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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连载』《舍我“棋”谁 》(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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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26 11:05:4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作者:公子十三

第1章 Nice to meet 柚

  52路公交车来的时候,程了正在思考上还是不上的问题。

  不上,她可以选择步行两站路再转乘地铁;上……她还没来得及想上会怎么样,就已经被推上了公交车。

  挤挤挨挨,程了蹭到了一个相对宽松的位置。

  只不过这个相对宽松的位置,脚底下有个缓冲的圆盘,车一转方向,圆盘就带着乘客一起动起来。

  程了给这个位置取了个名字——动感地带。

  脚刚一踏上去,程了就被带得几乎来了一个一字马,幸好对面的男人扶了她一把。

  从程了的视角,正好看到他衣肘部位的纹章,银灰色的底线上绣着攀缠的纹路,是意大利某奢侈品牌惯有的低调奢华。

  程了能认出这个牌子,还要得益于昨晚程意的奢侈品牌培训,讲到高兴处,程意还特意捞起一本铜版纸杂志指给她看。

  “来,今年初夏的新款,洗洗你那双被五十块钱三件污染过的眼睛。”

  杂志上的男模衣领半开,秀出无限春光,程了几乎晃花了眼睛,嘴上跟她抬杠。

  “黑色不好,吸光。”

  不同于男模的暴露,旁边男人的衣扣直扣到最上面一颗,保守中带了几分禁欲感。

  程了攀着他的胳膊站起来,一抬头才发现对方足足高出了自己一头,浅蓝色的一次性口罩几乎遮去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狭长的、水润的眼睛。

  据说娱乐圈里的明星都喜欢开内眼角,这会让眼睛显得狭长妩媚,缺点是眼睛一瞪就变成三白眼。程了仔细分辨着他的眼睛,很自然的狭长,眼角有个上扬的弧度,挑起一抹欲说还休的余韵。

  他的目光中有一种近乎冰冷的沉静,收回手,侧头看向车壁。

  程了讪讪地道了谢,转过身拿起手机,给程意发了一条微信:

  “眼睛,我发现了一双特好看的眼睛!”

  在这种事上,程意的回复向来很及时:

  “求图求真相。”

  程了拿着手机悄悄回头瞟了一眼,发现从这个方位偷拍难度极大,于是转过头来给程意发微信:

  “只能文字描述。”

  程意的吐槽简洁有力:

  “呸。”

  车载电视里正在播一则短信:

  “第四届棋圣大赛将于本月12日在杭州举行,著名围棋大师解寒洲与围棋九段盛景初均已确认参加,此次比赛将是师徒之间第一次公开对弈,胜负结果惹人关注。”

  画面上,盛景初的镜头一闪而过,引得前面两个女孩子高声尖叫——“元宝,我们家元宝!”

  “元宝”是盛景初的粉丝给他的爱称。盛景初十六岁时获得了天元围棋比赛的冠军,赢得了“天元”称号。天元是棋盘上最中心的一点,譬如众星拱卫的北极星,所以“元宝”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王者宝宝”,用程式英语来说就是“babyking”。

  盛景初刚在中日韩三国围棋大赛上斩获冠军,福布斯排行榜上名列63,是当前国内收入最高的棋手,百度搜索指数连续两周最高,微博粉丝三千万。

  最重要的是,盛景初的助理小齐刚刚拒绝了程了对盛景初的采访。

  被拒绝是显而易见的,盛景初从不接受媒体的采访,程了的同事平均被拒过四次以上,作为部门的实习老么,程了荣幸地体验了一把零的突破。

  这次采访无果,程了显然要被组长剥皮剜骨地骂一顿。

  程了有个稳定情绪守则:一旦遇到了让自己不开心的事,马上找一件让自己开心的事开心开心。

  她再次按亮手机,点开了徐迟的朋友圈。

  徐迟在国外,朋友圈里寥寥几条信息,最近的一条转发了一则互联网前景预测的新闻,简短地评了两个字“蛮好”。

  减去两国的时差,西五区终于进入了新的一天,程了掐着时间给徐迟发了一条微信,简单的四个字:

  “生日快乐。”

  她又编辑了一条,觉得结尾的暗示太明显了,想了想终究没点发送,犹豫了一会儿没舍得删。

  也许手机正好在手边,隔了几秒,徐迟回复了一张笑脸。

  程了几乎能想象出徐迟回复信息时的样子,微眯起眼睛适应着屏幕的光,单手选择个表情,随手将手机丢到枕头旁,然后慵懒地翻了个身,等到睡醒了再重新查看一遍。

  程了反复看着徐迟发回的表情,嘴角不自觉地翘了翘。司机一个猛刹车,她被掼得往前冲了出去,狠狠地撞在对面乘客的肩膀上。那乘客揉了揉肩膀,没理会程了的道歉,匆匆往后面车门挪过去,挤在人群里下了车。

  汽车再次启动,车上的人松动不少,程了刚准备换个位置,就听到车内响起了一声尖厉的惊叫:

  “钱包,我的钱包!”

  整车人都探过头去,站在前面的一个年轻女孩儿软着身子,一手捏着拎包,一手抚着胸口,话里已经带着哭音。

  “这是我爸爸的治病钱。”

  大家都很同情她,有个阿姨过去搀住她,还帮着她重新翻了翻衣兜。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看了一会儿,拿起了扩音器。

  “乘客朋友们配合一下,先都不要下车!”

  司机锁了前后车门,一路开进了最近的派出所。

  司机停车开后门后,乘客在民警的监督下鱼贯而下,中间夹着几个乘客的抱怨。

  “要多久啊?我这儿还有事儿呢。”

  领头的民警是个瘦高个头,他先安抚了大家一番,然后问了一遍:“谁拿的主动交出来还来得及,咱们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大家左右对视一番,谁也没吱声。

  小小的派出所加上户籍科也只有两层,一楼大厅被一伙寻衅滋事的少年塞满了,几个民警商量了一下,让大家先在院子里配合检查。

  程了身上只有一个双肩的背包,除了笔和本子,还零零散散地放了一堆小玩意儿,翻完自己的背包,她偷偷打量身后。

  戴口罩的男人就排在程了后边,他的手上提了一个纸袋,单手翻了翻袋子,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抽出一个红色的钱包。

  “在这里。”

  他拿东西的手势很特别,中指在上,食指在下,平平地递了出去。

  失窃的女孩儿目光一亮,扑过来一把拿过,却发现钱包里面只剩下几张商场的打折卡。

  众人的目光瞬间锁在男人的身上,惊讶、质疑,更多的是看热闹的兴奋。

  沉默片刻,他说:“可以查看车上的监控。”

  司机也没有办法:“监控坏了,昨天才刚刚报修。”

  失窃的女孩儿几乎认定了他就是窃贼,揪住他的衣角,语气哀哀的:“你还给我,还给我好不好?”

  他往后退了一步,避开女孩儿的手,语气淡漠:“不是我偷的。”

  程了相信不是他偷的,说不出具体的理由,只是一种直觉,所以忍不住出言维护。

  “我在望江路上的车,他一直站在我后面。”

  她不记得女孩儿是哪站上的车,印象中自己上车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这个人。

  失窃的女孩儿瞪着一双哭红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程了:“你俩是一伙的吧,空口白牙的,我凭什么信你?”

  他接过话来,声音不高,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凭我的记忆。”

  “两点零三分,你在西站上车,从车门到你站的位置,一共越过了九个人,”他的目光扫过队伍中的人,语速很慢,“这九个人中有七个人已经下车。剩下的两个人都在队伍里,一位是这个老人。”

  他指了指队伍最后的老人。

  “还有一位是个孩子。”

  他的目光在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身上一触,又落回到女孩儿的身上。

  “你的车程较长,并不急着下车,所以往里面挪动了位置。”

  女孩儿的嘴唇翕动了两下,并没否认。

  被他点到的老人几乎第一时间叫屈:“不是我。”

  小孩儿也蒙住了:“我没偷钱!”

  他摇头:“不是你们,老人没挪动是因为腿脚不好,孩子没挪动是因为他站的位置可以方便看车载电视。”

  众人的目光向老人看过去,发现老人的左脚确实有点儿跛。

  “也不是已经下车的七个人。”

  “这七个人在商贸大厦前已经下车,52路全程25站,西站、商贸大厦站是客流高峰站。”

  “这笔钱对你很重要,上车的时候你一定看得很严,所以,钱包最可能在商贸大厦站失窃。”

  “商贸大厦站之后,共有十七个人从后门下车,五个人从你身边经过,其中两个是年轻女孩儿,按照常理,窃贼会在偷钱后的第二站下车,而这两个女孩儿在商贸大厦之后的第三站才下车,基本可以排除嫌疑……”

  “其余的三个人都在下一站下车,一个中年妇女、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两人表现并无异常。只有一个人……”

  语调一顿,他继续说道:“他从商贸大厦站上车,只坐了一站就下车。两站之间只有3.2里,这个距离完全可以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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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26 11:12:44 | 只看该作者
  听到他说窃贼已经下车,失窃的女孩儿愣了几秒,又扑上去:“你撒谎,就是你!”

  女孩儿目光一闪,得到了新的佐证——

  “不是你做的,你遮个什么脸?”

  程了忍不住纠正她。

  “姑娘,他遮不遮脸和偷没偷钱包没有必要的因果关系,遮脸可能是盗窃的充分条件,但不是盗窃的必要条件,你从遮脸反推盗窃,这个逻辑是错的。”

  失窃的女孩儿一噎,求助性地看了看旁边的民警。

  “站点附近都有监控,调出来看看就能证实你说的是不是真话。”瘦高个子的民警将信将疑,提出了一点疑问,“像你这样观察入微的人,怎么会没注意到袋子里多出的钱包?”

  这个疑问似乎不太好回答,男人沉默下来。

  围观的乘客几乎被他说服了,然而新的疑点再次出现,他又不准备回答,身上的嫌疑陡然增加,程了都替他着急。

  “这时候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快点儿解释啊。”程了急道。

  片刻的犹豫过后是坦然,他看向程了。

  “当时我在看她的手机。”

  他站的方位,一低头就能看到程了手机上的信息。

  程了迅速回忆了一遍自己发过的微信,想到发给程意的那条,脸腾的一下子烧得通红。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眼神却很诚挚。

  “我很抱歉。”说完,他对瘦高的民警说,“涉及她的隐私,我只能复述给你听。”

  瘦高的民警往队伍外走了几步,示意他随着过来,而程了和失窃的女孩儿也几乎同时跟了过去,女孩儿被另一个民警拦住了,大概因为程了是当事人,倒没拦着她。

  “最长的那条微信没有发出去,我可以复述下微信的内容。”

  “院子里的苹果树已经结果了,我摘了一个尝了尝,简直酸到哭。你7月回来吗?我给你留几个苹果。昨天徐爷爷还问我什么时候给他当孙媳妇儿,你说好笑不好笑,哈哈哈哈。”

  满怀着少女情怀的信息被他的语调复述得毫无萌感,民警向程了借手机。

  “方便的话,我们印证一下。”

  程了瞪着男人,嘴里呼出的气流把刘海儿吹得一掀一掀的,他看着她,黑色的瞳仁里映着她小小的倒影,沉默片刻,又重复了一遍:“我很抱歉。”

  虽然不情愿,程了还是把手机递了出去。

  民警核对了一遍,一字不差。他们回到队伍里,失窃的女孩儿更加坐实了自己的猜测。

  “你俩串通好的!”

