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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十案之 林海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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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7 12:46:4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北京这地方,邪。
邪在什么人都有。特别是当警察的,今儿碰上个疯子,明儿碰上个哑巴,见识更是多。除非汤唯在北京站口裸奔,恐怕北京警察很少有觉着新鲜的事儿。
不过,那天有个长得跟马天民似的警察,走在北京站口巡逻的到时候,就觉得有一位满新鲜。
这位长得新鲜?
瞧这话问的,人又不是菜,谁还能长得新鲜?四十好几快五十的北方汉子,目光略带滞涩,皮肤晒得黑红黑红的,跟新鲜是不沾边儿了。倒是穿着新衣服新汗衫,只是大太阳底下,仔细看,新衣服领子上满是黄色的斑斑汗渍。
人不新鲜,但表情新鲜。
警察是早上八九点看见他的,当时也没在意。这位发现警察瞅他,还回过头来使劲看两眼,跟相女婿似的。
看得多了,马天民同志没把他当回事儿,一眼就明白,这位,跟犯法是不沾边的。肯定是东北老实巴交的农民,而且还是第一次来北京。
您看那衣裳领子就明白。那中山装上头还带着死褶呢?多半是到北京时候,在卧铺上换的,要给北京一个好印象。来趟北京,压箱底的衣服都得穿出来。不过八十年代初的火车上,可没洗澡设备,你衣服是新的,脖子上的汗不给面子,用不了半天,就这个情况了。
顺便说一句,那年头,八十年代初期,来趟北京是了不得的事情。东北有一位管教干部,去了北京回去,进门就揪一个北京老犯出来:你妈X,你小子敢耍我?谁说天安门底下安轱辘,一到晚上就推回去的?溜溜骗了我三年啊……
想想三年里,这位都坚信天安门是昼伏夜出的东西,这在今天简直不可想象。
他盯警察干吗?:那是人家要看明白首都警察什么穿戴什么打扮,回去给乡亲们学舌呢。
他要知道后来得看多少天警察,肯定犯不着现在这么认真。
马天民一乐,拔高了胸脯接着巡逻。
等到十一点钟转回来,就觉得有点儿不对:这人怎么还在这儿呢?
有心问问,看这位对着北边一个劲儿的瞅,好像没心思理自己。正这时候一个大妈问马天民附近有没有卖驴肉火烧的,一打岔就把这档子事儿忘了。
大娘,就是这位公子要吃驴肉火烧吗?
中午吃饭,打个盹儿,下午马天民接着巡逻,冷眼一瞧,唉……这位怎么还没走呢?!
只见这位还站在老地方,两条腿跟站桩似的,看那意思从上午连窝都没挪。别的没变化,就那俩眼睛都瞪得跟包子那么大了。
这人肯定有事儿。警察是个热心的,就想上去看看能帮什么。这一迈步,马天民又犹豫了。
怎么回事儿?
这位站的地方不合适:他正站在站前广场边的马路牙子上。
火车站有两个派出所,一个是铁路民警的,一个是北京治安民警的。铁路的不管治安,治安的不管铁路,所谓铁路警察,各管一段,两者的交界线就是这马路牙子。
马天民是治安警,一看,嘿,您站那儿真会挑地方,我去管正好越权,要不我找个铁路的警察来?
刚一踌躇,忽听后面有人喊:抓小偷!
马天民条件反射地一回头,只见一帮人,举着被褥卷,旅行包,正围着什么咬牙切齿呢。
“有理说理,我是警察,别打人!”马天民噌就窜过去了,他知道那是把小偷围上了,得赶紧去,稍晚一点,打出人命算谁的?
一边喊,一边跑,一边还冷不丁地回了一下头,正看见那位抬起袄袖子擦眼睛,马天民心理咯噔一下:那大个大老爷们,批里扑哧掉眼泪,这肯定是有大事儿!
