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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连载』 《多情剑客无情剑》 古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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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7-30 13:42:54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一章 天外来救星

  独眼妇人听有人在屋子外面呼叫,抢了出去,皱眉道:什么事如此大惊小怪的?

  那人道:我方才见到铁面无私赵正义,他说那姓铁的就在──-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已推门走了进来,说到这里,忽然怔住,因为他已发现要找的人就在屋子里。

  独眼妇人格格笑道:你想不到吧!

  那人长长吐出口气,道:赵正义说他在龙啸云家里,想不到──-

  他一把抓住独眼妇人的手,道:大嫂,你们是怎会找到他的?

  独眼妇人道:这是龙神庙老乌龟来报的讯,说他已和李寻欢往这条路上走来了,我们一路寻到这里,本还碍着李寻欢,不便妄动,谁知他竟和李寻欢分了手。

  瞎子阴恻恻笑道:这就叫天夺其魂,鬼蒙了他的眼睛!

  最后赶到的那人疾装劲服,八个人中只有他不改江湖豪客的打扮,身后斜背一柄梨花大枪,比他的人还高出半截。

  过了很久,那江湖客一跃而起,瞪着大汉大喊道:铁传甲,你还认得我么?

  铁传甲点了点头,黯然道:你好──

  那江湖客应声道:我当然很好,边浩平生不做亏心事,也用不着躲躲藏藏的不敢见人,日子至少总比你过得开心些!

  麻子怒道:三哥,你还跟他×嗦什么?快开了他的胸膛,掏出他的心来祭大哥在天之灵,不就完了么?

  边浩沉着脸道:老七,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兄弟要杀人,总要杀得光明正大,不但要叫天下人无话可说,也要叫对方口服心服。

  瞎子悠然道:不错,我们既已等了十七年,又岂在乎多等一时半刻。

  他将这句话又说了一遍,别人也就不能再说什么了。

  独眼妇人道:那么老三,你的意思还想怎么样呢?

  边浩道:我们不但要先将话问清楚,还要找个外人来主持公,若是人人都说铁某人该杀,那时再杀他也不迟。

  麻子跳了起来,大吼道:还要问个鸟,我就不信还有人会说他做的事不该杀!

  瞎子冷冷道:既然没有人会说他不该杀,问问又有何妨?

  麻子咬了咬牙,厉声道:你──你想找谁来主持公道?

  边浩道:我们找的人非但要绝对大公无私,而且还要和中原八义及铁传甲双方都全无关系。

  独眼妇人皱眉道:你找的究竟是谁,快说吧。

  边浩道:第一位就是铁面无私赵正义,此人可算是──-

  铁传甲忽然惨笑道:你们用不麻烦了,快杀了我就是!我自问昔年确有对不起翁天杰之处,如今死而无怨!

  独眼妇人冷笑道:听他的口气,好像对赵正义还有所不满──

  瞎子淡淡道:赵正义既然曾找过老三报告他的行踪,自然和他有些过节,又怎会为他主持公道?

  边浩道:纵然如此也无妨,除了赵正义之外,我还找了两个人。

  瞎子道:哦?

  边浩道:这两人一个是在大观楼说铁板快书的老先生,可说是此道第一名家,却和江湖中人全无关系,另一个是初出江湖的少年──

  独眼妇人道:初出江湖的毛头小伙子,懂得什么?

  边浩道:此人虽然初出江湖,但性格刚强,一介不取,可说是条铁铮铮的汉子,我和他相识虽才两天,但确信他绝不是油滑的小人!

  独眼妇人冷笑道:相识方两天,就能看得出他是不是好大了么?看来你这么喜欢乱交朋友的脾气,竟到今天还未改。

  她忽然怒吼着道:昔年若不是你将这姓铁的带回来,说他是好人,我们又怎会和他交朋友,翁天杰又怎会死春也手里?

  边浩垂下了头,也不敢说话了。

  瞎子却道:无论如何,找几个人来作公证,这主意总是不错的,中原八义总不能胡乱杀人。

  他笑了笑,又道:老三既然已将人家请来了,我们总不能让人家站在雪地里喝西北风吧。

  独眼妇人动容道:人已经来了?

  边浩苦笑道:我本来是想他们一下请到龙啸云那里去,当着大家的面,将此事作一了断的,不想大嫂已将铁某找来了。

  独眼妇人默默半晌,霍地拉开了门,大声道:三位既已来了,就请进来吧。

  铁传甲抱定主意,再也不肯睁开眼睛,此情此景,他实在不愿再看那铁面无私赵正义一眼。

  他已抱定主意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说。

  只听脚步声音,果然有两个人走了进来。

  第一人脚步沉稳,下身显然很有功夫,南拳北腿,赵正义是北方豪杰,功夫大半都在两条腿上。第二人的脚步很重,却很浮,走进来时,还在轻轻喘着气,这人身上就算有武功,也好不到哪里去。铁传甲并没有听到第三个人的脚步声。

  难道第三个走路时居然连一点脚步声都没有?

  那瞎子似乎站了起来,传声道:为了在下兄弟昔年的一点恩怨,无端劳动三位的大驾,已是不该,又害得三位在风雪中枯候多时,更是该死,但请三位恕罪。

  他说话的声音永远不急不徐、冷冷淡淡,谁也听不出他说的是真心话,还是意存讥讽。

  只听得赵正义的声音道:我辈为了江湖公道,两肋插刀也在所不辞,易二先生何必客气。

  这人只要一开口,就是光明堂皇的话,但这种话铁传甲早已听腻了,简直想作呕。

  又听见一个很苍老却又很清朗的声音道:老朽虽不过是个说书的,但平日说的也是江湖侠士们风光霁月的行径,心里更久已仰慕得很,今日承蒙各位看得起,能到这里来,更是三生有幸。

  瞎子冷道:只望阁下回去后,能将这件事的是非曲折,向天下人原原本本地说出来,我兄弟就得益非浅了。

  那说书的赔道:这一点老朽更是义不容辞,老朽必定会将今日所见,一点不漏地说出来,边三爷找老朽来参与此事,也就是这意思。

  铁传甲这才知道边浩找这人来的用意,他也不禁在暗中佩服边浩办事之周密,什么事都想到了。

  突听独眼妇人道:不知这位朋友贵姓大名,能否见告?

  这句话显然是对第三个人说的。

  但第三个人并没有开腔,边浩却道:这位朋友素来不愿让别人知道他的姓名──

  瞎子冷冷道:他的姓名和这件事并没有关系,他不愿说,我们也不必问,可是我们这些人的姓名,他却不能不知道。

  边浩立刻就道:我们本有八兄弟,昔年承江湖抬爱,氢我们叫做中原八义,其实这也不过是朋友的抬爱──

  瞎子忽又截口道:这并不是朋友们的抬爱,我兄弟武功虽不出名,相貌更不惊人,但平生做的事,莫不以义气为先,绝没有见不得人的。

  赵正义大声道:中原八义,义薄云天,江湖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那说书的也拍手道:中原八义,好响亮的名字,这位老先生想必就是大义士了。

  瞎子道:我是老二,叫易明湖,昔日人称神目如电,可是现在──-

  他惨笑了几声,嗄声道:现在我的名字叫有眼无珠,你记住了吧。

  说书的赔笑道:在下怎会忘记。

  卖野药的郎中道:我三哥宝马神枪边浩你已见过了,我行四,叫金风白。

  说书的道:听阁下口音,好像是南阳府的人。

  金风白道:正是。

  说书的道:南阳府一贴堂金家药铺,是几十年的老字号,老朽小时也曾吃过一帖堂的驱虫散,不知阁下──

  金风白惨笑道:连万牲园的少东都已在卖鸭脚,还提什么一帖堂呢?

  说书的失声道:万牲园?莫非张老善人的公子也在这里?

  金风白道:嗯。

  说书的道:是哪一位?

  那卖酒的道:就是我这卖鸭脚的。

  说书的长长吸了口气,似乎不胜惊讶,又不胜感慨。

  麻子抢着道:我是老七,叫公孙雨,因为我的麻子比雨点还密。

  卖臭豆干的道:我是老八,叫赴汤蹈火西门烈,现在果然是一头挑油汤,一头挑烈火,卖的却是臭豆腐干。

  说书的道:不知大义士在哪里?

  公孙雨道:我大哥义薄云天翁天杰已被人害死,这是我大嫂──

  独眼妇人道:我的名字可不好听,叫女屠户翁大娘,但你还是好好记着。

  说书的陪笑道:老朽虽已年老昏庸,但自信记性还不错。

  翁大娘道:我们要你将名字记住,并不是为了要靠你来扬名立字,而是要借你的嘴,将我们的血海深仇说出来,让江湖中人,也好知道其中真相。

  说书的道:血海深仇?莫非翁大义士──-

  公孙雨压声道:这人叫铁甲金刚铁传甲,害死我大哥的就是他!

  金风白道:我兄弟八人情如手足,虽然每人都有自己的事,但每年中秋时都要到大哥的庄子里去住上几个月。

  张承勋道:我兄弟八人本来已经够热闹了,所以一向没有再找别的朋友,那一年三哥却带了个人回来,还说这人是个好朋友。公孙雨恨恨:这人就是忘恩负义、卖友求荣的铁传甲!

  金风白道:我大哥本就是个要朋友不要命的人,见到这姓铁的看来还像是条汉子,也就拿他当自己朋友一般看待,谁──他却不是人,是个畜生!

  张承勋道:过完年后我们都散了,大哥却硬要留他多住两个月,谁知他竟在暗中勾结了我大哥的一些对头,半夜里闯来行凶,杀了我大哥,烧了翁家庄,我大嫂虽然侥幸没有死,但也受了重伤。

  翁大娘嘶声道:你们看见我脸上这刀疤没有?这一刀几乎将我脑袋砍成两半,若不是他们以为我死了,我也难逃毒手!

  公孙雨吼道:那时翁家庄的人全都死尽死绝,就没有人知道是谁下的毒手,你倒说,这人的心黑不黑?手辣不辣?

  金风白道:我兄弟知道了这件事后,立刻抛下了一切,发誓要找到这厮为大哥报仇,今日总算皇天有眼──皇天有眼──

  翁大娘压声:现在我们已将这件事的始末说了出来,三位看这铁的是该杀,还是不该杀?

  赵正义沉声道:此事若不假,纵将铁传甲千万万剐,也不为过。

  公孙雨跳了起来,怒吼道:此事当然是真的,一字不假,不信你们就问问他自己吧!

  铁传甲咬着牙关,嗄声道:我早已说过,的确愧对翁大哥,死而无怨。

  公孙雨大呼道:你们听见没有──你们听见没有──这是他自己说的!

  赵正义厉声道:他自己既已招认,别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说书的叹息:老朽也读过三国,说过岳传,但像这种心黑手竦、不忠不义的人,只怕连曹操和秦桧还望尘莫及。

  翁大娘道:既是如此,三位都认为铁传甲是该杀的了!

  说书的道:该杀!

  赵正义道:何止该杀,简直该将他乱刀分×,以谢江湖!

  突听一道:你口口声声不离江湖,难道你一个人就代表江湖么?

  这声音简短而有力,每个字都像刀一样,又冷,又快──-

  在这般屋子里,他至今才第一次说话,显然他就是那走路像野兽般,可以不发出丝毫声音来的第三个人了。

  铁传甲心里一跳,忽然发现这声音很熟悉。

  他忍不住张开眼来,就发现坐在赵正义和一个老者中间的,就是那孤独而冷漠的少年阿飞。

  飞少爷?你怎会到了这里?

  铁传甲几乎忍不住要惊呼出声来,但他却只是更用力地咬紧了牙关,没有说出一个字。

  赵正义却已变色:朋友你难道认为这种人不该杀么?

  阿飞冷冷道:我若认为他不该杀,你们就要将我也一同杀了,是不是?

  易明湖缓缓道:我们将朋友请来,就是为了要朋友你主持公道,只要你说出此人为何不该杀,而且说得有理,我们立刻就放了他也无妨。

  赵正义厉声道:我看他只不过是无理取×而已,各位何必将他的的话放在心上。

  阿飞望着他,缓缓道:你说别人卖友求荣,你自己岂非也出卖过几百个朋友,那天翁家庄杀人的,你岂非也是其中之一,只不宗翁大娘没有见到你!

  中原八义都吃了一惊,失声道:真有此事?

  阿飞道:他要杀这姓铁的,只不过是杀人灭口而已!

  赵正义本来还在冷笑着假作不屑状,此刻也不禁发急了。

  大怒道:放你妈──-

  他急怒之下,几乎也要和公孙雨一样骂起粗话来,蛤屁字到了嘴边,忽然想起这句话骂出来并没有效。

  而他冷笑着说话:想不到你年纪轻轻,也学会了血口喷人,好在你这片面之词,没有人相信!

  阿飞道:片面之词?你们的片面之词,为何就要别人相信呢?

  赵正义道:铁某自己都已承认,你难道没有听见。

  阿飞道:我听见了。

  这四个字未说完,他腰畔的剑已抵住了赵正义的咽喉!

  赵正义身经百战,本不是容易对付的人,但这次也不知怎地,竟未看出这少年是如何拔的剑!

  他只觉眼前一花,剑尖已到了自己咽喉,他既无法闪避,更连动都不敢动了,嗄声道:你──你想怎样?

  阿飞道:我只问你,那天到翁家庄去杀人,你是不是也有一份!

  赵正义怒道:你疯了。

  阿飞缓缓道:你若再不承认,我就杀了你!

  这句话他说得平平淡淡,就好像是在说笑似的。

  赵正义满脸大汗黄豆般滚了下来,颤声道:我──我

  阿飞道:你这次回答最好小心些,千万莫要说错了一个字。

  阿飞腰上插着的那柄剑,人人都早已看见了,人人都觉得有些好笑,但现在,却没有人再觉得好笑了。

  阿飞缓缓道:我最后再问你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了!绝不会有第二次──我问你,翁天杰是不是你害死的?

  赵正义望着他那双漆黑得看不到底的眸子,只觉自己的骨都已冰冷,竟不由自主地颤声道:是

  这是字自他嘴里说出来,中原八义俱都耸然变色。

  阿飞忽然一笑,淡淡道:各位不必生气,翁天杰之死,和他并没有丝毫关系。

  中原八义又都怔住了。

  阿飞道:他只不过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一个人在被逼时说出来的话,根本就算不得数的。

  中原八义纷纷喝道:我们几时逼过他?

  你难道还认为这是屈打成招么?

  他若有委屈,自己为何不说出来?

  纷乱中,只听易明湖缓缓道:铁传甲你若认为我兄弟冤枉了你,此刻正好向我兄弟解释!

  这话声虽缓慢,但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竟将所有的怒喝声全都压了下去,此人双目虽盲,但内力之深,原都还在别人之上。

  铁甲紧咬着牙关,满面俱是痛苦之色。

  翁大娘道:你若是无话可说,就表示自己招认了,咱位可没有用刀逼着你。

  铁传甲长长叹息了一声,黯然道:飞少爷,我实在无话可说,只好×负你一片好心。

  阿飞道:无论他说不说话,我都不想念他会是卖友求荣的人。

  公孙雨怒吼道:事实俱在,你不信也得信。

  翁大娘冷笑道:他不信就算了,咱们何必一定要他相信?

  金风白道:不错,这件事根本和他没有关系。

  阿飞道:我既已来了,这件事就和我有关系了。

  翁大娘怒道:你算哪棵葱,敢来管咱们的闲事!

  那樵夫大吼道:老子偏要伤伤了他,看你小子怎么样。

  这人说话最少,动手却最快,话音末了,一柄斧头已向铁传甲当头砍了下去,风声虎虎,立劈华山!他昔年号称立劈华山,这一招乃是他的成名之作。铁传甲木头人般坐在那里,纵有一身铁布衫的功夫,眼见也要被这一斧劈成两半。

  那说书的惊呼一声,只道他立刻就要血溅五步。

  谁知在这时,突见剑光一闪,砰的一声,好好的一把大斧竟然断成两截,斧头当的跌在铁传甲面前。这变化虽快,但中原八义究竟都不是饭桶,每个人都瞧得清清楚楚,大家都不禁为之面色惨变,一声惊呼尚未出口,只见阿飞手里的剑一偏,手握剑背托着了那樵夫的下巴。

  那樵夫仰天一个筋斗摔出,人也疼得晕了过去。

  方才阿飞一剑帛住了赵正义,别人还当他是骤出不意,有些侥幸,现在这一剑使出,大家才真的被骇得发呆了。

  他们几乎不信蔬有这么快的剑!

  阿飞此时却已若无其事地拉起了铁传甲的事,道:走吧,我们喝酒去

  铁传甲竟身不由已地被他拉了起来。

  公孙雨、金风白、边浩三个人同时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金风白嘶声道:朋友现在就想走了么?只怕没这么容易。

  阿飞淡淡道:你还要我怎么样?一定要我杀了你么?

  易明湖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让他走吧!

  翁大娘嘶声道:怎么能让他走?我们这么多的心血难道就算──

  易明湖冷冷道:就算喂了狗吧。

  他脸色仍然阴森森的,只是向阿飞拱了拱手,道:阁下请吧,江湖中本来就是这么回事,谁的刀快,谁就有理!

  阿飞道:多承指教,这句话我一定不会忘记的。

  翁大娘早已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跺着脚道:你怎么能放走,怎么能放他走!

  易明湖面上却木无表情,缓缓道:你要怎么?难道真要他将我们全都杀了么?

  边浩黯然道:二哥说的不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我们活着,总有复仇的机会。

  翁大娘忽然扑过去,揪住他的衣襟,嘶声道:你还有脸说话?这又是你带回来的朋友,双是你──-边浩惨笑道:不错,他是我带回来的,我好歹要对大嫂有个交待。

  只听嘶的一声,一片衣襟被扯了下来,他的人已转身冲了出动,翁大娘怔了怔,失声道:老三,你回来──

  但她追出去时,边浩已走得连影子都瞧不见了。

  易明湖叹了口气,喃喃道:让他走吧,但愿他能将他那老友找来。

  金风白眼睛一亮,动容道:二哥说的莫非是────

  易明湖道:你既然知道是谁,何必再问!

  金风白的眼睛里发出了光,喃喃道:三哥若真能将那人找出来,这小子的剑再快也没有用了。

  赵正义忽然笑了笑,道:其实边三侠用不着去找别人的。

  金风白道:哦!

  赵正义沉声道:明后两日,本有三位高人要到这里来,那少年纵然有三头六臂,我也要叫他三个脑袋都搬家!

  金风白道:是哪三位?

  赵正义缓缓道:各位听那三位的名字,只怕要吓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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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同是断肠人

  虽然是正午,天色却阴沉得犹如黄昏。

  阿飞不急不徐地走着,就和铁传甲第一次看到他时完全一样,看来是那么孤独,又那么疲倦。

  但铁传甲现在已知道,只要一遇到危险,这疲倦的少年立刻就会振作起来,变得鹰一般敏锐、矫健。铁传甲走在他身畔,心里也不知有多少话想说,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李寻欢也并不是个多话的人,和李寻欢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他已学会了用沉默来代替语言,他只说了两个字:多谢。

  但他立刻发现连这两个字也是多余的,因为他知道阿飞也和李寻欢一样,在他们这种人面前,你永远不必说谢字。

  道旁有个小小的六角亭,在春秋祭日,这里想必是扫墓的人脚的地方,现在亭子里却只有积雪,阿飞走过去,忽然道:你为什么不肯将心里的冤屈说出来?

  铁传甲沉默了很久,长长叹了口气,道:有些话我宁死也不能说。

  阿飞道:你是个好朋友,但你们却弄错了一件事。

  铁传甲道:哦?

  阿飞道:你们都以为性命是自己的,每个人都有权死!

  铁传甲道:这难道错了。

  阿飞道:当然错了。

  他霍然转过身,瞪着铁传甲,道:一个人生下来,并不是为了要死的。

  铁传甲道:呆是,一个人若是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

  阿飞道:就算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也要奋力求生。

  他瞪着铁传甲,厉声道:老天为你做的事真不少,你为老天做过什么。

  铁传甲怔了怔垂首道:什么也没有。

  阿飞道:佻的父母养育了你,所费的心血更大,你又为他们做过什么?

  铁传甲头垂得更低。

  阿飞道:你可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的,若是说出来就对不起朋友,可是你若就这样死了,又怎么对得起你的父母,怎么对得起老天?

  铁传甲紧握着双拳,掌心已不禁沁出了冷汗。

  这少年说的话虽简单,其中却包含着最高深的哲理,铁传甲忽然发现他有时虽显得不大懂事,但思想之尖锐,头脑之清楚,几乎连李寻欢也比不上他,对一些世俗的小事,他也一窍不通,因为他根本不屑去注意那些事。阿飞一字字道:“人生下来,就是为了活着,没有人有权自已去送死!”

  铁传甲满头大汗涔涔而落,抬起头道:“我错了,我错了──-”

  他忽然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抬起头道:“我不愿说出那件事其中的曲折,只因……”

  阿飞打断了他的话,道:“我信任你,你用不着向我解释。”

  铁传甲忍不住问道:“但你又怎能断定我不是卖友求荣的人呢?”

  阿飞淡淡道:““我不会看错的。”

  他眼睛闪着光,充满了自信,接着又道:“这也许因为我是在原野中长大的,在原野中长大的人,都会和野兽一样,天生就有一种分辨善恶的本能。”

  在李寻欢的感觉中,天下若还有件事比“不喝酒”更难受,那就是“和讨厌的人在一起喝酒”。

  他发现在“兴云庄”里的人,实在一个比一个讨厌,比起来游龙生还是基中最好的一个,因为他多少不拍马屁。

  讨厌的人若又拍马屁,那简直令人汗毛直竖。

  李寻欢只有装病。

  龙啸云自然很了解他的脾气,并没有勉强他,于是李寻欢就一个人躺在床上,静静地等着天黑。

  他知道今天晚上一定也会发生很多有趣的事。

  风吹竹叶如轻涛拍岸。

  屋顶上有个蜘蛛正开始结网,人岂非也和蜘蛛一样?世上每个人都在结网,然后将自已网在中央。

  李寻欢也有他的网,他这一生却再也休想自网中逃出来,因为这网本来就是他自已结的。

  想到今天晚上和林仙儿的约会,他眼晴里不禁闪出了光,但想起铁传甲,他目光又不禁黯淡下来。

  天终于黑了。

  李寻欢刚坐起。忽然听到雪地上有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向这边走了过来,于是他立刻又躺下。

  他刚躺下,脚步声已到了窗外。

  李寻欢忍耐着,没有问他是谁,这人居然也不进来,显然来的绝不是龙啸云,若是龙啸云就绝不会在窗外逡巡。

  那么来的是谁呢?