  “没错,没错,我俩串通好的,”程了愤愤然地回击,“人送外号雌雄大盗俏鸳鸯。”

  男人看向程了,目光里似乎藏着一丝笑意,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纸笔。”他向程了借了纸笔,然后在纸上勾画片刻递给警察,“嫌疑人。”

  程了趁机瞄了一眼,寥寥几笔,形神兼备,她觉得有点儿眼熟,认真一想,正是车上被她撞到的中年男人。程了记得那人身上复杂的调料味,有一种非常特别,带着松脂的果香气。

  一下子触到了记忆的引线,程了将心中的猜测脱口而出:“你们可以去城南市场的干调区看看。他的身上有种红胡椒的味道,红胡椒微毒,整个江城也只有城南市场有售。”

  民警有些怀疑:“你怎么知道是红胡椒?”

  “红胡椒与黑胡椒的味道差别极大,”程了补充了一句,“我的嗅觉特别灵敏,只要是调料,闻一遍就知道。”

  为了佐证自己的话,程了嗅了嗅离自己最近的瘦高民警。

  “你的身上有白糖、胡椒、醋、肉蔻、黄酒、桂皮的味道。所以你中午吃的是凉拌包菜和红烧肉对不对?”

  瘦高民警一愣,拎起衣领嗅了一遍,除了洗衣液的味道,什么都没闻着。

  虽然觉得难以置信,瘦高民警还是派出几个同事到城南市场调查取证。那一伙寻衅滋事的被放了出来,民警正好安排公交车上的乘客到里面做笔录。

  报完个人信息,程了又追问了一句:“等我洗脱了嫌疑,能不能跟我们领导证实一下?谁知道要耽搁多久啊,我们领导肯定以为我翘班了。”

  登记的民警年纪不大,一张团团脸,话说得很仗义:“放心,没问题!”

  轮到身后的男人时,他只有一句话:“抱歉,我不想回答。”

  民警愣了一下,也没继续问,跟程了攀谈起来:“你能不能闻闻我中午吃了什么?”

  虽然他刚才没参与询问,但也听说了这俩人一个记忆如神,一个嗅觉类犬。

  程了分辨了几种食材的味道,迅速给出了答案:“凉皮!”

  她又嗅了嗅:“是不是配了个馒头?黑米面的。”

  民警一挑大拇指:“神了!”

  说完,民警压低了声音:“我前天买的费列罗巧克力被人偷吃了,你能不能帮我闻闻谁干的?”

  正聊得热闹,瘦高民警进来。

  “找到了,就在城南市场,人赃并获!”

  失窃的女孩儿一直在角落的椅子上坐着,听到这句话,激动得跳了起来,目光在程了的身上一触,迅速掉转了视线。

  瘦高的民警一直很兴奋:“这种公交车上的行窃案最不好破,嫌犯流动性太大,通常查着查着监控就断了线索,这次破案这么快,还得感谢这两个人。”

  被点到的两个人,一个一副事不关己的淡然,一个眉梢眼角都是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彩票中了大奖。

  走出派出所的大门,程了被男人叫住。

  程了对他的观感非常复杂,羞恼有几分、仰慕有几分,更多的是好奇。

  她停下来,目光有些迟疑。

  “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句,”他在她面前站定,“你喜欢的那个人,最近有个接触十分频繁的异性。”

  程了的心猛地一跳,扬起头看着他,散碎的刘海儿被她捋到后面夹了起来,露出了额上的美人尖。

  “他最常用的副词是‘很’,在他发过的32条朋友圈里,修饰程度的时候,几乎都在用‘很’,很好、很快、很及时,最近的一条改用了方言口语‘蛮’,这证明他频繁接触的人喜欢用‘蛮’,语言受到了对方的影响。此其一。”

  “他最近换了餐台的桌布,浅色系,按照以往的朋友圈内容推断,他是个实用性很强的人,浅色系的桌布容易染色,不易清洁,装饰性远大于实用性,极可能是异性所赠。此其二。”

  “他最近发出的一张照片上,笔记本电脑压着账单的一角,账单里有一道Tiramisu,他并不爱吃甜品,这道甜品是点给异性的。此其三。”

  他的分析条理清晰,程了辩无可辩。

  程了垂下头,默默看着脚下那一方地,红色的防雨砖,上面被岁月磨出了沟沟壑壑。

  破案的兴奋感倏忽间消失殆尽,她用力戳了戳地上的一颗小石子,石子打了个转,一咕噜,滚走了。

  “这个给你。”

  程了抬头,他摊开掌心递过来,一块水果硬糖。

  她接过来,剥开橙色的糖纸放进嘴里,一丝苦味在舌尖化开,她问了一句,极轻极轻的一声:“柚子味儿的?”

  “嗯,柚子味儿的。”他重复了一遍,味和儿之间有个小小的停顿。

  “什么柚?”

  程了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柚子不是也分好多种吗,什么玉环文旦、沙田柚、官溪蜜柚。

  他微微一愣,漆黑的瞳仁里有清浅的光:“大概是‘Nice to meet 柚(you)’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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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26 11:38:55 | 只看该作者
  下午四点五十五分的时候,程了终于回到了公司,为了应对组长的怒火,她稍稍做了点儿准备,提前吃了一颗阿司匹林。

  她在心里不住地模拟着对话:

  “采访呢?”

  “暂时没成功,不过盛景初的助理小齐留下了我的联系方式!”

  “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说起来这事可巧了……然后……我就去协助警方调查了,良好市民爱国家,协助调查人人有责,喏,这是办案民警的电话。”

  反复在心里练习了几遍,程了终于硬着头皮上了视频采编部所在的16楼。

  一踏进16楼,程了就敏感地发觉好像总有人在打量她,除了打量还有小声的议论,难不成她小小的受挫上达天听,总监已经知道了?

  程了臊眉耷眼地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在对面的言晓看到她,“噌”的一下子蹿起老高。

  “程了!”

  平地一声惊雷,瞬间炸哑了整个部门的同事。

  部门之花琳达拿着咖啡杯踱过来,嘴角有凉凉的笑意:“真是看不出来啊。”

  她的目光从程了的脸上扫过,先落到胸上,又落到臀上,然后“啧啧”两声,纤细的腰肢一扭,转身去了茶水间。

  程了摸不透她什么意思,总之不管从哪个角度解读,“啧啧”肯定不是褒。程了索性去看言晓,言晓向她勾勾手,将笔记本电脑转了个方向指给她看。

  “给,你的。”

  网页上硕大的黑色标题分外吸引人的目光——《盛景初神秘女友曝光》。

  鼠标往下一拉,是一张照片。

  画面上的男人戴着口罩,头微垂,手抬起,朝着对面的女孩儿递过手去。

  强烈的光线使画面有种过度曝光的失真感,女孩儿的面庞却照得分明,下颌的线条十分圆润,嘴角抿得紧紧的,对着镜头的左颊有个深深的酒窝。

  程了下意识地又对照了下衣服,蓝色的半袖衬衫,衬衫的左上兜处有只小狐狸,兜上绣着脑袋,兜下绣着尾巴,乍一看,像狐狸钻进了衣兜里。

  没跑了,此人太熟,次次对着镜子都能看到,正是程了自己。

  “行啊你!”言晓擂了程了一拳,“说吧,怎么勾搭上的?”说完,言晓眼睛一眨,“还是说早就勾搭上了?”

  其他几位同事都回了神,各自埋头处理着手头的事,耳朵却高高支着。

  程了指着屏幕,依旧难以置信:“这是盛景初?”

  “傻白甜萌蠢勾男友,真相揭穿,竟是棋坛明星。”琳达端着热咖啡杯回来,红唇一扬,“真是一出好戏啊,还是十年前的韩剧。”

  “赶快给你的男友打个电话,声嘶力竭地问问他,你居然是盛景初?你怎么能是盛景初?你的隐瞒玷污了我们之间纯洁的感情!”

  程了没理她,坐下来正想给小齐打个电话,还没斟酌好措辞,组长已经走了过来,拉着一张万年不变的铁板豆腐脸。

  “你跟我来。”

  盛景初在路上接到了小齐打过来的电话。

  “盛先生,需要我联系媒体撤回新闻吗?”

  他的手指停在屏幕上,偷拍的角度找得太好,乍一看就是两人牵手的样子。

  捏了捏眉心,他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放着吧,过一阵就过去了。”

  道旁的洋槐树探出细瘦的枝干,洋槐花一串串垂下枝头,不时有绿色的花瓣落下来,飘飘扬扬撒了一路,灰尘在阳光下打着旋儿,人声、车声、声嘶力竭的蝉鸣声,正是尘世间最平凡的一景。

  盛景初信步走着,棋院路直行423米,解寒洲围棋道场。

  孩子们吵吵嚷嚷地闹成一团,盛景初在门口略站了站,沿着原路往回走。

  文具店、修车铺、杂货店、母婴用品商店,他六岁来道场学棋,十六岁离开,再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小店的招牌早就旧得不成样子,他抬起头一一看过去,有种熟悉的踏实感。

  只有一家店是新的,招牌做得锃亮,几个大字又黑又粗:程叔小馆。

  店主程叔正躺在摇椅上刷手机,身上的白褂子没系扣,露出一圈圈打着褶子的肚腩。

  看到盛景初,他咧嘴一笑:“棋院的?”

  这一笑,黑红的左脸上就多了个酒窝,盛景初微征,点了点头。

  “进来坐。”

  程叔招呼他进去,不足二十平方米的小店,里面支了几张桌子,挑了个位置,把盛景初让过去。

  “这个位置风水最好,你往上瞅,避开了空调风口,可又能吹到冷风,再往厨房瞅,离厨房门最远,闻不到油烟味儿,最重要的是朝向北,北属水,水生财。”

  说着,他又拿了一张菜单递给盛景初:“想吃点儿啥?”

  招牌菜那一栏的名字都很陌生,天元之战、棋圣在手、博弈天下、昭和之王、国际扬名。

  程叔肥厚的大手在菜单上点了点。

  “博弈天下、昭和之王都是热门菜,学棋的孩子可喜欢吃了。给你照样来俩?”

  盛景初无可无不可,程叔套上围裙,临走前还贴心地开了电视,CCTV正在播《熊出没》,两只熊正商量着怎么折腾光头强。

  程叔手头上利索,不一会儿就端了菜上来,一道海蜇皮拌鱼皮,一道日本豆腐蒸虾仁。

  海蜇皮拌鱼皮估计就是博弈天下了,海蜇皮是白的,鱼皮是黑的,借喻围棋中的黑白二子,这也说得过去。昭和是日本的一个时代,昭和之王就是日本豆腐蒸虾仁也能理解。

  盛景初对程叔的联想能力很感兴趣,他指着菜单上的几道菜。

  “这几个都是什么?”