好容易把这一帮人摆平,再抬头看,那汉子已经找不着了。
旁边修鞋的告诉他:自己个儿奔派出所了,我看象媳妇跑了……
媳妇跑了?不对,我看比媳妇跑了还伤心。马天民摘下帽子吹吹,朝派出所方向走过去了。
一进门,正看见那汉子坐在椅子上,哭得哞哞的。旁边所里唯一的女警察正拧了条毛巾递过去:“安书记,您擦把脸。”

马天民进来,旁边人都跟他打招呼:前边说了,北京站俩派出所,这边是铁路的,马天民是治安的。他来,属于兄弟单位来人:虽然这兄弟单位没事儿一天来三回,赶上聚餐说不定还带来俩联防,那毕竟也是兄弟单位,跟自己内部的不一样。
这一不一样,那位“安书记”误会了:他以为来的是领导。
只见这位呼一下站起来,对着马天民扑通就跪下了,当当当磕头,嘴里说什么却是含糊不清,大意是警察同志求你了,帮我把钱找回来吧,把姐夫他们都抓起来……
马天民赶紧扶他,心里倒吸一口冷气,以他的经验,这人要是哭,问题还有的商量,最怕的就是这种不哭,车轴汉子看着你两眼冒火似的,一磕头满屋子闹地震的主儿。
他丢了什么?马天民问所里的民警。
那女民警轻声说:“他丢了一台拖拉机。”
“啊?”马天民下意识地往门口看,北京站口丢什么都有,但是丢拖拉机¥%##¥#¥#这种玩意儿还是第一次听到。
这怎么回事儿呢?
原来,这位安书记,是黑龙江勃利县的一个大队书记:这个地方当时地势辽阔,人口稀少,你别看老安只是一个大队书记,他管的地盘要在日本不比一个市小,在当地也是一跺脚四方响应的人物。这块地方土地还特别好,后来侦破此案的一名侦察员回忆说:“去了才知道,难怪当初小日本那么想要东北这块地方。这儿实在太肥沃了。搁谁谁都喜欢,东北大馒头太好吃了,香!”这地方的庄稼地,种什么长什么,一个人能摊几百亩地,照当年的标准娶不上媳妇的也能划地主。
就是因为土地太多,太好了,出问题了。
因为土地虽好,人不够,庄稼收不过来。八十年代初期,农业开始搞承包,大伙儿种地都有积极性,众乡亲一合计,最后有人出招了:咱们凑钱买个康拜因吧,那玩意儿一开起来你就可以睡觉了,睡醒了调回头来接着睡,一天的活儿,睡两觉就干完了,晚上回家跟老婆乐和一宿不用打盹。
说完了有人问:你哪儿有老婆啊?
回:俺直接把康拜因当老婆。
瞧,能跟康拜因乐和一宿,东北人是不是个个有赵本山的素质?
慢着,那位说了,啥叫康拜因阿?
东北农民问了,酱紫你知道是啥吗?走召弓虽你知道是啥吗?嘿嘿,这回也轮到俺们教你咋说话了:康拜因阿,就是Combine的意思……
嗯?这还是八十年代的东北农民吗?好像当时农村小学一般不教英语。
还真不是吹的,虽然网上今天说康拜因很少有人明白,当年的东北农民对它却耳熟能详。
当年叶永烈先生写过一部脍炙人口的《小灵通漫游未来》,里面有一个情节是这样的:小灵通在未来市的大田里,看见一个怪物拉着宽宽的犁铧一路行来,后面的田地就自动插满了秧苗。眼看这家伙慢吞吞地直奔田埂而去,小灵通大惊,喊话无效之后上去一阵乱扳乱拉,终于把这个“危险”的机器停了下来。
小灵通当然错了,这种怪物是带自动驾驶仪(估计是GPS)的,自己会拐弯……
所谓康拜因,是一种大型农业机械,耕地,插秧,播种,洒药,收割,除了没有GPS以外,一切都和这种怪物差不多,是东北农民干活的好家什儿。
当年美国红色农业专家韩丁到中国,推动的三件农业大杀器:康拜因,喷灌和免耕法,此物排名第一。
说来神秘,其实这东西的构造并不复杂,前面是一个拖拉机,后面带着播种机就能干播种的活,带着收割机就能干收割的活,和玩具市场流行的变形金刚异曲同工,可以极大程度代替农民的手工劳动。现在有的材料把康拜因只称为“联合收割机”,好像是有点儿片面化了它的能耐。
多说一句,既然如此好,康拜因怎么只在东北使用得多呢?