  诗音?

  李寻欢热血一下了全都冲上了头顶,全身都几乎忍不住要发起抖来,但这时窗外已有人在轻轻咳嗽。

  接着一人道:“李兄睡了么?”

  这是“藏剑山庄”游少庄主的声音。李寻欢长称松了口气,也不知道是愉快,还是失望。

  他拖着鞋子下床,拉开门,笑道:“稀客稀客,请进请进。”

  游龙生走进来坐下,眼睛却一直没有向李寻欢瞧一眼,李寻欢燃起灯,发现他脸色在灯光下看来有些发青。

  脸色发青的人,心里绝不会有好意。

  李寻欢目光闪动,笑问道:“喝茶?还是喝酒?”

  游龙生道:酒。

  李寻欢笑道?“好,我屋里本就从来没有喝茶的人。”?

  游龙生连喝了三杯,忽然瞪着李寻欢道: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喝酒?

  李寻欢微笑道:酒称钓诗钩又称扫愁帚,但游龙生既无愁可扫,想必也无诗可钓,喝酒莫非是为了壮胆么?

  游龙生瞪着他,忽然仰面狂笑起来。

  只听呛啷一声,他已拔出了腰畔的剑。

  剑光如一泓秋水。

  游龙生突然顿住笑声,瞪着李寻欢道:你可认得这柄剑?

  李寻欢用他纤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剑背,喃喃道:好剑!好剑!

  他似乎禁不得这逼人的剑气,又不住咳嗽起来。

  游龙生目光闪动,沉声道:李兄既然也是个爱剑的人,想必知道这柄剑虽然比不上鱼肠剑上古神兵,但在武林中的名气,却绝不在鱼肠剑之下。

  李寻欢闭起眼睛,悠然道:专诸鱼肠,武予夺情,人以剑名,剑因人传,人剑辉映,气冲斗牛。

  游龙生道:不错,这是三百年前,一代剑豪狄武子的夺情剑!但有关这柄剑的掌故,李兄也许还不知道。

  李寻欢道:请教!

  游龙生目光凝注着剑锋,缓缓道:狄武子爱剑成痴,孤×绝世,直到中年时,才爱上一位女士,两人本来已有婚约,谁知这位姑娘却在他们成亲的前夕,和他的好友神刀彭琼在暗中约会,狄武子伤心气愤之下,就用夺情剑杀了彭琼,从此以剑为伴,以剑为命,再也不谈婚娶之事。

  他突然抬起头,凝注着李寻欢,道:李兄也许会觉得这故事情节简单,毫无曲折,听来未免有些索然无味,但这却是真人实事,绝无半分虚假。

  李寻欢笑了笑,道:我只觉得这位狄武子剑法虽高,人却未免太小气了些,岂不问,朋友如手足,妻子如衣履,堂堂的男子汉,岂可为了儿女之情,就伤了朋友之义!

  游龙生冷笑道:但我却觉得这位狄武子前辈实在可称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也唯有这样的英雄,用情才会如此之深,如此之专。

  李寻欢微笑道:如此说来,阁下今夜莫非也想学学三百年前的狄武子么?

  游龙生目中陡然射出了寒光,冷冷道:这就要看李兄是否要学三百年前的彭神刀了!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月上梅梢,佳人有约,这风光是何等绮丽,阁下又何苦煮鸡焚情,大煞风景呢?

  游龙生厉声道:如此说来,阁下今夜是非去不可的了!

  李寻欢道:若是请林姑娘那样的佳人空候月下,在下岂非成了风流罪人。

  游龙生苍白的脸突然涨得通红,满头青筋都暴露了出来,剑锋一转,哧的自李寻欢的脖子旁刺了出去。

  李寻欢却仍然面带微笑,淡淡道:以阁下这样的剑法,要学狄武子只怕还嫌差了些。

  游龙生怒道:就这样的剑法,要杀你却已是绰绰有余了。

  喝声中他已又刺出十余剑!

  只听剑风破空之声,又急又响,桌上的酒壶竟啪的被剑风震破了,壶里的酒流到桌上,又流下了地。这十余剑实是一剑快过一剑,但李寻欢却只是站在那里,仿佛连动也没有动,这十余剑也不知怎地全都刺空了。

  游龙生咬了咬牙,出剑更急。

  他见到李寻欢双手空空,是以想以急锐的剑法,逼得李寻欢无暇抽刀。

  他所畏惧的只不过是小李飞刀而已。

  谁知李寻欢根本就没有动刀的意思,等他后面这一轮急攻又全都刺空了之后,李寻欢忽然一笑,道:年纪轻轻的,有这样的剑法,在一般人说来已是很难得的了,但以你的家世和师承说来,若以这样的剑法去闯荡江湖,不出三五年,你父亲和你师傅的招牌只怕就要砸在你手上了。

  在漫空剑影之中,他居然还能好整以暇的说话,游龙生又急又气,怎奈剑锋偏偏沾不到对方衣袂。

  原来他一剑刚要刺向李寻欢咽喉,便发现李寻欢身子在向左转,他剑锋当然立刻跟着改向左,谁知李寻欢身子根本未动,他剑势再变,还是落空,所以他这数十剑虽然剑剑都是制人死命的杀手,但到了最好一刹那时,却莫名其妙的全都变成了虚招。

  游龙生咬紧牙关,一剑向李寻欢胸膛刺出,暗道:这次无论你玩什么花样,我都不上你的当了。

  只见李寻欢左肩微动,身子似将右旋。

  要知高手相争,讲究的就是观人于微,敌未动,我先动,敌将动,我已动,游龙生是名家之子,自然明白这道理,眼神之利,亦非常人能及。对方的动作无论轻微,都绝对逃不过他眼里。

  但他也就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才上了李寻欢的当,空自刺出数十剑虚招,所以这次他拿定主意,李寻欢无论怎么样动,他全都视而不见,这一剑绝不再中途变招,闪电的直刺李寻欢胸膛。

  谁知这次李寻欢身上竟真的向右一转,游龙生的剑便擦着李寻欢的胸膛刺了过去,又刺空了。

  等他发觉招已用老,再想变招已来不及了,只听呛的一声龙吟,李寻欢长而有力的手指在他剑脊上轻轻一弹!

  游龙生只觉虎口一震,半边身子都发了麻,掌中剑再也把持不住,龙吟之声未绝,长剑已闪电般穿窗而出!穿入竹林,在夜色中一闪就瞧不见了。

  李寻欢还是站在那里,两只脚根本未曾移动过半步。

  游龙生但觉全身热血一下子全冲上头顶,一下子又全都落了下去,直落到脚底,他全身都发起冷来。李寻欢微笑着拍了拍他肩头,淡淡道:夺情剑非凡品,快去捡回来吧。

  游龙生跺了跺脚,转身冲出,冲到门口,又停下脚步,颤声道:你──你若有种,就等我一年,一年后我誓复此仇。

  李寻欢道:一年?一年只怕不够。

  他缓缓接着道:你天资本不错,剑法也不弱,只可惜心气太浮,是以出剑乱而不纯,急而不厉,而且太躁进求功,是以一旦遇着比你强的对手,你自己先就乱了,其实你若沉得住气,今日也未必不能伤我。游龙生眼睛一亮,还未说话,李寻欢却又已接着道:但这沉得住气四个字,说来不难,做来却谈何容易,所以你若想胜我,至少要先苦练七年练气的功夫!

  游龙生面上阵青阵白,拳白捏得格格直响。

  李寻欢一笑道:你去吧,只工我能再活七年,只管来找我复仇就是,七年并不算长,何况君子复仇,十年也不算晚。

  天地又恢复了静寂,竹涛仍带着幽香。

  李寻欢望着窗外的夜色,静静的伫立了许久,叹息着喃喃道:少年人,你不必恨我,其实我这是救了你,你若再和林仙儿纠缠下去,这一生只怕就算完了。

  他拂了拂衣上的尘土,正要往我走。

  他知道林仙儿现在必定已在等着他,而且必定已准备好了钓钩,但他并没有丝毫辅惧,反而觉得有趣。

  游龙生临走时候,已没有他平时那么高傲,那么冷漠,他忽然冲动了起来,向李寻欢嘶声道:你若真的喜欢林仙儿,迟早会后悔的,她早已是我的人了,早已和我有了──有了-──你何苦定会拾我的破靴子。

  但李寻欢却淡淡笑道:旧靴子穿起来,总比新靴子舒服合脚的。

  想起游龙生那时的表情,李寻欢就觉得又可怜,又可笑──但林仙儿真是他说的那种女孩子么?

  李寻欢缓缓走出门,忽然发现有灯光穿林而来。

  两个青衣小×,提着两盏青纱灯笼,正在悄悄地说,偷偷地笑,一瞧见李寻欢,就说也不说,笑也不笑了。

  李寻欢反而微笑起来,道:是林姑娘要你们来接我的?

  左面的青衣小×年纪较大,身材较高,垂首作礼道:是夫人叫我们来请李相公去──-

  李寻欢失声道:夫人?

  他忽然紧张起来,追问道:是哪位夫人?

  青衣小×忍不住抿嘴一笑,道:我们庄只有一位夫人。

  李寻欢木立在那里,神思似已飞越过竹林,飞上了那小楼──

  十的前,那小楼是他常去的地方,他记得那张铺着在理石面的桌子上,总已摆好了几样他最爱吃的小菜。

  李寻欢茫然走着,猛抬头,又已到了小楼下。

  小楼上的灯光很柔和,看来和十年前没有什么两样,甚至连窗框上的积雪,也都和十年前同样洁白可爱。

  但十年毕竟已过去了。

  这漫长的十年时光,无论谁也追不回来。

  李寻欢蜘躇着,实在没有勇气踏上这小楼。

  可是他又不能不上去。

  无论她是为什么找他,他都没有理由推却。

  李寻欢刚踏上小楼,就骤然呆住。

  漫长的十年,似乎在这一刹那间忽然消逝,他似已又回到十年前,望着那垂着的珠帘,他的心忽然急促地跳了起来,跳得就像是个正坠入初恋的少年──十年前的温柔、十年前的旧梦──

  李寻欢不敢再想下去,再想下去他非但对不住龙啸云,也对不住自己,他几乎忍不住要转身逃走。

  但这时珠帘内已传出她的声音,道:请坐。

  这声音仍和十年前同样柔美,但却显得那么生疏,那么冷漠,若不是桌上的那几样菜,他实难想念帘中人就是他十年前的旧友。

  他只有坐下来,道:多谢。

  珠帘掀起,一个人走了出来。

  李寻欢连呼吸都几乎停止,但走出来的却是那孩子,他身上仍穿着鲜红的衣服,脸色却苍白如纸。

  好仍留在帘后,只是沉声道:莫要忘记娘方才对你说的话,快去向李大叔敬酒。

  红孩儿道:是。

  李寻欢的心似已绞住了,也不知该说什么,就算他明知自己绝没有做错,此刻望着这孩子苍白的脸,心里仍不禁有种犯罪的感觉。

  诗音,诗音,你找我来,难道就是为了要如此折磨我。

  这种酒他怎么喝得下去,可是他又怎能不喝?

  红孩儿道:侄儿以后虽已不能练武功,但男子汉总也不能终生托庇在父母膝下,但求李大叔念在昔日之情,传授给侄儿一样防身之道,也免得侄儿受小人欺负。

  李寻欢暗中叹了口气,手伸出来,指尖已挟着柄小刀。

  林诗音已在帘后道:李大叔从未将飞刀传人,有了这柄刀,你就有了护身符,还不快多谢李大叔。

  红孩儿果然×倒在地,道:多谢李大叔。

  李寻欢笑了笑,暗中去叹息忖道:母亲的爱子之心,实是无微不至,但儿子对母亲又如何呢?──-

  沉闷,闷得令人痛苦。

  青衣小×已带关那孩子走了,但林诗音仍在帘后,却还是不让李寻欢走。

  李寻欢本不是个拘谨的人,但在这里,他忽然觉自己已变得像具呆子般手足失措。

  夜已深了。

  林仙儿是不是还是等着他?

  林诗音忽然道:你有事?

  李寻欢道:没──-没有。

  林诗音默然半晌,缓缓道:你一定见过了仙儿。

  李寻欢道:见过一两次。

  林诗音道:她是个很可怜的女孩子,身世很悲苦,你若已见过她的父亲,就可以想见她的不幸。

  嗯。

  林诗音道:有一年我到舍身崖去许愿,见到她正准备舍身跳崖,我就救了她──你可知道她是为了什么而不惜跳崖舍身么?李寻欢道:不知道。

  林诗音道:她是为了她父亲的病。

  李寻欢也只有叹了口气,无话可说。

  林诗音道:她不但聪明美丽,而且极有上心,她知道自己的出身太低,所以无论做什么事都分外努力,总怕别人瞧不起她。

  李寻欢笑了笑,道:如今只怕再也不会有人瞧不起她了。

  林诗音道:这也是她自己奋斗得来的,只不过她年纪毕竟太轻,心肠又太,我总是怕她会上别人的当。

  李寻欢苦笑忖道:她不要别人上她的当,已经谢天谢地了。

  林诗音道:我只希望她日后能找个很好的归宿,莫要糊里糊涂的被人欺骗,伤心痛苦一辈子。

  李寻欢沉默了半晌,缓缓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话?

  林诗音沉默了半晌,缓缓道:我为什么要对你说,你难道不明白?

  他的确明白了。

  林诗音将他留在这里,原来就是不愿他去赴林仙儿的约会,这约会的事,自然是游龙生告诉她的。

  林诗音缓缓道:无论如何,我们总是多年的朋友,我想求你一件事。

  李寻欢的心在发疼,却微笑道:你要我莫要去找林仙儿?

  林诗音道:不错。

  李寻欢长长吸了口气,道:你──你以为我看上了她?

  林诗音道:我不管你对她怎样,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

  李寻欢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喃喃道:不错,我是无药可救的浪子,我若去找她,就是害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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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7-30 13:44:42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三章 无妄之灾

  李寻欢听了林诗音的话,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喃喃道:不错,我是个无可救药的浪子,我若去找她,就是害了她──

  林诗音道:你答应了我?

  李寻欢咬了咬牙,道:你难道不知道我一向都很喜欢害人么?

  忽然间,一只手伸出来,紧紧拉着珠帘。

  这只手是如此温柔,如此美丽,却因握得太紧,白玉般的手背上就现出了一条条淡青色的筋络,珠帘断了,珠子落在地上,仿佛一串琴音。

  李寻欢望着这只手,缓缓站起来,缓缓道:告辞了。

  林诗音的手握得更紧,颤声道:你既已走了,为什么又要回来?我们本来生活得很平静,你──你为什么又要来搅乱我们?

  李寻欢的嘴紧闭着,但嘴角的肌肉却在不停的抽搐──-

  林诗音忽然自帘中嗄声道:你害了我的孩子还不够?还要去害她?

  她的脸是那么苍白,那么美丽。

  她眼波中充满了激动,又充满了痛苦。

  她从严也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如此失常过。

  这一切,难道中只不过是为了林仙儿?

  李寻欢没有回头。

  他不敢回头,不敢看她。

  他知道他此时若是看了她一眼,恐怕就会发生一些令彼此都要痛苦终生的事,这令他连想都不敢去想──

  他很快地走下楼,却缓缓道:其实你根本用不着求我的,因为我根一就没有看上过她!

  林诗音望着他的背影,身子忽然软软的倒在地上。

  水池已结了冻,朱栏小桥横跨在水上。

  李寻欢痴痴地坐在小桥的石阶上,痴痴地望着结了冰的荷塘,他的心,也正和这荷塘一样。

  远远望,可以看到冷香小筑中的灯光。

  林仙儿还在等着他?

  他明知林仙儿今夜要他去,一定有她的用意,他明知自己去了后,一定会发生许多极惊人,也极有趣的事。

  但他还是坐在这里,远远望着那昏黄的灯光。

  他又不停的咳嗽起来。

  忽然间,冷香小筑那边有人影一闪,向黑暗中掠了出去。

  李寻欢立刻也飞身而起。

  他身形之快,无可形容,但等他赶到冷香小筑那边去的时候,方才的人影早已瞧不见了,似乎已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李寻欢迟疑着:难道我看错了!

  但只有这一双足印,他还是无法判断此人掠去的方向。

  李寻欢掠下屋,窗内灯光仍亮。

  他弹了弹窗子,轻唤道:林姑娘。

  屋子里没有应声。

  李寻欢一掠和窗,忽然发现五双酒杯,连底都嵌入桌面里,骤然望去,赫然一朵梅花!

  梅花盗!

  林仙儿难道已落入梅花盗手里?

  李寻欢手按在桌上,力透掌心,五只酒杯就弹了起来!

  李寻欢手里拿着酒杯,掌心已不觉沁出了冷汗。

  就在这时,突听哧的一声,桌上的灯光,首先被打灭,接着,急风满屋,也不知有多少暗器,从四百八方向李寻欢打了过来。

  但普天之下的暗器,又有那一样能比得上小李飞刀!

  李寻欢身子一转,两只手已接着了十七八件暗器,人已跟着飞身而起,没有他接住的暗器,就全都自他足底打过。

  屋子外这时才响起了呼喝×咤声!

  梅花盗,你已逃不了,快出来送死吧!

  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我们今日也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老实告诉你,洛阳府的田七爷今天已赶来了,还有公孙大侠,再加上赵大爷,龙四爷-──

  李寻欢摇了摇头,苦笑暗道:果然是田七到了。

  只听这人又道:朋友既已到了这里,为何不肯出来相见?

  李寻欢轻轻咳嗽了两声,粗着喉咙道:各位既已到了这里,为何不肯进来相见?

  屋外又起了一阵惊动,纷纷道:这小子是想诱我们入屋。

  这时又有一人的语声响起,将别人的声音全都压了下去。

  这声音清亮高冗,朗声道:梅花盗本来就是只会在暗中偷鸡摸狗之辈,那里敢见人。

  请将不如激将,大家立刻也纷纷骂道:“不错,梅花盗确是有些鬼鬼祟祟,但和我又有何关系?”

  那清朗的语声道:“你是梅花盗是谁?”

  另一个人道:“公孙大侠还问他干什么,赵大爷绝不会看错的,此人必是梅花盗无疑。”

  李寻欢忽然放声大笑起来,道:“赵正义,我早就知道这都是你玩的花样!”.笑声中,他身形已燕子般掠出窗户,窗外群豪有的人呼喝着向前扑,有的人惊叫着往后退。

  龙啸云大呼道:“各位莫动手,这是我的兄弟李寻欢!”

  李寻欢身形一转已找到了赵正义,掠到他面前,微笑道:“赵大爷你高明的眼力,若非在下手脚还算灵便,此刻已做了梅花盗的替死鬼了,那死得才叫冤枉。”

  赵正义脸色铁青,冷冷道:“三更半夜,一个人鬼鬼崇崇地躲在这里,我不将他看成梅花盗却将他看成谁?我怎知阁下的病忽然好了,又偷偷溜到这里来。

  李寻欢淡淡道:我用不着偷偷溜到这里来,无论那里我都可光明正大地走来走去,何况,赵大爷又怎知不是此间的主人约我来的?

  赵正义冷笑道:我倒不知道阁下和林姑娘有这份交情,只不过,谁都知道林姑娘今夜是绝不会到这里来的。

  李寻欢道:哦?

  赵正义道:林姑娘为了躲避梅花盗,今天下午已搬出了冷香小筑。

  李寻欢道:纵然如此,阁下先问清楚了再下毒手也不迟。

  赵正义道:对付梅花盗这种人,只有先下手为强,等问清楚再出手就迟了。

  他句句话都说得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李寻欢大笑道:好个先下手为强!如此说来,李革今日若死在赵大爷手上,也只能算我活该,一点也怨不得赵大爷。

  龙啸云干咳两声,赔笑道:黑夜之间,无论谁都会偶然看错的,何况──

  赵正义忽又冷冷道:何况,也许我并没有看错呢?

  李寻欢道:没有看错?难道赵大爷认为李某就是梅花盗?

  赵正义冷笑道:那也难说得很,大家只知道梅花盗轻功很高,出手很快,至于他究竟是姓张,还是姓李?是谁也不知道了。

  李寻欢悠然道:不错,李某轻功既不低,出手也不慢,梅花盗重现江湖,也正是李某再度入关的时候,李寻欢若不是梅花盗,那才是怪事一件。

  他笑了笑,瞪着赵正义缓缓道:但赵大爷既然认定了李某就是梅花盗,此刻为何还不出手?

  赵正义道:早些出手,迟些出手都无妨,有田七爷和摩云兄在这里,今日你还想走得了么?

  龙啸云脸色这才变了,强笑道:大家只不过是在开玩笑,千万不可认真,龙啸云敢以自家性命担保,李寻欢绝不是梅花盗。

  无正义沉着脸道:这种事自然万万开不得玩笑的,你和他已有十年不见,怎能保证他?

  龙啸云胀红了脸,道:可是──-可是我深知他的为人──-

  一人忽然冷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龙四爷总该听说过吧。

  这人瘦如竹竿,面色腊共,看起来仿佛是个病夫,但说起话来却是语声清朗,正是以摩云十四名震天下的摩云手公孙摩云。

  他背后一人始终面带笑容,背负双手,看来又仿佛是个养酋处优的富家翁,此刻忽然哈哈一笑,道:不错,我田七和李探花也是数十年的交情,但现在既然发生了这种事,我也只好将交情搁在一边。

  李寻欢淡淡道:我朋友虽不少,但像田七这么样有身份的朋友却一个也没有,田七也用不着我攀交情。

  田七脸色一沉,目中立刻现出了杀机。

  江湖中人人都知道田七爷翻脸无情,脸上一瞧不见笑容,立刻就要出手杀人,谁知此番他非但没有出手,而且连话都不说了。

  只见公孙摩云、赵正义、田七,三个人将李寻欢围在中间,三个人俱是脸色铁青,咬牙切齿。

  但三人只是瞪着李寻欢手里的刀,看来谁也没有抢先出手之意。

  李寻欢连眼角也不瞧他们一眼,悠然道:我知道三位此刻都恨不得立刻将我置于死地,只因杀了我这梅花盗之后,非但立刻荣华富贵,美人在抱,而且还可换得个留芳百世的美名。

  赵正义扳着脸道:黄金美人,等闲事耳,我们杀你,只不过是为了要替江湖除害而已。

  李寻欢大笑道:好光明啊,好堂皇,果然不愧为铁面无私,侠义无双!