  “天元之战是麻辣鸡心,棋圣在手是卤鸭爪子,国际扬名就是小辣椒炖大公鸡。”

  程叔抓起围裙擦了擦手,开饭锅给盛景初盛了一碗米饭,扭头看着动画片,津津有味地盯了一会儿,转头招呼盛景初:“吃菜,吃菜,尝尝我拌的博弈天下。”

  盛景初摘下口罩,拿起筷子将海蜇皮和鱼皮分开,盘子里两军对垒、黑白分明。

  他先夹起海蜇皮尝了尝,舌尖有一丝微微的麻,再回味是酸甜,等到咽下去才品出一丝咸来。

  将所有的海蜇皮吃完,他才捡了剩下的鱼皮吃,脆而滑,咬一口几乎能溅出酱汁。

  程叔怎么看都觉得他有点儿眼熟,在一旁热心地推荐日本豆腐蒸虾仁。

  “这个嫩,趁热吃。”

  程叔说话时,盛景初放下筷子静静听着,颇有种从善如流的味道。但是待程叔说完,他依旧继续低头吃鱼皮,直到全部吃净,才去吃虾仁。

  虾已经开了背,挑出了虾线,虾肉蒸得恰到好处,他将虾肉全部吃完才去尝日本豆腐,嫩嫩的一块,吹一口能掉渣。

  程叔递了个勺子过来,对盛景初的吃法很有意见。

  “菜不能这么吃,结合在一起吃才能把味道提升到极致。吃点儿饭,光吃菜多咸。”

  盛景初谢过他的勺子:“我习惯了。”

  顿了顿,他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程叔:“您还有事?”

  程叔摆摆手:“你吃,你吃。”

  程叔在门口处拉了把凳子继续刷手机,先看微博,没评论,过,再刷朋友圈,给二大爷家堂哥转发的那条《马云给你的十条忠告》点了赞。

  程叔心里暗暗觉得这客人的习惯可真奇怪,菜都吃完了才开始吃饭,这一口口的,有个啥滋味。

  结账的时候,程叔问盛景初:“你有微博吗?”

  “有。”

  “那正好,来,加个关注。”程叔把手机递到盛景初面前,“这是我的微博名,跟我互粉一下,我给你打八折。”

  怎么看他都不像打个八折就能互粉的人,程叔又补充了一句:“都八折,不管什么时候来都八折。”

  盛景初的微博通常只用来看私信,棋友总会在私信里跟他探讨棋局,他点开微博,输入了程叔的名字“程蜀黍萌破天际”,点了关注。

  “叮!”

  程叔收到了关注提醒,马上互粉,看了下对方的名字才反应过来,他就是今天体育新闻上看到的盛景初。

  大V!

  程叔被这个惊喜砸晕了,他人生最大的梦想就是粉丝能过万,为了这个梦想,不知道打出去多少个八折,哪知道棋院这帮猴儿前脚关注了,后脚就取关了,他一个个盯着要把亏的钱补回来,这帮猴儿又都匿了,派了个代表过来买外卖。

  这么一想,怎么都觉得不踏实,怕盛景初会取关,程叔拒绝收钱。

  “第一次就当试吃了。”

  盛景初没再坚持,拿起纸袋告辞走了。

  名人啊……

  程叔一拍脑门儿,早知道请他转发一下自己的微博好了,这样该有多少评论、多少转发、多少赞!

  程叔越想越后悔,端起空盘才发现底下压了一张纸币。

  程叔赶紧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还好还好,没取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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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26 11:39:36 | 只看该作者
  程了住在市中心的甜水巷,许多民宅还保留着晚清时的建筑特色,居民早就做好了拆迁的准备,一层层往上加盖,可开发商谈了又走了,拆迁补偿一直也没谈拢。

  自建的小楼都租了出去,小小的一片地上,外来务工的小夫妻、刚毕业的白领、守着天井的空巢老人、海外归来寻根的华侨,南腔北调,吵吵嚷嚷地生活在一起。

  一进门,程意正追着最小的堂弟程诺打。程诺今年高二,最近在程意的胁迫下删掉了所有游戏,连手机上的“保卫萝卜”都没能保住。

  奶奶被程诺拉来挡炮火。

  老太太习惯了和稀泥:“意思意思行了。”

  程意叉着腰挥着鸡毛掸子。

  “你看看他这地理怎么答的,人家问与新疆接壤的八个国家,七个没答上也就罢了,唯一答上的居然写爱因斯坦!”

  越想越生气,程意绕过奶奶抽了程诺一掸子。

  “蒙你也给我蒙得靠谱一点儿,爱因斯坦你个头啊,你怎么不答诺贝尔呢!”

  程诺揉了揉脑门儿:“你当我傻啊,诺贝尔是写书的。”

  程意懒得理他,把鸡毛掸子丢下转头去看程了。

  “怎么了,心情不好?”

  程了没吱声,自己回屋了。

  程了妈妈过世得早,她四岁的时候跟爸爸一起搬到奶奶家。大伯和伯娘早搬出去了,因为离公司近,程意这两年也在奶奶家住,三叔家一直跟奶奶过,六七口人将一个小院子挤得满满当当。

  程意推门进来,她在一家游戏公司做人力资源,上班的时候,公司里几十号人被她盯得死死的,上班回来,家里这几口人也全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女人心情不好基本有以下几个原因,”程意觑着程了的眼色,“淘宝上看到一款心爱的包包,支付宝没钱了。”

  程了趴在床上,抓起床上的布偶猴子塞住耳朵。

  “连续好几天便秘,排泄不畅。”程意继续说道,“要么就是男人跟别的女人跑了,恨小三恨得牙根痒痒。”

  程了这才想起来徐迟的事,她本想问问的,又觉得没有立场,还未告白就被甩了,这事很值得辗转反侧一番,但现在主要矛盾不在徐迟身上,工作都要保不住了,她哪有闲心去伤春悲秋。

  扬手把猴子丢出去,程了叹了口气:“你都不知道我今天多闹心。”

  今天组长把她叫过去,先问了下她有没有微博,听说没有就让她注册一个,让她以盛景初女友的身份秀恩爱,利用目前的舆论热度为公司的节目做宣传。

  秀时代创立不久,正是利用一切手段提升名气的时候,程了的乌龙一下子让组长嗅到了炒作的卖点。

  程了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做人是需要底线的,拿人炒作这件事情她做不出来。

  组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程了,我记得你马上就毕业了吧。”

  程了马上听出了弦外之音,她刚升大四就在这里实习,眼看着毕业要转正,如果不配合组长炒作,转正的事情就不用想了。

  选工作,还是选气节,心中的天平左摇右晃。程了把事情跟程意讲了,问她:“你说怎么办呢?”

  程意对程了太了解了,程了总有点儿莫名其妙的小坚持。眼看着她这份工作不保,程意打开了智联招聘的网页:“我看你还是先投简历吧。”

  程了从床上爬起来。

  “你说要不要今晚把辞职信写了?”

  程了一面说着一面登录了公司OA,指尖在键盘上犹疑了好一会儿,终究没舍得打出一个字来。她可怜巴巴地瞅着程意:“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渴望出人头地。”

  “中国的奥普拉跌倒在了第一份工作上,”程了长叹一口气,输入了自己的用户名和密码,“这对中国十三亿人口来说是多大的损失啊,我深深觉得自己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

  “我替党和人民谢谢你,”程意点了点程了的眉心,“你这就是典型的眼高手低。”

  程了捧着脸一龇牙:“你手比眼高啊?还是没事老举着手?”

  程了是从母系那边传承的口齿伶俐,程意懒得说她,干脆转移了话题。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是组长会怎么做?员工不配合炒作就不炒作了?才不,组长会注册个微博,假借你的名字,到时候你怎么辩解?说不是你?你是不是秀时代的员工?你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这倒是,程了关了OA,打开微博。

  “我抢注一个?”

  程意一拍脑门儿:“我今天还没给二叔点赞呢。”

  自从听说有个姑娘喝奶茶的照片在网上红了,程了她爸的微博上就全是程了的照片,咖啡照、可乐照、喝水照,各种角度晒,还给全家下达了任务,每天要给他的微博评论、转发加点赞。

  程了以前也有微博,实在受不了程爸爸毫无节制地秀女儿,索性把账号注销了。

  点开二叔的微博,程意呆住了,半晌才戳戳程了:“我不是眼睛出毛病了吧?”

  程家爸爸的微博,平时最多只有十来条评论,这其中大半还是自家人的,如程意、程意妈、程意爸、程意三叔、程意三婶、程诺,甚至连程家老太太,程爸爸也给换上了智能手机,手把手教妥了怎么评论和点赞。

  可是今天,最新的一条微博居然有两万多条评论,近十万的转发。

  程意一脸的匪夷所思:“二叔被盗号了?”

  正说着呢,程家爸爸回来了,一路举着手机,兴奋得几乎唱出来:“闺女,这回你可红了!你猜今天谁关注我了?盛景初!”

  眼看着微博客户端的评论数在逐渐攀升,程爸爸一屁股将程了挤了出去。

  “手机卡死了,借我用用电脑。”

  “就算是盛景初关注了,也不至于让大众这么兴奋吧?”程意捉摸不透,点进了盛景初的微博,才一脸无语地看着程了,“这回你真火了。”

  “啊?”程了一听说盛景初关注了她爸的微博,就觉得没什么好事,她凑过去看了一眼程意的手机屏幕,顿时生无可恋,“他就关注了我爸一个人?”

  没错,盛景初原本的关注人数是“0”,忽然这个数字变成“1”,人民大众当然震惊,当他们点进去发现此人的微博上全是同一个女孩儿,而这个女孩儿正是今天新闻上曝光的盛景初神秘女友时……

  联想足以改变世界。

  程家爸爸微博下的评论整整齐齐,清一色的“膜拜岳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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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26 11:40:43 | 只看该作者
第2章 How old are

  事情从一发不可收急速发展成一发不可收拾。

  网上的那张照片还好说,毕竟在派出所里有那么多的目击者,但关注这事怎么解释?

  盛景初去吃了个饭,为了打八折就关注了饭馆老板?

  谁信?