这不奇怪,康拜因虽好,但也有缺点:第一,它横行无忌,故此只适用于大块农场,碰到小地块或者梯田这种地貌,它就无能为力了;第二,它需要在田间预留行进通道,对于惜土如金的中国农民来说,这是个令人心疼的浪费;第三,它毕竟是机械化作业,比不得我国农民的传统精耕细作,是要有点减产的。
老萨怎么知道这些?很简单,萨娘当年就是干农机的嘛!那时候萨娘刚调回北京不久,三十几岁,正是干事业的时候,她的同事也差不多。虽然十年浩劫让大多数人生疏了业务,但一旦投入工作,这帮中国人的本事即便是作为朋友的韩丁也没想到。比如韩丁带来的脱粒机,核心部件是个满身是刺的钢辊,这边进去老玉米,上面的玉米粒立即被钢辊上的尖刺抓住,那边出来就是玉米豆:和“剥光”了的玉米秸,端的神奇,不过售价也让人吃不消。这种带钢刺的辊子我国没有生产设备,看来不得不进口美国的了。结果萨娘他们弄了个黑铁轴,叫个焊接青工不断对着上面电焊,一点就是一个尖刺,一会儿功夫就把美国带专利技术的玩意儿给做出来,造价等于进口的千分之一。韩丁先生抱着这铁辊转了三圈,差点儿拿那狼牙棒似的玩意儿砸自己脑袋。
不过,别的东西可以因陋就简,康拜因最关键的部件:拖拉机却不能,这东西只能买正牌子的。
要说现在,如果需要,只怕卖豆糕的都能兼营拖拉机:商品经济之中,什么赚钱大伙儿做什么,天经地义。但是在八一年,拖拉机绝对属于供不应求的商品。那玩意儿有钱买不到。
那时候你要买拖拉机,是要一机部批条子的。
农民们对买康拜因非常支持,纷纷表示可以出钱。身为党员干部,安书记最受信赖,负责去找门路,买拖拉机:不能不赞一句,81年的党员干部,还是有威信的。
安书记,工作勤奋,待人公平,在勃利这地方深孚众望,也是能人,但等到了牡丹江,可就心有余力不足了:走组织程序,那还不得猴年马月?当时的干部,腐败不是问题,僵化是问题,拖拉机在库里,审批手续不全,就是开不出来。
跑了牡丹江跑哈尔滨,一无所获,这拖拉机,上哪儿买去阿?安书记可就犯了愁。这时候,要真能拿俩钱润滑一下,未必不是好事儿呢。
在一筹莫展的时候,人不免见人就叨唠。在去沈阳的列车上,安书记碰上一个姓齐的小伙子。听到安书记的苦恼,小伙子说你别急,我认识一个姓葛的兄弟,特有本事,说不定,就帮你给解决了。
兄弟,那敢情好,可让我怎么谢你呢?安书记万分高兴。
成不成还两说呢。小伙子显得挺实诚。
到了沈阳,小伙子带来了他的朋友,一聊之下,这位姓葛的朋友说拖拉机有哇,直接去北京吧,我姐夫就在北京一机部工作,你们跟我走吧。

后来参加破案的警察说,这安书记最大的问题是半辈子碰上的都是老实人……
这能算问题嘛,老萨这半辈子碰上的也是老实人居多阿。
警察同志说还有半句呢:加上那时候就八个样板戏来回演还没互联网。
就八个样板戏,里面人物都跟脸谱似的,可怜安书记在勃利半辈子,也不知道天下骗子长什么样:要搁现在,别说被骗了,心眼稍微不活泛的外国骗子到中国来,能扛住诱惑不买仨拐带回来就算他有定力。
安书记跟着姓葛的到了北京,果然见着了他姐夫:姐夫上衣兜里别着一根钢笔,一看就是大机关出来的。
别看是大机关出来的,对农民一点不嫌弃,姐夫很耐心地听安书记讲这档子事儿,说我们有政策要支持边疆农民的,你不要担心。
但是,申请批条总还得些时日,人家说了,让安书记回家去等。
这样,安书记老老实实就回去了,用他自己的形容,那心里头有点儿期待,还有点儿焦急。
既然这样,咱安书记怎么又站马路牙子上了呢?
说来话长,终于有一天电话来了,那个姓齐的打来的,让安书记到沈阳。告诉他批条已经拿到了,到北京提货,国家统控物资,紧俏商品,不来拖拉机就得给别人,过时不候。
安书记急三火四,带着钱就去了。先到沈阳,约定一个饭馆请齐和葛—帮这样大的忙请人家吃饭是应当的。吃饭的时候,葛把姐夫邮寄过来的批条拿出来,盖着大红公章呢,安书记当时一颗心就放肚子里了。
接着安书记去北京,到招待所住下,姐夫来了,俩人寒暄,安书记感谢,姐夫说将来到勃利去玩要你多照顾。安书记说没问题,猪肉炖粉条子可劲儿地造……。
后面?后面俩人去看货,定下了要哪台,回到火车站前头,找了个饭馆吃饭。吃饭出来,姐夫说你买拖拉机的钱呢?
