

  孙小红摇了摇头道:二叔你这就错了,志气消沉和避风头完全是两回事,怎么可以一概而论?

  她瞧了伏在桌上的李寻欢一眼,苦笑着道:你可知道想要这颗头颅的人有多少么?

  孙驼子冷笑道:无论有多少人,除了上官金虹外,别的人又何足惧?

  孙小红叹道:二叔你又错了,敢在李寻欢脑袋上打主意的人,自然就绝不会是容易打的。

  孙驼子道:那些人都是些什么样的角色?你说约我听听。

  孙小红道:男人朱说,先说女人,其中就有苗疆大欢喜女菩萨和关外蓝蝎子──

  她只说了两个人的名字,孙驼子已皱起眉头。

  孙小红道:百晓生重男轻女,兵器谱上不列女子高手,但这两个母夜叉的名字,二叔你总也该听过的。

  孙驼子沉着脸,点了点头。

  孙小红道:蓝蝎子是青魔手的情人,大欢喜女菩萨是五毒童子的干娘,她们早已在要听李寻欢的行踪,若听说他在这,一定会立刻赶来。

  她叹了口气,道:她们两人中只有一个赶到,就够他受的了。

  孙驼子拿起块抹布,慢慢的抹着桌子。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抹桌子。

  孙小红道:说完了女的,再说男的。

  她闭上眼睛,搬着手指头道:男的有上官金虹,吕凤先,荆无命,还有──还有个人二叔你一定猜不出是谁?

  孙驼子还是在慢慢的抹着桌子,头也不抬,道:谁?

  孙小红道:胡不归。

  孙驼子霍然抬头,惊问道:胡不归?是不是那胡疯子?

  孙小红道:不错,这人一向疯疯颠颠,用的是柄竹剑,据说他的剑法也跟他的人一样,疯疯颠颠的,有的精奇绝俗,妙到毫巅,有时却又糟得一塌糊涂,简直连看都看不得,所以百晓生作兵器谱时,才没有将他的名字列上。

  孙驼子脸色更沉重,道:高是真的,糟是假的──

  他沉默了很久,才接着道:只不过此人一向不跟别人打交道,这次为何要找李寻欢的麻烦?

  孙小红道:听说他是被龙啸云请出来的,龙啸云的师父以前好像帮过他的忙。

  孙驼子皱眉道:这人一向难找,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龙啸云能找到他,本事倒真不小。

  孙小红道:就因为此人难找,所以龙啸云才会一去两年。

  孙驼子道:你刚刚说的那吕凤先,就是兵器谱上名列第五的温候银戟?

  孙小红道:不错,他找的并不单只是李寻欢?

  孙驼子道:他还想找谁?

  孙小红道:此人近年来练了几手很特别的功夫,所以凡是兵器谱上列名在他之臆的人,他都想找来斗一斗。

  孙驼子道:那荆──荆

  孙小红道:荆无命?

  孙小红道:荆无命是上官金虹属下第一号的打手!

  孙驼子皱眉道:你怎会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字?

  孙小红道:此人出道才不过两年多,听爷爷说,武林后代一代的高手中,最厉害的两个就是这荆无命和阿飞。

  孙驼子道:哦?

  孙小红道:他用的也是剑,出手也和阿飞一样,又狠、又准、又快!除此之外,这人还有一样最可怕的地方!

  孙驼子在听着,听得很留神。

  孙小红道:他平时很少出手,但只要一和人交上手,就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每一招用的都是拼命的招式,他自称荆无命,意思就是说他这条命早已和人拼掉了,所以根本就不把自己的死活放在心上。

  这一次,孙驼子沉默得更久,才问道:你爷爷呢?

  孙小红道:他老人家和我约好在城外见面──

  她抿嘴笑了笑,道:他老人家知道我一定有法子将李寻欢带去的。

  孙驼子沉重的面容上也不禁露出一丝微笑,摇着头道:你这小×头倒真是个鬼灵精。

  孙小红嘟起嘴,不依道:人家已经快二十了,二叔还说人家是小×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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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7-31 20:26: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五章 吃人的蝎子

  孙驼子突又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不错,你的确已经不小了,上次我看到你的时候,你还只有五六岁,但现在你已经是大人了──

  他垂头望着手里的抹布,又开始慢慢的抹着桌子。

  孙小红也低下了头,道;二叔已有十三四年没有回过家了么?孙驼子沉重的点了点头,道:不错,十四年,还差几天就是十四年。

  孙小红道:二叔为什么不回家瞧瞧?

  孙驼子忽然重重一拍桌子,厉声道:我既已答应在这里替人家守护十五年,就得在这里十五年,连一天都不能少,你们这种人说出来的话,就得像钉在墙上一样牢靠,这道理你明不明白。

  小红道:我明白。

  过了很久,孙驼子的目光才又回到手里的抹布上。

  当他开始抹桌子的时候,他锐利的目光就黯淡了下来,那种咄咄逼人的凄厉光彩,立刻就消失了。

  一个人若已抹了十四年桌子,无论他以前是什么人,都会变成这样子的,因为当他在抹桌子油垢的时候,也就是在抹着自己的光彩。

  孙驼子徐徐道:这些年来,家里的人都还好吗?

  孙小红这才展颜一笑,道:都很好,大嫂和三嫂今年都有宝宝,最妙的是,四姑居然也生了对双胞胎,所以今年四叔和大哥、三哥,都一定会赶回去过年──今年过年一定会比往年更热闹多了,她眼角看见孙驼子暗淡的面色,立刻停住了嘴,垂首道:大家都在盼望着二叔能快些回去,不知道──

  孙驼子勉强一笑,道:你回去告诉他们,等明年过年的时候,我也可以回去了。

  孙小红拍手道:好极了,我还记得二叔做的烟花最好──

  孙驼子笑道:明年我一定替你做,但现在──现在你还是快走吧,免得你爷爷等得着急。

  他瞧了李寻欢一眼,又皱眉道:但这么大一个人,你怎么能带得走呢?

  小红道:我就当他是条醉猫,往身上一背就行了。

  她刚站起来,突然一人冷冷道:你可以走,但这要醉猫却得留下来!

  这声音急促、低沉,而且还有些嘶哑,但却带着种说不出的魅力,仿佛可以唤起男人的情欲。

  这无疑是个女人的声音。

  孙驼子和孙小红面对着前门,这声音却是自通向后院的小门旁发出来的,她什么时候进了这屋子,孙小红和孙驼子竟不知道。

  孙驼子脸色一沉,反手将抹布甩了出。

  他抹了十四年桌子,每天若是抹二十次,一年就是七千三百次,十四年就是十万零两千两百次。无论谁抹了十万多次桌子,用劲总要比平常人大些。

  何况孙驼子的大鹰爪力本已驰名江湖,此刻将这堆抹布甩出去,挟着劲风,力道绝不在天下任何一种暗器之下。

  只听砰的一声,尘土飞扬,砖墙竟被这堆抹布打出了个大洞,但站在门旁的人还是好好地站在那里。

  她身子好像并没有移动过,看她现在站的地方,这堆抹布本该将她的胸口打出个大洞来才是。

  但不知怎的,这堆抹布偏没有打着她。

  这也许是因为的腰很细,所以扭起来特别方便。

  这女人动人的地方并不止她的细腰。

  她的腿很长、很直,该瘦的地方她绝不胖,该胖的地方,她也绝不瘦。

  她的眼睛长而媚,嘴却很大,嘴唇很厚。

  她的皮肤虽白,但却很粗糙,而且毛发很浓。

  这并不能算是个美丽的女人,但却有可以诱人犯罪的媚力。

  孙驼子回头,盯着她。

  她也在盯着孙驼子,那眼色看来就好像她已将孙驼子当做世上最英俊、最可爱的人,已将孙驼子当着她的情人似的。

  但等她的目光到孙小红时,就立刻觉得冷酷起来。

  她对任何女人都讨厌得很。

  孙驼子干咳了两声,道:蓝蝎子?

  蓝蝎子笑了。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得更细,更长,就像是一条线。

  她媚笑道:你真是好眼力,有眼光的男人,我总是喜欢的。

  孙驼子板着脸,没有说话。

  他不喜欢对付妇人,他根本不会对付女人。

  蓝蝎子道:但我的眼光也不错,我也知道你是谁?

  孙驼子厉声道:你既然知道,居然不?

  蓝蝎子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本是不愿得罪你们,但这醉猫我却非带走不可。

  她又叹了口气,柔声道:你也许不知道,我要找个能令我满意的男人有多么困难,好容易找到一个,却被这醉猫杀死了。

  孙小红忍不住道:伊哭可不是他杀死的?

  蓝蝎子道:无论是不是他杀死的,这笔帐我却已算到他身上。

  孙小红道:无论你怎么样算帐,都休想能带得走她。

  蓝蝎子叹着气道:我也知道你们不会这么容易让我带走的,我又不太愿意跟你们动手,这怎么办呢?

  她忽然向后面招了招手,轻唤道;你过来。

  孙驼子这才看一后院中还有条人影。

  这人身材很高大,蓝蝎子一招手,他就大步走了过来。

  只见他衣衫华丽,漆亮的胡子修饰得很整齐,腰带上挂着柄九环刀,看来当真是相貌堂堂、威风凛凛。

  蓝蝎子道:你们可认得他是谁么?

  孙驼子刚摇了摇头,孙小红已抢着道:我认得他?