  一整盒阿司匹林都没办法拯救程了悲痛的灵魂,她拿起手机反复盯着联系人里小齐的电话号码。

  咬咬牙,她还是拨通了小齐的手机。

  小齐那边正焦头烂额,始作俑者正盘膝看棋盘,他不理解为什么大家会对这件事情这么关心,他只不过是关注了一个人,之所以之前从未关注过谁,不过是他不感兴趣,也从未有人要他关注。

  小齐已经接了无数个电话,至于想跟盛景初亲自聊聊的,无一例外都被他推掉了,面对媒体的提问,需要字斟句酌,稍稍有一个词有了歧义,明天见报的时候就是连篇累牍的曲解。

  程了打来电话的时候,小齐正在思考怎么面对,现在取消关注肯定不行,那必然会引起群众的反感,冷处理似乎又有些过于消极了,重要的是女方那边不要借机炒作,双方都不解释的话,热度很快就下去了。

  小齐的想法不可谓不对,但终究还是从盛景初的立场出发。

  程了也很委屈,火气腾腾腾直往上涌。

  “就好像我占了多大便宜一样。”

  这一生气,就没控制住音量。

  “我以后还找不找对象了?初恋还没开始就变二恋了,这损失我找谁赔去?”

  小齐被震得直咧嘴,盛景初几乎能想象到程了生气的样子,不知道她的刘海儿放没放下去,否则一定被气流吹得一掀一掀的。

  他向小齐递了递手,示意他把手机给自己。

  程了那边说得起兴。

  “到时候你给我证明?还是你家盛先生给我证明啊?那咱们先签个合同,以后不管谁先恋爱了,对方都有责任做这个证明。”

  电话那边的声音一变,清冷得像冰层下的山泉。

  “是我。”

  听到盛景初的声音,程了顿时有些尴尬,她的声音弱下来,一手无意识地在桌子上画着圈圈:“哦,是你啊。”

  一阵沉默。

  盛景初觉得他是无所谓的,但对于女孩子来说,影响确实不小。

  于是他先道歉:“我很抱歉。”

  这声道歉瞬间浇熄了程了的怒火。

  “唉,这事也不怨你,说起来都是巧合,我肯定不会借机炒作的,但我们公司就说不定了,到时候要是有什么风言风语出来,完全不是我的本意啊。”

  想到组长的警告,程了难免灰心。

  “算了,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干到公司炒作的时候呢,也许明天就被炒了也说不定。”

  舌尖似乎还残存着那带着一丝丝苦涩的甜,停顿了片刻,程了转移了话题。

  “听说你就要去杭州参加比赛了?嗯,加油,为国争光。”程了再一想这是国内的比赛,为国争光未免不合适,又改了口,“随心下吧,胜了固然好,输了就当练习了。”

  盛景初抬头看向窗外,青蓝色的夜幕上,一弯月亮暗淡无光,他想起小时候参加比赛之前,老师衣食住行嘱咐得仔细,赛场的事只一语带过,平常心就好。

  那时他想,老师应该对比赛的结果并不在意,直到许多年以后他才知道,当自己越走越远,远离了初心,一路承载了太多的关注、荣誉和争议的时候,胜仿佛唾手可得,输却难以随心。

  挂了电话,他无声叹息。

  有了前一天的事情做铺垫,程了几乎带着诀别的心态到公司上班,楼体上,硕大的英文“show style”旁是公司的吉祥物秀秀,一只捧着板栗的胖松鼠。

  互联网公司似乎总要和动物搭上点儿关系,阿里的猫,腾讯的企鹅,搜狐的狐狸,YY的小浣熊。

  程了依依不舍地看着秀秀,胖松鼠的两颗大门牙闪了闪,她自作多情地觉得,秀秀也舍不得自己。

  程了进了公司大厅,横向蹿出个十六七岁的波波头姑娘。她先是仔仔细细打量了程了一番,声音里带着哭腔:“你好好对我们的元宝。”

  拜自家爸爸的微博所赐,程了的生平被网友扒了个彻底,秀时代视频采编部实习记者,职业棋手和记者,近水楼台,一伸手就染指了月亮。

  程了怎么也想不明白,围棋比较小众,她连“劫”是什么都弄不清楚,盛景初怎么会有这么多粉丝?

  而且一局对弈就是一天,大家都是年轻人,这得多大的耐心能从头看到尾,难道真的对我国的传统文化热爱到这种程度?

  如果真这么热爱,盛景初的师弟曹熹和也是一流棋手,怎么没见有这么多的粉丝。

  有颜即正义,看来大部分都是颜粉。

  程了刚想跟这个姑娘解释一番,姑娘已经抹着眼泪跑走了。

  程了上了16楼,小齐打来了电话:“你赶紧来机场,我在第八航站楼,盛先生接受你的采访了。”

  程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小齐不住地催促她。

  “快点儿,飞机还有不到一个小时,不对,五十九分起飞。你把身份证号发给我,我给你订机票。”

  “起飞?”

  “对,盛先生马上要去杭州,你到杭州再采访他。”

  程了消化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抖着手将身份证号发了过去,不一会儿航空公司就发来了购票信息。

  收到信息后,程了立马向组长做了汇报。

  组长盯着程了看了一会儿才说:“那你就去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也没给程了配摄像师,程了自己去器材组借了一个DV,来不及回家收拾衣物,打车去了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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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26 11:44:40 | 只看该作者
  小齐在机场门口等着她,将手里的行李塞到了她的手里。

  “这是盛先生的衣服,每天换一件,我准备了十天的,最里面那套是Rubinacci的西装,比赛时候就穿这套。盛先生不吃芥末、葱和蒜,也不喜欢香菜的味道,点餐的时候你注意这些忌口,晚上睡觉的时候记得给他留一盏床前灯,盛先生在全黑的环境中睡不好。”

  “最最重要的是这个!”小齐从随身包里掏出一本书,“这是《道德经》,盛先生在对弈之前喜欢翻一遍。”

  程了有点儿蒙,她记得来之前小齐说的是盛先生接受她的采访啊,这么一堆东西是什么意思?

  “我老家有事,马上要坐飞机回广州,盛先生就交给你了,你随时跟我电话联系啊。”小齐反复交代了几遍,冲进了机场。

  程了只好拖着行李进了机场大厅,先用身份证取了机票,根据航班信息,找到了盛景初的候机位置。

  他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明明别的位置都挤满了,只他那一排空空落落,最边上的位置坐了位大叔,大叔不自然地往外挪了又挪,看到前一排空出了位置,赶紧换了过去。

  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明明室外温度38℃,室内温度也不低于25℃,他周围的空气却冷到0℃以下。

  言晓不止一次跟程了抱怨:“盛景初这个人太不好接触,眼睛一扫,我冷得浑身直抖。”

  程了将行李拖过去,拿着纸巾擦汗。

  “盛先生啊,我严肃建议你好好管管你们家小齐,这么远,我拖得手都快折了。他不会把原子弹放行李包里了吧?这也太沉了。”

  盛景初抬起头看着她,他的瞳彩远比普通人要深,像初生婴儿的眼睛一样,融入了化不开的墨色。

  难怪言晓会觉得冷,程了也觉得周身清凉。

  盛景初的目光落在她的衣领处,那里绣了根胡萝卜,衬衫的样式简单,边角处透着点儿小心思,充满了想象力。

  她好像特别喜欢这种风格的衣服,昨天的小狐狸,今天的胡萝卜。

  他的视线往上调了调,她把刘海儿梳到了后面,马尾扎得高高的,露出了光洁白嫩的一张脸,可能走得太急,双颊透着点儿粉,阳光一扫,甚至能看到细细的绒毛,像五月里刚上市的桃子。

  收回视线,他的语速是一贯的不急不缓:“你可以给我打电话。”

  程了在嘴里嘟囔着:“那我也得知道你的电话号码啊。”

  “你可以先给小齐打电话,让他告诉你我的电话号码。”

  程了沉默了片刻,她真傻,真的!

  盛景初拿出一支碳素笔,向程了伸出手:“你的手。”

  程了伸过去,他握着她的手腕,在她的掌心写下一串数字。

  他的体温微凉,指腹软得不可思议,笔珠在掌心滑动,痒得程了直缩手。

  写完,他交代程了:“我的电话号码。”

  你可以直接念给我听的,再不济也可以用我的手机输一下,这大庭广众的……

  程了做贼心虚地瞅了瞅四周,将那串数字输进了电话簿里,名字一栏犹豫了一下,直接打了BBK,babyking的缩写。

  输完,程了还是给盛景初拨了一个电话:“我的。”

  盛景初按断:“我知道。”

  那什么,你知道我的号码,给我打一个我存上不就行了吗?

  程了一下一下地啜着牙花子。

  “你不高兴吗?”

  盛景初分辨着她的情绪,他可以用9秒还原魔方,却捉摸不出一个表情的含义。

  当然,他也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毕竟大部分人悲伤也好,开心也罢,跟他没有直接的关系。

  程了赶紧解释了一句:“其实也没……”

  盛景初将手递过来,摊开,掌心多了块水果糖。

  “吃糖。”

  程了接过糖,她其实真的没生气,就是觉得……有点儿奇怪。手腕上还残存着他的手指触碰后的烧灼感,程了不自觉地攥了攥拳。

  她剥开糖纸放到嘴里,忍不住跟他开了个玩笑。

  “这回是什么柚?How old are柚?”

  这是个笑话,“How are you”翻译成“怎么是你”,“How old are you”翻译成“怎么老是你”。

  盛景初不知道她的笑从何来,只是朦胧地觉得,她吃了糖,心情果然变好了。

  江城到杭州,飞机只需要一个小时的航程。

  程了在飞机上简单地做了个采访大纲,这个本子上搜集了跟盛景初有关的一切信息,几张剪报和手抄的资料。

  盛景初不是江城人,因为从小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被解寒洲带在身边学棋。

  在盛景初十六岁那年,解寒洲与盛景初签订了一项师徒协议,盛景初要把国际比赛奖金的三成分给老师。奖金是专业棋手最大的收入来源,虽然最后盛景初签署了协议,但有媒体传言,两人因此决裂。

  盛景初正在闭目沉思,他思考的时候,外界的一切信息都被屏蔽,听不到声音,闻不到味道,甚至感受不到冷暖。

  程了悄悄地看了他一眼。

  据说盛景初是孤儿,和师父形同陌路,与师弟曹熹和的关系似乎也不太好,微博甚至都没有互相关注。

  那他一定很孤独吧?

  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程了在笔记本上写下标题:

  盛景初——围棋世界里孤身前行的孩子。

  下了飞机,程了才觉得有些茫然,小齐没给她酒店信息,她正想问问盛景初,却在出口看到了曹熹和。

  曹熹和在解寒洲的弟子里排行第二,三次败给韩国棋手赵延勋,又在形势最不利的情况下战胜了日本高手加藤清正。网上有专门研究曹熹和棋谱的,一半人觉得随心所欲,完全谈不上布局和策略,另一半人觉得暗藏玄机,看不出来是你智商不够。

  他嘴里叼着根牙签,脚上趿着拖鞋,额前的头发染了一簇黄毛。明明是棋坛的新一代高手,打扮得却像城乡结合部的洗剪吹少年。

  盛景初眉头一皱:“你的头发怎么弄的?”