安书记赶紧把装钱的书包拿出来了,姐夫把手里烟头一甩,潇洒地接过书包来,说我得赶紧把钱交财务去:你看,怕你着急,发票都提前给你开好了,你拿着。哦,一机部大楼你没有通行证进不去,你在这儿等着啊,别离开啊,我交完钱拿了提货单,咱们去取拖拉机:
安书记拿了发票,就乖乖地站马路牙子上头了。
说得热闹,这案子多少钱呢?
一万多块。
嘿,那位说了,一万多块?五环以里买房连一平米都不够,这算多大的案子啊……。
八十年代初的一万多块,在北京是大案要案的范围。
说三个事儿,您就明白八十年代初的一万多块值多少了。
第一件事,八五年左右,我家一个老邻居去世,留下一千多块遗产,几个子女打得跟范进中举似的,差一点儿动了刀子。
第二件事,破获本案的干警,级别最高的一位,当时月薪43块,这案子的金额,够他不吃不喝攒三十年的。
第三件事,本案主犯,最后是给毙了。固然因为其中有别的案子牵涉,一万多块的金额,当时是很重的砝码。
因为这个原因,这个案子派出所根本就没处理,直接交给了市局二处。
市局二处何许人也?
按一位梁家园的老大形容,九十年代发一个凶杀案,报上去二处来人勘查现场。中间有个刚从警校毕业的女警官(二处都穿便衣),齐耳短发,斜叼一根烟不点,笔记本计算机往膝盖上一放,那边汇报勘查结果,这边噼里啪啦报告就出来了。打到中间有不清楚的地方。小女警把烟往耳朵上一夹,过去掰开死者口腔上上下下看明白,擦擦手接着打,一晃眼的功夫,那烟,又叼上了。
办了二十年案子的老民警,有看傻了眼的。
照这位老大说,那真是气质活像电视女捕快,威风直追炮局四大姑奶奶:一看就是二处的种。
二处,专门负责北京市凶杀,强奸,抢劫等重大案件,是北京市公安局的一支精兵强将,其他部门对他们算是又爱又恨:爱的是这帮人的确能办案子,恨的是这帮人装备好手眼通天,什么案子到他们手里,别人就只有协办的份儿了。
这一次,二处来的倒不是哪位姑奶奶,来的这位探长在北京警界里绰号叫“教授”。
“教授”,听着新鲜?您别觉得新鲜,警察里头的外号你想不到有多洋气,有一位八十多的老大,当年居然叫“柯南”……
“教授”之所以得名,是因为他后来真的当了教授,在公安大学讲刑事侦查学,也不知道老爷子如今退休了没有。
办林海雪原这个案子的时候,“教授”还不是教授,但已经教出了不少学生,这个案子的细节,就是从教授的一个学生嘴里掏出来的。这位如今的刑侦专家,谈起老师来佩服得五体投地。
何也?
他跟教授学徒,还是在七十年代,第一次接触,是因为一起跟踪追击的案子:公安机关接到消息,有一杀人犯潜入北京,住址不明,但他哥哥正从外地赶来与他会面。
有了这个线索,跟着案犯的哥哥走,顺藤摸瓜,显然是非常好的办法。在当时装备落后的条件下,只能靠人格跟了。但是,案犯的哥哥也是劳改释放分子,有较强的反侦查能力,切不能打草惊蛇。
于是,一帮菜鸟就只能当看客,教授骑一辆自行车,亲自出马跟踪。
一天,跟上,找到窝点,破案。
下来案犯的哥哥十分疑惑:我已经非常小心了,反复注意身后,确实没人跟踪我,怎么还让人给端了呢?
开总结会教授说自己的做法:也是我运气,他一出门就上了一辆公共汽车,大喜:天赐良机也。我骑车跟上,他下车奔窝点,就掏呗。
那他怎么没发现你跟踪他呢?
很简单,我不在他后面,而是在他前面啊。
原来,看到跟踪对象上公共汽车,教授立即加快速度猛蹬,先到下一站站牌前面十来米处等着,看到下车人中没有跟踪对象,立即接着快蹬赶向下一站。跟踪对象只考虑后面有没有人标着自己,做梦也没想到人家是在前头!