  他轻抚着手里的刀锋,徐徐道:但阁下为何还不出手呢?

  赵正义的目光随着他的手转来转去,也不开口了。

  李寻欢道:哦,我知道了,田七爷一条棍棒压天下,三颗铁胆定乾坤,赵大爷想必是在等着田七爷出手,田七爷自然也是义不容辞的了,是么?

  田七双手背负在身后,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

  李寻欢道:田七爷难道也在等着公孙先生出手?嗯,不错,公孙先生摩云十四式矢矫变化,海内无双,自然是应该让公孙先生先出手的。

  公孙摩云就好像忽然变成了个聋子,连动都不动。

  李寻欢仰天大笑道:这倒怪了,三位都想将我杀之而后快,却又都不肯出手,莫非三位都不愿抢先争功,在互相客气?

  公孙摩云等三人倒也真沉得住气,李寻欢无论如何笑骂,这三人居然还是充耳不闻。

  其实三人心里早已都恨不得将李寻欢踢死,但小李神刀,例不虚发,李寻欢只要一刀在手,有谁敢先动?

  他们三人不动,别人自然更不敢劫了。

  龙啸云忽然笑道:兄弟,你到现在难道还看不出他们只不过是在跟你开玩笑?走走走,我们还是喝杯酒去挡挡寒气吧。

  他大笑着走过去,挽住了李寻欢的肩头。

  李寻欢面色骤变,失声道:大哥你──-

  他想推开龙啸云,却已迟了!

  就在这时,只听呼的一声,田七的手已自背后抽出,一条尺二寸长的金丝夹藤软棍,已毒蛇般的抽在李寻欢腿上。

  李寻欢掌中空有独步天下,见者丧胆的小李神刀,但身子已被龙啸云热情的手臂揽住,这飞刀那里还能发得出去。

  但闻啪的一声,他两条腿已疼得跪了下去,公孙摩云出手如风,已点了他背后七处大穴。

  赵正义跟着飞起一腿,将他踢得滚出两丈外。

  龙啸云跳了起来,大吼道:你们怎能如此出手?快放了他。

  他狂吼着向李寻欢扑了过去。

  赵正义冷冷道:纵虎容易擒虎难,放不得的。

  田七道:龙四爷,得罪了!

  公孙摩云已横身挡住了龙啸云的去路,龙啸云双拳齐出,但田七的的金丝夹藤软棍已兜住了他的腿。

  软棍一抖,龙啸云哪里还站得住脚,赵正义不等他身子再拿直站稳,已在他软胁上点了一穴。

  龙啸云扑地跪倒,哽声道:赵大哥,你──你怎能如此──

  赵正义沉着脸道:你我虽然义结金兰,但江湖道义却远重于兄弟之情,但愿你也能明白这道理,莫要再为这武林败类自讨苦吃了。

  龙啸云道:他绝不是梅花盗,绝不是!

  公孙摩云道:四爷,你是有家有室,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若是被这种淫棍拖累,岂非太不值得了么?

  龙啸云嘶声道:只要你们先放了他,无论多大的罪,龙啸云都宁愿替他承当。

  赵正义厉声道:你愿为他承当?可是你的妻子呢?你的儿女呢?你难道也忍心眼看他们被你连累?

  龙啸云骤然一震,全身都发起抖来。

  李寻欢的飞刀虽仍在手,怎奈已是永远再也发不出去的了!

  这一身傲骨,一生寂寞的英雄,难道竟要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龙啸云目中不禁流下泪来,颤声道:兄弟,全是我害了你,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黎明前的一段时候,永远是最黑暗的。就连大厅里辉煌的灯光,也都冲不破这无边无际的黑暗。

  一群人聚在厅外的石阶上,正窃窃私议!

  田七爷果然了不起,你看他那一棍出手有多快,就算龙四爷不在那里挡着,我看李寻欢也躲不开。

  何况旁边还有公孙大侠和赵大爷呢。

  不错,难怪别人说赵大爷的两条腿可值万两黄金,你瞧他踢出去的那一脚,要多漂亮有多漂亮。

  常言道,南拳北腿,咱们北方的豪杰,腿法本就高强。

  但公孙大侠的掌法又何尝弱了,若非他及时出手,李寻欢就算挨了一棍子,也未必会倒去。

  田七爷、赵大爷,再加上公孙大侠,嘿,李寻欢今日掸着他们三位,真是倒了霉了。

  话虽是这么说,但若非龙四爷──-

  龙四爷又怎样,他对李寻欢还不够义气吗?

  龙四爷可真是义气千云,李寻欢能交到他这种朋友,真是运气!

  龙啸云坐在大厅里的红木椅上,听到这些话,心里就像被针刺一样,满头汗出如雨。

  只见李寻欢伏在地上,又不停地咳嗽起来。

  龙啸云忍不住流泪道:兄弟,全是我该死,你交到我这朋友,实在是──是你的不幸,你──你这一生全是被我拖累的。

  李寻欢努力忍住咳嗽,勉强笑道:大哥,我只想要你明白一件事,若让我这一生重头再活一次,我还是会毫不考虑就交你这朋友的。

  龙啸云但觉一阵热血上涌,竟放声大哭道:可是──若非我阻住了你出手,你又怎会--怎会──

  李寻欢柔声道:我知道大哥你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我只有感激。

  龙啸云道:但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不是梅花盗!你为什么──为什么要──-

  李寻欢笑了笑道:生死等闲事耳,我这一生本已活够了,生有何欢,死有何怜?为什么还要在这些匹夫小人面前卑躬曲膝!

  田七一直含笑望着他们,此刻忽然抚掌笑道:骂得好,骂得好!

  公孙摩云冷笑道:他明白今日无论说什么,我们都不会放过他,也只好学那泼妇骂街,临死也落得个嘴上爽快了!

  李寻欢淡淡道:不错,事已至此,我但求一死而已,但此刻李某掌中已无飞刀,各位为何还是不肯出手呢?

  公孙摩云那张枯瘦腊黄的脸居然也不禁红了红。

  赵正义却仍是脸色铁青,沉声道:我们若是此刻就杀了你,江湖中难免会有你这样的不肖之徒,要说我们是假公济私,我们要杀你,也要杀得公公道道。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赵正义,我真佩服你,你虽然满肚子男盗女娼,但说话却是句句仁义道德,而且居然一点也不脸红。

  田七笑道:好,姓李的,算佻有胆子,你若想快点死,我倒有个法子。

  李寻欢叹道:我本来也想骂你几句,只不过却怕脏了我的嘴。

  田七听而不闻,还是微笑道:你若肯写张悔罪书,招供你的罪行,我们现在就让你舒舒服服的一死,你也算求仁得仁,死得不冤了。

  李寻欢想也不想,立刻道:好,我说,你写──-

  龙啸云失声道:兄弟,你招不得!

  李寻欢也不理他,接着道:我的罪孽实是四曲难数,罄竹难书,我假冒伪善,内心奸诈,夹私陷权,挑拔离间,趁人不备,偷施暗算,不仁不义,卑鄙无耻的事我几乎全都做尽了,但却还是大模大样的自命不凡!

  只听啪的一声,赵正义已反手一掌,打在他脸上!

  李寻欢却还是微笑道:无妨,他打我一巴掌,我只当被疯狗咬了一口而已。

  赵正义怒吼道:姓李的,你听着,就算我还不愿杀你,但我却朋事梧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信不信?

  李寻欢纵声大笑道:我若怕了你们这些卑鄙无耻,假仁假义的小人,我也枉为男子汉了!你们有什么手段,只管使出来吧。

  赵正义喝道:好!

  龙啸云坐在椅上,全身直抖,颤声道:兄弟,原谅我,你是英雄,但我──却是个懦夫,我──

  李寻欢微笑道:这怨不得大哥你,我若也有妻子,也会和大哥同样做法的。

  这时赵正义的铁掌早已捏住了他的软骨酸筋,那痛苦简直非人所能忍受,李寻欢已疼得流汗,但还是神色不变,含笑而言。

  就在这时,突听大厅外有人道:林姑娘,你是从哪里回来?──这位是谁?

  只见林仙儿衣衫零乱,云×不整,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身旁还跟着个少年,在如此严寒的天气里,他身上只穿着件很单薄的衣衫,但背脊却仍挺得笔直,仿佛世上绝没有任何事能令他弯腰!

  他身上竟背着个死尸。

  阿飞!

  阿飞怎会忽然来了?

  李寻欢心里一阵激动,也不知是惊是喜?但他立刻扭转头,因为他不愿被阿飞看到他如此模样。

  他不愿阿飞为他冒险出手。

  阿飞还是看到他了。

  他冷漠坚定的脸,立刻变得激动起来,大步冲了过去,赵正义并没有阻拦他,因为赵正义已领教过这少年的剑法。

  但公孙摩云却不知道,已闪身挡住了他的去路,应声道:佻是谁?想干什么?

  阿飞道:我想教训教训你!

  喝声中,他已出了手。

  林仙儿,她只是吃惊的望着李寻欢,根本没有注意到别人,至于龙啸云,他似已无心再管别人的闲事了。

  奇怪的是,阿飞居然也没有闪避。

  只听砰的一声,公孙摩云的拳头已打在阿飞胸膛上,阿飞连动都没有动,公孙摩云自己却疼得弯下腰去。

  阿飞再也不瞧他一眼,自他身旁走过,走到李寻欢面前,道:他是你的朋友?

  李寻欢微笑道:你看我会不会地有这种朋友。

  这时公孙摩云又怒吼着扑了上来,一掌后在阿飞的背心,阿飞突然转身,只听又是砰的一声。

  公孙摩云的身子突然飞了出去。

  群豪面上全都变了颜色,谁也想不到名动江湖的摩云手在这少年面前,竟变得像是个稻草人般不堪一击。

  只有田七却大笑道:朋友好快的出手,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江湖英雄出少年。

  他抱拳一揖,笑道:在下田七,不知搁下高姓大名,可愿和田七交个朋友。

  阿飞道:我没有名字,也不愿交你这种朋友。

  别的面色又变了,田七却仍是满面笑容,道:少年人倒是快语,只可惜交的朋友却选错了。

  阿飞道:哦?

  田七指着李寻欢道:他是你的朋友?

  阿飞道:是

  田七道:你可知道他是谁?

  阿飞道:知道

  田七笑了笑,道:你也知道他就是梅花盗?

  阿飞动容道:梅花盗?

  田七道:这件事说来的确令人难以相信,只不过事实俱在,谁也无法否认。

  阿飞瞪着他,锐利的目光就像是要刺入他心里。

  阿飞冷冷道:佻不必问他,他绝不是梅花盗。

  田七道:为什么?

  阿飞忽然将肘下夹着的死尸放了下来,道:因为这才是梅花盗!

  群豪又一惊,忍不住都逡巡着围了过来。

  只见这死尸又干又瘦,脸上刀疤纵横,也看不出他本是何面貌,身上穿的是件紧身黑衣,连肋骨都凸了出来。

  他紧咬着牙齿,竟是死也不肯放松,身上也瞧不见什么伤痕,只有咽喉已被刺穿了个窟窿。

  田七又笑了,大笑道:你说这死人才是真正的梅花盗?

  阿飞道:不错。

  田七笑道:你毕竟太年轻,以为别人也和你同样容易上当,若是大家去弄个死人回来,就说他是梅花盗,那岂非天下大乱了么?

  阿飞腮旁的肌肉一阵颤动,道:我从来不骗人,也从来不会上不当。

  田七沉下了脸,道:那么,你怎能证明这死人是梅花盗?

  阿飞道:你看看他的嘴!

  田七又大笑起来,道:我为何要看他的嘴,难道他的嘴还会动还会说话?

  别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他们虽未必觉得很好笑,但田七爷既然笑得如此开心,他们又怎能不笑。

  林仙儿忽然奔过来,大声道:我知道他说得不错,这死人的确就是梅花盗。

  田七道:哦?难道是这死人自己告诉你的?

  林仙儿道:不错,的确是他自己告诉我的!

  林仙儿道:不错,的确是他自己告诉我的!

  她不让别人笑出来,抢着又道:秦重死的时候,我已看出他是中了一种很恶毒的暗器,但秦重躲不开这种暗器,犹有可说,为何连吴问天那样的高人也躲不开这种暗器呢?我一直想不通这道理,因为这就是梅花盗的秘密。

  田七目光闪动,道:你现在难道已想通了么?

  林仙儿道:不错,梅花盗的秘密就在他嘴里。

  他忽然抽出了柄小刀,用刀撬开了这死人的嘴。

  这死人的嘴里,竟咬着根漆黑的铜管。

  林仙儿道:只因他跟别人说话的时候,暗器忽然自他嘴里射出来,所以别人根本没有警觉,也就无法闪避!

  田七道:他嘴里咬着暗器铜管,又怎能再和别人说话?

  林仙儿道:这就是他秘密中的秘密!

  她眼波四下一转,缓缓接着道:他并不用嘴说话,却用肚子来说话,他的嘴是用来杀人的!

  这句话听来虽然很荒唐可笑,但像田七这样的老江湖都知道世上的确有种神密的腹语术,据说是传自波斯天竺一带,本来只不过是江湖卖艺者的小技,声音听来也有些滑稽,但武功高手再加以真气控制,说出来的声音自然就不大相同了。

  林仙儿道:田七爷在和人动手之前,眼睛会瞧在什么地方呢?

  田七道:自然是瞧在对方身上。

  林仙儿道:身上什么地方?

  田七沉吟道:他的肩头,和他的手!

  林仙儿笑了笑,道:这就对了,高手相争,谁敢不会瞪住对方的嘴,只有两条狗打架时,才会瞪住对方的嘴,因为人不像狗,绝不会用嘴咬人。

  别的人又跟着笑了,像林秘这样的美人说出来的话,他们若觉得不好笑,岂非显得自己不懂风趣。

  谁知林仙儿却沉下了脸,叹道:但梅花盗却偏偏是用嘴来杀人的,就因为谁也想不到世上会有这种事,所以才会被他暗算──越是高手,越容易被他暗算,因为高手对敌,眼睛绝不会瞧到对方肩头以上。

  田七道:这秘密你怎会知道的?

  林仙儿道:我也是在等他暗器发出之后才知道──

  田七微笑道:那么,这位少年朋友难道是狗,一直在瞪着他的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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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7-30 13:45:29 | 只看该作者
第十四章 有口难言

  林仙儿嫣然道:田七爷难道还未看出他身上穿了金丝甲?

  田七眼睛一亮,抚掌道:不错,这就难怪摩云兄方才打人反而自己手痛了。

  林仙儿道:今天我本来不准备到冷香小筑去的,但到了晚上,我忽然想起忘拿件东西,但我再也想不到,一回到冷香小筑,梅花盗就发现了。

  她美丽的面庞上露出了恐惧之色,道:严格说来,那时我并没有看到他,只觉有个人忽然到了我身后,我想转身但需要礼治约束社会生活,远不及大同社会理想,故称之小田七道:如此说来,这人的轻功也不错!

  林仙儿叹了口气,道:他身法简直和鬼魅一样,我糊里糊涂地就被他挟在肘下,腾云驾雾般被他挟了出去,那时我已想到他就是梅花盗,就问他:你想将我怎样?为何不杀我!

  田七道:他怎么说?

  林仙儿咬着嘴唇,道: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阴森森地笑。

  田七目光闪动,道:原来他并没有告诉你他就是梅花盗。

  林仙儿道:他用不着告诉我,那时我只想早些死了算了,但全身偏偏连一点力气都没有,就在那时候,我突然见到人影一闪,出现在我们面前。

  田七道:来的人想必就是这位少年朋友了。

  林仙儿道:不错,就是他。

  她瞟了阿飞一眼,目中充满了温柔感激之色,道:他来得实在太快了,梅花盗似也吃一惊,立刻将我抛在地上,我就听到他说:你是不是梅花盗?又听到梅花盗说: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反正已是快死的人了──

  他的话未说完,就忽然有一蓬乌星自他嘴里射了出来,我又是吃惊,又是害怕,眼见着乌光全都射在这──这位公子身上,我只当他也要和别人一样,死在梅花盗的手里了,谁知他竟连一点事都没有──

  接着,我就见到剑光一闪,梅花盗就倒了下去,那一剑出手之快,我实在没法子形容得出。

  她说到这里,每个人都不禁瞪大了眼睛去瞧阿飞腰带上的那柄剑,谁也不相信这么样的一柄剑能杀得死人,能杀得死梅花盗!

  田七背负着双手,也在凝注着这柄剑。

  他嘴角忽又露出了微笑,道:如此说来,阁下莫非早已等在那里了?

  阿飞道:不错。

  田七微笑道:阁下一见到他们,就飞身过去挡住了他,就问他是不是梅花盗?

  阿飞道:不错。

  田七微笑道:难道阁下总是守侯在暗中,一见到夜行人,就过去问他是不是梅花盗?

  阿飞道:我还没那么多功夫。

  田七微笑道:阁下若是偶尔有功夫时,偶尔遇见了个夜行人,会如何问他?

  阿飞道:我为何要问他?他是谁与我何关?

  田七忽然一拍巴掌,笑道:这就对了,阁下纵然要问,也只会问他是谁?譬如说,阁下方才问公孙摩云时,也只问:你是谁?并没有问:你是不是梅花盗?──

  阿飞道:我明知他不是梅花盗,为何要如此问他?

  田七忽然沉下脸,指着地上的死人道:那么,阁下为何要如此问这人呢?难道阁下早已知道他就是梅花盗?阁下既已知道他就是梅花盗,为何还要问?

  阿飞道:只因已有人告诉我,梅花盗这两天必定会在那附近出现。

  田七眼睛瞅着李寻欢,缓缓道:是谁告诉你的?是梅花盗自己?还是梅花盗的朋友?

  他似乎明知阿飞绝不会回答这句话,事实上,他只要问出这句话,目的便已达到,也根本不需别人回答。

  大家听了这话,眼睛不约而同在阿飞和李寻欢身上一转,心里已都认定只不过是李寻欢和他串通好的圈套,无论阿飞再说什么,也不会有人再相信地上这死人真是梅花盗了。

  只见田七忽然转身走到一个锦衣少年面前,厉声道:你是不是梅花盗?

  那少年吃了一惊,呐呐道:我──我怎会是他──-

  话未说完,田七忽然出手点住了他的穴道,喃喃道:好家伙,又有个梅花盗被我捉住了。

  他转过头来一笑,悠然道:各位只怕也想不到捉拿梅花盗竟如此容易吧。

  群豪又不禁放声大笑起来,纷纷着道:你是不是梅花盗?

  我看你才是梅花盗!

  梅花盗怎地越来越多了?

  阿飞铁青着脸,手已缓缓触及剑柄。

  李寻欢忽然叹了口气,道:兄弟,你还是走吧!

  阿飞目光闪动道:走?

  李寻欢微笑道:有田七爷和赵大爷这样的大侠在这里,怎肯将梅花盗给你这初出茅庐的少年人杀死?你无论再说什么,都没有用的。

  阿飞的手紧握着剑柄,冷冷道:我也不想再跟这种人说话了,可是我的剑──

  李寻欢道:你就算将他们全都杀了也没有用,还是没有人会承认你杀了梅花盗,这道理你难道还不明白么?

  阿飞发亮的眼睛渐渐变成灰色,缓缓道:不错,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李寻欢笑了笑道:你若想成名,最好先明白这道理,否则你就会像我一样,迟早还是要变成梅花盗。

  阿飞道:你的意思是说,我若想成名,最好先学会听话,是么?

  李寻欢道:一点也不错,只要你肯将出风头的事都让给这些大侠们,这些大侠们就会认为你少年老成,是个可造之才,再过个十年二十年,等到这些大侠们都进了棺材,就会轮到你成名了。

  阿飞沉默了半晌,忽然笑了笑。

  这笑容看来是那么潇洒,却又是那么寂寞。

  他微笑着道:如此看来,我只握是永远也不会成名的了。

  李寻欢道:那倒也未尝不是好事。

  看到阿飞的微笑,李寻欢的笑容就更开朗了,他们笑得就像是正在说着世上最有趣的事。

  大家正在奇怪,不知道这两有什么毛病,谁知忽然间阿飞已到了李寻欢身旁,挽起李寻欢的手,道:成名也罢,不成名也罢,你我今日相见,好歹总得喝杯酒去。

  李寻欢道:喝酒,我从来也没有推辞过的,只不过今日──

  田七微笑着道:今日他只怕是不能奉陪的了。

  阿飞脸色一沉,冷冷道:谁说的?

  田七微笑着挥了挥手,大厅外就立刻有两个大汉扑了进来,一人厉声道:是田七爷说的,田七爷说的话,就是命令!

  另一人较高较瘦,喝道:谁若敢违抗田七爷的命令,谁就得死!

  这两人虽然一直垂手站在厅外,宛如奴仆,但此刻身形展动开来,竟是矫健,在江湖中已可算是一流身手。

  喝声中,两柄钢刀已化为两道飞虹,带着凌厉的刀风,一左一右,一上一下,闪电般向阿飞劈了过去。

  阿飞冷冷地瞧着他们出手,仿佛连动都没有动,但忽然间,寒光闪,再一闪,接着就是两声惊呼,两道刀光忽然冲天飞起,夺的,同时钉入大厅的横梁上,两个大汉左手紧握着右腕,面上已疼得变了颜色,过了半晌,一丝鲜血自掌缝间沁出,滴了下来。

  再看阿飞的剑,仍在腰带上,谁也没有看清他是否拔出过这柄剑,但却都已看清剑尖上凝结着的一点鲜血。

  好快的剑!

  田七面上的笑容也凝结住了。

  阿飞淡淡道:田七爷的话是命令,只可惜我的剑却听不懂任何人的命令,它只会杀人。

  两大汉面上不禁露出惊惧之色,又倒退了几步,忽然转身夺门而出,利剑虽不会说话,但却比世上任何人的命令都有效。

  阿飞又挽起李寻欢的手,道:走吧,喝酒去,我不信还有人敢来拦我们。

  李寻欢还未说话,龙啸云还忽然嗄声道:你要他走,为何不解他的穴道?

  阿飞嘴角的肌肉仿佛跳了跳,在这刹那间,李寻欢的心也跳了跳,忽然想起了那天的事──

  那天,阿飞为他擒住了洪汉民,留在孙达的厨房里,还将将洪汉民反绑在椅子上。

  那天,李寻欢就已在奇怪,阿飞为何不索性点住这人的穴道?现在他心念一闪,顿时恍然!