  曹熹和嘻嘻一笑:“赌输了,跟小五下棋的时候输了一盘。”他目光往程了身上一扫,笑得更开心了,“哟,这不是师嫂嘛。”

  程了一阵恶寒,“师嫂”是个什么称呼,她开口解释:“我是过来采访的。”

  曹熹和咧咧嘴,一副我都懂的样子,追上盛景初,替他拉着行李。

  “小五输得更多,头发都成调色盘了。”他又回头招呼程了,“师嫂全程陪同啊,中午想吃点儿什么?西湖醋鱼?甘草鱼?清蒸鲈鱼?”

  还没等程了回答,他又去拉盛景初:“我攒了个局,三缺一,就等你了。”

  盛景初没理他:“我不缺钱。”

  “我缺钱啊!”曹熹和把行李搬到后备厢里,拍了拍车灯,“主办方的车,我借来开开。”

  盛景初替程了拉开后面车门:“你坐这个位置。”

  程了依言坐了进去,盛景初从车后绕到了另一侧,拉开车门,也坐到了后边。

  曹熹和朝程了挤了挤眼睛。

  程了不明所以,侧头去看盛景初,他指了指安全带:“扣好。”

  曹熹和开着车还觉得无聊,东拉西扯地讲了一会儿,便拉盛景初下盲棋:“练练手。”

  程了听了一会儿才明白,盲棋就是不用棋子,完全按照记忆下棋,棋盘上共361个交叉点,不要说布局了,光回忆棋局就很吃力。

  盛景初的记忆力程了已经见识过了,曹熹和的记忆力也相当惊人,一面落子,一面还能抽空跟程了显摆两句:“赵延勋智商136,我的智商139。”

  程了去看盛景初,想知道他的智商多少。

  曹熹和透过后视镜看她:“我师哥低调着呢。”

  以程了对盛景初的一点点了解,他确实不会拿这个说事。

  程了的手机响了起来,铃声略羞耻,正是网上很红的《我好饿》,她来不及看号码就接了起来,居然是徐迟。

  “我回来了,请你吃饭。”他的声音是一贯的慵懒,带着些许的漫不经心。

  程了的呼吸一滞,压抑着声音里的丝丝悸动。

  “我出差,在杭州。”

  “那算了,等你回来。”

  他的回答太干脆,程了还来不及失落,他又追问了一句:“知了,想我没?”

  她装没听见,按断了电话。

  曹熹和转头看了看盛景初:“师哥,你有情敌啊。”

  盛景初没理会,沉默了片刻问程了:“为什么叫你知了?”

  有比电话漏音更糟心的吗?还有,你们俩不会发扬一下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装着没听见?

  尴尬了好一会儿,程了还是给出了解释:“我出生的时候知了叫得特别响,所以原名叫程知了。”

  至于为什么后来改了,也许是因为她妈妈的名字里有个“知”字,她妈妈过世之后,程知了就变成程了。

  程了,成了,程家这一代的小孩儿,都是按照谐音取的名字。

  曹熹和一乐:“那怎么不叫程蝉?”

  程了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顿时一蒙。

  盛景初替她解释:“一个可能是因为‘蝉’是虫字旁,写出来不好看,第二个可能是‘蝉’与‘程’的声母相同,叫起来没开口音‘了’响亮。”

  这也需要分析?

  “所以你是夏天的生日?”

  盛景初的思维落到了此处。

  “嗯,就是7月……”主动告诉对方生日,好像暗示别人要送自己礼物一样,程了说了一半岔开了话题,“快到了吧?”

  曹熹和一拍脑门儿:“完了,开过了。”

  “师哥,咱们继续。”

  “我已经赢了。”

  “明明还在中腹厮杀……”曹熹和大叫,“是按照惯例来的吧?黑子贴7目半。”

  “上边和中腹的黑棋已经连通了,你还要继续吗?”

  曹熹和凝神思索,叹了口气:“确实是我输了。”

  眼看着一辆别克迎面冲了过来,程了尖叫着提醒:“看车,看车!”

  电火石光中,程了向车门处摔了过去,盛景初伸出手,将她和车门隔开。

  肩膀在他的手上重重一磕,程了还来不及反应,别克堪堪擦着盛景初那侧开了过去。

  一声尖锐的刹车声,车在冲进绿化带之前停了下来。

  车停稳,程了几乎跳出胸腔的心脏终于归位,深吸了几口气,她赶紧看向盛景初。

  “撞到了吗?”

  盛景初收回手,摇摇头。

  曹熹和有些不好意思:“你俩没事吧?”

  有了这个插曲,剩下的路程就添了几分沉默。

  路上堵得厉害,一路开开停停,终于到了梅家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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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26 11:46:06 | 只看该作者
  赛场就设在梅家坞的星河宾馆,这里四面都是茶林,六月的茶树浓得像上好的祖母绿,道旁里冒出一簇簇小花,开得很是随心所欲,浅浅的紫,像画手涮笔的时候溅上的颜料。

  刚下车,一个长发布裙的女孩儿就奔了过来,一把攀住盛景初的胳膊。

  “大师哥,你终于到了。”

  盛景初拨开她的手,给程了介绍:“我师妹,丁岚。”

  曹熹和摩挲着下颌左右看看,笑眯眯地挤过来,插进了两人中间。

  丁岚的眼睛猫一样地转了转,看向程了的目光里满是好奇:“这是谁呀?”

  程了刚想开口,曹熹和抢在她前面:“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新闻上的照片还是你传给我看的呢,师嫂,程了。”

  丁岚仍旧是一脸天真懵懂的样子:“和照片上不太像呢。”

  程了正准备解释清楚,曹熹和又拦住了话头:“走了走了,吃饭去,你们都饿了吧。”

  “哎呀,这可怎么办啊?”丁岚眨眨眼睛,似乎有些苦恼,“我订的西餐,三人份的。”

  程了一点儿都不想掺和到他们中间,忙不迭地拒绝:“你们吃,我先去办入住。”

  丁岚揪了揪衣角的流苏,很是纠结:“要不你们去,我就不去了吧。”

  曹熹和在一旁出主意:“吃杭帮菜算了,你一个中国人吃什么西餐。”

  丁岚拿眼睛瞄着程了:“那怎么行,米其林的三星主厨,你知道我费了多少力气才预约上!”这是暗示她别觍着脸凑热闹了。

  程了正准备找个借口开溜,一抬头,看到言晓和琳达从宾馆里走了出来。

  程了松了口气,颠颠地跑过去,跑出去几步又回头跟盛景初解释了一句:“你们去吃吧,我先过去了,同事在。”

  言晓也看到了程了,兴奋地迎了过来:“你怎么这么晚才到?我们坐下一趟航班过来的,以为你已经到了呢,一打听说还没入住。”

  琳达看也没看程了,款步向盛景初走了过去,作为公司的王牌主持,自然有一种压倒性的气场。

  程了早被她忽视习惯了,心里偷偷琢磨,部门之花VS小师妹,一个风情万种,一个娇俏可人,刀光剑影几个回合,不知道谁输谁赢。

  程了一面窃笑,一面跟言晓聊起了工作。

  “组长派你们过来的?”

  “大光、鲁越也过来了。”

  大光和鲁越是专业摄像,程了终于舒了口气:“我还以为自己要拿着DV闯天下呢。”

  言晓的笑容一僵,压低了声音跟她解释:“组长让琳达接替你采访盛景初,你改去采访曹熹和。”

  非常好,桃子还没熟呢,就有人拿着杆子守在树下了。程了深吸了口气,她只能安慰自己,好歹他们是专业团队,琳达又是新闻主持科班出身,本着对盛景初负责的态度,她也不该继续坚持。

  即使隔了距离,盛景初还是清晰地感知到了程了的失落。他向程了招招手:“你过来。”

  哦,对,除了记者,她还兼着助理的任务。

  程了紧走两步,赶了过去。

  盛景初摸摸衣兜,没有糖,终究不忍心让她失望,安慰她:“回来买给你。”

  他这是在哄小孩儿吧?程了瞪大了眼睛。

  这一番对话听在外人的耳朵里就有了别的意思,琳达的笑容里多了几分勉强。

  丁岚招呼两位师兄:“快走了,我都约好时间了,迟了就不好了。”

  盛景初住九楼,小齐提前帮程了订好了房间,就在盛景初的隔壁,新闻媒体被主办方统一安排在了八楼。

  宾馆的服务生早已经把行李送进了房间,程了打开,难怪那么沉,除了衣服,里面还装了一台咖啡机。

  盛景初的衣服只有三个颜色:白、灰、黑。

  一楼有洗衣房,程了把衣服熨好挂起来,又按照小齐的电话指示,将床笠、枕巾、被套都换了个遍。

  所有一切都做完,小齐还一遍一遍地嘱咐她。

  “卫生间的水龙头检查了没?上一次在日本比赛,宾馆的水龙头滴了一夜。床头灯呢?光线不要太亮,实在不行,你找前台换一下。开关、把手的地方你有没有用酒精擦过消毒?晚上过了九点,就不要给盛先生煮咖啡了,影响睡眠。早餐要熬出油皮的小米粥,哎哟,早知道我把小米拿来好了,农家种的没上化肥。”

  程了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她拿着笔一项一项记下来,一再保证会把盛先生照顾好之后,小齐才挂断了电话。

  到楼下胡乱吃了点儿东西,程了回到自己的房间,沉沉睡了过去。

  手机振动了一声,程了迷迷糊糊地拿来看了一眼,是微信添加好友的信息。

  她点开看了看,没有上传头像,名字是真名,盛景初。

  她点了通过,看着系统提示的“你俩已经成为好友,现在可以通话”的消息,犹豫了片刻,发了一只舔着爪子的起司猫。

  他那边很快回了过来,只有两个字:

  “你来。”

  程了爬起来,敲响了盛景初的房门。

  盛景初已经换过了衣服,他把程了让进来,指了指沙发上的一堆袋子:“你的。”

  程了一个袋子一个袋子地拆开,衣服,衣服,都是衣服。

  她这才想起来,出来得太匆忙,连换洗衣服都没带。

  只是这些衣服都很少女风,背带裤、泡泡裙、绣着小鸭子的T恤、裤脚一圈小花的七分裤。

  她将衣服装好,扭头问他:“请小师妹帮着参考的?”