要不是公共汽车,这个战术就没法用了。第一,你不知道它往哪儿开,不可能到前面等着;第二,你不知道它会不会中途开门,把人放出去;第三,如果不是公共汽车每站必停,教授累吐血也追不过它啊。
从汽车上下来的跟踪对象,确认车上车下没有跟踪的,所以很放心地前往窝点,结果轻易被抓。
教授接了这个案子,安书记把情况叙述一遍,事情很快就有了大致的轮廓:批条,假的!发票,假的!一机部查无此人,去看拖拉机……那拖拉机是铁路货场里等着运输的,他们就在铁丝网外头,看看,说这个拖拉机行吗(警察说了,你倒是进去看看阿!)。案犯利用了安书记他们急于买拖拉机和信任公章的心理。
侦察员初步认定,这是一起典型的诈骗案,但作案手法纯熟,应属屡犯。齐,葛二人家应该在沈阳,而那个“姐夫”的家是在北京,并且离北京站不远。
一开始,就错了方向。

侦察员向安书记问案件过程,教授是从另一个案子现场赶来的,到得比较晚,拿了根烟在旁边听:当时二处的编制是一处分十组,教授是其中一组的组长。
现在一说就《重案六组》,当初二处的确有个六组,不过这真实六组的案子没法拍,因为他们对口的案子都是杀七个宰八个的,太血腥,对社会影响不好。我看倒是教授他们这边好一点儿,安书记虽然急得半死,到底不是没出人命吗?
那位给教授当过学生的老侦察员听了脸上变色,说分工哪儿有那么明确的,这跟挑西瓜不一样,赶上什么是什么。你不知道,我们最拿手的,其实是破碎尸案,北京第一起远程碎尸案,就是教授带人破的。那案子,可比六组的狠,啧啧,你等我给你找份材料看看啊……
说着,就开始找。
看人家忙活,忽然想起一件不相干的事情。
上次碰上王外马甲,说他写129师骑兵团写出个麻烦来,《冀鲁豫战场上的哥萨克骑兵》成书之后,有人告诉他北京军区有一位老领导到处拍桌子找一个叫王员外的,也不知道要干啥。马甲一听这老爷子的名字就有点儿含糊:这老爷子的大名在129师骑兵团如雷贯耳,冀南突围的时候抡马刀追着鬼子骑兵砍出好几里的主儿,据说脾气暴得很,跟唐朝那梁建方似的,他找我干吗?
总不是有双胞胎闺女要嫁我吧。
可是又不敢不见,人家威望在这儿呢,以后说句话全国的骑兵见穿马甲的就拿刀砍,我还活不活了?
见面,老爷子果然暴得很,三句话没说完就奔正题:那谁谁谁明明是我一枪放倒的,你娃怎么给安老刘身上了?
是这件事儿啊,马甲赶紧解释:这是为了突出重点人物,所以把几个人的事迹放在一个人身上了。给您道歉,这是没办法的事儿,不然,这书就写散了……
一边说一边纳闷:那谁谁谁也不算什么大人物,一个小情节而已。这样的主儿你干了也不是三个五个,毙也就毙了,六十年了还死揪着他不放干什么?
说了半天,老爷子才面色稍薺,算是认可了,末了冒出一句来,就是嘛,那是我们四连干的,怎么能算到一连头上呢?
嗯?!马甲这才恍然明白自己犯了什么忌讳:129师骑兵团里,一连和四连是最能打的两个连,两个连打起鬼子来生死与共,可下来不但连长战士见面要杠肩膀,连四连的马看见一连的同行,都要咬两口。
都六十年了阿!
马甲说这事儿的时候,旁边正好有一个当过兵的,听者光嘿嘿地乐,下来说:这样有荣誉感的部队啊,才他x的有战斗力!
看这位老侦察员的架势,二处里边几个组,关系也跟八路的骑兵团差不多。
言归正传,教授听案在二处出了名的文明,一根烟点着,似睡非睡,干警跟他汇报也是这个劲儿。换张良基……有人背后说张局那嗓门不叫嚷,叫“咆哮”,隔两层楼茶杯都能让他震得蹦起来。
但是教授不要说话,他一说话就有人要倒霉:
你说你不在现场,那拿xx的内裤套脑袋上做鬼脸的是谁啊?,这是嫌疑人要倒霉了。
档案室下班了你就回来了?你怎么不给他们管理员打电话让他过来?你还知道自己是当警察的阿?,这是侦查员要倒霉了。
这回,安书记案情说得明白,有警察已经开始低声归纳结论了,教授听着听着忽然冒出一句来:现场勘查了吗?