  这快剑无双的少年,竟不会点穴!

  李寻欢的心沉了下去,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微笑着道:今天我请不起你喝酒!

  阿飞沉默了半晌,才一字一字道:我请你。

  李寻欢道:不是我自己买来的酒,我也绝不喝的。

  阿飞凝注着他,冷漠的目光中忽然露出一丝痛苦之色。

  他也知道李寻欢这是不愿他冒险。

  因为他既不能解开李寻欢的穴道,就只有将李寻欢背出去,他若将李寻欢背在身上,就未必能冲得出去了。

  田七目光闪动,在他们脸上搜索着,忽然微笑道:李寻欢是好汉子,绝不肯牵累别人的,小兄弟,你还是自己走吧。

  李寻欢知道这老狐狸已看出了阿飞的弱点,立刻也微笑道:你用不着激他,他绝不会上你当的,保况,就算他将我背在身上,你们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他接着又道:保况,你们也知道我根本不会走的,今天我若走了,你们这些大侠岂非更咬定了我是梅花盗?

  他这话自然是说给阿飞听的。

  阿飞又沉默了半晌,缓缓道:他们说你是梅花盗,你就是梅花盗么?

  李寻欢笑道:有些人说的话,和放屁也相差无几。

  阿飞道:既然是放屁,你又何必再管他们说什么?

  他突然一俯身,将李寻欢背在背上,也就在这时,田七负着的双手忽然伸出,只见棍影点点,一出手就点向阿飞前胸十一大穴,只要被他的藤棍碰着一点,阿飞就再也休想出手了!

  阿飞并没有拔剑!

  他也和李寻欢一样,一剑刺出,绝不空回。

  但此刻他的剑却已没有伤人的把握。

  大家望着阿飞在田七的棍影中闪动,还在犹疑着,田七的藤棍点穴虽是江湖一绝,但却并未能制住这少年。

  赵正义道:杀死梅花盗,可是天大的光彩,这机会各位何必错过?

  这句话刚说完,已有七八件兵刃一齐向阿飞背后的李寻欢劈了下去,林仙儿冲过去拉住龙啸云的手,道:四哥,你为何不拦住他们?

  龙啸云黯然道:你难道未看出我也被人点了穴道。

  就在这时,只听一连串惨呼声响起,三个人踉跄倒退。

  阿飞的剑终于已出手!

  他的剑此刻虽无把握能伤田七,但别人要来送死,他就不客气了,只见鲜血随着剑光激出去,李寻欢的貂裘上已染上了血花。

  所有的兵刃立刻又全不见了,只有田七的一条藤棒,仍毒蛇般缠住他们,每一招都不离阿飞的要穴。

  林仙儿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毕竟是赵大爷侠义无双,绝不肯以多为胜!

  赵正义目光一闪,冷冷道:只不过老夫已说过,对梅花盗这种人讲江湖道义也无用!

  他一步窜到厅侧,自兵器架上抄了柄长枪,随手一抖,就抖起了斗大的枪花,直刺李寻欢背脊。

  铁面无私赵义在武林中能享大名,倒也并非全是沽名钓誉,这柄长枪一施展开来,确有摄人之处。

  枪乃百兵之粗,棍乃百兵之王,何况一寸长,一寸强,阿飞以一柄短剑,周旋在这两样至强至霸的兵刃间,已是吃亏不少,更何况他身后还背着一个人。

  田七以已之长,击人之短,本已占尽先机,但也不知怎地,那最后一击,总是差了一些,总是无法将对方击倒。

  数十招过后,他忽然发觉这少年虽未还手,但步法之神妙,却是自己前所未见,自己每招部位力量明明都拿得恰到好处,明明已可点住对方的穴道,但这少年脚步也不知怎么样一滑,自己这一招就落空了。

  田七虽然见多识广,却也看不透这步法的来历,当下暗忖道:这少年的来头必定不小,我又何苦多结冤家。

  一念至此,立刻微笑道:小兄弟,我看你还是放下他吧,否则他未连累你,你反倒连累他了。

  阿飞咬了咬牙道:你们既然要我放下他,自己为何不住手?

  田七一棍点出,人已退后七尺,赵正义枪已刺出,收势不必,突然掉转枪尖,向地上刺了下去。

  只听铮的一声,火星四溅,枪尖折断,飞了出去。

  阿飞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将李寻欢扶到椅子上坐下,只是李寻欢胸膛起伏,苍白的脸上又泛起一种凄艳的红色,显然一直在强自忍耐着,没有咳出来,只因为他生怕咳嗽会影响阿飞的出手。

  阿飞只觉胸中热血上涌,咬了咬牙,缓缓道:我错了,我只顾自己逞强,却忘了你。

  李寻欢笑了笑,道:无论你是对是错,我都同样感激你。

  他一开口说话,就不停的咳嗽起来。

  阿飞凝注着他,过了半晌,缓缓转过身,面对着赵正义道:我只后悔一件事,上次我为何不杀了你!

  他嘴里说话,剑已刺了出去。

  这一剑之快,简直不可思议,赵正义那里还有闪避得工,眼见就要血溅当地,就在这时,突听大厅外有人口宣佛号“阿弥陀佛”这四个字只说了一个字时,已有一股劲风带着串黑影打了进来。

  说到第二个字时,劲风和黑影已将击上阿飞的后背,阿飞剑势明明已用老,但就在这刻不容缓的刹那间,突然回剑转身。

  只听呛的一响,剑尖挑起了黑影,竟是串佛珠。

  直到这时“阿弥陀佛”这短短四个字才说完,佛珠已被剑尖挑飞,但剑尖犹在嗡嗡作响,震动不绝!

  剑仍在震动,阿飞的人却如花岗石般动也不动。

  天已亮了。

  熹微的晨光中,只见五个芒鞋白补袜的灰袍僧人自大厅外缓缓走了进来,当先一人×眉俱已苍白,在晨光中看来宛如银丝,便脸仍是白中透红,红中透白,一双眼睛更是目光炯炯,顾盼生威。

  他双手合什,那串珠不知怎地又回到他手上,两双手合在一起,厚如门板,显然已将佛家掌力练至炉火纯青。

  赵正义惊魂初定,见到这白眉僧人,立刻躬身道:不知大师法驾光临,有失远迎,多请恕罪。

  白眉僧人只笑了笑,目光就盯在阿飞脸上,沉声道:这位檀越好快的剑。

  阿飞道:我的剑若不快,只怕就要大师来超渡亡魂了。

  白眉僧人道:老僧不愿檀越多造杀孽,是以才出手,须知檀越的剑虽快,却仍快不过我佛如来的法眼。

  阿飞道:大师的佛珠难道就能快得过如来的法眼吗?我若死在大师的佛珠下,岂非也要多一重杀孽!

  赵正义厉声道:好大胆,在少林护法大师面前,你也敢如此无礼?

  白眉僧人笑了笑,道:无妨,少年的口舌本就利于刀剑。

  林仙儿忽然笑道:心眉大师既然并不怪罪,你还不快走?

  赵正义冷冷道:他方才不走,此刻想走只怕太迟了!

  阿飞道:哦,你难道还拦得住我?

  他嘴唇说着话,已大步走了出去。

  赵正义面色又变了,道:大师──

  田七抢着笑道:心眉大师素来慈悲为怀,怎会难为这种无知少年,让他走吧。

  心眉大师目光闪动,沉声道:本派掌门师兄接到自法陀寺转去的飞鸽传书,知道本门俗家弟子秦重负了重伤,立刻就令老僧兼程赶来。

  赵正义叹了一声,瞪着李寻欢道:只可惜大师还是来迟了一步。

  天已很亮了,街道上行人已不少,阿飞走在昨夜的积雪中,他的脚履虽轻快,心情却无比沉重。

  突听一人唤道:等一等──等一等

  这声音又清脆,又娇美,阿飞不用回头,已知道是谁来了。

  只因街道上的人都已张大了眼睛,痴痴的望着他身后,正在走路的都停下了脚,正说话的也忘了自己在说什么。

  阿飞没有回头,但也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一阵轻微的喘息声到他身后,一阵醉人的香气,也已飘入他心头,他也不能不回头了。

  林仙儿犹在喘息着,美丽的面庞上带着淡淡的一抹晕红。

  阿飞的眼睛却仍冷漠得如同地上的积雪。

  林仙儿垂下头,红着脸道:我是来向你道谦的,我──-

  阿飞道:你根本没有什么好道歉的。

  林仙儿咬着嘴角,轻轻跺脚道:但那些人实在太无聊,也太无礼。

  阿飞道:那也与你无关。

  林仙儿道:可是你救了我,我怎能──

  阿飞道:我救了你,但却没有救他们,我救你,也并不是为了要你替他们来道歉的。

  阿飞道:你还要说什么?

  林仙儿实在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她这一辈子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她总认为就算是冰山,在她面前也会融化。

  阿飞道:再见。

  他扭头就走,但刚走了两步,林仙儿突又唤道:等一等,我还有话说。

  阿飞道:你不必找我。

  林仙儿眼皮转动,道:那么,李寻欢有什么不测,我该去告诉谁呢?

  阿飞骤然回过头,道:你知不知道西门外的沈家祠堂。

  林仙儿道:你莫忘了,我在这城里已五六年。

  阿飞道:我就住在那祠堂里,日落之前,我绝不离开。

  林仙儿:日落之后呢?

  默然半晌,仰面望天,缓缓道:你莫忘了,李寻欢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并不多,像他这样的朋友更找不出第二个,他若死,这世界就无趣极了。

  林仙儿叹了口气,幽幽道:我早就知道今夜你还会回来救他的,可是你要知道,无论多好的朋友,也没有自己的性命重要。

  阿飞霍然低下了头,瞪着她,一字字道:我只希望你以后永远莫要说这种话,这只当没有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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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情深意重

  下了多天的雪,今天总算有了阳光。

  但阳光并没有照进这间屋子,李寻欢也并不失望,因为他已知道,世上就有许多地方是永远见不到阳光的。

  何况,对于失望,他也久已习惯了。

  他全不知道田、赵正义这些人要对他怎么样,他甚至连想都懒得去想,现在,田七他们已将少林寺的僧人带去见秦孝仪父子了,却将他囚禁在这阴湿的柴房里圣人之道无异于百姓日用之道。以“安身立本”为道德修养但李寻欢也没有怪他。

  龙啸云也有他的苦衷,何况他已根本无能为力。

  现在,李寻欢只希望阿飞莫要再来救他,因为他已发现阿飞剑虽快,但武功却有许多奇怪的弱点,和人交手的经验更差力量去迎接革命的新高涨。所以,召回派是“改头换面的取只要再过三年,阿飞就能也武功的弱点全弥补过来,到那时他也许就能无敌于天下。

  所以他必须再多活两三年。

  地上很潮湿,李寻欢又不停的咳嗽起来,他只希望能有杯酒喝。

  可是,此刻连喝杯酒竟都已变成了不可企求的奢望,若是换了另人,只怕难免要忍不住痛哭一场。

  但李寻欢却笑了,他觉得世事的变化的确很有趣。

  这地方本是属于他的,所有一切本属于他的,而现在他却被人当做贼,被人像条狗似的关在柴房里,这种事有谁能想得到?

  门忽然开了。

  难道赵正义连一刻都等不得,现在就想要他的命?

  但李寻欢立刻就知道来的人不是赵正义──他闻到一股酒香,接着,就看到一只手拿着杯酒自门缝里伸了进来。

  这只手很小,手腕上露出一截红色的衣袖。

  李寻欢道:小云,是你?

  酒杯缩了回去,红孩儿就笑嘻嘻的走了进来,用两只手捧着酒杯,放在鼻子下嗅着,笑道: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想喝酒,是吗?

  李寻欢笑了,道:你知道我想喝酒,所以才替我送酒来的?

  红孩儿点了点头,将酒杯送到李寻欢面前,李寻欢刚想张开嘴,他却忽又将酒杯缩了回去,笑道:你能猜得出这是什么酒,我才给你喝。

  李寻欢闭上眼睛,长长吸了口气,道:这是陈年的竹叶青,是我最喜欢喝的酒,我若连这种酒的味道都嗅不出,只怕就真的该死了。

  红孩儿笑道:难怪别人都说小李探花对女人和酒都是专家,这话真是一点都不错,但你若真想喝这杯酒,还得回答我一句话。

  李寻欢道:什么话?

  红孩儿脸上孩子气的笑容忽然变得很阴沉。

  他瞪着李寻欢道:我问你,你和我母亲究竟是什么关系?她是不是很喜欢你?

  李寻欢的脸色立刻也变了,皱眉道:这也是你应该问的话么?

  红孩儿道:我为什么不该问,母亲的事,儿子当然有权知道。

  李寻欢怒道:你难道不明白你母亲全心全意的爱着你,你怎敢怀疑他?

  红孩儿冷笑道:你休想瞒我?什么事都瞒不住我的。

  他咬着牙,道:她一听到你的事,就关上房门,一个人躲着偷偷地哭,我快死的时候她都没有哭得这么伤心,我问你,这是为了什么?

  李寻欢的心已绞住了,他整个人都似已变成了一堆泥,正在被人用力践踏着,过了很久,他才沉重地叹了口气,道:我告诉你,你可以怀疑任何人,但绝不能怀疑你的母亲,她绝对没有丝毫能被人怀疑之处,现在你快带着你的酒走吧。

  红孩儿瞪着他,道:这杯酒我是带给你的,怎么能带走?

  他忽然将这杯酒全都泼在李寻欢脸上。

  李寻欢动都没有动,甚至也没有看他一眼,反而柔声道:你还是个孩子,我不怪你──

  红孩儿冷笑道:我就算不是孩子,你又能对我怎么样?

  他忽然拔出一柄刀,在李增欢脸前扬了扬大声道:你看清了么?这是你的刀,她说我有了你的刀,就等于有了护身符,但现在你还能保护我么?你根本连自己都无法保护自己了。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不错,刀,本来是伤害人的并不是保护人的。

  红孩儿脸色发白,嘶声:你害得我终身残废,现在我也要让你和我受同样的罪,你──

  突听门外一人道:小云?是你在里面吗?

  这声音温柔而动听,但李寻欢和红孩儿一听到这声音,脸立刻又变了,红孩儿赶藏起了刀,面上突然又露出了那种孩子气的笑容,道:娘,是我在这里,我带了杯酒来给李大叔喝,娘在外面一叫,吓了我一跳,害得我把酒都泼在李大叔身上了。

  他说话时,林诗音已出现在门口,她一双美丽的眼睛果然已有些发红,充满了悲痛,也带着些愤怒。

  但等到红孩儿依偎过去时,她目光立刻变得柔和起来,道:李大叔现在不想喝酒,你现在却该躺在床上的,去吧。

  红孩儿道:李大叔一定受了别人冤枉,我们为何不救他?

  林诗音轻×道:小孩子不许乱说话,快去睡。

  红孩儿回头了寻欢一笑,道:李大叔,我走了,明天我再替你送酒来。

  李寻欢望着他脸上孩子气的笑容,手心已不觉沁出了冷汗。

  只听林诗音幽幽的叹息了一声,道:我本来只担心孩子会对你怀恨在心,现在──现在我才放心了,他有时虽然会做错事,但却并不是个坏孩子。

  李寻欢只有苦笑。

  林诗音也没有看他,又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本一至少还是个很守信的人,现在为何变了?

  李寻欢只觉喉头似已被塞住,什么话都说不出。

  林诗音道:你已答应过我绝不去找仙儿,但他们却是在仙儿的屋子里找到你的。

  李寻欢笑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能笑得出来,但他的确笑了,他望着自己的脚尖笑道:我记得这间屋子是十多年前才盖起来的,是不是?

  林诗音皱了眉,道:嗯。

  李寻欢道:但现在这屋子却已很旧了,屋角已有裂缝,窗户也破烂了──可见十年的时光的确不短,在十年中屋子都会变破旧,何况人呢?

  林诗音紧握着双手,颤道:你──你现在难道已变成了个骗子?

  李寻欢道:我本来就是个骗子,只不过现在骗人的经验更丰富了些而已。

  李寻欢还在笑着,他的目的总算已达到。

  他就是要伤害她,要她快走,为了不让别人被自己连累,他只有狠下心,来伤害这些关心他的人。

  因为这些人也正是他最关心的。

  当他伤害他们的时候,也等于在伤害自己,他虽然还在笑着,但他的心却已破裂──-

  他紧闭着眼不让眼泪流出来,等他再张开眼睛时,他就发现林诗音不知何时已回到屋子里,正在凝注着他。

  李寻欢道:你──-你为何还不走?

  林诗音道:我只想问清楚,你──你究竟是不是梅花盗?

  李寻欢忽然大笑起来,道:我是梅花盗?──-你问我是不是梅花盗──

  林诗音颤声道:我虽然绝不信你是梅花盗,但还是要亲耳听到你自己说──

  李寻欢大笑道:你既然绝不信,为何还要问?我既然是骗子,你问了又有何用?我能骗你一次,就能骗你一百次,一千次!

  林诗音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身子也在发抖。

  过了很久,她忽然跺了跺脚,道:我放你走,不管你是不是梅花盗,我都放你走,只求你这次走了后,莫要再回来了,永远莫要再回来了!

  李寻欢嗄声道:住手!你怎么能做这种事?你以为我会像条狗似的落荒而逃?你将我看成什么人了?

  诗音根本不理他,扳过他的身子,就要解他的穴道。

  就在这时,突听一人厉声道:诗音,你想做什么?

  这是龙啸云的声音。

  林诗音霍然转身,瞪着站在门口的龙啸云,一字字道:我想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

  龙啸云脸色变了,道:可是──-

  林诗音道:可是什么?这件事本来应该你来做的!你难道忘了他对我们的恩情?你难道忘了以前的事?你难道亲眼看他被人杀死?

  她身子抖得更厉害,嘶声道:你既然不敢做这件事,有我来做,你难道还想来拦住我?

  龙啸云紧握着双拳,忽然用拳头重重的捶打着胸膛,道:我是不敢,我是没胆子,我是懦夫!但你为何不想想,我们怎能做这件事!我们救了他之后,别人会放过我们么?

  林诗音望着他,就好像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个人似的,她缓缓往后面退,缓缓道:你变了,你也变了──你以前不是这种人的!──

  龙啸云黯然道;不错,我也许变了,因为我现在已有了妻子,有了孩子,我无论做什么,都要先替她们着想,我不忍让她们为了我而──

  他话未说完,林诗音已失声痛哭起来──世上绝没有任何话能比孩子这两字更能令慈母动心的了。

  龙啸云忽然跪倒在李寻欢面前,流泪道:兄弟,我对不起你,只求你能原谅我──-

  李寻欢道:原谅你?我根本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我早已告诉过你,这根本不关你们的事,我若要走,自己也有法子走的,用不着你们来救我。

  他还是在望着自己的脚尖,因为他已实在不能再看他们一眼,他生怕自己会忍不住流下泪来。

  龙啸云道:兄弟,你受的委曲,我全都知道,但我可以保证,他们绝不会害死你的,你只要见到心湖大师,就会没事了。

  李寻欢皱眉道:心湖大师?他们难道要将我送到少林寺去?

  龙啸云道:不错,秦重虽是心湖大师的爱徒,心湖大师也绝不会胡乱冤枉好人的,何况,百晓生前辈此刻也在少林寺,他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李寻欢没有说话,因为他已看到田七了。

  田七正在望着他微笑。

  就在田七出现的那一瞬间,林诗音已恢复了镇静,向田七微微点首,缓缓走了出去。

  晚风刺骨,她走了两步,忽然道:云儿你出来。

  红孩儿闪缩着自屋角后溜出来,陪着笑道:娘,我睡不着,所以──所以──

  林诗音道:所以你就将他们全都找到这里来了?是不是?

  红孩儿笑着奔过来,忽然发现他母亲的脸色几乎就和黎明前的寒夜一样阴沉,他停下脚步,头也垂了下来。

  林诗音静静望着他,这是她亲生的儿子,这是她的性命,她的骨血,她刚擦干的眼睛又不禁流下了两滴眼泪。

  过了很久,她才黯然叹息了一声,仰面向天,喃喃道:为什么仇恨总是比恩情难以忘却──-

  铁传甲紧握着双拳,在祠堂中来回的走着,也不知走过多少遍了,火堆已将熄,但谁也没有去添柴木。

  阿飞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铁传甲恨恨道:我早已想到就算你杀死了梅花盗,那些大侠们也绝不会承认的,一群野狗若是看到了肥肉,怎肯再让给别人。

  阿飞道:你劝过我,我还是要去,因因我非去不可!

  铁传甲叹道:幸好你去了,否则你只怕永远也不会了解这些大侠们的真面目。

  他忽然转过身,凝注着阿飞道:你真的没有见到我们的少爷么?

  阿飞道:没有。

  铁传甲望着将熄的火堆,呆呆地出了会神,喃喃道: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阿飞道:他永远用不别人为他担心的。

  铁传甲展颜笑道:不错,那些大侠们虽然将他看到肉中刺,眼中钉,蛤却绝没有一个人敢动他一根手指的。

  阿飞道:嗯。

  铁传甲望着门外,道:天已亮了,我要劫身了。

  阿飞道:好

  铁传甲道:你假如见到我家少爷,就说,铁传甲若是能将恩仇算清,一定还会回来找他的。

  阿飞道:好。

  铁传甲望着他瘦削的脸,抱拳着:那么──就此别过。

  他目中虽有依恋之意,但却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阿飞还是没有动,但是他那双冷酷明亮的眸子里,却仿佛泛起了一阵潮湿的雾。

  阿飞闭起眼睛,仿佛睡着了,眼角却已沁出了一滴泪珠,看来就像凝结在花岗石上的一滴冷露。

  他没有对铁传甲说出李寻欢的遭遇,只因他不愿眼见铁传甲去为李寻欢拼命,他要自己去为李寻欢拼命!

  为了朋友的义气,一条命又能值几何。

  也不知过了多久,朝阳将一个人的影子轻轻地送了进来,长长的黑影盖上了阿飞的脸。

  阿飞并没有张开眼睛,只是问道:是你?有消息了么?

  这少年竟有着比野兽更灵敏的触觉,门外来的果然是林仙儿,微微喘息着道:是好消息。

  好消息?

  阿飞几乎已不能相信,这世上还有好消息。

  林仙儿道:他虽然暂时还不能脱身,但至少已没有危险了。

  阿飞道:哦?

  林仙儿道:因为田七他们已只有依从心眉大师的主意,决定将他送到少林寺去,少林派的掌门大师心湖和尚素来很正直,而且听说平江百晓生也在那里,这两人若还不能洗刷他的冤名,就没有别人能了。

  阿飞道:百晓生是谁?