  他点头。

  他摸不准她喜不喜欢,虽然参考了丁岚和曹熹和的意见,但更多的还是自己拿的主意。

  程了抚额,她收起衣服,盘腿坐在沙发上唉声叹气。

  “这下完了,我还想看琳达和丁岚谁的战斗力更强呢,你却把炮火都拉我身上来了。”

  盛景初看着程了,没听懂她的意思。

  程了放下一条腿,在沙发的边缘晃来晃去,眨着眼睛笑得狡黠,像只密谋策划要偷吃鸡腿的狐狸。

  “要不要跟我打个赌?”程了一时没想好赌注,先把打赌的内容说了,“我们部门之花今晚肯定会敲你房门,跟你敲定采访时间。”

  盛景初不置可否,顺着她的话说起了采访的事情。

  “我不理解你们公司的安排,但是我需要澄清一点,我接受的不是你们公司的采访,而是你个人。”

  程了边叹气边笑,嘴里唏嘘有声,左颊的酒窝越加明显。

  盛景初从未见过有人能把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融合得如此和谐,他看着她,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在你之前,我采访过的最厉害的人物是我们学校的后勤主任,5月的校报上有我的新闻稿《十问后勤主任——女生宿舍卫生间返味问题何时解决》。”

  想了想,她继续说:“我的意思是,我挺感谢你认可我的,真的,你看我真诚的眼睛,但是我有自知之明啊。我们公司的平台不错,新闻做得也很好,一点儿也不比电台、电视台差。王牌节目累积点击量已经几十亿,网络媒体平台更贴近年轻人的生活,采访灵活,风格轻松。我要是因为自己的活被人抢了,就巴望着你干脆把我们公司的采访推掉了,就真有点儿损人不利己了。”

  说完,她站起来,拿起了衣袋挥了挥手:“谢谢你的衣服,我会好好穿的。”

  盛景初叫住她,递给她一包棉花糖:“给你的。”

  程了接过来,心里虽然很感激他履行了诺言,但仍然有一点儿被忽视了年龄的小别扭,于是用盛景初能听到的声音咕哝着:“我又不是小孩子。”

  正说着,盛景初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一闪,程了隐约看到了一个“爸”字。

  不是说盛景初是孤儿吗?她顿时不走了,支起了耳朵。

  听了一会儿,程了也没听出什么有效信息,盛景初的回答不是“嗯”,就是“好”,最多的时候五个字“我已经到了”。

  挂了电话,盛景初才发现程了还没走,树袋熊一样攀在门框上。

  他有些好笑:“好奇心这么重,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儿。”

  “我也没怎么好奇,”程了缩回脑袋,走了几步,又探出头来,“谁呀?”

  他本来想告诉她,看她一副抓心挠肝的样子,又忍住了。

  “你猜。”

  放好衣服,程了去找了曹熹和。

  曹熹和住在九层的尽头,在门口就听到里面一阵喧哗。

  程了敲了半天,曹熹和才开门。

  房间里烟气缭绕,夹杂着“二条”“三万”的声音。

  曹熹和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睛:“有事吗?”

  程了一本正经地介绍自己的公司:“秀时代,英文名show style,注册资金五千万,最近刚获得了境外融资,致力于打造成中国第一大网络媒体平台。”

  曹熹和挥挥手:“我可没钱投资啊,投资你找我师哥去。”

  程了赶紧解释:“我的意思是,我们公司实力雄厚,节目做得也好,你愿不愿意接受我的采访?我虽然经验不多,但我们学校的新闻专业在全国高校里能排进TOP5,专业素质还是可以信得过的。”

  曹熹和这才反应过来,上上下下打量着程了,琢磨了好一会儿。

  网络媒体千千万,曹熹和独独特别讨厌秀时代,抽烟、打牌、喝酒这事都是他们曝出去的,最可气的还时不时地抹黑他,连小时候买棒冰赊账的事都给挖了出来。

  想到了什么,他终究还是答应了。

  “行吧,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程了思量着:“你说。”

  “你知道我师妹吧,”他顿了顿,一副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样子,“你得保证至少在比赛这段时间,别澄清跟我师哥的关系。”

  明白了,不就是让她硌硬着小师妹,好给他自己创造机会嘛。程了给了他一个“你放心吧”的眼神。

  “那就这么说定了。”

  里面的人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小曹,赶紧的,轮到你出牌了。”

  曹熹和回头招呼了一声,转头跟程了说:“就明天吧,反正后天才开新闻发布会,正好我也没好好逛过西湖,咱们约在苏堤吧,我明天早上有事要办,直接过去了,明天上午十点苏堤见。”

  程了就想做一个生活记录式的采访,场合不需要太郑重,曹熹和的建议正中下怀,她立马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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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26 11:46:36 | 只看该作者
  导师给程了的毕业论文提了十几项修改意见,程了回房间写了会儿论文,言晓约她一起吃晚饭,程了给盛景初发了一条微信:

  “吃晚饭了吗?”

  他没回。

  也许正在研究棋谱呢,想到小齐三令五申要求自己不能打扰盛景初工作,程了没敢敲门,跟言晓出去吃了屉小笼包。

  吃饭的馆子不大,店主说得一口杭州话,又急又快,程了听了几耳朵,一句没听懂。浙江一个省,十里不同音,杭州和萧山离得这么近,方言还有区别。

  言晓神秘兮兮地跟程了八卦:“你去过你男朋友家吗?”

  程了愣了一下:“谁?”

  言晓推了她一把:“盛景初啊。”

  程了嘴里的汤差点儿喷出去,勉强压抑住了咳嗽,告诉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言晓一副咱俩谁跟谁的样子,忽然想起了别的事。

  “听说了吗,咱们公司的高层有变动,要从上面空降下来一个。据说名校毕业,年轻有为,喜欢古典音乐和红酒。琳达自打听说了,已经开始研究起红酒了。”

  程了叹服:“琳达攻略的人还真多。”

  言晓推推她:“多向培养,重点选拔,这就像买彩票一样,多买几注能提高中奖率。”

  程了仔细分辨着包子里的调料,以她的口味来讲稍稍有点儿咸,除了食盐还有白糖、蚝油、生抽,又咬了一口,品出来了,似乎还放了花生油。

  她的脑子里顿时勾画出整个制作流程,各种配比都没有问题之后,忍不住有些手痒,什么时候能亲手试试呢。

  这个幻想很快被现实击碎了,言晓问她:“你觉得这次比赛谁能胜?”

  程了一本正经地思考了一番:“这要综合分析。”

  “综合分析什么呀,”言晓嗤之以鼻,“不是解寒洲就是盛景初,还能有谁?要我说呢,解寒洲是盛景初的老师,棋艺在那儿呢,以前中国围棋在国际比赛上可是被日本压得死死的,解老出现之后,一转日本称霸的局面。”

  她语气里有些遗憾:“只不过解老运气不好,第一次棋圣比赛,解老生病没赶上,第二次棋圣比赛,解老的爱人又病了,解老放弃了,第三次呢,又不幸败给了蒋春来。”

  “时也,命也,”言晓长叹一声,“所以这些棋手都特别迷信。”

  “你不知道吧,每次赶上自己的生日,蒋春来都会输。加藤清正不喜欢陌生面孔,只要跟不认识的棋手对弈,他的表现都大失水平。曹熹和非常讨厌星期一,只要周一比赛,他的状态都不好。赵延勋对弈的时候一定要戴着护身符。你家那位有什么特别的毛病没?”

  “我家那位”就是喜欢看《道德经》,想来也是,棋坛的顶级高手,棋力上都在伯仲之间,越是这样,对状态的要求就越高。西门吹雪对决之前不是要沐浴穿白衣吗,普通人挑三拣四叫毛病,高手那叫癖好。

  程了吃个八分饱,临走的时候又打包了一份。

  回来时,程了在盛景初的门口徘徊了一阵,看到门上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知道他大概正忙,回了自己的房间。

  为了明天的采访,程了拟订了几条计划,正琢磨着怎么补充更好,小齐的电话打了过来。

  “盛先生吃饭了吗?他的肠胃不太好,晚上不要准备太硬的食物。”

  程了吐了吐舌头,他没回自己的微信,又不让人打扰,难道自己解决了?

  小齐絮絮叨叨地说着。

  “别忘了把空调调到睡眠模式,上一次在韩国就是,冷气太凉了,盛先生都感冒了。”

  挂了电话,程了终究还是不放心,用微信问他:

  “睡了吗?”

  又觉得不用称呼显得很没有礼貌,她又在前面添了“盛先生”三个字。

  这回他回了:

  “没有。”

  程了看了下时间,十一点,按照小齐给的作息时间表,他现在应该睡下了。

  她忍不住问:

  “为什么还不睡?”

  等了一会儿,他回过来:

  “等你同事。”

  程了从床上坐起来,忍不住好奇:

  “她跟你约好了?”

  盛景初回她:

  “没。”

  不一会儿,他又发了一条:

  “你说她今晚会来。”

  “噗——”

  程了笑出了声,想了想发了段语音:

  “按照言晓说的,琳达正准备俘获新高管的钻石心。”

  隔了两分钟,他也回了语音,或许因为离话筒太近,带了点儿气音:

  “已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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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26 11:48:01 | 只看该作者
第3章 盛景初成

  程了向来很尊重自己的好奇心,于是蹑手蹑脚地开了门,悄悄挪开条缝隙向走廊看去。琳达正站在隔壁门口,身上穿着职业装,粉色的小翻领,裙子的长度恰到好处,露出两截纤白的小腿。

  琳达声音娇柔但不做作:“这么晚了打扰您真是不好意思,您明天有空吗?”

  盛景初的回答是一贯的简洁:“明天有事。”

  琳达的思维有半秒的短路,停了停才继续笑道:“这是我们的错,应该早跟您敲定的,我下午过来两次,一直没人……那这样,您看什么时候有空呢?”

  以程了的角度看不清盛景初的表情,他的手还搭在门把手上,一副随时结束谈话的态度。

  “你可以跟我助理联系。”

  说完,他合上了门。

  琳达停了一会儿,才终于不甘心地转过身。

  程了一大早起来,先到一楼的餐厅敲定了盛景初的食谱:小米粥、南瓜饼、七成熟的煎蛋、咸黄瓜。

  小齐全程远程监控,从小米粥的黏稠度说到南瓜饼的颜色,又说到煎蛋的火候、咸黄瓜的大小,末了还感叹一句:“我们盛先生很好照顾的。”

  程了叹为观止:“我给你讲个豌豆公主的故事啊。从前哪,有个豌豆公主……”

  小齐听完才反应过来:“你居然敢这么说我们盛先生,你才是豌豆公主!”

  有这么惨的豌豆公主吗?她整个儿一个豌豆射手。

  反复嘱咐完服务人员,程了才收拾东西奔赴苏堤。

  苏堤春晓,西湖有名的一景。

  苏堤还是那个苏堤,却不是欣赏的季节。杭州的夏天,风卷来的是凝滞的热气流,吹到脸上有种烧灼的痛感。程了有心想选个阴凉的地方,又怕曹熹和来了看不到自己。

  直晒得她头昏眼花,才隐隐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熟人。

  款式简单的白衬衫,衣扣扣到最上面一颗,他的面容像画师勾画出来的,一眉一眼无比精心,直到眼梢处逸兴遄飞地一顿笔,于是睫毛有了一点儿弯曲,在强光下一阖,消融了目光中的冷淡,带出了一丝慵懒。

  程了招呼他:“好巧好巧。”

  “不巧,”他说,“小曹约我来的。”

  程了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她给曹熹和打了个电话。

  曹熹和那边哼哼哈哈地敷衍她。

  “唉,事情还没处理完呢,本来我是约了师兄一起游西湖的,那这样,你俩先四处转转,我这边的事情一了,第一时间赶过去。”

  程了几乎可以断定,曹熹和是不会来了。

  既然来了,总不好就这么走,程了跟盛景初搭讪。

  “杭州的风景多好哇!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据说西溪湿地也很好玩,赛程安排得挺满,要不然你可以去茅盾的故乡桐庐转转,还有乌镇、绍兴、上海的舟山,那里有个什么山,还有个称号,叫‘海上佛国’。”

  “普陀山。”

  他说:“五代后梁,日本僧人惠萼在五台山朝圣,得到一座观音像,返程时经过梅岑山,恰好风浪大作,惠萼以为观音显灵不肯离去,于是在岛上建了‘不肯去观音院’,佛经说观音菩萨住在‘普陀洛迦’,于是梅岑山就改名叫普陀山。”

  她顺着话聊了下去:“据说香火很灵验的。说起来,我们家那边有座小庙,香火一直不行,住持就想了个办法,印了很多小册子,册子上全都是各种许愿灵验、虔诚拜佛得好报的故事,这一宣传,果然去烧香拜佛的人多了,不过,还是我奶奶看得明白。”

  她学着她奶奶的样子,一手拍着大腿:“哎哟哟,香火要真灵验,住持求求佛不就成了?那广告还印个甚!”