现场……?这案子有现场吗?周围人都一愣。
教授不说二话,拿起衣服就往外走,就他(一指安书记)站那地儿,我去看看。
北京站的马路牙子,千人踩万人过,这还能勘查出什么来?有侦察员赶紧跟上,满脸的不解。
可能觉得自己有点儿粗暴,教授微微一笑,说了一句:我知道那地方,三不管,搞卫生的一天也不去一次,去碰碰运气吧。
到了地方,过往的人只怕没一千也有八百了。洋灰地砖的地面,四面全无遮拦,照安书记说,和“姐夫”在这儿不过谈了几分钟,能有什么留下来的?
看到地面一片狼藉,不似打扫过的,教授吁了一口气。
跟着教授的侦察员脑子灵活,略一回忆,忽然心有所动。
就在这时候,教授已经取出镊子,从地面上夹起一个烟头来,仔细看过,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拿出证物袋装了进去。
侦察员看看教授,瞳孔有点儿散大。
教授乐了:你猜出我找什么来了?
侦察员点点头,说,对,我猜您是来找那姐夫扔的烟头,安书记不是说了嘛,,姐夫把手里烟头一甩,接过书包来,说我得赶紧把钱交财务去。
孺子可教也,教授乐了,别奇怪咱们警察这样说话,北京这地方是全国文化中心,警察碰上贼都会调侃几句。
我认识一位警官,当年抓过一个通缉的唐山骗子。
遭遇以后,警官怎么看这位怎么像通缉令上的,基本确认后开始盘查。这位咬着后槽牙愣冒充北京扛大包的顶了七八个回合:为什么咬着后槽牙呢?不咬他口音就露了阿!
等到这位把“马家堡(PU)”念“马家堡(BAO)”:照他的口音念马家pu准走音儿:警官说你念的不对,这位还硬跟警官讲理呢:您不知道,北京还有一个地方叫马家Bao……
警官说,你把左边的鞋脱下来给我看看。
就脱了,递过来给警官。
警官抄过鞋来,照屁股就是一下:我叫你还嚼性,我住北京三十年也没听说过北京还有一个马家Bao!打你个朽木不可雕也的!
那黑大个这才发现上了当,要打,这文文静静的警官翻了脸比土匪还狠,要跑,一只鞋没了,他又不是赤脚大仙!剩下的只能用唐山味普通话连连告饶:达哥,倭错了,达哥,绕了倭吧。
北京八九十年代的警风,这也算一个侧面。
但是,这侦察员挠头问道:可这地上这么多烟头,您怎么知道是这个呢……
是啊,这块地上足有一百个烟头呢。
教授笑了,晃晃证物袋,说,就是它,因为我知道它跟别的烟头都不一样。

一百多个烟头,一抬手就把要找的那个找出来,警犬都没这个本事,教授难道比狗还厉害?
废话,教授当然比狗厉害!你换那狗上台讲个课给大伙儿听听?拿教授跟狗比,这怎么说话儿呢?
这事儿说来其实简单,那年头人都不富裕,一只烟要抽到手都捏不住才会丢掉,围棋名将过惕生先生还有个绝招,能把新烟和快烧完的烟头连接起来,喷云吐雾,仿佛不断。所以,无论比赛中抽多少烟,永远只有一个烟头。
这个古怪的现象曾令与他对阵的日本棋手百思不得其解。
而那个行骗的“姐夫”,拿到钱以后立即把烟甩了,正好抽剩一个烟屁股的可能性极小。这一百多个烟头中,夹杂着一根只烧了半截的香烟,所以,一下子就引起了教授的注意。
教授人多谦虚啊,说,我这是运气,运气。
可不是,一百多个烟头里,只有一根跟别人不一样,是运气,烟头落地,就把火撞灭了,没有继续烧,也是运气。
破案有时候是需要运气的,但是光有运气可不够。北京炮局四大姑奶奶,有一位专门给人看手相的。有一回看来看去,也没找到合适的,队长说看来是个新手干的,算了,找找别的途径。人姑奶奶是个慢性子,抿着嘴琢磨半天,也没舍得把那指纹放下,说,那怎么成呢?我再找找呗。
半个月以后,姑奶奶拿着一份档案就来了,您看,是不是这小子?
一枚指纹,破获一起恶性杀人案件。
案犯正好留下过指纹,可谓运气好,但要是没有这么个慢性子的姑奶奶,也许,这线索就放跑了。
烟,不是什么特别的好烟,连过滤嘴都没有。教授看着烟头,苦笑着摇摇头。
助手问了,说这不是线索吗?