  蓝蝎子道:你真的认得?

  孙小红道:他姓楚,叫楚相羽,外号叫活霸王。

  蓝蝎子媚笑着瞟了这位活霸王一眼,道:连小妹都认得你,看来你的名字可真不小。

  活霸王面上不禁露出得意之色,腰挺得更直。

  孙小红道:江湖中有名气的人,大大小小我倒差不多全认识,但我却不知道这位楚相羽怎么会和你走在一起。

  蓝蝎子笑道:他是在路上吊上我的。

  孙小红笑了,道:是他吊上你,还是你吊上他?

  蓝蝎子笑道:当然是他吊上我──你们只知道楚相羽的名气响、武功高,却不知道他吊女人的本事更是高人一筹。

  孙驼子早已满面怒容,忍不住喝道:你带这人来干什么?

  蓝蝎子道:这位楚相羽的确得过真传,九九八十一手万胜连环刀使出来,等闲七八下十人也休想近得了他的身。

  孙驼子道:哼。

  蓝蝎子道:我若说我一招就能要他的命,你们信不信?

  楚相羽一眭得意的站在那里,失声道:你说什么?

  蓝蝎子柔声道:我也没说什么,只不过说想要你的命而已。

  楚相羽脸色发青,怔了半晌,道:你在说笑话。

  蓝蝎子叹了口气,道:常言道,一夜夫妻百日恩,你自然以为我不会杀你的,是吗?

  楚相羽道:我怎么会不知道,蝎子在我们北方最多。

  蓝蝎子道:那么,你知不知道母蝎子却有种奇怪的毛病。

  楚相羽面色有些变了,还是勉强笑道:但你却不是蝎子。

  蓝蝎子媚笑道:谁说我不是蝎子?我明明是蓝蝎子呀,你不知道。

  楚相羽的人立刻跳了起来,往后面跳开七八尺,砰的一声,桌子也被他撞翻了,他下盘倒很稳,并没有被翻倒。

  只听哗啦啦一声,他已拔出了腰畔的九环刀。

  他也是老江湖了,自然听过蓝蝎子的大名,但他却再也想不到这比小鱼还容易上的女人,就是蓝蝎子。

  蓝蝎子柔声道:我劝你,下次你若想在路上吊女人,最好先弄清楚她的底细,只可惜--

  她叹了口气,走向楚相羽,道:只可惜你永远没有下次了。

  楚相羽大吼道:站住,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宰了你。

  蓝蝎子媚眼如丝,腻声道:好,你宰了我吧,我倒真想死在你手里。

  楚相羽大喝一声,九环刀横扫而出。

  刀风虎虎,刀环相击,声势果然惊人。

  但他只使出了这一刀。

  只见一道蓝晶晶,碧森森的寒光一闪,楚相羽已惨呼着倒了下去,甚至连这声惨呼都没有完全发出来。

  他身上也并没有什么伤痕,只是咽喉上多了两点鲜红的血迹,正宛如被蝎子咬过一样,蓝蝎子的衣服虽紧,袖子却很长,这使她看来有些飘飘欲仙的感觉,使她的风姿看来更美。

  孙驼子和孙小红冷言旁观,并没有出手拦阻,也许是因为他们根本不愿出手──一个随便就在路上吊女人的男人,总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蓝蝎子还在俯首瞧着楚相羽。

  她瞧了很久,仿佛是在欣赏着自己的成绩。

  然后,她又笑了,笑得更媚。

  她媚笑着道:我只用了一招,你们现在总该相信了吧。

  孙驼子和孙小红都没有说话。

  蓝蝎子道:我的武功还算不错吧。

  还是没有人回答,蓝蝎子:伊哭的青魔手虽然在兵器中排列第九,但百晓生若是将我也算上,他至少要退到第十,两位说对不对?

  这倒不是假话。她出手的确比伊哭更快,更毒!

  蓝蝎子眼睛瞟着孙驼子,柔声道:凭我这样的武功,总可以将这醉猫带走了吧。

  孙驼子板着脸,冷冷道:不可以!

  蓝蝎子叹了口气道:我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将他带走呢?难道要我陪你上床?

  孙驼子怒喝一声,双手齐出。

  只见他左手如爪,左拳击出,石破天惊,右爪如钩,变化万千,虽是赤手空拳,但威势却比楚相羽方才那一刀更强十倍。

  蓝蝎子腰肢一扭,忽然就瞧不见了。

  孙驼子一招击出,她已到了孙驼子身后。

  幸好孙驼子非庸手,左拳突曲,将这一拳击出去的力量松开,右爪却突然紧握成拳,将这一爪抓出去的力量硬生生收了回来。

  两人交手,最难的就是将已击出的招式半途而废收回,要知一招击出,便如箭已离弦,若是半途撒招,总难免有些生硬勉强。

  但孙驼子此刻这一招收发之间,却绝不拖泥带水。

  别人若是将手上力量撤回,身子也难免要随着后退,那正是自投罗网,送到蓝蝎子手里。

  但孙驼子幸好是个驼子,他手上力量上撤,就全都聚在他背后的驼锋之上。

  他的肩一缩,驼峰已向蓝蝎子撞了过去。

  这一着正也是孙驼子的成名绝技之一,他背后蛇峰已练得坚过精钢,这一撞之力,何止百斤。

  蓝蝎子自然是识货的,腰肢一扭,长袖飞舞,人已到了孙驼子面前,道:你不但眼光高,武功也高,只要你说一声,什么地方我都跟你去。

  孙驼子厉声道:你去死吧。

  蓝蝎子媚眼如丝,道:我要死,也得死在床上!

  面对这么样的一个女人,看着她的媚笑,手下也就难免要留三分情。

  但你留情,她却不留情。所以十年来,已不知有多少男人死在她手下。只可惜她今天遇见的是孙驼子。孙驼子看到女人,一点兴趣也没有,怒吼一声,铁爪又已击出。

  蓝蝎子长袖一卷,后退了几步,道:等一等。

  孙驼子再次撤招道:还等什么?

  蓝蝎子道:你就算一定要逼我出手,先看看我用的兵刃也不迟呀。

  她的话还未说完,袖中已有一道蓝晶晶、碧森森的寒光飞出,发闪电般斜刺孙驼子面目。

  孙驼子大喝一声,铁爪迎向蓝光,抓了过去!

  他与人交手,素来喜欢速呀速快,所以他虽然知道蓝蝎用的必是件极奇特的歪门兵刃,但仗着自己苦练四十年的鹰爪力,想在一招间就夺下她的兵刃,仅她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这一抓更是威不可挡!

  对方用的兵刃纵然锐利,纵然能割破他的手,但兵斥2还是要被他夺下,孙驼子对自己这一抓,素来自信得很。

  只不过,他的自信也许太强了些。

  孙小红一直站在那里,好像完全没有出手的意思,但她的眼睛却始终未曾离开过蓝蝎子的衣袖。

  她的眼睛快得很。

  那道青蓝色的寒光一飞出,她已看清楚了。

  她从未看过如此奇异的兵刃。

  那看来就像是一放大了十几倍的蝎子毒尾,长长的,弯弯的,似软实硬,又可以随意曲折。

  最可怕的是,这兵刃由头到尾,都带着钩子般的倒刺。

  孙小红自然也对她二叔的大鹰爪力很有信心,但她知道只要他的手一抓着喝子的兵刃,也难免要被这个专吃男人的毒蝎子吃下去!

  蓝蝎子的出手固然快,孙小红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拦阻不及了,她想不到她二叔抹了十四年的桌子后,脾气还如此暴烈!

  她却不知道孙驼子正因为已忍了十四年,脾气早忍不住了,所以此刻一有机会出手,就不顾一切,想一击得手。

  她情急之下,忍不住惊呼出声来!

  这手的动作竟比她的声音还快,她惊呼之声刚发出,这手已半途抓住了蓝蝎子的手。

  只听喀嚓一声,当的一声,蓝光落地。

  蓝光落地时,蓝蝎子的人已退出一丈外,她退得太仓猝,也太快,竟砰的撞在墙上。

  然后所有的一切声音,所有的一切动作就全都停顿了下来,屋子里突然变得死一般静寂,连空气都仿佛已凝结。

  每个人都石像般怔住了。

  每个人的眼睛都吃惊的望着这只手,蓝蝎子眼睛里不但充满了惊讶,也充满了恐怖痛苦!

  她的手腕已被折断了!

  这双令人吃惊,令人恐惧的手终于缩了回去,它伸出来虽快,缩回时却很慢。

  然后,一个人缓缓站了起来,却正是那已醉如泥的李寻欢!

  孙小红又惊又喜,失声道:原来你没有醉。

  李寻欢笑了笑,道:我的心情虽然不好,体力虽然不支,酒量却一向不错。

  孙小红瞪着他,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感情,也不知是惊奇?是欢喜?是佩服?还是失望?

  她毕竟还是没有灌醉李寻欢。

  蓝蝎子眼睛里的媚态却早已不见了,剩下的只有惊慌和恐怖。

  因为李寻欢的手里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刀!

  小李飞刀!

  小李飞刀纵未出手,也足以令人丧胆──小李飞刀最可怕的时候,也就是它还未出手的时候。

  因为它出手之后,对方就已不知道什么叫可怕了。

  死人是不知道害怕的!