  这一比画,唱念做打绝佳,盛景初觉得她似乎选错了专业。

  枯站着聊天终究无聊,程了和盛景初沿着柳荫往前走,她之前做过一点儿准备,西湖十景说不上,但也知道这附近有什么柳浪闻莺、花港观鱼。

  虽然没到旅游旺季,西湖沿岸的游客已经密密如织,程了专挑游客少的方向走,再看路标,已经偏离了游览线路。

  盛景初一路保持沉默,程了不说话,他也不会主动展开一个话题,程了既觉得这么无声往前走,似乎有违陪客的初衷,又觉得没话找话这个事情压力很大。

  谁知道对方与自己聊天是真感兴趣还是出于礼节?

  如果像QQ聊天一样可以发表情包就好了,没话可说的时候还可以卖卖萌。

  再往前走,就是几个零散的摊位,卖旅游纪念品、金刚菩提、文玩核桃的,还有切西瓜论块卖的,西瓜肉是艳艳的红,一刀切开来,饱满的籽被剖开两半,露出一截白生生的瓤。

  再往前走就热闹了,摊位前面围了一圈人,程了凑进去看了看,正在下围棋。

  程了见过摆象棋的,清一色都是残局,解之前先定好赌资,解开了摊主赔钱,解不开客人罚钱。

  程了不感兴趣,再回头,盛景初已经开始解棋了。

  程了有点儿急,挤上去压低了声音。

  “这种残局都是历史上的名局,多少代人都没能解开的,专挑有点儿棋艺但没脑子的宰。”

  他侧过头来看她,对后半句话很感兴趣:“有点儿棋艺但没脑子的?”

  中指在上,食指在下,他拈起一颗棋子落下。

  程了知道这是职业棋手下棋的手势,据说长期练习围棋的人,中指和食指会留下痕迹。

  程了悄悄观察盛景初的右手,指骨长而直,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盛景初给她解释:“这不是残局,而是死活题。”

  摊主看着棋局,愣了一下,回头跟站在身后的大叔交谈了两句,用的是方言,摊主回过头来将棋子收好,又重新摆了一盘。

  盛景初思考片刻,开始落子。

  摊主的脸色不大好,说话的嗓门儿更大,身后的大叔也急了起来,两人的语速越来越快,大叔将摊主推开,开了新盘。

  盛景初拈起黑子,下了一子。

  “哗”的一声,大叔掀翻了棋盘,一直警惕着的程了赶紧拉住盛景初。

  “糟了,快跑!”

  不等盛景初反应过来,程了拉起他就跑,风迎着脸刮到耳后,带出了一丝丝凉意。

  程了不认路,只能挑人多的地方跑,边跑边往后瞅,还好还好,好像人没追上来。

  慢慢减了速度,程了最终停了下来,腿沉得跟灌了铅一样,心脏“怦怦怦”几乎跳出腔子。眼看着盛景初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她放开他的手,喘着气解释。

  “哎哟……你……得感谢……我,”她深吸了两口气,“人……人家要……揍你。”

  她边说边比画。

  “一个说:‘这小子太不上道了,收拾他!’另一个说:‘我给你信号,我一掀棋盘你就动手。’”

  盛景初笑了,他的唇很薄,正是卦书上所说的负心薄性的那种,程了想,得此批语,估计是因为这种唇形最勾人,换个质朴憨厚款,勾人也缺了点儿资本。

  他看了看不远处的奶茶店:“很热吧?我给你买杯饮料?”

  程了连连点头:“我可以随便选吗?可以的吧?那我要喝烧仙草!”

  她追上他的步伐,又补充了一句:“最好是凉的!”

  他点了两杯,一杯烧仙草,一杯青柠檬汁。

  找了个阴凉的位置坐下,程了舀了一大勺放进嘴里,甜中带着苦,她喜欢烧仙草的味道,味道说不上有多好,但细品有点儿特别。就像凉茶一样,第一次喝总觉得不习惯,喝久了反倒喜欢那种带着点儿焦煳的草药味。

  盛景初捧着杯子没动,直到程了吃完了烧仙草,他才把柠檬汁推给她。

  “那个不解渴。”

  程了问他:“你不喝吗?”

  造物主果然太偏心,她已经热得像滚了沸水的小白菜,盛景初却一身清爽。

  他摇头:“除了咖啡和茶,我不喝别的饮料。”

  原来是特意给她买的。

  程了的心中微微一烫,接过来喝了一口,柠檬汁酸得她直皱眉,晃了晃杯子,她有点儿疑惑:“没放蜂蜜啊?”

  “我让店员放的盐。”他给她解释,“大量出汗之后应该补钠。”

  她又喝一口,果然有淡淡的咸味。

  程了起初以为盛景初其人和他的外表一样,冷静自持,拒人千里,但其实他观察入微,总是在不动声色中表示出关心。

  这个位置正好看到西湖,青荷已经铺了满湖,还没到全部盛开的时节,偶尔开了那么一两朵,半开半合,带着几分羞涩。

  程了拣起个话头聊起来。

  “我妈妈叫谢知荷,我的老家在地图上特别北的地方,夏季太短,荷花养不活。我爸爸曾经在院子里养了一缸睡莲,没等到开花就冻死了。那时候有一种莲花味精,我妈妈就指着上面的莲花告诉我,这个就是妈妈的名字。那时候我才知道,哦,原来莲花就是荷花。她教我念诗,念到‘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时候就跟我说,等我长大了,就带我到杭州看看满湖的荷花。”

  “后来莲花味精的包装换了,家里人也不爱吃味精,早就换了鸡精,我还是总想起小时候我妈妈指给我的那个包装,一朵粉红色的莲花。”

  妈妈过世的时候,她还太小,所有关于母亲的记忆,只有那个包装袋上的小小莲花。人总会固执地坚持什么,一点儿记忆、一种味道、一丝温暖,别人看来或许可笑,却是孩子所能拥有的一切。

  她有些失落,又抬头笑笑:“我今天看到了,虽然不是映日荷花,但也挺好。”

  盛景初又下意识地去摸糖。

  他想她大概喜欢吃柚子味的,去便利店问过,没有那个牌子,别的牌子的他没尝试过,也不知道她是否喜欢,挑到最后只买了一袋棉花糖,一朵朵全是猫爪的造型。他后来收到她的微信,就是一只挥着猫爪的猫,他有些欢喜,她果然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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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26 11:49:19 | 只看该作者
  想了想,他和她分享自己的经历。

  “我小的时候住在运河边上,就是京杭运河的杭州段,出门要坐船,直到现在也有船通行,那片宅子现在还在,附近建起了京杭运河博物馆。”

  他从小早慧,两岁的事情还记得大半,运河里拉煤的船,“呜呜”的船鸣声,船头上站着的小伙子,有精壮的身板和黝黑的脸膛。

  “我还记得家里煮的鱼羹的味道,”记忆早晚会模糊,味觉却一直留在舌尖,“带着点儿微微的酸……小时候父母常带我来西湖,初秋的傍晚最美,像金子铺水里,从湖岸走过,树影半明半昧,落在身上是奇奇怪怪的花纹。”

  程了忽然意识过来:“你是杭州人?”

  他点头:“对,我是杭州人。”

  说完,他忽然笑了:“所以我听得懂杭州话。”

  他学着程了之前比画的样子。

  “他们一个在说:‘这小子很眼熟,看起来像专业下棋的,要不要问问?’另一个说:‘问那么多干什么,先下。’”

  程了的脸一红,小声为自己的误解做最后的努力:“那大叔还掀了棋盘呢。”

  “那大叔是不小心撞翻了棋盘。”

  他不知道程了是怎么推测出这两个人要打人的,语气?动作?还是单纯的关心则乱。

  “有一次小曹在韩国比赛,赛场设在了韩国的景福宫,比赛方大概是想要展现韩国的传统,没有安排座椅,棋手都要跪着下棋,小曹哪里受得了,一伸腿把棋盘撞翻了。”

  他摇摇头:“比赛之后小曹还说呢,韩国人太阴险了。”

  程了拿出DV,挠了挠头,有点儿不好意思。

  “这段能再说一遍吗?我想做素材。”

  盛景初只好又重复了一遍,神态多少带了点儿拘谨。

  程了这才知道,他不愿意接受采访,不只是因为讨厌打扰,恐怕还有不习惯镜头的原因。

  这一打岔,程了就忘了刚才出的糗,收起DV,她拍拍肚皮:“你饿不饿?”

  程了特意点了一道宋嫂鱼羹,旁边位置的几个少年来回瞟了几回,拿起手机对着盛景初拍了又拍,过了一会儿派出个代表,期期艾艾地凑过来。

  “你是盛景初吗?”

  盛景初点头,问他:“你学棋?”

  少年摇头,双颊红红的:“我……我喜欢下棋。你能给我一句鼓励吗?”

  盛景初想了想:“贵在坚持。”

  这个鼓励也太简单了,程了瞪大了眼睛。

  “你为什么不说‘若人生如对弈,我不愿执黑白二子,只愿成一棋枰,笑看世间百态、风云纵横’,还有什么‘清茶品尽五味,黑白堪透前生’?”

  盛景初一愣:“这是谁说的?”

  “你呀,”程了用手机搜索了一下,“很热的一个帖子,叫《818盛景初的棋语人生》。”

  他接过来略作浏览,有些无奈:“我从来没说过这些。”

  “所以……”程了笑眯眯地看着他,眉眼弯到一处,“适当地接受采访是必要的,有些事该澄清就得澄清,没准儿过两天市面上会出现《我与盛景初不得不说的事》《春风十里,如何嫁你——我的男友盛景初》。”

  盛景初摇头:“谁会这么无聊啊。”

  “我呀!”程了指指自己,“我不是你的‘女朋友’吗?”