是啊,教授不情不愿地说,可这线索一来,离破案就越来越远了。
为什么啊?
你说呢?教授把烟头递给侦察员,意思是考考他。
侦察员左看右看,得出一个结论来,东北牌子,北京应该没卖过。
对。我估摸着,这姐夫根本就不在北京工作,这仨人都是从东北来的,在北京找人,没戏。
唉,您这可就武断了吧。侦察员大着胆子问道,一根烟头说明不了问题,也没准是别人送他的烟呢。
你以为我是看见烟才这么琢磨的?那就是一个验证。
那……
四个人第一次出去吃饭,谁掏钱?
姐夫啊,他说尽地主之谊。
他们在哪儿吃的饭?
北京站口对面,一饭馆,我去看过,后来安书记请客,两回都那儿。
哦,本地人请客吃饭,有在火车站门口的吗?
…………%¥¥#
是啊,一般来说,无论哪个城市,火车站口的饮食都不太让人恭维。
一个细节可能是巧合,两个细节都对上,巧合的概率就不大了。
北京这边也留人查查,不过“姐夫”在北京工作的可能性我觉得不大。觉得,这仨都东北的,分头来北京给咱书记下的套,那查起来可就……教授摇摇头,别人越找线索离破案越近,他可好,把案犯追东三省范围去了。
这可怎么找啊?
不过……
教授说了半截话,没往下言语。
后来谈到这案子的时候,教授跟侦察员说这是一教训,再多想一步就海阔天空,自己呢,多想了半步,没往前琢磨。
教授想的是,这仨小子可够胆儿大的,要是那安书记不上当,来回的火车票,可也不是一个小数呢。
这是怎么回事儿,案子破了,才恍然大悟,其实,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不管怎样,排查,与东北警方联系,找这三个人,工作开始进行,嫌疑人在划定……
可是,这种异地作案,蜻蜓点水式的犯罪,破起案来如同大海捞针,确实不是那样容易的事情。首都警察虽然厉害也不是神仙,一来二去,一个月过去了,除了一堆结论被否定之外,没有任何进展。
安书记呢?
安书记是死活不回去了。
无颜见江东父老阿,那点儿钱,有一块的,还有五毛的,全村人家里能拿得出来的,差不多都在这儿了。灰头土脸的回去,老安不寻短见也得窝囊死。
警察也是讲情理的。北新桥有个侨办,是二处的协作单位,就把安书记放那儿了。白吃白住,算起来,一个月也不少钱呢。
谁叫人家在北京让人家给骗了呢?那时候这样的案子不多,警察们还有点心存歉疚的意思。
问题是,安书记并不是很领情,每天吃完了饭就蹲在门口等警察,眼睛越瞪越大。半个月以后,又奔铜铃那么大去了。
侦察员们隔三差五去看一次,都有点儿含糊,有人说这老头别是要出事儿吧。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没过两天,忽然有人打电话到二处来,点名要教授接电话。
拿过听筒一听,是地安门派出所的。
出什么大案子了?
没有。人家就是告诉他,那安书记,让我们给抓起来了,你们过来看看?

几天没把案子写下去,老萨跑哪儿去了呢?
广东。
老萨去广东干吗?事儿不少呢。比如说吧,昨天见着了行走四十国老兄,准备跟这老哥联手干点儿啥。
这照片昨晚给一个当地MM看到,第一句话说行走老兄比我帅,第二句话问柱子上那只鸡哪里有的买?
老萨很郁闷,估计,行走老兄知道了也会郁闷一下。
真实的行走四十国老兄实际上到昨天为止,已经走了六十三个国家,估计,联合国秘书长都没他走的多。
(行走四十国的博客链接出处)
谈案子,说人家行走兄干啥?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昨晚,为了核实林海雪原一案中朝鲜警察追狗一段的细节,和北京处理此案的一位老侦察员通电话。说到中间,顺口提起行走四十国老兄的事情,以及他怎样瞒天过海轻取各国签证,因势利导糊弄非洲农民等种种情形,说完之后电话那端半晌无语。
就在老萨以为电话断了的时候,那边说话了,似乎也很郁闷:“这人可别作案,太不好抓了。”
放下电话想想,林海雪原这个案子,到东三省抓人已经把侦察员们玩得跟杨子荣似的了。要是碰上这流窜六十三国的主儿,警察同志估计得挠墙。
还好行走兄就是一个驴客,倒没听说他有意干什么违法乱纪的勾当,真我国警察之幸也。
好,言归正传。
安书记被抓起来了?!