  屋子里只剩下呼吸的声音。

  这沉重的呼吸却比完全静寂还令人觉得静寂,简直静寂得令人窒息,令人受不了,令人要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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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7-31 20:27: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六章 奇异的感情

  蓝蝎子头上的冷汗不停地流下来,一粒比一粒大……

  她全身都在颤抖着,忽然大叫了起来,道:你飞刀为何不不出手?你为何还不杀我?

  李寻欢道:你肯不顾一切来为伊哭复仇,总算你还有真情,他死了,你自然很痛苦──很痛苦──

  她凝注着手里的刀锋,目中似乎带着一丝痛苦之色,暗然道:我很了解这种痛苦!很了解──我只希望你明白,这种痛苦绝不是杀人就能减轻的,你无论杀多少人能进行直接的精神交往,并以此能领悟到世界的“秘密”。欧寒光一闪,小李飞刀突然出手。

  只听见磁的一声,雪亮的刀已钉在蓝蝎子身旁的门楣上。

  李道:你走吧。

  蓝蝎子呆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问道:那么,这种痛苦要怎样才能减轻呢?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也许你想到另一个能代替他时,这种痛苦就能减轻了,我只希望你能找得到。

  蓝蝎子呆呆望着他,目中突然流下了眼泪──-

  孙小红也在痴痴地望着李寻欢。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男人,几乎不相信世上真有这样的男人,她盯着他,仿佛想看透他的心。

  蓝蝎子已走了,是带着眼泪走的。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道:你一定很奇怪,为何我没杀她!

  孙小红没有说话。

  孙驼子一直垂首望着地上那件奇异的兵刃,也没有说话。

  李寻欢道:这是因为我一向总人为一个人若还有泪可流,就不该死。

  孙小红忽然笑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杀人,你不杀她,我一点也不奇怪,我只奇怪你明明没醉,为何要装醉呢?

  李寻欢微笑道:你也是喝酒的人,总该知道装醉比真醉有趣多了,若是真的烂醉如泥,非但当时无趣,第二天头疼起来更要人的命。

  孙小红道:有道理。

  李增欢道:但只要是喝酒的人,就没有永远不醉的,你若真想灌醉我,以后的机会还多得很。

  孙小红叹了口气,眨眼道:可是我自己心里明白,这次我既已错过机会,以后只怕就休想灌得醉你了。

  李寻欢道:其实我──

  他的话未说出,突见孙驼子大步走到柜台后,提起一坛酒,一掌拍开泥封,仰起脖子就往嘴里倒。

  他也不知道灌了多少,小红才总算夺下了他手里的酒坛子,跺脚道:人家宁可装佯也不愿被人灌醉,二叔你为何要自己灌醉自己呢?

  孙驼子眼睛已发直,喃喃道:一醉解千愁,还是醉了的好──醉了的好。

  孙小红道:为什么?

  孙驼子突跳起来,大声道:你问我为什么,我告诉你,因为我不愿受人的恩惠,无论谁的恩惠我都受不了,我宁可被吹一刀。

  他的人又倒在椅上,以手蒙着脸,道:李寻欢,李寻欢,你为何要救我?我被人救过一次,已够受的了,你可知道我这些年来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吗?

  李寻欢想问他:谁曾经救过你?

  “你为可要答应他在这里守护十五年。

  你守护的究竟是什么?

  但孙驼子语声越来越低,也不知是醉了?还是睡着了?

  李寻欢瞧了瞧孙小红,也想问她,但一看到孙小红那双灵活、调皮的大眼睛,他就立刻打消了这主意。

  象孙小红这种女孩子,你若想问她什么秘密,那是一定问不出的。

  李寻欢只长长叹了口气,道:你二叔真不愧是大丈夫。

  孙小红用眼角瞟着他,笑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只有大丈夫才会真的醉得这么快。

  李寻欢道:我的意思是说,只有大丈夫才肯一诺千金,至死不改,只有大丈夫才不愿受人的恩惠,只有大丈夫才肯为了别人,牺牲自己。

  孙小红眼波流动,道:所以你也要为了保护别人而留在这里,是不是!

  李寻欢沉默着。

  孙小红道:无论为了什么原因,你都不肯走,是不是?

  李寻欢还是沉默。

  孙小红道:可是,你有没有想到阿飞呢?你不想去看看他?他难道不是你的朋友?

  李寻欢又沉默了很久,道:他至少应该能照顾自己。

  孙小红道:我常听人说,林仙儿看来虽像是天上的仙子,但却专门带男人入地狱。她一字字道:你不握你的朋友被她带入地狱?

  李寻欢的嘴又闭上了。

  孙小红叹口气道:我也知道你绝对不肯走,为了她,你别的事都可以放下,无论什么事都可以放下!──

  她眼波忽然变得无限温柔,望着李寻欢道:可是,你为什么不去找个人来代替她呢?

  李寻欢泛起了一阵痛苦之色,又弯下腰去不停地咳嗽。

  孙小红道:你不愿走,我也不能勉强你,可是你至少应该去看看我的爷爷。

  李寻欢勉强忍住咳嗽,道:他──他在哪里?

  孙小红道:他老人家在城外的长亭等我。

  李寻欢道:长亭?

  孙小红道:因为上官金虹一定会经过那里。

  李寻欢沉吟道:上官金虹纵然经过那里,他也未必看得到。

  孙小红道:一定能看得以,因为上官金虹从不乘车,也不骑马,他一向喜欢走路的,他常说一个人生着两条腿,就是为了要走路。

  李寻欢一笑,道:你知道的倒真不少。

  孙小红嫣然一笑,道:的确不少。

  李寻欢道:你不但知道上官金虹要来,还知道他会从哪里来,你不但知道那封信是林仙儿写的,还知道她隐藏在那里──

  他盯着孙小红的眼睛,问道: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孙小红咬着嘴唇,娇笑道:我有我的法子,我偏不告诉你。

  夜深沉

  孙小红的步子很轻快,就像是永远也不会疲倦似的,因为无论对什么事,她都有很大的兴趣。

  她对生命正充满了热爱。

  她还年轻。

  李寻欢走在她身旁,和她正是个极强烈的对比。

  他很羡慕她,甚至有点淡淡的妒忌,等他发现自己这种妒忌的时候,他才忽然吃了一惊。

  我难道已真的老了?

  因为他知道唯有老人才会对年轻人的热爱生出妒忌。

  他自嘲的笑了笑,道:若是在十年前,我一定不会和你走得这么近。

  孙小红道:为什么?

  李寻欢道:江湖中人人都知道我是个浪子,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和我走在一起,别人看到就难免要说闲话的。

  他笑了知,接着道:幸好我现在已老了,别人看到我们,一定以为我是你的父亲。

  孙小红叫了起来,道:我的父亲?你以为你真的有那么老了吗?

  李寻欢道:当然。

  孙小红忽然笑了起来。

  李寻欢道:你笑什么?

  孙小红道:我笑你!

  李寻欢道:为什么?

  孙小红道:因为我知道你一定很怕我。

  李寻欢道:我怕你?

  孙小红的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她吃吃地笑着道:就因为你怕我,才会对我说这种话,你怕你自己会对我──对我,所以才硬说自己是老头子,是不是?

  李寻欢只有苦笑。

  孙小红道:其实,你若是老头子,我就是老太婆了。

  她忽然停下脚步,望着李寻欢柔声道:只有自己先觉得老了的人,才会真的变老,我爷爷就从来不肯服老,你还年轻得很,求求你以后莫要再说自己老了好吗?

  李寻欢看到这双眼睛,忽然想起十余年前的林诗音。

  那时的林诗音岂非也如此纯真。

  但现在呢?

  李寻欢暗中叹了口气,避开她的目光,遥望前方,忽然笑道:你看,前面已是长亭,我们快走吧,莫要让你爷爷等得着急。

  黑沉沉的夜色中,只看到长亭中有一点火光,忽明忽显,火光到亮的时候,才能看出一个人的影子。

  孙小红道:你看到那点火光了么?

  李寻欢道:看到了。

  孙小红笑道:你猜那是什么?猜得出,我佩服你。

  李寻欢道:那是你爷爷在抽旱烟。

  孙小红道:呀,你真是个天才儿童,我真佩服你。

  李寻欢也忍不住笑了,也不知为什么,和这女孩子在一起,他笑的时候就好像多了些,咳嗽的时候却少了些。

  孙小红道:不知道上官金虹来过了没有?他老人家是否已将他送走?

  说着,她目光忽然露出一丝忧郁之色,道:我们赶快过去吧,看看──

  她话未说完,李寻欢忽然扯住了她的手。

  孙小红的心一跳,脸有些发烫。

  她偷偷瞟了李寻欢一眼,才发现李寻欢的神情仿佛很凝重,一双锐利的眼神,正出神的瞧着远方的道1。

  远方的道路上,已出现了两点火光。

  那是两盏灯笼。

  灯笼是金黄色的,用一根细竹竿高高挑起。

  黄得诡秘,黄得可怕。

  李寻欢身形一闪,已将孙小红拉到道旁的树后。

  孙小红降低了语声,道:金钱帮?

  李寻欢点了点头。

  孙小红皱着眉道:原来上官金虹现在才到,莫非他路上也遇着什么事了么?