  林仙儿笑了笑,道;这人乃是世上第一位智者,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而且据说只有他能分得梅花盗的真假。

  阿飞沉默了半晌,忽然张开眼来,瞪着林仙儿道:你可知道世上讨厌的是哪种人么?

  林仙儿笑道:莫非是赵正义那样的伪君子。

  阿飞道:伪君子可恨,万事通才讨厌。

  林仙儿道:万事通?你说的莫非是百晓生。

  阿飞道:不错,这种人自作聪明,自命不凡,自以为什么事都知道,凭他们的一句话就能决定别人的命运,他们真正懂得的事又有多少?

  林仙儿道:但别人都说──

  阿飞冷冷笑道:就因为别人都说他无知不知,到后来他也只有自己骗自己,硬装成无所不知了。

  阿飞又道:我宁可信任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一个人若想别人对他有好感,最好的法子就是先让别人知道他很喜欢自己──这法子林仙儿也不知用过多少次了。

  但这次她并没有用成功,阿飞望着门外的积雪沉思了很久,才沉声问道:他们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林仙儿道:明天早上。

  阿飞道:为什么要等到明天。

  林仙儿道:因为今天晚上他们要设宴为心眉大师洗尘。

  阿飞霍然回首,闪闪发光的眼睛瞪着她,道: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原因了?

  林仙儿道:为什么一定还要有别的原因?

  阿飞道:心眉绝不地只为了吃顿饭就耽误一天的。

  林仙儿眼珠一转,道:他虽然并不是为了这顿饭而留下,但却非留来吃这饭不可,因为今天晚上还有一位特别的客人。

  阿飞道:谁?

  林仙儿道:铁笛先生。

  阿飞道:铁笛先生?这是什么人?

  林仙儿张大眼睛,仿佛很吃惊,道:你连铁笛先生都不知道。

  阿飞道:我为什么一定要知道他?

  林仙儿叹了口气,道:因为这位铁笛先生就算不是今日江湖中最负盛名的人,也差不多了。

  阿飞道:哦。

  林仙儿道:据说此人武功之高,已不在武林七大宗派的掌门之下。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留意阿飞面上的神色。

  但阿飞这次又令她失望了。

  他脸上根本没有露出丝毫惊惧之色,反而笑了笑,道:原来他们找这铁先生就是对付我的。

  林仙儿垂下眼帘,道:心眉大师做事一向谨慎,他怕──

  阿飞道:他怕我去救李寻欢所以就找铁笛先生来做保镖。

  林仙儿道:纵然他们不找,铁笛先生也非来不可。

  阿飞道:为什么?

  林仙儿道:因为铁笛先生的爱妾如意已死在梅花盗手上。

  阿飞道:那么,他们也许吃过晚饭就动身了。

  林仙儿想了想道:也许──

  阿飞道:也许他们根本永远不会动身。

  林仙儿道:为什么?

  阿飞道:我的妻子若死在一个人身上,我绝不会让他活着到少林寺去的。

  林仙儿动容道:你是怕铁笛先生一来了就对李寻欢下毒手?

  阿飞道:嗯。

  林仙儿怔了半晌,长长吐出口气,道:不错,这也有可能,铁笛先生从严不买别人帐的,他若要出手,心眉大师也未必能拦得住他。

  阿飞道:你的话已说完,可以走了。

  林仙儿道:可是你难道想在铁笛先生赶来之前,先去将李寻欢救出来?

  阿飞道:我怎么想都与你无关,请。

  林仙儿道:可是就凭你一人之力,是绝对救不了他的!

  她抢着又道:我知道你的武功很高,但田七、赵正义也都不弱,心眉大师更是当今少林的第二把高手,内功俱已炉火纯青──-

  阿飞冷冷地望着她,什么话也没有说。

  林仙儿喘了口气,道:兴云庄此刻可说是高手云集,你若想在白天去下手救人,实在是──-实在是──-

  阿飞突然道:实在是发疯,是不是?

  林仙儿垂下了头,不敢接触他的眼睛。

  阿飞却笑了又笑,道:每个人偶尔都会发一次疯的,有时这并不是坏事。

  林仙儿垂下了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阿飞道:哦。

  林仙儿道:就因为别人都想不到你敢在白天去下手,所以防范一定不严密,何况,他们昨天晚上都忙了一夜,说不定都会睡个午觉──

  阿飞淡淡道:你的话已说得太多了。

  林仙儿嫣然道:好,我闭上嘴就是,但你──你还是是应该小心些,万一出了什么事,莫忘记兴云庄还有个欠你一条命的人。

  阿飞在举云庄对面的屋脊后已足足等了一个时辰。

  他伏在那里,就像一只专候在鼠穴外,由头到脚,绝没有丝毫动弹,只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始终在闪闪地发着光的猫。

  风刮在身上,冷得像是刀。

  但他却一点也不在乎,他十岁的时候,为了要捕杀一只狐狸,就曾动也不动地在雪上等了两个时辰。

  那次,他忍耐是为了饥饿,捉不到那只狐狸,他就可能挨饿!一个人为了自己要活着而忍受痛苦,并不太困难。

  一个人若为了要让别人活着忍受痛苦,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了,这件事通常很少有人能做得出。

  这时已有一个人大摇大摆在自兴云庄里走了出来,虽然隔了很远,阿飞却也看清这人是个麻子。

  他自然想不到这麻子就是林仙儿父亲,他只看出这麻子一定是兴云庄里一个有头有脸的佣人。

  因为普通的小佣人,绝不会像这样趾高气扬的──若不是佣人,也不会如此趾高气扬了。

  这位林大总管肚子里醋装的虽不多,酒装的却不少。

  他大摇大摆地走着,正想到小茶馆里去吹牛,谁知刚刚走到街角,就忽然发现一柄剑已指着他的咽喉。

  阿飞并不愿对这种人用剑,但用剑说话,却比用舌头有效得多,冷冷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你答不出,我就杀你,答错了,我也杀你,明白了么?

  林麻子想点头,却怕剑刺伤下巴,想说话,却说不出,肚子里的酒已变成冷汗,流得满头。

  阿飞道:我问你,李寻欢是不是还在庄子里?

  林麻子道:是──

  他嘴唇动好几次,才说出这个字来。

  阿飞道:在哪里?

  麻子道:柴──柴房。

  阿飞道:带我去!

  林麻子大骇道:我怎么带你去──我没──我没法子──

  阿飞道:你一定能想得出法子来的。

  他忽然反手一剑,只听哧的一声,剑锋已刺入墙里。

  阿飞的眼睛已透入林麻子血管里,冷冷道:你一定能想出法子的,是不是?

  林麻子牙齿打战,道:是──是──

  阿飞道:好,转过身,一直走回去,莫忘了我就在你身后。

  而林总管显然并不是第一次带朋友回来,所以这次阿飞跟在他身后,门口的家丁也并没有特别留意。

  柴房离厨房不远,厨房却离主房很远,因为君远疱厨,这兴云庄昔日的主人正是位真正的君子。

  林麻子从小路走到柴房,并没有遇见什么人,就算遇见人,别人也以为他是到厨房去拿下酒菜的。

  只见孤零零的一个小院子里,有间孤零零的小屋子,破的小门外却加了柄很坚固的大锁。

  林麻子道:李──李大爷就被锁在这屋里,大爷你──

  阿飞瞪着他,道:我想你也不敢骗我。

  林麻子陪笑道:小人怎敢说谎,小人怎敢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阿飞道:很好。

  这两个字说完,他已反手一点,将这麻子点晕在地上,一步窜过去,一脚踢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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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7-30 13:47:29 | 只看该作者
第十六章 假仁假义


  门外并没有人看守,这也许是因为任何人都想不到阿飞敢在白天来救人的,也许是因为大家都想趁机睡个午觉。

  这间柴房只有个很小的窗子,就像是天生的牢房一样阴森森而黑暗,堆得像是小山般的柴木下,蜷伏着一个人,也不知是已晕迷,还是已睡着。

  一见到他身上那件貂裘,阿飞胸中的热血就沸腾了起来,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怎会对这人生出如此深厚的友情。

  他一步窜过去,嘎声道:你──-

  就在这时,貂裘下忽然飞起了道剑光!

  剑光如电,急削阿飞双足!

  这变化实在太出人意料之外,这一剑也实在很快!

  幸好阿飞手上还握着剑,他的剑更快,快得简直不可思义,那人的剑虽先已刺出,阿飞的剑后发却先至。

  只听呛的一声,阿飞的剑尖竟点在对方的剑脊上!

  那人骤然觉得手腕一裂,掌中剑已被敲落。

  但这人也是少见的高手,临危不乱!身子一翻,已滚出丈外,这时才露出脸来,居然是游龙生去而复返。

  阿飞不认得他,也没有看他一眼,一剑出手,身子已往后退,他退得虽快,怎奈却已迟了。

  门外已有一条藤棍,一柄金刀封住了退路。

  阿飞刚顿住身形,只听哗啦啦一声大震,小山般堆起来的柴木全崩落,现出了十几个人来。

  这十几个人俱都急装劲服,手持帑匣,对准了阿飞,这种诸葛弩在近距离内威力之强,无可比拟。

  无论是什么人,无论有多大的本事,若在一间柴房里被十几口诸葛弩围住,再想脱身,只怕就比登天还难了!

  田七微笑道:阁下还有什么话说?

  阿飞叹了口气道:请动手。

  田七仰面大笑道:好,阁下倒不愧是个痛快的人,田某就索性成全了你吧!

  他挥了挥手,弩箭便已如急雨般射出。

  就在这刹那间,阿飞突然就地一滚,左手趁势抄起了方才游龙生掌中跌落的夺情剑。

  剑光飞舞,化做一具光幢,弩箭竟被四下震飞,光幢已滚珠一般滚到门口,赵正义怒吼一声,紫金刀立劈华山急砍而下。

  谁知他一刀尚未砍下,光幢中突又飞出一道剑光。

  这一剑之快,快如闪电。

  赵正义大惊变招,已来不及了,哧的,剑已刺入了他的咽喉,鲜血标出,如旗花火箭。

  田七倒退半步,反手一棍抽下。

  但这时光幢又已化做一道飞虹,向门外窜了出去。

  田七要想追,突又驻足,只见赵正义手掩住咽喉,喉咙里格格作响,居然还没有断气。

  再看阿飞已掠到小院门外,反手一掷,夺情剑标枪般刺向田七,田七刚想追出,又缩了回去。

  长剑夺的钉的了对面墙壁。

  游龙生到这时才长长叹了口气,道:这少年好快的身手!

  田七微微一笑,道:他的运气也不错。

  游龙生道:运气?

  田七道:少庄主方才才难道未瞧见他身上已挨了两箭么?

  游龙生道:不错,我已看出他左手舞剑,剑光中仍有破绽,必定挡不住七爷属下的神弩,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受伤。

  田七道:这只因他身上穿了金丝甲,我千算万算,竟忘了这一着,否则他纵有天大的本事,今日也休想能活着走出这间柴屋。

  游龙生出神的望着插在墙上的剑,沉重的叹息了一声,道:他今天不该来的。

  田七笑道:胜负兵家常事,少庄主又保必懊恼,何况,那厮纵然冯过了我们这一关,第二关他还能冯得过去么?

  阿飞刚掠出门,突听一声阿弥陀佛,清郎的佛号声竟似四面八方同时响了起来。

  接着,他就被五个灰袍白袜的少林僧人团团围住。

  当先一人白眉长×,不怒自威,左手上缠着一串古铜色的佛珠,正是少林寺的护法大师心眉。

  阿飞目光四扫,居然神色不变,只是淡淡道:出家人原来也会打埋伏。

  心眉大师沉声道:老僧并无伤人之心,檀越何必逞人舌之利,需知利在口舌,损在心头,不能伤人,徒伤自己。

  他缓缓道来,说得似乎很平和,但传入阿飞耳中后,每一个字变得有如洪钟巨鼓,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

  阿飞道:和尚的口舌之利,似乎也不在檀越之下吧!

  他知道自己若是凌空跳起,下盘便难免空门大露,心眉的佛珠扫来,他两条腿就算废了。

  是以他只有乘机自旁边两人之间的空隙中冲出。

  谁知他身子刚动,少林僧人们也忽然如行云流水般转动起来,五个人围着阿飞转动不休。

  阿飞脚步停下,少林僧人的脚步也立刻停下来。

  心眉大师道:出家人不愿杀生,檀越你掌中有剑,脚下有足,只要能冲得出老僧这小小的罗汉门,老僧便心悦诚服,×送如仪。

  阿飞长长呼吸了一次,身子却动也不动。

  他已看出这些少林僧人们非但功夫深厚,而且身形之配合,更是天衣无缝,简直滴水不漏。阿飞八九岁的时候,就看到一只仙鹤被一条大蟒蛇困住,那仙鹤之喙虽利,但却始终不敢出手。

  他本来觉得很奇怪,后来才知道仙鹤最知蛇性,因为这蟒蛇盘成阵后,首尾相应,如雷击电闪,它若是向蛇首直喂×,双腿就难免被蛇尾卷住,它若×向蛇尾,便难免被蛇首所伤。

  所以这仙鹤一直站着不动,等到蟒蛇不耐,忍不住先出击时,仙鹤的钢×有如闪电般×住了蟒蛇的七寸。

  若能做到以静制动,以逸待劳这八字,更能稳操胜券。

  这道理他始终未曾忘记。

  是以少林僧人不动,阿飞也绝不动。

  心眉大师自己似有些沉不住气了,道:檀越难道想束手就缚?

  阿飞道:不想。

  心眉大师道:既不愿就缚,为何不走?

  阿飞道:你不杀我,我也不能杀你,就冲不出去。

  心眉淡淡一笑,道:檀越若能杀得了老僧,老僧死而无怨。

  阿飞道:好。

  他居然动了!一动就快如闪电。

  但见剑光一闪,直刺心眉大师的咽喉。

  少林僧人身形也立刻动了,八铁掌一齐向阿飞抬下!

  谁知阿飞剑方刺出,脚下忽然一变,谁也看不出他脚步是怎样变的,只觉他身子竟忽然变了个方向。

  那一剑本来明明是向心眉刺出的,此刻忽然变了方向,另四人就像是要将自己的手掌送去让他的剑割下。

  心眉沉声道:好!

  好字出口,他衣袖已卷起一股劲,少林铁袖,利于刀刃,这一着正是攻躲避阿飞必救之处。

  四个少林僧人虽遇险着,但自己根本不必出手解救,这也就是少林罗汉阵威力之所在。

  谁就在这刹那间,阿飞的剑方向竟又变了。

  别人的剑变招,只不过是出手部位改变而已,但他的剑一变,却连整个方向都改变了。

  本是刺向东的一剑,忽然就变成刺向西。

  其实他的剑根本未变,变的只是他的脚步、变化之快,简直令人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样一双腿。

  只听哧的一声,心眉衣袖已被击中。

  接着,剑光忽然化做一溜青虹,人与剑似已接为一体,青虹划过,人已随着剑冲了出去。

  只听心眉大师沉声道:檀越慢走,老僧相送。

  阿飞只觉背后一股大力掸来,就好像只铁棰般打在他的背脊上,他身上虽有金丝甲,但也被打得胸口一热。

  他的人就像断线纸鸢般飞了出去。

  一个胡渣子发青的少林僧人道:追!

  心眉道:不必。

  少林僧人道:他已逃不远了,师叔为何要放他逃走?

  心眉道:他既已不远了,为何还要追?

  那少林僧人想了想,垂首道:师叔说得是。

  心眉望着阿飞逃走的方向,缓缓道:出家人慈悲为怀,能不伤人,还是不伤人的好。

  田七一直在远远瞧着,此刻哧的一笑,喃喃道:好个出家人慈悲为怀,若有别人替他杀人,他自己就不肯动手了。

  少林护法的掌力果然是雄浑沉厚,不同凡响,阿飞直掠过两重屋脊,才勉强站住了脚。

  等他再次掠起时,才发现自己的内力已受了伤,但这点伤他相信自己总还能经得起。

  刻苦的锻炼,艰难的岁月,已使变成了个不容易倒下去的人,他的身子几乎就像是铁打的。

  阿飞若能逃出去,已是万幸──在少林护法和四大高手的围攻之下,天下本就很少有人能冲出来的。

  只是阿飞并不想逃走。

  田七他们将李寻欢藏到什么地方呢?

  阿飞的目光鹰一般四下搜索着,狸猫般掠下屋脊,窜入后园,一个人在屋脊上的目标太大,后园中却多的是藏身之地。

  突然间,他听到有人在笑。

  数丈外有座小亭,这人就坐在亭子里,倚着栏杆看书,看得很出神,似乎根本没有留意到别的事。

  他穿着件很破旧的棉袍子,一张脸很瘦,很黄,胡子很稀疏,看来就象是个营养不良的老学究。

  但老学究在数丈外发笑,只有内功绝顶的高手,才能将笑声送得这么远。

  阿飞停下脚,静静地望着他。

  这老学究似乎没有看到阿飞,用手指蘸了点口水,将书翻了一页,又津津有味地看了下去。

  阿飞一步步向后退,退了十步,霍然转身。

  一转身他就已到了三丈外,再也不回头,急掠而出,三两个起落,已窜入了梅林。

  阿飞长长吸了口气,将喉头一点血腥味压了下去。

  他已发现自己伤势比想象中重得多,方才一动真气,胸中便似有鲜血要涌出,只怕已难和人交手了。

  在这时,突听一阵笛起响起。

  笛声悠扬而清洌,梅花上的积雪被笛声所摧,一片片飘落下来,一片片落在阿飞身上。

  雪花飘飞间,可以看到一个人正倚在数丈外一株梅树下吹笛,赫然就是方才看书的老学究。

  笛声渐渐自高冗转为低迷曲折婉转,荡人幽思。

  阿飞这次不再走了,凝注着他,一字道:铁笛先生?

  笛声骤顿。

  他盯着阿飞看了很久,忽然道:你受了伤?

  阿飞也有些意外:这人好厉害的眼力。

  铁笛先生道:伤在背后?

  阿飞道:你已看出,何必再问?

  铁笛先生道:是心眉和尚下的手?

  阿飞:哼。

  铁笛先生,摇着头道:少林护法原来也不过如此。

  阿飞道:不过怎样?

  铁笛先生淡淡道:以他的身份,本不该在背后出手伤人,既已伤了你,便不该还让你能活着走到我面前。

  他忽然又一笑,道:老和尚这难道是想借刀杀人么?

  阿飞道:我告诉你三件事,第一,若不在背后出手,他根本出不了手;第二,他纵然出手也杀不死我;第三你更杀不死我!

  铁笛先生大笑道:少年人好大的口气。

  他的笑声一发即收,厉声道:你既已受伤,我本不愿出手,但你的口气太大,我不能不教训你。

  阿飞似已觉得话说太多,连一个字都不愿再说。

  铁笛先生道:念在你已受伤,我让你三招。

  阿飞望着他,忽然笑了。

  他微笑着将剑插回腰带上,扭头就走。

  铁笛先生纵声长笑,道:既已见到了我,你还想走?

  阿飞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冷冷道:我不走,你就得死!

  铁笛先生大笑道:是我死?还是你死?

  阿飞道:没有人能让我三招。

  铁笛先生道:我若让你三招,就非死不可?

  阿飞道:是。

  铁笛先生道:你为何不试试?

  阿飞不再说话,转过目光,盯着他。

  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

  这双眼睛里几乎完全没有任何感情,这少年的眼珠子也像是用石头塑成的,这双眼睛瞪着你时,就好像一尊神像在神案上漠然俯视着苍生。

  铁笛先生竟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

  就在这时,阿飞的剑已出手。

  一剑刺出,绝不空回。

  这是阿飞的信条,没有绝对把握时,他的剑绝不出手!

  铁笛先生的身子突又凌光掠起冲上梅梢,只听哗啦啦一片声响,飞满半天。

  白雪和红梅在半空中交织成一幅绮丽的图案,只见铁笛先生的身子在白雪红梅中轻飘飘飞舞。

  阿飞根本没有抬头,剑已收起。

  铁笛先生已轻飘飘落了下来,他落得那么慢,看来就像是一个纸扎的人,雪地上已多了一串鲜血。

  阿飞凝视着地上的血,缓缓道:没有人能让我三招,一招都不能!

  铁笛先生倚着梅树,喘息着,他的脸苍白,咽喉之下,胸口之上,血迹淋漓。

  他那名震天下的铁笛根本没有机会出手!

  阿飞道:但你没有死,也因为你让我三招,你没有失信。

  他忽又笑了笑道:你至少比心眉强得多。

  心眉说绝不伤人,只要他冲出罗汉阵,但后来还是伤了他,这教训他发誓永远也不忘记。

  铁笛先生喘息,忽然道:还有两招。

  阿飞道:还有两招?

  铁笛先生咬牙忍受着痛苦,勉强笑道:我让你三招,你只出手一招。

  阿飞,凝注了他很久很久,道:好!

  他轻轻出手,在铁笛先生面前击了两掌,道:现在三招都已──-

  就在这时,只听叮的一声轻响,十余点寒星暴雨般自铁笛先生手上的铁笛中射出!

  铁笛先生苍白的脸上泛起一阵兴奋的红光,喘息着道:今天我已学会了一件事,绝不让任何人三招,你也该学会一件事──若要出手,就一定要令对方倒下,否则你就绝不要出手!

  阿飞咬着牙,瞧着钉在他腿上的一点寒星,一字字道:这件事我忘不了的!

  铁笛先生道:好,你走吧。

  阿飞还未说话,已听得一阵脚步声响起。

  有人在呼唤着道:前辈,铁老前辈,你得手了么?

  铁笛先生道:快走,我已无力杀你,也不愿你死在别人手上!

  阿飞就地一滚,滚出两丈。

  他的腿虽已不能走,他的手却同样有力。

  何况他此刻喉头又感觉到一阵血腥气,他虽然在勉强忍耐着,但这口血迟早是难免要吐出来。

  用不着别人来追,他自己已支持不了多久,他只想见李寻欢最后一面,告诉李寻欢他已尽了力。

  就在这时,已有条人影向他扑了过来。

  屋子里只燃着一烛。

  龙啸云默默地看着李寻欢,等他咳完了,才递过一杯酒去,送到他嘴边,慢慢地倒入他的嘴里。

  喝完了这杯酒,李寻欢就笑了,道:大哥,你看我一滴酒都没有漏出来吧,我就算被人悬空倒着吊起来,但若有人喂我喝酒,我也绝不会漏出来的。

  龙啸云想笑,却没有笑出来,黯然道:你为什么不让我解开你的穴道?