  她越想越高兴:“到时候肯定会大卖。”

  如果有尾巴,她几乎要翘起来摇一摇,盛景初轻叩桌子:“吃饭。”

  程了吃饭的时候也不闲着,刷到个好看的帖子还跟他分享,脑袋探过来,手机伸得老高。

  他想,小齐一定没叮嘱过她,他吃饭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

  虽然不习惯,但又觉得新鲜,他发现好像所有的人都是这样吃饭的,边吃边聊,偶尔还要拿出手机拍个照,嘈嘈切切的人声,杂乱,但带着烟火气。

  程了看不惯他吃饭的方式,一遍遍地唠叨:“哎,食物不能这样吃,放在一起尝才能提升味道。”

  他不禁想起了程叔,果然是父女,说出的话都如出一辙。

  那道宋嫂鱼羹没吃完,程了皱着眉:“这一点儿都不地道吧?”

  对食物,她有自己的执念:“调料是辅佐食物的,放这么多调料掩盖了鱼肉的鲜味,喧宾夺主了。”

  盛景初每次来杭州都会点一道宋嫂鱼羹,反反复复吃过十余次,没一次是记忆中的味道,他早就没抱希望,也根本谈不上失望。

  程了放下勺子:“以后我做给你尝尝。”

  他想她大概在敷衍自己,但心里终究有那么点儿欢喜,于是笑起来,淡淡的,像风拂过的水面,很快了然无痕。

  返程的时候,盛景初还是让她坐司机后面的位置,自己坐在了程了身边。

  程了有些好奇:“你喜欢这个位置?角度好?视野好?”

  司机师傅笑起来,人胖胖的,一笑眼睛就眯成了两条线:“小姑娘好命唷。”

  他回过头指了指程了坐的位置。

  “这个位置最安全呀,你想,遇到危险的时候,我一打方向盘,副驾驶的方向就危险喽。”

  程了这才明白当时曹熹和为什么会向她挤眼睛。

  之前和别克擦过去的时候,只要稍稍偏个角度,盛景初一定会受伤。

  她有些歉疚,又有些感激,更多的是一种很陌生的情绪,她有些懊恼自己的迟钝,只呆呆地看着他。

  盛景初神色平淡:“我习惯了。”

  习惯了?

  是习惯了坐这个位置,还是习惯了照顾别人?

  程了没继续追问。

  车开了好一会儿,她才说了一句:“谢谢。”

  车窗开着,风灌进来,将她的声音压到最低,然而盛景初还是听见了,这一声感谢好像忽然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他挨着窗坐着,全程都在沉默。

  程了以为他在思考棋局,起初还跟司机聊两句,到后面也没了说话的兴致,整个车厢里只能听见风吹进来的声音。

  忽然,“哗啦啦”一声响,风将程了放在位子上的笔记本掀开,盛景初看了一眼,恰好看到自己的名字。

  她的字圆润饱满,像散落在草地上的松果,一个不小心就会滚出去。

  他学着她的笔迹,用指尖在腿上一笔一笔勾出来,盛、景、初,又写了她的名字,程、了。

  盛景初成。

  好像别有一番滋味。

  这之后,程了都在跟拍曹熹和。

  曹熹和的业余生活太丰富,跟着附近的茶农学采茶,还自己弄了一副钓竿,跑去钓鱼。

  程了以为自己离盛景初远了,丁岚对自己的敌意多少能淡一些,谁知道跟着曹熹和也不行,丁岚将他俩盯得死死的,一会儿要学采茶,一会儿要跟着去钓鱼。

  曹熹和笑得比春光还要招摇几分,晚上回房间之前还嘱咐程了:“你明天继续跟着我。”

  第二天就是棋圣大赛的新闻发布会。

  棋圣大赛四年一届,目前是第四届,上一届盛景初和师弟们年纪还小,并没有获邀参加。这届除了殿堂级的围棋宗师,小一辈的棋手也格外引人关注。

  曹熹和一改往日的吊儿郎当,衣衫笔挺,连头上的那簇黄毛都染了回去。他的眉眼生得风流,人又喜欢说笑,媒体的提问来者不拒,不时还会调侃记者两句。

  相比之下,盛景初就显得太沉默了,回答问题也尽量简洁,作为冠军的热门人选,他受到的关注自然不少。

  当媒体问及对比赛结果的预测时,盛景初只是回答:“我会尽力。”

  秀时代早占据了最好的位置,琳达提问:“我想知道,您对最近的绯闻怎么看?”

  她的目光看向角落里的程了,将话题往程了身上引:“毕竟当事人是我的同事。”

  来时琳达做了两手准备,一手听从组长的吩咐,趁机炒作下盛景初和程了的恋情,给公司博个关注度,一手试试自己的魅力,如果能将盛景初揽入裙下,那前面的一手就免谈。

  程了跟媒体不住在同一楼层,记者根本就没注意到她,琳达的话顿时将程了拉入了视线中心,有的记者干脆将镜头对准了程了。

  程了一愣,倒也没紧张,相较于当代棋坛的诸位大师,她也只不过锦上添朵小花。

  网红之路更进一步,不知道她爸看到新闻会不会乐得睡不着觉。

  对这类问题,盛景初一直是沉默以对的,实在问得多了,他至多会回应一句:“请问跟围棋有关的问题。”

  这次他接过话筒:“我们是朋友。”

  这个回答中规中矩,在场的都是资深媒体人,早有自己的一番见解,既没否认两人认识,又没否认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琳达还想继续问,主办方拦了下来:“时间有限,请媒体朋友的提问围绕着比赛展开。”

  门口一阵喧哗:“解老来了。”

  解寒洲身体不适,原本说新闻发布会就不参加了,连抽签都准备了人代替,没想到人还是亲自到场了。

  这是程了第一次见解寒洲本人,头发已经白了大半,精神看着倒好,背脊绷得溜直。

  程了忽然想到,盛景初不管站立坐卧,即使再随意,也固守着仪态,这肯定和老师的教育有关。再一想到曹熹和,又觉得老师的教育没普及到二弟子身上。

  几个晚辈纷纷站起来,连蒋春来也迎了上去,一把挽住老友的手。

  “咱俩有四年没下过棋了吧,我也是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一回比赛。”

  解寒洲拍拍他的手:“以后我就闲了,你想什么下就什么时候下。”

  媒体早接到了消息,解寒洲准备正式退出棋坛,棋圣大赛也将是他参加的最后一场比赛。

  新闻发布会之后是抽签,盛景初抽到了曹熹和,解寒洲对阵蒋春来。

  对弈双方棋艺相当。

  第二天是盛景初和曹熹和第一局对弈。

  赛制三局两胜,对弈一局休息一天,之后还有几位棋手的对弈,总决赛已经排到了两周以后。

  曹熹和没有一点儿心理压力,抽完签记者还问他:“跟同门师兄对弈,有什么感觉?”

  曹熹和一耸肩膀。

  “这能有什么感觉?左手握右手的感觉?我以前和师兄在练习室里一下就是一天,赢可乐的,我最乐意跟他下了。”

  那记者接着问:“你总赢?”

  曹熹和挠挠头:“还是我师兄赢得多,但是他不喝饮料啊,赢了也给我。”

  相比起曹熹和的轻松,盛景初要重视许多,抽签之后就回了房间,门上一直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

  曹熹和又攒了局,拉着几个师弟不放手。

  “走,走,走,打麻将去。”

  说完,他还招呼程了:“别忘了跟拍啊,我要全方位展现自己的雄姿。”

  几个师弟悄悄溜了,最终又被他拉来两个蒋春来的弟子。

  “我们自己家的不仗义,你们可不能不仗义。”

  可是还少一个,曹熹和盯着程了:“你来。”

  程了哪会打麻将,最多在网上玩玩斗地主,还是那种一局三分的,就这样她还负了七千多分,一遇到蓝钻就把她踢出局。

  程了没办法,最终还是赶着鸭子上了架,一上手她就知道输定了,下棋的人计算能力都相当好,出了几张,剩下什么,算得门儿清,她也就胡乱打。

  曹熹和边码牌边闲聊。

  “上次我跟曹正镐打麻将才有意思,他说一局赌一千的,我还说呢,韩国棋坛怎么都管他叫铁公鸡,这不挺大方的嘛!打了一晚上,他输给我三万,我这乐,那时候正好看中了一把清末的折扇,手头紧得很,结果一给钱,好家伙……”

  他甩出一张二条,接着说:“韩元!三万韩元,还不够吃顿烤肉的呢。早知道他这么抠,谁陪他玩啊。后来在首尔又碰上了,他非拉着我去喝烧酒,我想着,为了国际关系,还是得去啊。他带着我去吃了韩牛,他们韩国人不讲究什么‘身土不二’吗,韩牛死贵死贵的,我就琢磨了,这是有事求我?等我上个厕所出来一看,嘿,人走了!”

  程了忍不住好笑,她以为这些棋手全像盛景初一样讲究呢,敢情什么人都有,有曹熹和这么不拘小节的,还有曹正镐这种以抠出名的。

  蒋春来的一个徒弟,叫楚鹤的接过话。

  “曹正镐这两年的状态不行,去年的东洋杯,我都赢了他两局。”

  另一个叫关策的徒弟叹了口气:“他妻子过世以后他的状态一直很差。”

  这回连曹熹和都沉默了,半晌才说:“老曹人抠,对太太倒好。”

  曹正镐的事,程了听言晓说起过。曹正镐的太太是个服装设计师,两个人恋爱七年,结婚后生了一儿一女,曹正镐和妻子的感情是棋坛出了名的好,谁想到他妻子出了车祸,在医院抢救了一个月,人还是走了。

  曹熹和一推牌:“和了!”

  说起曹正镐的事,曹熹和看着程了,笑得别有用心。

  “其实我们这些棋手都很纯情的,像我师兄,二十来年都不开窍,一开窍,还挺有脑子的。”他推了推程了,“要不要我卖给你点儿跟我师兄有关的独家新闻?”

  程了微微有些不自在,虽然大家都说她和盛景初怎样怎样,实际情况他们自己最清楚,而且自从昨天回来之后,她总感觉盛景初在刻意和她保持距离。

  对于他公开承认他们是朋友,程了想,他大概在提醒自己,他们只是朋友,需要时刻谨记着这条底线才好。

  她看了下时间,一声尖叫:“这么晚了,你明天有比赛呢!”

  说什么都不能再玩了,程了收起DV回了房间。

  小齐照例打来电话谆谆嘱托。

  “盛先生睡觉没?明天参加比赛的衣服你准备好了吗?要挂起来呀,意大利定做的,贵着呢。《道德经》呢?你要放在盛先生能看得见的地方。”

  对雇主这么娇养好吗?程了总觉得盛景初不是那种要求多多的人,你给他,他就接着,你不给他,他也不会主动要。

  虽然自己只是临时助理,但确实好像对雇主不太上心,程了自我检讨了一番,敲开了盛景初的房门。

  他穿着睡衣,手里握着一卷书。

  不知道为什么,程了忽然觉得有点儿尴尬,探头往房间里看了看。

  “我来帮你调下空调。”

  他把她让进去,没问她的意见,直接给她倒了一杯牛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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