  李寻欢道:也许因为他只有两条腿,所以走不快。

  只见前面两盏灯笼,后面还有两盏灯笼,相隔约摸三丈。

  前面的灯笼与后面的灯笼间,还有两个人。

  两人的身材都很高,都穿着金黄色的衣衫,前面一人的衫角很长,几乎已覆盖到脚面,但走起路来长衫却纹风不动。

  后面的一人衫角很短,只能掩及膝盖。

  前面的一人赤手空拳,并没有带什么兵器。

  后面的一人腰带上却插着一柄剑。

  李寻欢忽然发现这人插剑的法子和阿飞差不多,只不过阿飞是将剑插在腰带中央,剑柄向右。

  这人却将剑插在腰带右边,剑柄向左。

  他用的莫非是左手。

  李寻欢的双眉也皱了起来。

  他很不喜欢使左手剑对手,因为左手使剑,剑法必定和别人相反,招式必定更辛辣诡秘,反难对付。

  而且剑已出鞘,出手必快!

  这是他多年的经验,他一肯就看出这是个很强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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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7-31 20:27: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七章 老人

  李寻欢注意那使左手剑的汉子,孙小红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

  这两人走得很慢,步子很大,看来和平常人走路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她总觉得这两人走起路来有些特别。

  她注意很久,才发现是什么原因了。

  平常两个人走步伐必定是相同的。

  但这两人走路却很特别,后面的一人每一步踏下,却恰巧在前面一人的第一步和第二步之间。

  这条腿看来就好像长在一个人身上似的。

  前面一人踏下第一步,后面一人踏入第二步,前面一人踏下第三步,后面一人踏下第四步,从来也没有走错一步。

  孙小红从来也没有看到过两个人像这样子走路的,她倍觉得新奇极了,也有趣极了。

  但李寻欢却一点也不觉得有趣。

  他非但不觉得有趣,反而觉得有些可怕。

  这两人走路时的步伐配合得如此奇妙,显见得两人心神间已有一种无法解释的奇异默契。

  他们平常走路时,已在训练着这种奇异的配合,两人若是联手地敌,招式与招式间一定配合得更神奇。

  单只上官金虹一人,已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绝顶高手,若再加睛个荆无命,那还得了?!

  李寻欢的心在收缩着。

  他想不出世上有任何地子能将这两人的配合攻破!

  他也不相信长亭中这老人能将这两人送走。

  长亭中的老人仍在吸着旱烟,火光忽明忽暗。

  李寻欢忽然发现这点火光明灭之间,也有种奇异的节奏,忽明的时候长,忽而灭的时候长。

  忽然间,这点火光亮得好像一盏灯一样。

  李寻欢从未看到一个人抽旱烟,能抽出这么亮的火光来。

  上官金虹显然也发现了,因为就在这时,他已停下脚步。

  就在这时,长亭的火光突然灭了。

  老人的身形顿时被黑暗吞没。

  上官金虹木立在道旁,良久,才缓缓转过身,缓缓走上长亭,静静地站在老人对面。

  无论他走到哪里,荆无命都跟在他身旁,寸步不离。

  他看来就像是上官金虹的影子。

  四盏高挑的灯笼也移了过去,围在长亭四方。

  上官金虹没有说话,低着头,将面目全都藏在斗笠的阴影中,仿佛不愿让人看到他面上的表情。

  但他的眼睛却一直在盯着老人的手,观察着老人的每一个动作,观察得非常仔细。

  老人自烟袋中慢慢地取出一撮烟丝,慢慢地装入烟斗里,塞紧,然后又取出一柄火镰,一块火石。

  他的动作很慢,但手却很稳定。

  上官金虹忽然走了过去,拿起了石桌上的纸媒。

  在灯火下可以看出这纸媒搓得很细、很紧,纸的纹理也分布得很均匀,绝没有丝毫粗细不均之处。

  上官金虹用两根手指拈起纸媒,很仔细地瞧了两眼,才将纸媒慢慢地凑近火镰和火石。

  叮的一声,火星四溅。

  纸媒已被笑。

  上官金虹慢慢地将燃着的纸媒凑的老人的烟斗──

  李寻欢和孙小红站的地方虽然离亭子很远,但他们站在暗处,老人和上官金虹每一动作他们都看和很清楚。

  李寻欢问道:要不要过去?

  孙小红却摇头道:用不着,我爷爷一定有法子将他们打发走的。

  她说得很肯定,但现在李寻欢却发觉她的手忽然变得冰冰冷冷,而且还像是已沁出了冷汗。

  他自然知道她在为什么担心。

  旱烟管只有两尺长,现在上官金虹的手距离人已不及两尺,他随时都可以袭击老人面上的任何一处穴道。

  他现在没有出手,只不过在等待机会而已。

  老人还在抽烟。

  也不知因为烟叶太潮湿,还是因为塞得太紧,烟斗许久都没有燃着,纸却已将燃尽了。

  上官金虹是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拈着纸媒,其余的三根手指微微弯曲。

  老人的无名小指距离他的腕脉还不到七寸。

  火焰已将烧到上官金虹的手了。

  上官金虹却似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就在这时,呼的一声,烟斗中的烟叶终于被燃着。

  上官金虹的三根手指似乎动了动,老人的无名指和小指也动了动,他们的动作都很快,却很轻微,而且一动之后就停止。

  于是上官金虹开始后退。

  老人开始抽旱烟。

  两人从头到尾都低着头,谁也没有去看对方一眼。

  直到这时,李寻欢才松了口气。

  在别人看来,亭子中的两个人只不过在点烟而已,但李寻欢却知道那实在啻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决斗!

  上官金虹一直在等着机会,只要老人的神志稍有松懈,手腕稍不稳定,他立刻便要出手。

  但他始终找不到这机会。

  到最后他还是忍不住了,弯长着的三根手指已跃跃欲试,他每根手指的每一个动作中都藏着精微的变化

  怎奈老人的无名指和小指已立刻将他每一个变化都封死。

  这其间变化之细腻精妙,自然也只有李寻欢这种人才能欣赏,因为那正是武功中最深奥的一部份。

  两人虽只不过将手指动了动,但却当真是千变万化。

  现在,这危机总算已过去了。

  上官金虹后退三步,又退回原来的地方。

  老人慢慢的吸了口烟,才微微笑道:你来了?

  上官金虹道:是。

  老人道:你来迟了!

  上官金虹道:阁下在此相候,莫非已算尽了这是我必经之路。

  老人道:我只盼你莫要来。

  上官金虹道:为什么?

  老人道:因为你就算来了,还是立刻要走的。

  上官金虹吸了一口气,一字字道:我若不想走呢?

  老人淡淡道:我知道你一定会走的。

  上官金虹的手,忽然紧紧握了起来。

  长亭中似乎立刻就充满了杀机。

  老人却只是长长吸了口烟,又慢慢地吐了出来。

  自他口中吐出来的,本来是一条很细很长的烟柱。

  然后,这烟柱就慢慢发生了一种很奇特的弯曲和变化,突然一折,射到上官金虹面前!

  上官金虹似乎吃了一惊

  但就在这时,烟雾已忽然间消散了。

  上官金虹忽然长长一揖,道:佩服。

  老人道:不敢。

  上官金虹道:你工十七年前一会,今日别过,再见不知何时?

  老人道:相见真不如不见,见又何妨?不见又何妨?

  上官金虹沉默着,似想说什么,却未说出口来。

  老人又开始抽烟。

  上官金虹缓缓转过身,走了出去。

  荆无命影子般跟在他身后──

  李寻欢目光却还停留在灯光消失处,看来仿佛有什么心事。

  上官金虹走的时候,似有意,似无意,曾抬起头向他这边瞧了一眼,他第一次看到这上官金虹的眼睛。

  他从未见过如此阴森,如此锐利的目光。

  他从这双眼睛,已可判断出上官金虹的内力武功也许比传说中还要可怕!

  但最可怕的,还是荆无命的眼睛。

  无论谁被这双眼睛瞧了一眼,心里都会觉得很不舒服,很闷,闷得像是要窒息,甚至想呕吐。

  因为那根本不是双人的眼睛,也不是野兽的眼睛。

  但这双眼睛却是死的。

  他漠视一切情感,一世生命──甚至他自己的生命!

  孙小红却全没有注意到这些,因为她正在凝视着李寻欢。

  这是她第一次看清了李寻欢。

  虽然在黑暗中,但李寻欢面上的轮廓持来却仍是那么聪明,尤其是他眼睛和鼻子,给人的印象更深刻。

  他的眼睛深邃而明亮,充满了智慧,他目光中虽带着一些厌倦,一些嘲弄,却又充满了伟大的同情。

  他的鼻子直而挺,象征着他的坚强、正直和无畏。

  他的眼角虽已有了皱纹,却使他看来更成熟,更有吸引力,更有安全感,使人觉得完全可以信任,完全可以倚靠的。

  这正是大多数少女梦想中男人的典型。

  他们全未发现那老人已向他们走了过来,正微笑着在瞧他们,目光中充满了欣慰。

  他静静的瞧了他们很久,才微笑着道:你们可有人愿意陪老头子聊天么?

  不知何时月已升起。

  老人和李寻欢走在前面,孙小红默默的跟在他们身后。

  她虽然垂着头没有说话,但心里却愉快得站想呐喊,因为他只要一抬头,就可见到她心目中最佩服的男人,和最可爱的男人。

  她觉得幸福极了。

  老人吐一口烟,道:我老早就听说过你,老早就想找你喝酒,今天才发现,跟你聊天的确是件很愉快的事。

  李寻欢笑了笑,孙小红却赤的笑了出来,道:但他直到现在,除了向你老人家问好之外,别的话连一个字没有说呀。

  老人笑道:这正是他的好处,不该说的话他一句也没有说,不该问的话一句也没有问,若是换了别人,一定早已没法探听我们的来历了。

  李寻欢微笑道:这也许只因为我早已猜着了前辈的来历。

  老人道:哦?