  李寻欢道:我是个经不起诱惑的人,你若解开我的穴道,我说不定就想跑了。

  龙啸云道:现在──现在他们都不在这里,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的意思么?

  李寻欢打断了他的话,道:大哥,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意思么?

  龙啸云道:我明白,可是──-

  李寻欢笑了笑,道:我知道你又想说这句话了,但你实在并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你将我从柴房搬一驼里来,又有酒喝,这已不亏我们兄弟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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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7-30 13:48:05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七章 原形毕露


  龙啸云听了李寻欢的话,垂下了头,沉默了很久很久,黯然道:明天──明天你就要走了,我──

  李寻欢道:你千万莫要再来送我,我从来不喜欢送人与不愿别人来送我,我看到别人送行那种如丧考妣模样就觉得恶心。

  他又笑了笑道:何况我这次去的地方又不远,说不定三五天就会回来。

  龙云也打起了精神,展颜笑道:不错,你回来我一定接你,那时我们再好好醉一场。

  突然一人幽幽道:你们明知他这一去永远也不会回来了,又何必还要自己骗自己。

  林诗音缓缓走了过来,美丽的面容似又憔悴了许多。

  李寻欢目中立刻露出了痛苦之色,却还是笑着道:我为何不会回来?你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

  林诗音没有让他说完这句话,冷冷道:谁是你的好朋友,这里根本没有你的朋友。

  她忽然指着龙啸云道:你以为他是你的朋友么?他若是你的朋友,就该立刻让你走。

  龙啸云道:可是他──-

  林诗音道:他不走,是怕连累了你,但你为何不放他?走不走是他的事,放不放却是你的事。

  她没有听龙啸云答复,就头也不回地冲出去。

  龙啸云霍然长身而起,嗄声道:无论你走不走,我都该放了你的。

  李寻欢突然大笑起来。

  龙啸云怔道:你──你笑什么?:

  李寻欢道:你几时学会听女人的话了?我交的是龙啸2,是条好汉子,可不是怕老婆的可怜虫。

  龙啸云紧握着双拳,眼泪已不禁夺眶而出,颤声道:兄弟,你──你对我太好了,我并不是不懂你的苦心,可是──可是却叫我这一生如何报答你?

  李寻欢道:我正有件事求你。

  龙啸云一把抓住他肩头,道:什么事?你只管说,快说。

  李寻欢道:昨天来的那少年阿飞,大哥你总该记得他吧。

  龙啸云道:当然记得。

  李寻欢道:他若有了什么危险,大哥你一定要助他一臂之力。

  龙啸云的手缓缓松开,仰面长叹道:到了这时候,你还只记得他,你难道从来不肯为自己想想?

  李寻欢道:你只问你答不答应?

  龙啸云道:我当然答应,只不过也许我再也见不着他了。

  李寻欢失声道:为什么,他难道已────

  龙啸云勉强一笑,道:你昨天看到他走的,你怎么还会再来?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我也希望他莫要再来,只不过他一定会再来的。

  龙啸云道:他若会来救你,为何直到现在还没有来?

  他长长叹了一声道:兄弟,你对别人虽然义重如山,但别人对你却未必一样。

  李寻欢笑了笑,道:他对我怎样是他的事,但我只求大哥,以后无论在什么地方遇见他,都莫要忘了他是我的朋友。

  龙啸云道:好,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突然外面有人唤道:龙四爷──-龙四爷。

  龙啸云站起来,又坐下去,道:兄弟,你──-

  李寻欢笑道:我的酒已喝够了,大哥你只管去吧,只不过千万要记着,明天早上千万莫要再来送我。

  龙啸云缓缓走到门口,只见田七站在园子里的树影下,向他招手。

  他快步赶了过去,压低声音道:得手了么?

  田七道:没有。

  龙啸云厉声道:没有?你们十几个人,再加上心眉大师和铁笛先生,难道竟对付不了一个小伙子?

  田七苦笑道:这小伙子可实在太厉害了,简直有些可怕,赵老大被他伤了不说,连铁笛先生都已伤在他剑下。

  龙啸云连连跺脚,道:我早知道这小子不好惹,你偏说铁笛先生一定可以对付他。

  田七道:他虽然逃走,却还是挨了心眉大师的一掌。

  龙啸云道:既是如此,他一定逃不了的,你们为何不追?

  田七道:少林寺的人已追下去了,我特地赶来通知你一声。

  龙啸云道:我去看看,你去叫人到这里来守着。

  树的后面,有座假山。

  他们两人刚走,假山后就幽灵般出现了条人影,她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惊讶和怀疑,也充满了悲×和愤恨。

  她整个人都在颤抖着,泪流满面。

  林诗音的心都碎了,她轻轻啜泣着,然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大步向李寻欢那屋子走过去。

  但就在这时,已有阵急骤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林诗音身子一闪,立刻又退入假山后的阴影里。

  田七带着七八条劲装急眼的大汉赶过来了,沉声道:守住门,莫要让任何人进去,否则格杀无论。

  他自己显然也急着去追捕阿飞,话未说完,已纵身掠出,大汉们立刻张弓搭箭,守住了门口。

  林诗音紧紧咬着嘴唇,已咬得出血。

  她只恨自己以前为何总是轻视武功,不肯下苦功去学武。

  现在她才知道有很多事的确非用武力解决不可。

  她想不出如何走入那间屋子。

  突听一阵轻微的喘息声,他脚步虽然有些不稳,但还是走得很快。

  林诗音认得这人就是今天才赶到的铁笛先生。

  只听铁笛先生厉声道:姓李的是不是在这间屋子里。

  大汉们面面相视,道:我们不大清楚。

  铁笛先生道:好,闪开,我进去瞧瞧。

  大汉道:田七?田七是什么东西,你们可认得我是谁?

  那大汉眼睛盯着他身上的血迹,道:无论谁也不能进去。

  铁笛先生道:很好。

  他的手忽然抬了抬,叮的寒星暴射而出。

  李寻欢闭着眼睛,似已睡着了。

  忽然间,年到一声惨叫,呼声并不响,而且很短促。

  他皱了皱眉:难道又有人来救我了么?

  接着他就看到一个手提着铁笛的青袍人大步走了进来,脸上虽已全无血色,却满含着杀机。

  李寻欢目光停留在他手上的铁笛上,道:铁笛先生。

  铁笛先生盯着他的脸,道:你被人点了穴道?

  李寻欢笑了笑道:你看我面前有酒都没有喝的时候,一定是动也不能动了。

  铁笛先生道:你既然已全无抵抗之力,我就本不该杀你的,可是我却非杀你不可。

  李寻欢道:哦?

  铁笛先生瞪着他,道:你不问我为何要杀你。

  李寻欢又笑了笑,道:我若问了,反而难免要生气,要向你解释,你一定还是不信,还是要杀我,我又何必多费口舌。

  铁笛先生怔了怔,大声道:不错,无论你说什么,我都要杀你的──

  他面上泛起一阵激动痛苦之色,嗄声道:如意,你死得虽惨,但我总算为你复仇了。

  铁笛又已抬起。

  李寻欢叹了口气,喃喃道:如意,你见到我时一定会大吃一惊的,因为你既不认得我,我认得你──

  忽然间,林诗音走了进来,大声道:等一等,我有话说。

  铁笛先生一惊回头,道:夫人,是你?你最好莫要拦住我,谁也拦不住我的。

  林诗音脸色发青,道:我并不想拦你,但这是我的家,杀人至少总得让我动手。

  铁笛先生皱眉道:你也杀他?为什么?

  林诗音道:我要杀他的理由比你更大,你只不过是为妻子复仇,我却是为儿子复仇,我只有一个儿子。

  她言下之意,自然是说,你却不止一个妻子。

  铁笛先生沉默了很久,道:好,我等你先出手之后再出手。

  他自信他的铁笛银钉快如闪电,纵然后发,也可先至,谁知林诗音走过他面前,忽然反手一掌,向他胸膛击出。

  林诗音虽然武功不高,但毕竟不是弱不禁风的弱女子。这一掌她已用了全力,铁笛先生猝不及防,竟被打得掸到墙上。

  要知他伤势本已难,全凭暗器伤人,此刻身子一震,伤口迸裂,鲜血又飞溅而出,人也晕了过去。

  林诗音心头一阵激动,几乎也倒了下去。

  李寻欢知道她一生中简直连蚂蚁都未踩死过!此刻见她居然出手伤人,心里也不知是疼是喜,却硬下心肠冷冷道:你又跑来干什么?

  林诗音深深的呼吸了几次,身子才停止发抖,道:我来放你走。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我难道还没有说清楚么?我不走,绝不走。

  林诗音道:我知道你是为了龙啸云而不肯走,但你知不知道他──他

  她怎又颤抖了起来,而且抖得比刚才更厉害,她用力捏紧双拳,指甲都已刺入肉里,用尽了全身力气,挣扎着道:他已出卖了你,他本来就和那些人串通一气的──

  说完了这句话,她已全身脱力,若非倚着桌子,就已倒了下去,她以为李寻欢听了这话,必定也难免要吃一惊。

  谁知李寻欢的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眼角的肌肉都没有跳动,反而笑了笑,淡淡道:你只怕是误会了他,他怎会出卖我?

  林诗音用力抓着桌子,桌子上的杯盏叮当直响。

  她嘶声道:我亲眼看到的,亲耳听到的。

  李寻欢道:你看错了,也听错了。

  林诗音道:你到现在还不相信?

  李寻欢柔声道:这两天你太累,难免会弄错很多事,还是去好好睡一觉吧,到了明天,你就会知道你的丈夫是个很可靠的男人。

  林诗音望着他,失神的张大了眼睛,看了他很久很久,忽然倒在桌子上,放声痛哭起来。

  李寻欢闭起眼睛,似乎已不忍再看她,嗄声道:你为什么──

  话未说完,忽然喷出了一口鲜血。

  林诗音也控制不住自己,十几年来一直控制着的情感,此刻就像是山洪般全都爆发了出来。

  她踉跄扑向李寻欢,道;你不走,我就死在你面前。

  李寻欢咬紧了牙关,一字字道:你是死是活,以我又有何关?

  林诗音霍然抬头,瞪着他,嗄声道:你──你──你──

  她每说一个你字,就后退一步。

  忽然间,她发觉她已倒在一个人的身上。

  龙啸云的脸色沉重如铁。

  他紧紧的搂住了林诗音的柔肩,像是生怕自己一动手,林诗音便要从他身旁消失,而且永不复返。

  林诗音看到他的手,神情忽然镇定了下来,冷冷道:放开你的手,请你以后永远也莫要再碰我。

  他的手终于缓缓松开,凝注着林诗音,道:你已全部知道了?

  林诗音冷冷道:世上绝没有能永远瞒得过人的事。

  龙啸云道:你──已全都告诉了他。

  李寻欢忽然笑了笑,道:其实用不着她告诉我,我也早就知道了。

  龙啸云似乎一直不敢面对他,此刻才霍然抬头,道:你知道?

  李寻欢道:嗯。

  龙啸云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就在你拉住我的手,让田七点中我穴道的时候,不过──我虽然知道,却并不怪你。

  龙啸云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不说出来?

  李寻欢道:我为何要说?

  林诗音凝注着他,身子忽又颤抖起来,道:你不走,是不是为了我?

  李寻欢皱眉道:为了你?

  林诗音道:你怕我知道了会伤心,你不愿将我们这家拆散,因为我们这家本就是你──你──

  她话未说完,又泪流满面。

  李寻欢忽然大笑起来,大笑道:女人为什么总是这样自我陶醉,我不说,只不过因为说了也无用,我不走,只因为明白他不会让我走的。

  林诗音道:现在无论你怎科说都没关系了,我反正已知道──

  李寻欢道:佻知道,你知道什么,你可知道龙啸云这样做是为了谁,佻可知道他就是怕我来将你们的家拆散,所以这样做的!只因为他将这家看得比什么都重,更将你看得比什么都重──

  林诗音望着他,忽也笑了起来,道:他害了你,你还要替他说话,很好,你的确很够朋友,但你知不知道我也是人──你对不对得起我?

  李寻欢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出了血。

  龙啸云疯狂般大吼道:我本来是这家的主人,但你一来,我就觉得好像只不过是在这里作客,我本来有个好儿子,但你来,就叫他变得半死不活。

  李寻欢黯然叹道:你说得不错,我──我的确不该来的。

  林诗音闭着眼睛,眼角的泪珠如珍珠般落下,道:你若还有一分为我着想,就不该这样做。

  龙啸云道:我也知道不该这样做,但我却实在害怕。

  林诗音道:你怕什么?

  龙啸云道:我怕你离开我,因为你虽然不说,我也知道你──你并没有忘记他,我只怕你又回到他那里去。

  林诗音忽又跳起来,大声道:拿开你的手,你不但手狠,心也狠,你将我看成什么样的人了?你将他看成什么样的人!

  她扑倒地上,放声痛哭道:你难道已忘了我──我毕竟是你的妻子!

  龙啸云站在那里,似乎已变成了个木头人,唯有眼泪还是在不停的流。

  李寻欢看着他们,黯然自语道:这是谁的错──这究竟是谁的错?

  阿飞只觉得身子软绵绵的,仿佛躺在云堆里。

  他醒了过来,却宛如还在梦里。

  在他梦里,也永远只有冰雪、荒原、虎狼,或一连串无穷无尽的灾祸,折磨、苦难──-

  只听一人说,你醒过来了么?

  这声音是如此温柔,如此关切。

  阿飞张开眼,就看到了一张绝美的脸,脸上带着世上最温柔、最可爱的笑容,眼波里带着最深厚的情意。

  这张脸温柔美丽得几乎就像是他的母亲。

  这张脸温柔美丽得几乎就像是他的母亲。

  他记得在小时生病的时候,他的母亲也是这么样坐在他身边,也是这样温柔的看守着他。

  但这已是许久许久以前的事了,久远得连他自己都已几乎忘记──

  阿飞挣扎着要跳下床,嗄声道:这是什么地方?

  他身子刚坐起,又倒下。

  林仙儿温柔的替他拉起了被,柔声道:你莫要管这是什么地方,就将这里当做你自己的家吧。

  阿飞道:我的家?

  他从来没有家。

  林仙儿嫣然道:“我想你的家一定很温暖,因为你有那么样一个好母亲,她一定很温柔,很美丽,也很爱你。”

  阿飞沉默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我没有家,也没有母亲。”。

  林仙儿怔了怔,道:“可是……可是你晕迷的时候却一直呼唤着她的名字。”

  阿飞没有动,面上也没有表情,道:“我七岁的时候,他就已死了!”

  他脸上虽没有表情,眼睛却已湿润。

  林仙儿垂下头,道:“对不起,我……我不该提起了你的伤心事。”

  又沉默了半响,阿飞道:“是你救了我?”

  林仙儿道:“那时你已晕了过去,所以我就暂时将你搬到这里来,但你只管安心养伤,绝没有人敢闯到这里的。”

  阿飞道:“我母亲临死的时候,再三吩咐表,叫我永远莫要受别人的恩惠,这句话我永远也没有忘记,可是现在……”。

  他岩石般的脸忽然激动起来,嗄声道:“现在我却欠了你一条命!”

  林仙儿柔声道:“你什么也不欠我,莫忘了,我这条命也是你救回来的。”

  飞长长叹息一声,喃喃道:“你为何要救我?为何要救我?”

  林仙儿脉脉地望着他,情不自禁伸出手,轻抚着他的脸,柔声道:“你现在什么也不要想,以后──以后你就会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她的手柔若无骨,温如美玉。

  阿飞闭上了眼睛。

  他从来也未想到,自己竟也会有这种感情。

  但他却只是闭上了眼睛,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林仙儿道:还不到三晚。

  阿飞又挣扎着要坐起来。

  林仙儿道:你──佻想到哪里去!

  阿飞咬紧牙关,道:我绝不能让他们将李寻欢带走。

  林仙儿道:但他已经走了。

  阿飞噗地倒在床上,汗如雨下道:你说现在还没有到三晚?

  林仙儿道:现在是还没有到三更,但李寻欢昨天凌晨已走了。

  阿飞失声道:昨天凌晨?我难道已晕睡了一天一夜?

  林仙儿道:你伤得很重,除了你之外,只怕没有别人能挨得住的,所以你现在一定要乘乘地听话,好好地养伤。

  阿飞道:但是李──

  林仙儿道:我不许你再提他,因为他的处境远不如你危险,就算你要救他,也得等你养好了伤再说。

  她扶着他躺到枕头上,道:你放心,心眉大师既然说要将他带到少林寺去,那么他这一路上就绝不会再有什么危险的。

  李寻欢斜倚在车厢里,瞧着对面的心眉大师和田七,似乎觉得很有趣,忽然忍不住笑了。

  田七瞪着他道:你觉得我们很滑稽?

  李寻欢道:我只是觉得有趣。

  田七道:有趣?

  李寻欢打了个呵欠,闭上眼,似乎要睡着了。

  田七一把揪住了他,道:我哪点有趣?

  李寻欢淡淡道:抱歉,我说的并不是你,世上虽然有很多人都很有趣,但你却是例外,你实在无趣极了。

  田七脸色变了,瞪了他半晌,终于缓缓松开了手。

  心眉大师,此刻却忍不住道:你觉得老僧很有趣?

  他这辈子还没有遇见过一个说他有趣的人。

  李寻欢又打了个呵欠,笑道:我觉得你有趣,只因为我还未见过一个坐车的和尚,我总认为出家人既不能骑马,也不能坐车的。

  心眉居然也笑了笑,道:和尚也是人,不但要坐车,还要吃饭。

  李寻欢道;你既然已坐在车上,为可不坐得舒服些,看你这样坐着,总忍不住以为你长了痔疮。

  心眉脸色也沉了下去,道:你难道想我塞住你的嘴?

  心眉望了田七一眼,田七的手缓缓伸到李寻欢的大穴上,悠悠笑道:我这只手一按,你知道就会怎么样?

  李寻欢笑了笑,道:你这只手若一按,就听不到很多有趣的话了。

  田七道:那么就算我──

  刚说到这里。他的手还未按下去,突然健马一声惊嘶,赶车的连声怒×,马车骤然停了下来。

  田七道:什么事?难道佻们──-

  他的头探出车窗,嘴就闭上,脸色变了!

  积雪的道路旁直挺挺地站着一个人,右手拉住马车辔头,健马长嘶跳跃,他的手却如铁铸般地动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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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一日数惊

  那人身上穿着件青布袍,大袖飘飘,这件长袍无论穿在谁在身上都会嫌太长,但穿在他身上,布还盖不到他的膝盖。

  他本就已长得吓人,头上却偏偏还戴着顶奇形怪状的高帽子,骤然望去,就象是一棵枯树。

  一只手就能力挽奔马,这份力量实在大量大得可怕,但更可怕的却是他的眼睛,那科不像是人的眼睛。

  他的眼睛竟是青色的,眼球是青色的,眼白也是青色的,一闪一闪的发着光,就像是星火。

  田七的头刚伸出去,又缩了回来,嘴唇已有些发白。

  心眉大量师道:“外面有人?”

  田七道:“伊哭?”

  李寻欢笑道:“只可惜这朋友也像我别的朋友一样,就想要我的脑袋。”

  心眉大师面色凝重,缓缓推开门走过去,合十疲道:“伊檀越?”

  青魔手碧森森的目光,上下一扫,冷冷道:“是心湖?还是心眉?”

  心眉大师道:“出家人不打谎语,车上的除了田七爷外还有一位李檀越。”

  伊哭道:“好,你将李寻欢交出来,我放你走。”

  他说去还是句话,别人无论说什么,他全都充耳不闻,阴森森的一张脸更好像是死人的脸,一点表情都没有。

  心眉大师道:“僧若不答应,又如何?”

  伊哭道:“那就先杀你,再杀李寻欢!”

  他左臂一直在垂着的,大袖飘飘,盖住了他的手。

  此刻他的手忽然伸了出来,但见青光一闪,迎面向心眉大师抓了过来,正是江湖上闻名丧但的青魔手。

  心眉大师一声怒叱,身后已有四条灰影年了过来,心眉闪过了这一着,四个灰衣僧人已将伊哭围住。

  凄厉的笑声中,突有一丝青烟射出,“波”的一声,一缕青烟化了满天青雾。

  心眉大师变色道:“快闭气!”

  他只顾警告门下弟子,却忘了自己,这“快”字正是个开口音,“快”字说出,他已觉得一腥气流入了嘴里。

  少林僧人看到他面色惨变,也都大为失色。

  只见心眉大师凌空一翻身,掠出三丈,立刻盘膝坐地,要以数十年保命交修的真气,将这股毒逼出来。

  少林僧人身形闪动,一排挡在他身前,到了这时,他们在有先顾全心眉,只有将李寻欢抛在一边了。

  伊哭却边看也不再看他们一眼,一步窜到车门前。

  李寻欢仍斜坐在那里,田七却已不见了。

  伊器瞪着李寻欢一字字道:“丘独是你杀的。”

  李寻欢:“嗯。”

  伊哭道:“好,丘独一命换李寻欢一命,也算死得不冤了。

  青魔手又已扬起──

  阿飞望着屋顶,已有很久没有说话了。

  林仙儿柔声道:“你在想什么?”

  阿飞道:“你说他路上绝不会有危险?”

  林仙儿笑道:“绝不会,有心眉大师和田七保护他,谁敢碰他一根手指?”

  他轻抚着阿飞的头发,道:“你要想念我,就放心睡吧,我就在这里,绝不会走的。”

  阿飞凝注着他,她眼波是那么温柔,那么真挚。

  阿飞的眼帘终于缓缓闭起。

  伊哭瞪着李寻欢,狞笑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李寻欢望着他青光闪闪的青魔手,缓缓道:“只有一句话。”

  伊哭道:“什么话?你说!”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你何必来送死?”

  他的手忽然挥出!

  刀光一闪,伊哭已凌空侧翻了出去。

  雪地上已多了粒鲜血!