  李寻欢道:普天之下,能将上官金虹惊退的人并不多。

  老人笑了道:你若以为上官金虹是被我吓走的,你就错了。

  他不等李寻欢说话,接着道:上官金虹的武功,你想必也看出,寸步不离跟着他的那少年人,更是可怕的对手,以他们两人联手之力,天下绝没有任何一人人能抵挡他们三百招,更莫说要胜过他们了。

  李寻欢目光闪动,道:前辈也不能?

  老人道:我也不能。

  李寻欢道:但他们却还是走了。

  老人:也许是因为他们觉得现在还没有必要杀我,也许是因为他们早已发觉你在这里,他们没有把握能胜过我们两人。

  孙小红又忍不住道:他们就算已发觉树后有人,又怎么是李──李探花呢?

  老人道:像李探花这样的绝顶高手,就算静静的站在那里不动,但要他心里对某人生出了敌意,就会散发出一种杀气!

  孙小红道:杀气?

  老人道:不错,杀气!但这种杀气自然也只有上官金虹那样的高手才能感觉得出。

  孙小红叹了口气,道:你老人家说得太玄妙的事,我不懂。

  老人肃然道:武功本就是件很玄妙的事,懂得的人本就不多。

  李寻欢道:无论他们是为何走的,前辈相助之情,总是──

  老人打断了他的话,带着笑道:我只是喜欢看见你这种人好好的活着,因为像你这样的人,活在世上的已不多了。

  李寻欢只是微笑,只有沉默。

  老人道:你我虽然初次相见,但你的脾气我很了解,所以我也并不想劝你离开这里。

  他目光凝注着李寻欢,道:我只希望你能明了一件事。

  李寻欢道:前辈指教。

  老人正色道:林诗音是用不着你来保护的,你走了对她只有好处。

  李寻欢又为之默然。

  老人道:林诗音本人并不是别人伤害的对象,别人想伤害她,只不过是因为你,换句话说,别人要伤害她,就因为你在保护她,你若不保护她,也就根本没有人要伤害她了──这道理你明白吗?

  李寻欢好像被人抽了一鞭,痛苦得全身都仿佛收缩了起来,他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只有三尺高。

  老人却全未留意到他的痛苦,又道:你若觉得她太寂寞,想陪伴她,现在也已用不着,因为龙啸云已经回来了,你留在这里,只有增加她烦恼。

  李寻欢目光茫然凝神着远方的黑暗,沉默了很久,才叹了口气,道:我了,我错了,我又错了──

  她的腰似也弯了下去,背也无法挺直。

  孙小红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又是怜惜,又是同情。

  她知道爷爷是在故意刺激他,故意令他痛苦,她也知道这样做对他只有好处,但她却不忍。

  老人道:龙啸云忽然回来,只因他已找到个他自信可以对付李寻欢的对手。

  李寻欢道:他又何必找人对付我?我还是将他当做我的朋友。

  老人道:但他却不这么想==你可知道他找来的人是谁?

  李寻欢道:胡不归?

  老人道:不错,正是那疯子。

  孙小红插嘴道:胡疯子的武功真的那么厉害?

  老人道:普天之下只有两个人,我始终估不透他们武功之深浅。

  孙小红道:哪两个人?

  老人含笑道:其中一人是李探花,另一人就是胡疯子。

  李寻欢知道:前辈过奖了,据我所知,我的朋友阿飞武功就绝不在我之下,还有荆无命──

  老人截口道:阿飞和荆无命一样,他们根本不懂得武功。

  李寻欢愕然道:前辈说他们不懂武?

  老人道:不错,他们非但不懂武功,而且不配谈武──

  他冷冷道:他们只会杀人,只懂得杀人。

  李寻欢道:但阿飞和荆无命还是不同的。

  老人道:有何不同?

  李寻欢道:也许他们杀人的方法并无不同,但杀人的目的却绝不一样。

  老人道:哦?

  李寻欢道:阿飞只有在万不得已时才杀人,荆无命却只是为了杀人而杀人?

  李寻欢垂下头,道:我──

  老人道:你若想看看他,现在正是时候,否则只怕就太迟了!

  李寻欢忽然挺起胸,道:好,我这就去找他?

  老人目中露出一丝笑意,道:你知道他住的地方?

  李寻欢道:我知道。

  孙小红忽然赶到前面,道:但你也许还是找不着,还是让我带你去的好。

  李寻欢还未开口,老人板着脸道:你还有你的事,李探花也用不着你带路。

  孙小红嘟起嘴,看样子几乎要哭了出来。

  李寻欢沉吟道:就此别过。

  他心里本有许多话要说,却只说了这四个字。

  老人一挑大拇指,道:对,说走就走,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

  李寻欢果然说走就走,而且没有回顾。

  孙小红目送他远去,眼圈儿都红了。

  老人拍了她肩头,柔声道:你心里是不是很难受?

  孙小红道:没有。

  老人笑了,笑容中带着无限慈祥,道:傻×头,你以为爷爷不知道你的心么?

  孙小红嘟着嘴,终于忍不住:爷爷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让我陪他去。

  老人柔声道:你要知道,像李寻欢这样的男人,可不是容易能得到的。他目中闪着世故的智慧之光,微笑着道:你要得到他的人,就先要得到他的心,那可不简单,一定要慢慢地想法子,但你若追得他太紧,就会将他吓跑了。

  李寻欢虽然说走就走,虽然没有回顾,但他的心却仍然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牵得紧紧的。

  他知道自己这一走,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林诗音了。

  相见时难,别亦难!

  这十余年来,他只见到林诗音三次。每次都只有匆匆一面,有时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但牵在他心上的线,却永远是握在林诗音手里的。只要能见到她,甚至只要能感觉到她就在自己附近,也就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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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7-31 20:28: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八章 祖孙

  秋风扑面,已有冬意。

  残秋已残。

  李寻欢的心境也正如这残秋般萧索。

  你留在这里,只有增加她的烦恼和痛苦──

  老人的话,似乎还在他耳边响起。

  他也知道自己非但不该再见她,连想都不该想她。

  那老人不但是智者,必定是位风尘异人,绝顶高手。世上无论什么事,他似乎都秀少有不知道的。

  但他的身份实在太神秘。

  他究竟是什么人?究竟隐藏了什么?

  孙驼子,李寻欢很佩服。

  一个若能在抹布和扫把间隐忍十五年,无论他是为了什么,都是值得人深深佩服的。

  但他究竟是为了谁才这样做?

  他们守护的究竟是什么?

  至于孙小红──小红的心意,他怎会不知道?

  但他却不能接受,也不敢接受。

  总之,这一家人都充满了神秘,神秘得几乎已有些有可怕──

  山村。

  山脚下,高高挑起一面青布酒旗。

  酒铺的名字很雅,有七个字:停车醉爱枫林晚。

  只看这名字,李寻欢就已将醉了。

  酒不醇,却很清,很冽,是山泉酿成的。

  山泉由后山流入这里,清可见底,李寻欢知道沿着这道泉水走到后山,就可在一片梅林深处找到三五间精致的木屋。

  阿飞和林仙儿就在那木屋里。

  想到阿飞那英俊瘦削的脸,那明亮锐利的眼睛,那孤傲倔强的表情,李增欢的血都似沸腾了起来。

  但最令人难以忘怀的,还是他那难得见到的笑容,还有他那颗隐藏在冰雪后的火热的心。

  近乡情怯。

  他不知道阿飞这两年来已变成什么模样?

  他不知道林仙儿这两年来是怎么样对待他的?

  她虽然像是天山的仙子,却专门带男子入地狱?

  阿飞是不是已落入地狱中了。

  李寻欢不敢去想,他很了解阿飞,他知道像阿飞这种人,若为了爱情,是不惜活在地狱中的。

  黄昏,又是黄昏。

  李寻欢坐的位置,是这小店最阴暗的角落里。

  这是他的习惯,因为坐在这种地方,他可以一眼就看到走进来的人,而别人却很难发现他。

  但他却绝未想到第一个走进来的人竟是上官飞。

  他一走进来就在最靠近门的位置上坐下,眼睛一直瞪着门外,仿佛是在等人,神情竟显得有些焦急,有些紧张。

  这和他往昔那种阴沉镇静的态度大不相同。

  他等的显然是个很重要的人。而且他单身前来,未带随从,显见这约会非但很重要,而且很秘密。

  在这种偏僻的山村,怎会有令他觉得重要的人物?

  那么他等的是谁呢?

  他到这里来,是不是和阿飞与林仙儿有关系。

  李寻欢以手支头,将面目隐藏起来。

  上官飞的眼睛一直瞪着门口,根本就没有向别的地方看一眼。

  小店中终于挂起了灯。

  上官飞的神情显得更焦躁,更不安。

  就在这时,已有两顶绿泥小桥停在门口,抬轿的都是十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

  第一顶小轿中已走下个十三四岁的红衣姑娘,虽然还没有吸引男人的魅力,但纤腰一握,倒也楚楚动人。

  上官飞刚拿起酒杯,突然放下。

  这小姑娘剪水般的双瞳四下一转,已盈盈来到他面前,道:公子久候了。

  上官飞目光闪动,道:你是──

  红衣小姑娘眼波四下一转,悄声道:停车醉爱枫林晚,娇面红于二月花。

  上官飞霍然长身而起,道:她呢?她不能来?

  红衣小姑娘抿嘴笑道:公子且莫心焦,请随我来──

  李寻欢看着上官飞走出门,坐上了第二顶小轿,看着轿夫们将轿子抬起,他就发觉一件很奇怪的事。

  这些轿夫们一个个都是年轻力壮,行动矫健,第一顶小轿的轿夫抬轿时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但第二顶小轿的轿夫抬轿时却显得吃力多了。

  李寻欢立刻随着付清了酒帐,走出了门。

  他本不喜欢多管别人的闲事,更不愿窥探别人的隐私,但现在他却决定要尾随上官飞,看看他约会的究竟是什么人。

  因为李寻欢总觉得他到这里来,必定和阿飞有关系。

  轿子已走入枫林。

  突然,轿子里传出一声笑。

  笑声又娇,又媚,而且,还带着轻轻的喘息,无论任何人,只要他是男人,听了这种知声都无法不动心。

  但轿子里坐的明明是上官飞。难道上官飞已变成了女人?

  过了半晌,轿子里发出一声娇啼:小飞,不要这样──在这里不可以──

  “原来你也和别的男人一样,想我,就是为了要欺负我。”

  语声越来越低,渐渐模糊,终于听不见。

  轿子已上山坡。

  李寻欢倚在山坡下的一株枫树后,在低低地咳嗽。

  原来轿子里有两个人。

  其中一人自然是上官飞。

  但一直在轿里等着他的女人是谁?

  他一向对女人秀有经验,他知道世上会撒娇的女人虽然不少,但撒起娇来真能令男人动心的却不多。

  他简直已可说出轿子里这女人的名字。

  但他不敢说,因为他还没有确定。

  无论对什么,他都不肯轻易判断,因为他不愿再有错误,对他说来,一次错误就已太多了。

  他判断错一次,不但害了他自己一生,也害了别人一生。

  轿子已在这小楼前停下来,后面的轿夫正在擦汗,前面轿子那小姑娘已走了出来,走上小楼旁的梯子,正在敲门。

  笃,笃,笃,她只敲了三声,门就开了。

  第二顶轿子里直到这时才走出个人来。

  是个女人。

  李寻欢看不到她的脸,只看出她的衣服和头发都已很凌乱,身段很诱人,走路的姿势更诱人。

  这种姿态李寻欢看来也很熟悉。

  只见她盈盈上了小楼,突然回过头来,向刚走出轿子的上官飞招了招手,才闪身入了门。

  李寻欢只能看到她半边脸。

  她的脸白中舵工,仿佛还带着一抹春色。

  这一次李寻欢终于确定了。

  这女人果然是林仙儿!

  林仙儿在这里,阿飞呢?

  李寻欢真想冲进去问她,却又忍住了。

  李寻欢是个很奇怪的人。

  他虽然并不是君子,但他做的事却是大多数“君子”不会做,不愿做,也永远无法做得到的。

  他做的事简直没有任何人能做得到,因为世上只有这样的一个李寻欢,以前固然没有,以后恐怕了不会再有了。

  是以世上虽有些人一心只希望李寻欢快些死,但也有些人情愿不惜牺牲一切,让他活下去。

  夜深了。

  李寻欢还在等着。

  一个人在等待的时候,总会想起许多事。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阿飞的时候──

  那天李寻欢并不寂寞,还有铁传甲和他在一起。

  他不禁又想了铁传甲,想起了他那张和善忠诚的脸,想起了他那铁钉般的胴体──

  只可惜他的胴体虽如钢铁般坚强,但一颗心却是那么脆弱,那么容易被感动,所以他活在世上,总是痛苦多于欢乐。

  想着想着,李寻欢突然又想喝酒了。

  他取出酒瓶,将剩下的酒全部喝了下去。

  然后他又咳嗽起来。

  他从来不肯为自己考虑。

  就在这时,小楼的门开了。上官飞已走了出来,他看来比平时愉快多了,只不过显得有些疲倦。

  门里面伸出一双手,拉着他的手。

  晚风中传来低低的细语,似在珍重再见,再三叮嘱。

  过了很久,那双手才缓缓松开。

  他走得很慢,不住回顾,显然还舍不得走。

  但这时小楼上的门已关了。

  上官飞仰首望天,脚步突然加快,但神情看来还有些痴迷,时而微笑,时而叹息。

  他是不是也被带入了地狱?

  小楼上的灯光很柔和,将窗纸都映成粉红色。

  上官飞终于走了,李寻欢忽然觉得这少年也很可怜。

  李寻欢长长叹了口气,大步向小楼走了过去。

  笃,李寻欢先敲了一声门,又笃笃接连敲了两声,他早已发觉那小姑娘敲门用的正是这种法子。

  笃,笃笃,敲了三声后,门果然开了一线。

  一人道:你──

  她只说了一个字,就看清李寻欢了,立刻就想掩门。

  但李寻欢已推开门走了进去。

  开门的竟不是林仙儿,也不是那穿红衣服的小姑娘,而是个白发苍苍,满面皱纹的老太婆。

  她吃惊地瞧着李寻欢,颤声道:你──是谁?到这里来干什么?

  李寻欢道:我来找个老朋友。

  老太婆说:老朋友?谁是你的老朋友?

  李寻欢笑了笑,道:她看到我时,一定会认得的。

  他嘴里说着话,人已走了进去。

  老太婆拦住他,又不敢,大声道:这里没有你的老朋友,这里只有我和我孙女两人。

  小楼上一共隔出三间屋子,一间客屋,一间饭厅,一间卧室,布置得自然都很精雅。

  但三间屋子里都看不到林仙儿的影子。

  那穿红衣服的小姑娘象是害怕得很,脸都吓白了,颤声道:奶奶,这人是强盗么?

  老太婆吓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李寻欢觉得有些哭笑不得,苦笑道:你看我像不像强盗?

  小姑娘咬着嘴唇道:你若不是强盗,为什么三更半夜闯到人家里来?

  李寻欢道:我是来找林姑娘的。

  小姑娘象是觉得他很和气,已不太害怕了,眨着眼道:这里没有林,只有位周姑娘。

  林仙儿莫非用了化名?

  李寻欢立刻追顺:周姑娘在哪里?

  小姑娘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姓周,周姑娘就是我。

  李寻欢笑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简睦象是个呆子。

  小姑娘似乎觉得有些好笑,道:但我却不认得你,你为何来找我?

  李寻欢苦笑道:我找的是位大姑娘,不是小姑娘。

  小姑娘道:这里没有大姑娘。

  李寻欢道:这里刚刚没有人来过?

  小姑娘道:有人来过──

  李寻欢问道:谁?

  小姑娘道:我和我奶奶,我们刚从镇上回来。

  她眼珠子转劫,又道:这里只有两个人,小的是我,大的是我奶奶,但她也早就不是姑娘了,你总不会是找她吧!

  李寻欢又笑了。

  他觉得自己很笨的时候,总是会发笑。

  李寻欢的确没有看到有人出去。

  但也却明明看到林仙儿走进来。

  难道他真的见着鬼了么?

  难道从轿子里走出来的那女人,就是这老太婆?

  老太婆忽然跪了下来,道:我们祖孙都是可怜人,这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大爷你无论看上了什么,只管拿走就是。

  李寻欢道:好。

  饭厅的桌上有瓶酒。

  李寻欢拿起了这瓶酒,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只听那小姑娘在后面偷偷地笑着道:原来这人并不是强盗,只不过是个酒鬼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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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7-31 20:28: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九章 阿飞

  月仍未缺。

  山泉在月光下看来就像是条闪着光的银带。

  李寻欢沿着山泉,慢慢的走着,走得并不急。他不愿在天还未亮时就走到阿飞住的地方,免得惊扰他的好梦。

  他从不愿打扰别人。

  但无论什么人,无论在什么时候来打扰他,都没有关系。

  那老太婆,绝不是林仙儿改扮的。

  林仙儿到哪里去了呢?

  李寻欢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难道我已老眼昏花?

  天终于亮了,秋已残,梅花已渐渐开放。

  李寻欢忽然闻到一阵淡淡的幽香,抬起头,梅林已在望。

  梅林深处,已隐约可以望见木屋一角。

  面对着这一片梅林,李寻欢似乎又变得痴了。

  梅花旁,就是泉水的尽头。

  一线飞泉,自半山中倒挂而下,衬着这片梅花,更宛如图画。

  图画中竟有个人。

  李寻欢也看不到这人的脸,只看出他穿着套很干净,很新的青布衫裤,头发也梳理得很光很亮。

  他手里提着水桶,穿过梅林,走入木屋。

  这人的身材虽然和阿飞差不多,但李寻欢却知道他绝不会是阿飞。

  那么这人是谁?