  再看伊哭的身影已远在数丈外,嘶声道:“李寻欢,你记着,我……”

  说以这里,他声音突然停顿。

  寒风如刀,天地肃杀,雪地上变得死一般静寂。

  然后突有一阵掌声响起,田七自车厢后钻了出来,拍手笑道:“好,好,好,小李飞刀,果然刀无虚发,名不虚传。”

  李寻欢默然半响,淡淡道:“你若肯将我的穴道全解开,他不跑不了。”

  田七笑道:“我若将你的穴道全都解开,你就要跑了。”

  他拍了拍李寻欢的肩,又笑道:“你只有一只手能动,一柄刀可杀,却还是能令伊哭负伤而逃,像你这种人,我对你怎能不特别小心,分外留意。”

  这时少林僧人已将心眉大师扶了过来。

  心眉大师脸色蜡黄,一上车就喘着气道:“快,快走”。

  等到车马启行,心长长吐了口气,道:“好歹毒的青魔手。”

  田七笑道:更歹毒的却是小李飞刀。”

  心眉大师望向李寻欢,道:“阁下居然肯出相救,倒出了老僧意料之外。”

  李寻欢笑了笑道:“我救的不是你是我自己,你用不着意外,也用不着谢我。”

  田七道:“我只问他是情愿和我们到少林寺去,还是情愿落在伊哭手里,然后又解开了他一只臂的穴道,给了他一柄飞刀。”

  他微微一笑,道:“我这就已足够了。”

  心眉大师黯然了半响,喃喃道:“小李神刀……唉,好快的刀!”

  心眉大师的反应虽不够快,但内力却的确深沉,天黑时就已将毒气逼出,脸色又恢复了红润。

  然后他们就找到了家清静的客栈歇下,晚饭的时没有酒,就像是没有加盐的菜,淡而无味,无趣极了。”

  田七道:“有饭给你吃已错了,我看你马虎些吧。”

  少林寺果然是门规森严,这些少林僧人们吃饭时非但不说话,而且一点声音都没有,桌子上虽只有几样蔬菜,但他们本就粗菜淡饭惯了,再加上连日奔疲,腹中饥饿,所以都吃得很多。

  只有心眉大师内伤初愈,喝了碗用糖拦的稀粥,便不再拿筷,田七早已叫了几样精致的菜,准备一个人慢慢享用,此刻他留着肚子。

  李寻欢挟了块红烧豆腐,刚挟到嘴旁,忽又放下,变色道:这菜吃不得。

  田七悠然道:探花爷若吃不惯这些粗菜,看来就只有挨饿了。

  李寻欢沉声道:菜中有毒!

  田七大笑道:不让你喝酒,你的花样果然来了,我就知道你──

  他笑声骤然顿住,就像是忽然被人扼住了喉咙。

  只因他发现那四年少林僧人的脸已变成死灰色,但他们却似毫无感觉,仍然低着头在吃饭。

  心眉大师也已耸然失色,嗄声道:快,快以丹田之气收住心脉。

  那些少林僧人居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赔笑道:师叔是在吩咐我们?

  心眉大师急着道:自然是吩咐你们,你们中了毒难道连一点都感觉不出?

  少林僧人道:中了毒?谁中了毒?──-

  四人对望一眼,同时叫了起来,你的脸怎的──-

  一句话未说完,四个人已同时倒了下去,等心眉大师再看他们,四张脸都已变了形状,眼鼻五官都已抽搐到一起。

  他们中的毒非但无色无味,而且中毒的人竟会无丝毫感觉,等到他们发觉时,便立刻无救了!

  田七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嗄声道:这是什么毒?怎地如此厉害?

  心眉大师虽然修行功深,此刻也不禁急怒攻心,一步窜了出去,提小鸡般提了个店伙进来,厉声道:你们在菜里下了什么毒?

  那店伙瞧见地上的四个死人,早已吓得连骨头都酥了,牙齿格格的打战,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笨蛋,若是他下的毒,他早就跑了,还在这里瞧什么热闹?

  田七窜了出去,刚窜出门又掠回来将李寻欢挟起,冷冷道:就算我们全都被毒死,你也跑不了的,我无论如何都会要你陪着我,我活你也活,我死你也得死。

  李寻欢笑了笑,道:想不到你对我倒真是深情款款,只可惜你不是个绝色的美人,我对男人又偏偏全无兴趣。

  吃饭的时候已过了,厨房已空闲下来,大师傅炒了两样菜,二师傅弄来一壶酒,两人正跷着腿在那里享受着这一天中最愉快的一个时辰,他们活着,也是因为每天还有这样一个时辰。

  心眉大师虽是急怒交集,一见到他们却呆住了。

  这两人的脸竟也已赫然变成死灰色!

  大师傅已有了两分酒意,笑着招呼道:大师莫非也想来偷着喝两盅?欢迎──-

  话未说完,人已仰天跌倒,倒在炉灶上,灶上的铁锅碰倒了油瓶,油都流在铁锅里,闪闪的发着油光。

  发光的油里竟有条火红的蜈蚣!

  毒,原来下在油里。

  毒总算找出来了,但下毒的人是谁呢?

  李寻欢望着油锅里的蜈蚣,长叹道:我早就知道他今早总会来的。

  田七厉声道:谁?你知道下毒的人是谁?

  李寻欢道:世上的毒大致可分两种,一种是草木之毒,一种是蛇虫之毒,能自草木中提炼毒药的人较多,能提取蛇虫之毒的人较少,能以蛇虫杀人于无形的,普天之下,也只不过仅有一两人而已。

  田七失声道:你──你说的难道是苗疆极乐峒的五毒童子?

  李寻欢叹道:我也希望来的不是他。

  田七道:他怎会到中原来了?他来干什么?

  李寻欢道:来找我。

  他也知道李寻欢绝不会有这种朋友的,话说到一半,就改口道:看来你的朋友并不多,仇人却不少。

  李寻欢淡淡道:仇人倒无妨多多为善,朋友只要一两个便已足够,因为有时朋友比仇人还要可怕得多。

  心眉大师忽然道:菜中有毒,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李寻欢道:这就好像我押牌九一样,我若觉得哪一门要赢,那门就有赢无输,别人若问我怎么会知道的,我也回答不出。

  心眉大师凝视了他半晌,缓缓道:这一路上他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心眉大师将他师侄们的×身交托给附近一个寺院后,就匆匆上道,一路上谁也不愿再提起吃喝两字。

  但他们可以不吃不喝,赶车的却不愿陪他们挨饿,正竿时就找了个小店,自己一个人去吃喝起来。

  过了半晌,只见赶车的用衣襟×了几个馍馍,一面啃,一面走了过来,似乎啃得津津有味。

  田七盯着他的脸,很注意的看了很久,忽然道:这馍馍几枚钱一个?

  赶车的笑道:便宜得很,味道也不错,大爷要不要尝尝?

  赶车的立刻就将馍馍全都从车窗里递进来,又等了半晌,车马已启行,赶车的并没有什么症状。

  田七笑道:这馍馍总不会有毒吧,大师请用。

  心眉道:李檀越请。

  李寻欢笑了道:想不到两位居然也客气起来了。

  他左手拿了个馍馍,因为他只有左手能动,只见他叹息着道:这馍馍也吃不得。

  田七道:但赶车的吃了却没有事。

  李寻欢道:他吃得我们却吃不得。

  田七道:为什么?

  李寻欢道:因为极乐童子想毒死的并不是他。

  田七冷笑道:你是想害我们挨饿?

  李寻欢道:你若不信,为何不试试?

  田七瞪了他半晌,忽然吩咐停车,将赶车的叫了下来,分了半个馍馍给他,看着他吃下去。

  赶车的三口两口就将馍馍咽下,果然一点中毒的迹象也没有,田七冷冷道:你还敢说这馍馍吃不得?

  李寻欢道:还是吃不得。

  他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竟似睡着了。

  田七恨恨道:我偏要吃给你看。

  他嘴里虽这么说,却毕竟还是不敢冒险,只见一条野狗正在窗前夹着尾巴乱叫,似也饿极了。

  田七眼珠子一转,将半个馍馍抛给狗吃,这条狗却对馍馍没有什么兴趣,只咬了一口,就没精打采的走开。

  谁知它还没有走多远,忽然狂吠一声,跳了起来,倒在地上一阵抽搐,就动也不动了。

  田七和心眉大师这才真的吃了一惊。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我说的不错吧,只可惜毒死的是条狗,不是你。

  田七一向以喜怒不形于色自傲,此刻面上也不禁变了颜色,恶狠狠的瞪着那赶车的,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赶车的身子发抖,颤声道:小人不知道,馍馍是小人方才在那面店里买的。

  田七一把揪住他,狞笑道:狗都被毒死了,为何未毒死你?若非是你下的毒?

  赶车的吓得说不出话来。

  李寻欢道:你逼他也没有用,因为他的确不知道。

  田七道:他不知道,谁知道。

  李寻欢道:我知道。

  田七怔了怔,道: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寻欢道:馍馍里有毒,面汤里却有解药。

  田七怔了半晌,恨恨道:早知如此,我们先前为何不吃面?

  李寻欢道:你若吃面,毒就在面里了。

  极乐童子下毒的本事的确防不胜防,遇着这种对手,除了紧紧闭着嘴之外,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心眉大师沉道:好在只有一两天就到了,我们拼着两日不吃不喝又何妨?

  田七叹道:纵然不吃不喝,也未必有用。

  心眉道:哦?

  田七道:他也许就要等到我们又饿得无力时再出手。

  心眉默默无语。

  田七目光闪动,忽又道:我有个主意。

  心眉道:什么主意?

  田七低声道:他要毒死的人既非大师,亦非在下──

  他瞟了李寻欢一言,住口不语。

  心眉大师沉下了脸道:老僧既已答应了将人带回少林,就万万不能让他在半途而死!

  田七没有再说什么,但只要一看到李寻欢,目中就充满杀机。

  和尚不但要吃饭睡觉,也要方便的。

  谁知心眉大师似也窥破了他的心意,无论干什么,无论到哪里去,都绝不让李寻欢落在自己视线之外。

  田七虽然又急又恨,却也无法可施。

  只见街角有些油煎饼的摊子,生意好得很,居然有不少人在排队等着,买到手的立刻就用大葱蘸甜面酱就着热饼站在摊子旁吃,有的已吃完了,正在用袖子抹嘴,一个人也没有被毒死。

  田七忍不住道:这饼吃不得么?

  李寻欢道:别人都吃得,唯有我们吃不得,就算一万个人吃了这油煎饼都没有事,但我们一吃就要被毒死!

  这话若在前两天说,田七自然绝不相信,但此刻他只要一想到那极乐童子下毒手段之神奇难测,就不禁觉得毛骨耸然,就算吃了这油煎饼立刻就能成佛登仙,他也是万万不敢再尝试的了。

  突听一个孩子哭嚷着道:我要吃饼──娘,我要吃饼。

  只见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子站在饼摊旁,一面跳,一面叫,饼摊旁的杂货店里就有个满身油腻的肥胖妇人走出来,一人给了他们一耳光。

  那孩子哭着道:发了财我就不吃油煎饼了,我就要吃蛋炒饭。

  李寻欢听得暗暗叹息。

  这世上贫富不均,实在令人可叹,在这两个小小孩子的心目中,连蛋炒饭都快慢了不得的享受了。

  街道很窄,再加上饼摊前人又多又挤,是以他们的车走了半天还未走过去,这时那两个孩子已捧着个粗茶碗走了出来,坐在道旁,眼巴巴的望着别人手里的油煎饼,还在淌眼泪。

  田七望着他们碗里的面饼饼,忽然跳下车,抛了锭银子在饼摊上,将刚出锅的十几个油饼拿了就走。

  田七将一叠油煎饼都捧到那两个孩子面前,笑道:小弟弟,我请你吃饼,你请我吃饽饽,好吗?

  那两个孩子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世上有这种好人。

  田七道:我再给你们一吊钱买糖吃。

  心眉大师目中已不觉露出一丝笑意,看到田七已捧着两碗饽饽走上车来,心眉大师忍不住一笑道:檀越果然是足智多谋,老僧佩服。

  田七笑道:在下倒不是好吃,但晚上既然还要赶路,就非得吃饱了才有精神,否则半路若又有变,体力不,怎闯得过去?

  心眉大师道:正是如此。

  田七将一碗饽送了过去,道:大师请。

  心眉道:多谢。

  这碗饽饽虽然煮得少油无盐,又黄又黑,但在他们说来,却已无异是山珍海味,龙肝凤髓。

  因为谁都可以肯定这饽饽里必定是没有毒的。

  田七眼角瞟着李寻欢,笑道:这碗饽饽你说吃不吃得?

  李寻欢还未说话,又咳嗽起来。

  田七大笑道:极乐童子若能先算准那孩子要吃油煎饼,又能算准我会用油饼换他的面,能先在里面下了毒,那么我就算被毒死也心甘情愿。

  他大笑着将一碗饽饽都吃了下去!

  心眉大师也认为极乐童子纵有非凡的手段,但毕竟不是神仙,至少总不能事事未卜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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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7-30 13:50:05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九章 百口莫辩

  心眉大师吃着田七由小孩手上换来的那碗饽饽,他也吃得很放心,只不过出家人一向讲究细嚼慢咽,田七一碗全都下了肚,他才吃了两口。

  田七笑道:照这样走法,天亮以前,就可以赶到嵩山了。

  心眉大师面上也露出一丝宽慰之色,道:这两天山下必有一门弟子接应,只要能──-

  他语声突然停顿,身子竟颤抖起来,连手里端着的一碗饽饽都拿不稳了,面汤泼出,沾污了僧衣。

  田七变色道:大师你──-你莫非也──-

  突听波的一声,面碗已被心眉大师捏碎。

  田七大骇道:这碗面饽饽里难道也有毒?

  心眉大师长长叹息了一声,黯然无语。

  田七一把揪住李寻欢的衣襟,嗄声道;你看看我的脸,我的脸是不是也──-

  他也骤然顿住语声,因为这句话已用不着再问了。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我虽然一向都很讨厌你,却也不愿看着你死。

  田七面如死灰,全身发抖,恨恨的瞪着李寻欢,眼珠子都快凸了出来,过了半晌,忽然狞笑道:你不愿看着我死,我却要看着你死!我早就该杀了你的!

  李寻欢道;你现在杀我不嫌太迟了么?

  田七咬牙道:不错,我现在要杀你的确已迟了,但还不太迟了。

  他的手已扼住了李寻欢的脖子。

  阿飞已站了起来。

  他脸色还是很难看,但身子却已能站得笔直。

  阿飞在屋子里缓缓走了两圈,忽然道:你看他能不能平安到达少林寺?

  林仙儿嘟着嘴道:你倒真是三句不离本行,说来说去只知道他,他,你为什么不说说我,不说说你,你自己。

  阿飞静静地望着她,缓缓道:你看他能不能平安到达少林寺?

  无论林仙儿说什么,他还是只有这一句话。

  林仙儿哄哧一笑,道:你呀!我拿你这人真是没法子。她拉着阿飞坐下,柔声道:但你只管放心,他现在说不定已坐在心湖大师的方太室喝茶了,少林寺的茶一向很有名。

  阿飞神色终于缓和了些,居然也笑了笑,道:据我所知,他就算被人扼住,也绝不肯喝茶的。

  李寻欢已喘不过气来。

  田七自己的面色也越来越可怕,几乎也已喘不过气来。但他一双青筋暴露的手却死也不肯放松。

  李寻欢只觉眼前渐渐发黑,田七的一张脸似已渐渐变得很遥远,他知道死已距离他渐渐近了。

  在这生死顷俄之间,他本来以为会想起很多事,因为他听说一个人临死前总会忽然想起很多事来。

  可是他却什么也没有想起,既不觉得悲×,也不觉得恐惧,反而觉得很好笑,几乎忍不住要笑了出来。

  因为他从来也未想到居然会和田七同时咽下最后一口气,纵然在黄泉路上,田七也不是个好旅伴。

  只听田七嘶声道:李寻欢,你好长的气,你为何还不死?

  李寻欢本来想说:我还在等着你先死哩!

  可是现在他非但说不出话,连气都透不出来了,只觉田七的语声似也变得很遥远,就仿佛是自地狱边缘传来的。

  突然间,他隐隐约约听到一声惊呼,呼声似也很遥远,但听来又仿佛是田七发出来的。

  接着,他就觉得胸口顿时开朗,眼前渐渐明亮。

  于是他又看到了田七。

  田七已倒在对面的车座上,头歪到一边,软软的垂了下来,只有一双死鱼般的眼睛似乎仍在狠狠的瞪着李寻欢。

  再看心眉大师正在喘息着,显然刚用过力。

  李寻欢望着他,过了很久,才叹息着道:是你救了我?

  心眉大师没有回答这句话,却拍开了他的穴道,嗄声道:趁五毒童子还没有来,你快逃命去吧。

  李寻欢非但没有走,甚至连动都没有动,沉沉道:你为何要救我?你已知道我不是梅花盗?

  心眉道:出家人临死前不愿多造冤孽,无论你是否梅花盗,都快走吧,等五毒童子一来,你再想逃就迟了。

  李寻欢凝视着他已发黑的脸,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多谢你的好意,只可惜我什么都会,就是不会逃命。

  心眉着急道:现在不是你逞英雄的时候,你体力未恢复,也万万不是五毒童子的对手,只要他一来,你就──-

  突听拉车的马一声惊嘶,赶车的一声惨呼,车子斜斜冲了出去,轰的掸上了道旁的枯树。

  心眉掸在车壁上,嘶声道:你为何还不去?难道想救我?

  李寻欢淡淡道:你能救我,我为何不能救你?

  心眉道:可是我已离死不远,迟早总是一死。

  李寻欢道:你现在还没有死,是么?

  他不再说话,却自田七怀中搜出了一柄刀。

  一柄很轻,很薄的刀。

  一柄小李飞刀!

  李寻欢嘴角似乎露出了一丝微笑。

  车厢已倾倒,车轮仍在不停的滚动着,发出一阵阵单调而丑恶的声音,在这荒凉的黑夜里听来分外令人不愉快。

  李寻欢喃喃道:这车轴是该加油了──

  此时此刻,他居然还会想起车轴该不该加油的总是,心眉大师越来越觉得这人奇怪得不可思议。

  他活了六十多年,从未见过第二个这样的人。

  这时李寻欢已扶着他出了车厢,刺骨的寒风猛然吹上了他们的脸,那感觉就好像刀割一样。

  心眉道:你本不必这样做的,你──你还是快走吧。

  李寻欢却倚着车厢坐了下来,天上无星无月,大地一片沉寂,寒风吹着枯树,宛如鬼魅在迎风起舞。

  心眉大师用尽目力,也瞧不见一个人的影子。

  只听李寻欢朗声道:极乐峒主,你来了么?

  寒风呼啸,却听不见人声。

  李寻欢道;你既不来,我就要走了。

  他忽然将心眉半拖半抱的拉了起来。

  心眉大师道:你想到哪里?

  李寻欢道:自然是少林寺。

  心眉大师失声道:少林寺?

  李寻欢道:我们这一种拼命的赶,岂非就是为了要赶到少林寺么?

  心眉道:但──但现在你已不必去了。

  李寻欢道:现在我更非去不可。

  心眉道:为什么?

  李寻欢道:因为只有少林寺中或许还有救你的解药。

  心眉道:你为何要救我?我本是你的敌人。

  李寻欢道:我救你,就因为你毕竟还是个人。

  心眉大师默然半晌,长叹道:若是真的能赶到少林,我一定会设法证明你的无×,现在我已可断定你绝非梅花盗了。

  李寻欢只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心眉道:只可惜你若带着我,就永远也无法赶到少林寺的,五毒童子现在虽然还未现身,但他绝不会放过你。

  李寻欢轻轻的咳嗽。

  心眉道:以你的轻功,一个人走也许还有希望,又保必要我来拖累你?只要你有此心意,老僧已是死而无憾的了。

  突听一人吃吃笑道:道貌岸然的少林和尚,居然会和狂嫖乱饮的风流探花交上朋友了,这倒真是天下奇闻。

  笑声忽远忽近,也不知究竟是往哪里传来的。

  心眉骤然僵硬了起来,道:极乐峒主?

  那声音咯咯笑道:我煮的饽饽味道还不错么?

  李寻欢微笑道:阁下既然想要我这风流探花的命,为何又不敢现身呢?

  极乐峒主道:我用不着现身,也可要你的命。

  李寻欢道:哦?

  极乐峒主笑道:到今夜为止,死在我手上的人已有三百九十二个,非但从严没有一个见到过我,根本连我的影子都看不到。

  李寻欢笑道:我也早已听说阁下是个侏儒,丑得不敢见人,想不到江湖传说竟是真的。

  过了半晌,才听到极乐峒主的声音道:我若让你在天亮之前就死了,算我对不起你。

  李寻欢大笑道:我在天亮前自然不会死的,阁下却难说得很了。

  他笑声还未停顿,突听一阵奇异的吹竹声响起。

  雪上忽然出现了无数条蠕蠕而动的黑影,有大有小,有长有短,黑暗中也看不出究竟是些什么,只能嗅到一阵阵扑鼻的腥气。

  心眉道:五毒一出,人化枯骨,你此时不走,更等何时?

  李寻欢像是根本没听到他说什么,朗声道:据说极乐峒中的毒物成千上万,我怎地只不过看到这几条小毛虫而已,难道其它的已全都死光了么?

  吹竹之声更急,雪上的黑暗已将李寻欢和心眉围住,有几条已渐渐爬到他们的脚旁。

  心眉大师几乎已忍不住要呕吐出来。

  这时才听得极乐峒主咯咯笑道;我这极乐虫乃七种神物交配而成,非血肉不馆,等到两位连皮带骨都已进了他们的肚子,你就不会嫌他小了。

  他话未说完,突见刀光一闪!

  小李飞刀已发出!

  心眉大师几乎忍不住要失声高呼出来。

  他也知道李寻欢手里的飞刀乃是他们唯一的希望,现在李寻欢连对方的影子都未看到,飞刀便已出手。

  这一刀不中,他们便要化为枯骨。

  这是李寻欢的孤注一掷,却拿他自己的生命作赌注。

  这一注赢的机会实在不大。

  心眉大师再也想不到李寻欢竟会如此冒失。

  但就在这时,刀光一闪而没,没入黑暗中,黑暗中却响起了一阵短促但却刺耳的惨呼!

  接着,一个人自黑暗中动了出来。

  他身形矮小如幼童,身上穿着条短裙,露出一双小腿,虽在如此风云严寒中,也一点不觉得冷。

  他的头也很小,眼睛却亮如明灯。

  此刻这双眼睛仿佛充满了惊惧和怨毒,狠狠的瞪着李寻欢,像是想说什么,但喉咙里只是格格的发响,一个字也说不出。

  心眉大师赫然发现小李飞刀正刺在他的咽喉上,不偏不倚正插在他的咽喉上__小李飞刀,果然是从不虚发!