  李寻欢想不出有谁会和阿飞住在一起。

  他立刻赶了过去。

  木屋的门,是开着的,屋子里虽没有什么华丽的陈设,但却收拾得窗明干净,一尘不染。

  桌子的角落里,有张八仙桌,那穿新衣的少年正从水桶里拧出一块抹布,开始抹桌子。

  他抹得比孙驼子还慢,还仔细,看来好像这桌子上只要有一点灰尘留下来,他就见不得人似的。

  李寻欢从背后走过去,觉得他背影实在很像阿飞。

  但他绝不会是阿飞。

  李寻欢简直无法想像阿飞抹桌子的模样,但这人既也住在这里,自然一定是认得阿飞的。

  他至少应该知道阿飞在哪里。

  李寻欢轻咳了一声,希望这人回过头来,他才好向他打听。

  这人的反应并不快,但总算还是慢慢的回过头来。

  李寻欢呆住了。

  他认为绝不会是阿飞的人,赫然就是阿飞。

  阿飞的容貌当然并没有变,他的眼睛还是很大,鼻子还是很挺,看来还是很英俊,比以前更英俊了些。

  蛤他的神情却已变了,变得很多。

  他眼睛里已失去了昔日那种摄人的魔力,面上那种坚强,孤傲的神情也没有了,竟变得很平和,甚至有些呆板。

  他看来也许比以前好看多了,干净多了,但以前他那种咄咄逼人的神采,那种令人眩目的光芒,如今却已不复再见。

  这真的就是阿飞?

  这真的就是昔日的那孤独地走在冰雪中,死也不肯接受别人的少年?真的就是那快剑如风,足以令天下群雄胆寒的少年?

  李寻欢简直无法想象,现在这身上穿着新衣服,手里拿着块抹布的人,就是以前他所认识的阿飞!

  阿飞自然也看到了李寻欢。

  他先觉得很意外,表情有些发怔,然后脸上才终于渐渐露出一丝微笑──谢天谢地,他笑得总算还和以前同样动人。

  李寻欢也笑了。

  他面上虽然在笑,心头却有些发苦。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的瞧着,面对面的笑着。谁也没有移动,谁也没有说话,可是两人的眼睛却已渐渐湿润,渐渐发红──不知过了多久,阿飞才缓缓道:是你。

  李寻欢道:是我。

  阿飞道:你毕竟还是来了。

  李寻欢道:我毕竟来了。

  阿飞道:我知道佻一定会来的。

  他们说话都很慢,因为他们的语声已有些哽咽,说到这里,两人突又闭上嘴,像是无话可说。

  但就在这时,阿飞突然从屋子里冲了出来,李寻欢也突然从外面冲了进去,两人在门口几乎撞倒一起,互相紧紧握住了手。

  两人的呼吸都似已停顿,过了很久,李寻欢才长长吐出口气来,道:这两年来,你过得不宄么?

  阿飞慢慢的点了点头,道:我──我很好,你呢?

  李寻欢道:我?我还是老样子。

  他举起了另一双手上的酒瓶,带着笑道:你看,我还是有酒喝,连我那咳嗽的毛病,这两年都好像已经被酒冲走了,你──

  一句话未说完,他又咳嗽起来,咳个不停。

  阿飞静静的望着他,似已有泪将落。

  突听一人道:你看你,李大哥来了,你也不请人家到屋里坐,地像个呆子般站在门口,也不怕人家看了笑话么?

  林仙儿终于露面了。

  林仙儿却还是一点也没有变。

  她还是那么年轻,那么美丽,笑起来也还是那么是朗,那么可爱,她的眼睛还是发着光,亮得就像是天上的明星。

  她就站在那里,温柔地瞧着李寻欢,柔声道:快两年了,李大哥也不来看看我们,难道已经将我们忘了吗?

  无论谁听到这句话,都一定会认为李寻欢早已知道他们住的地方,却始终没有来探望他们。

  李寻欢笑了,道:你又没有用轿子来接我,我怎么来呢?

  林仙儿眨了眨眼睛,笑道:说起轿子,我倒也真想坐一次,看看是什么滋味。

  李寻欢目光闪动道:你没有坐过轿子?

  林仙儿垂下了头,幽幽道:像我这样的人,哪有坐轿子的福气。

  李寻欢道:但昨夜镇上,我看到有个人坐轿经过,那人真像你。

  他眼睛瞬也不瞬的盯着林仙儿。

  林仙儿面上却连一点惊慌的表情都没有,反而笑:那一定是我在梦中走出去的──你说是吗?

  后面一句话,她是对阿飞说的。

  阿飞立刻道:每天晚上她都睡着很早,从来没有出去过。

  李寻欢心里又打了个结。

  他知道阿飞绝不会在他面前说谎的,但林仙儿若一直没有出去,昨天晚上从轿子出来的那女人是谁呢?

  林仙儿已靠近阿飞身旁,将阿飞本来已很挺的衣服又扯平了些,目中带着无限温柔,轻轻道:昨天晚上你睡还好么?

  阿飞点了点头。

  林仙儿柔声道:那么你就陪李大哥到外面走走,我到厨房去做几样菜,替大哥接风。

  她瞟了李寻欢一眼,嫣然道:外面的梅花已快开了,我知道李大哥最喜欢梅花──是吗?

  阿飞走路的姿势也变了。

  他以前走路时身子虽然永远挺得笔直,每一步迈出去,虽然都有一定的距离,但他的肌肉地是完全放松的。

  别人走路是劳动,而他,却是休息。

  现在他走路时身子已没有以前那么挺了,仿佛有些神不思属,心不在×,却又显得有些紧张。

  他显然已不能完全放松自己。

  两人走了很长的一段,李寻欢还没有说什么。

  因为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本想问阿飞,为什么要躲到这里来?林仙儿是否已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她劫来的财富是否已还给了失主?

  但他都没有问。

  他不愿意触及阿飞的隐痛。

  阿飞也沉默,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忽然长叹了口气,道:我对不起你。

  李寻欢也叹了口气,道:你为了救我,不惜自认为梅花盗,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这样若也算对不起我,我倒真希望天下人都对不起我了。

  阿飞似乎全没有听他说话,接说道:我走的时候,至少应该告诉你一声的。

  李寻欢柔声道: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苦衷,我不怪你。

  阿飞黯然道:我也知道我不该这么做,可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对她下手,我──我实在已离不开她。

  李寻欢笑道:一个男人爱上了一个女人,本是天经地义的事,一点也没有错,你为什么偏要责怪自己。

  阿飞道:可是──可是──

  他神情突然激动起来,大声道:可是我却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那些受了梅花盗之害的人。

  李寻欢沉默了半晌,试探问道:但她改过了,是吗?

  阿飞道:我们临走的时候,她已将所有劫来的财物都还给了别人。

  李寻欢道:既然如此,还难受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句话你不懂?

  他不愿阿飞再想这件事,忽然抬头笑道:你看,这棵树上的梅花已开了。

  阿飞道:嗯。

  李寻欢道:你可知道已开了多少朵?

  阿飞道:十七朵。

  李寻欢的心沉落了下去,笑容也冻结。

  因为他数过梅花。

  他了解一个人在数梅花时,那是多么寂寞。

  阿飞也抬起头,道:看来又有一朵要开了,为何它们要开得这么早呢?开得早的花朵,落得岂非也早些──

  木屋一共有五间,一间客厅,一间贮物,后面的是厨厕,剩下的两间屋子里,都摆着床。

  较大的一间陈设精致,还有妆台。阿飞道:仙儿就睡在这里。

  较小的一间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阿飞道:这是我的屋子。

  李寻欢黯然。

  他这才知道阿飞和林仙儿原来一直还是分开来睡的。两人在这里共同生活了两年,而阿飞又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李寻欢觉得很意外,也很佩服。

  阿飞脸上露出一丝笑,道:你若知道这两年来我睡得多早,一定会奇怪。

  李寻欢道:哦?

  阿飞道:天一黑我就睡了,一沾枕头就睡着,而且一觉睡到天亮,从不会醒。

  李寻欢微笑道:生活有了规律,睡得自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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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7-31 20:29: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章 奸情

  阿飞道:这两年来,我日子的确过得很平静──我一生中从未有过如此安定平静的日子,她──她也的确对我很好。

  李寻欢笑道:听到你说这些话,我也很高兴,太高兴了──

  他自然不愿被阿飞看出他笑得有些不自然,嘴里说着话,头已转了过去,四面观望着,突然又道:你的剑呢?

  阿飞道:我已不用剑了。

  李寻欢这才真的吃了一惊,失声道:你不用剑了?为什么?

  阿飞道:剑是凶器,而且总会让我想起那过去的事。

  李寻欢道:这是不是她劝你的?

  阿飞道:她自己也放弃了一切,我们都想忘记过去,从头做起。

  李寻欢点头,道:很好,很好,很好──

  他本来像是还有话要说的,但这时林仙儿的呼声已响起,菜已摆上桌了,老爷们还不想回来么?

  菜不多,却很精致。

  林仙儿的菜居然烧得这好,倒也是件令人想不到的事。

  除了菜之外,桌上当然还有酒,但酒杯里装的却是茶。

  林仙儿道:山居简陋,仓促间无酒为敬,只好以茶作酒了。

  李寻欢笑道:幸好我还带了半瓶酒来──

  他目光四转,终于找到了方才摆在椅子角落里的那酒瓶,先将自己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向阿飞道:来,你也快把茶喝完,我替你倒酒。

  阿飞没有说话。

  阿飞突然道:我戎酒了。

  李寻欢又吃了一惊,失声道:你戎酒了?为什么?