  极乐峒主只觉一口气×在喉咙里,实在忍不住,反手拔出了飞刀,一拔出飞刀,这口气就吐了出来。

  鲜血也随之飞溅而出

  极乐峒主狂吼道:好毒的刀。

  这时雪地上的毒虫,已有爬上了李寻欢的腿。但李寻欢却连动都不动,心眉大师也不敢动。

  他只觉身子发软,几乎已站不住了。

  小李飞刀虽霸绝天下,但他们还是免不了要喂饱毒虫。

  谁知极乐峒主一声狂吼,鲜血溅出,数十百条毒蛇突然箭一般窜了回去,一和条条全都钉在极乐峒主的咽喉上。

  只听沙沙之声不绝于耳,极乐童子已化为一堆枯骨,但毒虫饱食了他的血肉之后!也软瘫在地,不能动了。

  他以毒成名,终于也以身殉毒!

  这景像实在令人惨不忍睹。

  心眉这才长长叹息了一声,张开眼来,望着李寻欢叹道:檀越不但飞刀天下无双,定力也当真是天下无双。

  李寻欢笑了笑,道:不敢当,我只不过早已算准这些吃人的毒虫一嗅到血腥气就会走的,其实我心里也害怕得很。

  心眉大师道:檀越你也会害怕?

  李寻欢笑道:除了死人外,世上哪有不会害怕的人?

  心眉长叹道:临危而不乱,虽惧而不馁,檀越之定力,老僧当真是心服口服,五体投地了。

  他语声渐渐微弱,终于也倒了下去。

  天已亮了。

  李寻欢坐在错迷不醒的心眉大师身旁,似已睡着。

  他将极乐童子和那些极乐虫都埋了起来,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在小镇上雇了辆骡车。

  也不知过了多久,骡车突然停下。

  李寻欢几乎立刻就张开眼来,掀起车蓬后的大棉布帘子,寒风扑面,他顿觉精神一爽。

  只听车夫道:嵩山已到了,骡车上不了山,大爷你只好自己走吧。

  这赶车的被李寻欢从热被窝里拉起来,又被老婆逼着接趟生意,正是满肚子不高兴。

  再加上脚力钱也都被老婆先下手为强了,若不是车上有个和尚,他只怕半路就停了车。

  嵩山附近数十里,对出家人都尊敬得很。

  李寻欢抱着心眉大师下了车,忽然塞了锭银子在赶车的手里,笑道:这是给你留做私房钱打酒喝的,我知道娶了老婆的男人若没有几个私房钱,那日子真是难过得很。

  赶车的喜出望外,还未来得及道谢,李寻欢已走了。

  李寻欢展开身法,觅路登山。

  山麓下有个小小的庙宇,几个灰袍白襟的少林僧人正在前殿中烤火取暖,还有两人躲在门后的避风处了望。

  瞧见有人以轻功登山,这两人立刻迎了出来!

  一人道:檀越是哪里来的?是不是──

  另一人见到李寻欢身后背着的是个和尚,立刻抢着道:檀越背的是否少林弟子?

  李寻欢脚步放缓,到了这两人面前,突然一掠三丈,从他们头顶上飞掠了过去,脚尖沾地,再次掠起。

  在这积雪上,他竟还能施展晴蜓三抄水的绝顶轻功,少林僧人纵然眼高于顶,也不禁为之耸然动容。

  等庙里的僧人追出来时,李寻欢早已去得远了。

  即是如此,但走了一个多时辰才能看到少林寺恢宏的殿宇。

  自菩提达摩梁武帝时东渡中士,二十八传至神僧迦叶,少林代出才人,久已为中原武林之宗主。

  李寻欢自山后入寺,只见雪地上无数林立着大大小小的舍得塔,他知道这正是少林寺的圣地“塔林”,也就是少林历代祖师的埋骨处,这些大师们生前名传八表,死后又何曾多占了一尺地。

  无论谁到了这里,都不禁会油然生出一种摒绝红尘,置身方外之意,更何况久已厌倦名利的李寻欢。

  他忍不住又咳嗽了起来。

  突听一人沉声道:檀闯少林禁地,檀越也未免太目中无人了吧?

  李寻欢朗声道:心眉大师负伤,在下专程护送回来疗治,但求贵派方丈大师赐见。

  几声呼中,少林僧人纷纷现身,合什道:多谢檀越,不知高姓大名?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在下李寻欢。

  竹林深处,有两个人正在下棋。

  右面的是位相貌奇古的老和尚。

  左面的是位枯瘦矮小的老人,但目光炯炯,隆鼻如鹰,使人全忘了他身材的短小,只能感觉到一种无比的权威和魄力。

  普天之下,能和少林掌门心湖大师对坐下棋的人,除了这位百晓生之外,只怕已寥寥无几。

  这两下棋时,天下只怕也没有什么事能令他们中止,但听到李寻欢这名字,两人竟都不由自主长身而起。

  心湖道:此人现在哪里?

  蹑着脚进来通报的少林弟子躬身道:就在二师叔的禅房外。

  心湖道:你二师叔怎样了。

  那少林僧人道:二师叔伤得仿佛不轻,四师叔和七师叔正在探视他老人家的伤势。

  李寻欢负手站在檐下,遥望着大殿上雄伟的屋脊,寒风中隐隐有梵唱之声传来,天地间充满了古老而庄严的神秘。

  他已感觉到有人走过来,但他并没有转头去瞧,在这庄严而神秘的天地中,他又不觉神游物外。

  心湖大师和百晓生走到他身外十步处就停下,心湖大师虽然久闻小李探花的名声,但直到此刻才见着他。

  他似乎想不到这懒散而潇洒,萧疏却沉着,充满了诗人气质的落拓客,就是名满天下的浪子游侠。

  他仔细的观察着他,绝不肯错过任何一处地方,尤其不肯错过他那双瘦削,细长的手。

  这双手究竟是什么魔力?

  为何一柄凡铁铸成的刀,到了这双手里就变得那么神奇?

  百晓生十年前就见过他的,只觉得这十年来他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又似乎已变了许多。

  无论和多少人在一起,他都是孤独的。

  百晓生终于笑了笑,道:探花郎别来无恙?

  李寻欢也笑了,道:想不到先生居然还认得在下。

  心湖大师合十道:却不知探花郎认得老僧否?

  李寻欢长揖道:大师德高望重,天下奉为泰山北斗,在下江湖未学,常恨无缘识荆,今日得见法驾,何幸如之。

  心湖大师道:探花郎不必太嫌,师弟承蒙檀越护送上门,老僧先在此刻谢过。

  李寻欢道:不敢。

  心湖大师再次合十,道:等老僧探师弟的伤势,再来陪檀越叙话。

  李寻欢道:请。

  等心湖走进屋了,百晓生忽又一笑道:出家人涵养功夫果然晨我等能及,若换了是我,对阁下人怕就不会如此多礼了。

  李寻欢道:哦?

  百晓生道;若有人伤了你的师弟和爱徒,你会对他如此客气?

  李寻欢道:阁下难道认为心眉大师也是被我所伤的?

  百晓生背负着双手,仰面望天,悠然道:除了小李探花外,还有谁能伤得他?

  李寻欢道:若是我伤了他,为何还要护送他回山?

  百晓生道:这才是阁下聪明过人之处。

  李寻欢道:哦?

  百晓生道:无论谁伤了少林护法,此后只握都要永无宁日,少林南北两支三千弟子,是绝不会放过他的,这力量谁也不敢忽视。

  李寻欢笑了笑,仰面笑道:百晓生果然是无所不知,难怪江湖中所有的大帮大派都要交你这朋友了,和你交朋友的好处实在不少。

  百晓生居然神色不变,道:我说的只不过是公道话而已。

  李寻欢道:只可惜阁下却忘了一件事,心眉大师还没有死,他自己总知道自己是被谁所伤的,到那时阁下岂非将自己说出来的话吞回去了么?

  百晓生叹息了一声,道:若是我猜的不错,心眉师兄还能说话的机会只怕不多了。

  突听心湖大师厉声道:师弟若非伤在你的手下,是伤在谁的手下?

  他不知何时已走了出来,面上已笼起一阵寒霜。

  李寻欢道:大师难道看不出他是中了谁的毒?

  心湖大师没有回答这句话,却回头唤道:七师弟。

  只见这心鉴大师面色烛黄,终年都仿佛带着病容,但一双眼睛却是凌凌有威,闪电般在李寻欢面前一扫,沉声道:二师兄中的毒乃是苗疆极乐峒主精炼成的五毒水晶,此物无色无味,透明如水晶,中毒的人若得不到解药,全身肌肤也会渐渐变得透明如水晶,五脏六腑历历可数,到了那时,便已毒发无救。

  李寻欢笑道:大师果然高明──

  心鉴大师冷冷道:贫僧只知道二师兄中的乃是五毒水晶,但在下毒的人是谁,贫僧却不知道。

  百晓生道:说的好,毒是死的,下毒的人却是活的──

  心鉴大师道:极乐峒主虽然行事恶毒,但人不犯他,他也绝不犯人,本门与他素无纠葛,他为何要不远千里而来暗算二师兄。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这只因他的对像并非心眉大师,而是我。

  百晓生道:这话更妙了,他要害的人是你,你却好好的站在这里,他并没有加害心眉师兄之意,心眉师兄反而中了毒。

  他盯着李寻欢,一字字道:你若还能说得出这是什么道理,我就佩服你。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忽又笑了,道:我说不出,只因我无论说什么,你们都未必会相信的。

  百晓生道:阁下说的话确实很难令人相信。

  李寻欢道:我虽说不出,但还是有人能说得出的。

  心湖大师道:谁?

  李寻欢道:心眉大师,为何不等他醒来之后再问他。

  心湖大师凝视着他,目光冷得像刀。

  心鉴大师的脸上也笼着层寒霜,一字字道:二师兄永远也不会醒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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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7-30 13:54:53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章 人心难测

  冷风如刀,积雪的屋脊上突有一群寒鸦惊起,接着,屋脊后就响起了一阵清亮却凄凉的钟声。

  连钟声都似乎在×掉着他们护法大师的圆寂。

  李寻欢仿佛第一次感觉风中的寒意,终于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心里也不知是愤怒,是后悔,还是难受?

  等他咳完了,就发现数十个灰衣僧人一个接着一个自小院的门外走了进来,每个人人脸上却像是凝结着一层冰。

  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他,嘴都闭得紧紧的,钟声也不知何时停顿,所有的声音都似已在寒气中凝结,只有脚踏在雪地的,沙沙作响。

  等到这脚步声也停止了,李寻欢全身都仿佛已被冰结在一层又一层比铅还沉重的寒冰里。

  心湖大师道:你还有何话说?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没有了。

  百晓生道:你本不该来的。

  李寻欢又沉默了很久,忽然一笑,道:也许我的确不该来,但时光若能倒转,我只怕还是会这样做。

  他淡淡接着道:我平生虽然杀人无数,却从未见死不救。

  心湖大怒道:到此时,你还是想狡辩?

  李寻欢道:出家人讲究的是四大皆空,不可妄动嗔念,久闻大师修行功深,怎地和在下一样沉不住气。

  百晓生道:久闻探花郎学识渊源,怎地却忘了连我佛如来也难免要作狮子吼。

  李寻欢道:既是如此,各位请吼吧,只望各位莫在吼破了喉咙。

  心湖厉声道:到此时,你还要逞口舌之利,可见全无悔改之心,看来今日贫僧少不得要破一破杀戎了。

  李寻欢道:你尽管破吧,好在杀人的和尚并不止你一个!

  心鉴大师怒道:我杀人并非为了复仇,而是降魔!

  他身形方待作势扑起,突见刀光一闪,李寻欢掌中不知何时已多了柄寒光闪闪的刀,小李飞刀!

  只听李寻欢道:我劝你还是莫要降魔的好,因为你绝不是我的对手!

  心湖厉声道:你难道还想作困兽之斗?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日子虽不好过,我却还未到死的时候。

  百晓生道:小李飞刀纵然例不虚发,但又有几柄飞刀?能杀得以几人?

  李寻欢笑笑,什么话也没有说。

  心湖目光一直盯着李寻欢的手,忽然道:好,且待老衲来领教领教你的神刀!

  他袍衣一展大步走出。

  但百晓生却拉住了他,沉声道:大师你千万不可出手!

  心湖皱眉道:为什么?

  百晓生叹了口气,道:天下谁也没有把握能避开他这出手一刀!

  心湖道:没有人能避得开?

  百晓生道:没有!一个也没有!

  心湖长长呼出口气,瞑目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心鉴大师也赶了过来,嗄声道:师兄你──你一身系佛门安危,怎能轻身涉险。

  李寻欢道:不错,你们都不必来冒险的,反正少林门下有三千弟子,只要你们一声号令,会替你们送死的人自然不少。

  心湖大师脸上变了变颜色,厉声道:未得本座许诺,本门弟子谁也不许妄动,否则以门规处治,绝不轻贷,──知道了么?

  少林僧人一齐垂下了头。

  李寻欢微笑道:我早就知道你绝不肯眼见门下弟子送死的,少林寺毕竟和江湖中那些玩命的帮会不同,否则我这激将法怎用得上?

  百晓生冷冷道:少林师兄们纵然犯不上和你这种人拼命,但你难道还想走得了么?

  李寻欢笑了笑,道:谁说我想走了?

  百晓生道:你──你不想走?

  李寻欢道:是非未明,黑白未分,就怎么一走了之?

  百晓生道:你难能令极乐峒主到这里来自认是害死心眉大师兄的凶手?

  李寻欢道:不能,只因他已死了!

  百晓生道:是你杀了他?

  李寻欢淡淡道:他也是人,所以他没有躲过我出手的一刀!

  心湖大师忽然道:你若能寻出他的×身,至少也可以证明你并非完全说谎。

  李寻欢只觉得心里有些发苦,苦笑道:纵然寻得他的×骨,也没有人能认得出他是谁了。

  百晓生冷笑道:既是如此,天下还有谁能证明你是无×的?

  李寻欢道:到目前为止,我还未想出一个人来。

  百晓生道:那么现在你想怎样?

  李寻欢道:现在我只想喝杯酒。

  阿飞坐的姿势很不好看,他从来也不会像李寻欢那样,舒服的坐在一张椅子上。

  他一生中几乎很少有机会能坐上一张真的椅子。

  林仙儿蜷伏在火炉旁,面庞被炉火烤得红红的。

  这两天,她似乎连眼睛都没有阖过,现在阿飞的伤势似奇迹般痊愈了,她才放心的睡着。

  阿飞静静地望着她,似已痴了。

  屋子里只有她均匀的呼吸声,外面的雪已溶化,天地间充满了温暖和恬静。

  阿飞的目中却渐渐露出一丝痛苦之色。

  他忽然站了起来,悄悄穿起了靴子。

  阿飞轻轻叹息了一声,在屋角的桌上寻回了他的剑!墙上挂着一幅字,是李寻欢的手笔,其中有一句是: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有回忆中的甜蜜,才能永远保持。

  阿飞轻轻将剑插入了腰带。

  突听林仙儿道:你──你要做什么?

  阿飞不敢回头看她,咬了咬牙,道:我要走了!

  林仙儿失道:走?

  她站起来,颤声道:你连说都不说一声,就要悄悄的走了?

  阿飞道:既然要走,又何必说。

  林仙儿身子似乎忽然软了,倒在椅子上,两滴泪珠已滚下了面庞。

  阿飞觉得心里一阵绞痛,他从来未尝过这种既不是愁,也不是苦,既不是甜,也不是酸的滋味。

  这难道就是情的滋味?

  阿飞道:你救了我,我迟早会报答你的──

  林仙儿忽然笑了起来,道:好,你快报答我吧,我救你,就为的是要你报答我。

  她在笑,可是她眼泪却流得更多。

  阿飞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我不能不去找李寻欢──-

  林仙儿道:你怎知我不愿去找他,你为何不带我去?

  阿飞道:我──我不愿连累你。

  林仙儿流泪,道:连累我?你以为你走了后,我就会很幸福么?

  阿飞想说话,但嘴唇却有些发抖。

  林仙儿扑过来抱住了他,紧紧抱着他,像是要用全心全意,全部生命抱住,颤声道:带我走,带我走吧,你若不带我走,我就死在你面前。

  夜很静。

  阿飞走出屋子,就看到一片积雪的梅花。

  原来这里就是冷香小筑,奇怪的是,这两天兴云庄已×得天翻地覆,却没一个人到这里来的。

  他们只要搜捕阿飞,为何未搜到这里。

  他们为何如此信任林仙儿?

  林仙儿紧拉着阿飞的手,道:我要去跟我姐姐说一句才能走。

  阿飞道:你去吧。

  林仙儿咬着唇一笑,道:我不放心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我要跟你一起走。

  阿飞道:可是你的姐姐!

  林仙儿道:你放心,她也是李寻欢的好朋友。

  小楼上还有一点孤灯,却衬得这小楼更孤零萧索。

  小楼上黄幔低垂,人却未睡。

  林诗音正守孤灯,痴痴的也不知在想什么。

  林仙儿拉着阿飞悄悄走上来,轻轻唤道:大姐──大姐为何还没有睡?

  林诗音还是痴痴地坐着,连头都没有抬起。

  林仙儿道:大姐,我──我是来向你告别的,我要走了,要是──可是我绝不会忘了大姐对我摁,列很快就会回来看你的。

  林诗音似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过了很久,才慢慢点了点头,道:你走吧,走了最好,这里本已没有什么可留恋之处。

  林仙儿道:姐夫呢?

  林诗音道:姐夫,谁的姐夫?

  林仙儿道:自然是我的姐夫。

  林诗音道:你的姐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林仙儿似乎呆了,呆了半晌,才勉强一笑,道:我们现在要由近路赶到少林寺去!

  林诗音突然跳了起来大声道:你走吧,快走──-个字都莫要说了,快走!

  她挥着双手,将林仙儿和阿飞全都赶了下去,又缓缓坐回灯边,眼泪已流下了面颊。

  低垂着的黄幔外缓缓走出一个人,竟是龙啸云。

  他瞪着林诗音,嘴角泛起了一丝狞笑,冷冷道:你们就算到了少林寺也没用的,普天之下,已经没有任何人能救得了李寻欢了──

  阿飞吃得虽多,并不快。

  但他双骈不是像李寻欢那样在慢慢品赏着食物的滋味,他只是想将食物的养份尽量吸收,让每一口食物能让他在他身体发挥最大的能量。

  他吃了一餐饭后,永远不知道第二餐饭在什么时候才能吃得到嘴,所以每一口食物他都绝不能浪费。

  林仙儿托着腮,脉脉含情地望着他。

  她从未见过一个对食物如此尊敬的人,因为只有知道饥饿可怕的人,才懂得对食物尊敬。

  林仙儿嫣然笑道:吃饱了?

  阿飞道:太饱了!

  林仙儿笑道:看你吃饭真有趣,你一顿吃的东西,我三天都吃不完。

  阿飞也笑,道:但我可以三天不吃饭,你能不能!

  林仙儿看着他的笑容,似也痴了。

  过了很久,她忽然问道:你忘了一件事。

  阿飞道:哦?

  林仙儿道:你的金丝甲还在我这里。

  她解开包袱,取出了金丝甲,在灯光下看来,这从人垂涎的武林重宝,的确是辉煌烂,不可方物。

  林仙儿道:为了看你的伤势,我只得替你脱下来,一直忘了还给你。

  阿飞看也没有看一眼,道:你留着吧!

  林仙儿目中露出欢喜之色,但却摇头道:这是你所得来的东西,你以后也许还会需要它的,怎么能随便就送给别人?

  阿飞凝注着她,声音忽然变得很温柔道:我没有送给别人,也不会送别人,我只是给你。

  林仙儿痴痴的望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感激和欣喜,林仙儿忽然扑入他怀里。

  阿飞的心已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他一生中从未领略过如此温柔也如此消魂的滋味。

  林仙儿偷偷地笑了。

  因为她知道骄傲而倔强的少年,终于完全被她征服,此后必将永远倒伏在她脚下。

  阿飞抱起了她,轻轻将她放在床上,替她盖好了被,在他中,她已是纯洁与美的化身。

  林仙儿躺在床上,还在偷偷地笑。

  突忽间,窗子开了,冷风吹人。林仙儿坐了起来道:什么人?

  她问这句话就立刻看到一张脸,脸上发着惨绿色的青光,在夜色中看来就像鬼魅。

  林仙儿又躺了下来,既没有惊呼,也没有被吓晕,只是静静的瞧着这个人,脸上甚至连一丝惊惧之色都没有。

  这人也在瞧着她,一双眼睛就像是两点鬼火。

  林仙儿反而笑了,悠然道:你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话刚说完,这人已到她床前。

  他的身材高得可怕,脸很长,脖子也很长,脖子上却围着一层白布,使得他全身都僵硬起来,又像个僵×。

  这人瞪着眼,却闭着嘴。

  林仙儿道:是李寻欢伤了你?

  这人脸色变了变,厉声道:你怎么知道?

  林仙儿叹了口气,道:我本来以为你能杀死他的,谁知反而被他伤了。

  这人脸上的青气更盛,道:你怎知我要杀他?

  林仙儿道:因为他杀了丘独,丘独是你的私生子?

  伊哭鬼火般的眼睛盯着她,过了半晌,才一字字道:我也认得你。

  林仙儿嫣然道:哦,那可真是荣幸得很。

  伊哭道:丘独死的时候,青魔手已经不见了。

  林仙儿疲乏:的确不见了。

  伊哭道:他将青魔手送给了你?

  林仙儿道:好像是的。

  伊哭怒道:他若未将青魔手送给你,又怎会死在李寻欢手下?

  林仙儿道:你并未将青魔手送给我,却也伤在李寻欢手下了,是么?

  伊哭咬着牙,突然一把秋住了她的头发。

  林仙儿非但还是不害怕,反而笑得更甜了,柔声道:就算他为我而死,也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因为他认为很值得。

  烛火在她的脸上闪动着,伊哭嘴角露出一丝狞笑,道:我倒要看看你是否值得?

  他突然将她身上的棉被掀了起来。

  林仙儿媚笑道:你看我值得么?

  伊器突然反手一掌掴在她脸上,接着,就紧紧抓住了她的肩头用力拧着她的身子──--

  伊器一拳打在她小肚子上,嗄声道:贱货,原来你喜欢挨打。

  林仙儿竟也没有痛苦之意,却充满了渴望。

  伊哭道:你不怕我?

  林仙儿道:我为什么要怕你?你虽然丑得可怕,但却还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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