  阿飞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林仙儿道:酒喝多了,对身体总不太好的,李大哥,你说是吗?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笑了:不错,酒喝多了,就会变得像我这样子,我若能倒退十几二十年,我一定也要戎酒的。

  阿飞低下头,开始吃饭。

  他看来又有些心不在×,刚夹起个肉丸,就掉在桌上。

  林仙儿白了他一眼,道:你看你,吃饭就像个孩子似的,这么不小心。

  阿飞默默的,又将掉在桌上的肉丸夹起。

  林仙儿又白了他一眼,柔声道:你看你,肉丸掉在桌上,怎么还能吃呢?

  她自己夹起个肉丸,送到阿飞嘴里。

  晚饭的菜比午饭更好,然后,天就黑了。

  李寻欢睡在阿飞的床上,阿飞睡在客厅里。

  林仙儿亲自为他们换上了干净的被单,铺好床,又将一套干净的衣服放在阿飞的床头。

  我喜欢小飞每天换衣服。

  临睡前,她打了盆水,看着阿飞洗手洗脸,等阿飞洗好了,她又将手巾拿过来,替阿飞擦耳朵。

  阿飞睡下去,她就替他盖好被。

  这里比较冷,小心晚上着了凉。

  她对阿飞服侍得实在是无微不至,就算是一个最细心的母亲,对她自己的孩子也未必有如此体贴。

  阿飞应该算是幸福极了。

  但也不知为什么,李寻欢却有点不明白,他实在不知道阿飞这种生活是幸福?还是痛苦?

  李寻欢也不知是觉得可笑,还是很可悲。

  外面鼻息沉沉,阿飞果然一沾枕头就已睡着。

  李寻欢却没有这么好的神气,自从三岁以后,他就从来了没有这么早睡过,杀了他也睡不着。

  林仙儿的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也像是睡着了。

  李寻欢披衣起庆,悄悄走了出去,

  有很多事他都想找阿飞聊聊。

  但阿飞却睡着很沉,推也推不醒,就算是条猪也不会睡得这么沉的,何况是比狼还有警觉的阿飞。

  李寻欢站在阿飞床头,沉思着,面上露出了愤愤的表情

  “她每天都睡得很早──从不出去──”

  “天一黑我就睡了,一觉睡到天亮,从不会醒。”

  李寻欢记得今天晚上吃的汤是排骨汤,炖得很好,阿飞喝了很多,林仙儿也一直在劝着李寻欢多喝些。

  幸好排骨汤是用笋子炖的,李寻欢虽不俗,却从来不吃笋。幸好他双是个从不忍当面拒绝别人好意的人。

  他虽然没有拒绝,却趁林仙儿到厨房去添饭的时候,将她盛给他的一大碗汤阿飞喝了。

  他记得林仙儿回来看到他的汤已空,笑得更甜。

  她在汤里放了什么迷药?

  每天晚上一大碗汤,所以阿飞每天都睡得很沉。

  阿飞睡沉了,她无论去做什么,阿飞也不会知道。

  但她为何不索性在汤里放些毒药?

  这自然是因为阿飞还有利用的价值。

  李寻欢目中射出了怒火,突然转身,用力去拍林仙儿的门。

  门里没有声音,没有回应。

  李寻欢一生中从未踢破过别人的房门,闯入别的屋子。

  但这一次却是例外。

  屋子里果然没有人,林仙儿到哪里去了?

  这一次,他算准林仙儿必定在这小楼上。

  他正考虑是否现在就闯进去,小楼上的门突然开了。

  一个人慢慢的走了出来,看来也和上官飞一样,神情虽然很愉快,却显得有些疲倦。

  从门里射出的灯光,照在他身上。

  李寻欢本不是个容易吃惊的人,但一看到他,就又吃了一惊。

  他再也想不到从这扇门里走出的人,竟是郭嵩阳!

  只见门里面伸出一双白生生的手,拉着郭嵩阳的手。

  晚风中传来一阵阵低语,似在珍重再见,再三叮咛。

  过了很久,郭嵩阳才慢慢走下楼梯。

  他走得很慢,不时回头,显然还有些舍不得走。

  但小楼上的门却已关了──

  这小楼上究竟是天堂,还是地狱?

  李寻欢不但觉得很悲哀,也很愤怒,他悲哀是为了阿飞而悲哀,愤怒也是为了阿飞而愤怒。

  他几乎从未如此愤怒过。

  方才他已忍不住要冲过去,当面揭穿林仙儿的秘密,但郭嵩阳也可算是他的朋友,而且也是个男子汉!

  他不忍令郭嵩阳难堪。

  只见郭嵩阳仰首望天,长长吸了口气。

  但走了两步,他脚步突又停住,厉声道:是什么人躲在那里,出来!

  嵩阳铁剑果然不愧是当今天下顶尖高手,他的警觉之高,反应之快,都绝非上官飞可比。

  无论从什么地方走出来,他头脑还是能保持清醒,但他却也绝对想不到从树后走出来的人竟是李寻欢!

  从小楼到停车爱醉枫林晚并不远,两人在这段路上说的话也不多,而且都没有说出自己心里想说的话。

  但有些话迟早总是要说出来的。

  他们坐在酒店的屋脊上,开始喝酒。

  李寻欢在很多地方都喝过酒,但坐在屋脊上喝酒,还是生平第一次,他发觉这真是喝酒的好地方。

  现在,一坛酒也只剩下半坛了。

  郭嵩阳喝得真不少──有李寻欢这样的酒伴,有清风明月沽酒,无论谁都会多喝几杯的。

  郭嵩阳忽然道:你──你自然知道我到那楼上去做什么。

  李寻欢道:我知道你是男人。

  郭嵩阳道:你自然也知道在那楼上的人是谁?

  李寻欢道:是。

  郭嵩阳道:我──并不常来找她。

  李寻欢道:哦?

  郭嵩阳道:我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来找她。

  李寻欢默默的点了点头。

  郭嵩阳道:我也认得很多女人,但她却是最能令我愉快的一个。

  李寻欢沉默道:你可知道她是怎样的一个女人么?

  郭嵩阳喝了口酒,道:我认得她已有很久了。

  李寻欢道:她对你怎样?

  郭嵩阳笑了,道:她会对我怎样?这种女人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只看那男人是不是有被她利用的价值。

  李寻欢道:你也知道她在利用你?

  郭嵩阳又笑了道:我当然知道,但我却一点也不在意,因为我也在利用她。只要她能给我愉快,我付出代价有何妨。

  李寻欢点了点头,道:这的确是很公平的交易,可是──你们的交易若是伤害到别人,你也不在意么?

  郭嵩阳道:会伤害到谁?

  李寻欢道:自然是爱她的人。

  郭嵩阳叹了口气,道:我有时真不懂,女人为什么总是要伤害爱她的人?

  李寻欢笑了笑,道:这也许是因为她只能伤害爱她的人,你若不爱她,怎么被她伤害?你若不爱她,她无论做什么事,你根本都不会放在心上。

  郭嵩阳微笑道:你对女人好像了解得很多。

  李寻欢道:世上绝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真的了解女人,若有谁认为自己很了解女人,他吃的苦头一定比别人更大。

  郭嵩阳沉默很久缓缓道:阿飞真的很爱她?

  李寻欢道:是。

  郭嵩阳道:我知道她是阿飞的朋友,也知道阿飞是你的朋友。

  李寻欢没有说话。

  郭嵩阳道:但我却不认得阿飞,也从未见到过他。

  李寻欢道:你用不着解释,我并没有怪你。

  郭嵩阳又沉默了很久,问道:阿飞现在还和她在一起么?

  李寻欢道:是。

  他长叹一声,道:他爱她虽比你深得多,但他和她的关系却还不及你亲密。

  郭嵩阳很诧异道:难道她没有和他──

  李寻欢苦笑道:无论谁都可以,就是他不可以。

  郭嵩阳道:为什么?

  李寻欢道:因为他尊敬她,从不愿勉强她,她是他心目中的圣女──她自然希望他永远保留这种印象。

  他苦笑道:其实女人是生来被人爱的,而不是被人尊敬的,男人若对一个根本不值得尊敬的女人尊敬,换来的一定是痛苦和烦恼。

  郭嵩阳道:如此说来,她的所做所为,阿飞一点也不知道?

  李寻欢道:完全不知道。

  郭嵩阳道:你为何不告诉他?

  李寻欢道:我纵然告诉他,他也不会相信,一个男人若是爱上了一个女人,他的耳朵就会变聋子,眼睛也会变瞎子,明明很聪明的人也会变呆子。

  郭嵩阳沉吟道:你难道要我去告诉他?

  李寻欢黯然:他是个很有作为的青年,也是我的好朋友,我不忍心眼看他败在这种女人的手上。

  郭嵩阳默默无语。

  李寻欢道:我生平从未求人,但这一次──

  郭嵩阳突然打断他的话,道:可是──我说的话,他就会相信么?

  李寻欢道:至少你和她的关系,她总不能完全否认的。

  郭嵩阳霍然长身而起,道:好,我陪你去。

  李寻欢紧握住他的手,道:我的确没有看错你,我相信你和阿飞也一定会变成很好的朋友。

  郭嵩阳道:好朋友只要有一个就已足够,他能交到一个像你这样的朋友,已可算是不虚此生了!

  木屋里竟没有人!

  阿飞睡过的床,还铺在客厅里,厨房里还摆些昨夜吃剩下的茶,但炖汤的汤锅却已空了,而且也已洗得干净净。

  林仙儿的卧房里一切东西都还是老样子,被李寻欢闯破的门在风中微微摇晃着,不时发出吱吱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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