难道此人是骗子?
简直没有天理了,办这个案子的侦察员,警龄加一块儿超过一百年,连审带查半个月,没一个脑子里想过安书记是骗子。要是让这看着老实巴交的主儿给骗了,大伙儿出门都得跟穆斯林媳妇似的把脑袋包起来:这种事儿还能看走眼,没脸见人呐。
教授急三火四带了一个侦察员,奔地安门派出所去了。
到地方进院一看,正瞅见安书记,可不是他,在墙角那儿蹲着呢,脸涨得跟红布似的,看见教授以后一言不发,双手抱头,赶紧把脸遮上。
看这意思,安书记也是个没脸见人的架势。
这怎么回事儿呢?
处理案子的小警察迎面而来,十分嚣张地冲着安书记一指,喝道:“你,蹲好!”一转头就换了一副面孔,很殷勤地请教授进门上座,神态极为恭敬。
二处的,当年到北京任何一个地方管局,都是这个待遇。哪怕是一个小警察,对方的所长局长也会来亲自接待。
听说这种待遇,老萨第一个印象就是二处太跋扈:这明显是北宋时代禁军欺负厢军嘛,再怎么着,人家那儿也有级别摆着呢。
二处还真不怎么在乎级别。
听过二处老处长少华的一段轶事:北京某著名大学一个学者的家人下班回来,忽然发现他已经吊死家中。此学者声望甚隆,没有任何自杀理由和迹象。因为影响甚大,各方人马纷纷出动。二处当然也不例外,少华亲自带队出现场,而且到得最快。
勘查,检验,十五分钟后,少华说,走。
看守现场的警察问:文处,X局长已经在路上了,要不要等等他,汇报完了再走?
文处撇撇嘴:这也能叫案子?一个性窒息事故而已。还有别的案子,不等了。
牛气吧?
可是X局长听了一点儿也不生气,连门儿也没进就走了,丢下一句话:少华定的案子,没必要看。
事后查证果然如此,事情十分简单,以暴病卒报,家属默然而已
南端木北少华,中国警界的西门吹雪叶孤城,交到他们手上的案件,几乎每个都象福尔摩斯探案一样精彩,自然看不上教授出事故这样简单到没有拐弯的案子了。
可惜天寿不予,未能一识英豪,如今,若是怀念二人,只能对着端木的铜像感慨一番了:这铜像不是组织上给铸的,是一个案子的受害者家属,偶然听说端木去世了,特意赶来,送了一笔钱,就是请求给老爷子塑个像。
上海八零三里面,端木的铜像,大多数警察没有这样的际遇,比如少华,连个像,也是没有的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信然。
不过大多数时候,二处下去接待级别比较高,是因为他们到任何一个案子的现场,都意味着这个案子是“重案”。自己管界出了重案,当地的警界老大当然要出面了,还带有向二处学习一下的意思。这跟跋扈是没有关系的。
然而,教授却觉得这小警察除了恭谨之外,还带三分飘飘然,一问之下才明白:人家把安书记当成二处关押的逃犯了!
能从二处跑出来的人,让我给抓住了,这是什么境界?
这是卖艺的打翻了少林寺方丈的感觉嘛。
听说安书记不是二处跑出来的,而是二处的客人,小警察俩肩膀顿时就塌下来了。
安书记被抓,竟然是因为盗窃。
在地安门商场,有一对小两口正买被面呢,发现有人偷自己钱包。那女的当时就急了,手里正拿着一个雨伞,当时把小偷打一个满头是包,然后硬生生给揪到派出所来了。这小偷:也就是什么也说不清,一搜搜出一个笔记本,上面有教授的名字和二处的电话,小警察就联系过去了。
这案子,还真没什么冤枉的。
你好好一个党员干部,哪儿能偷东西呢?教授赶紧让把安书记叫进来,问他。
原来,安书记是着急急的。钱没了,跟乡亲们没法交代,警察没消息,自己又什么也干不了,整天吃饱了看太阳落山,把个安书记急得颠三倒四,人已经有点儿魔怔了。招待所的服务员看这人整天直勾勾的心里发憷,出了个馊主意让安书记去地安门商场溜达溜达,逛逛街散散心。
逛商场散心,这对跟服务员一个年龄的小姑娘是个好主意,对安书记,绝对是个馊主意,您想,安书记又没钱,心里又有火,他上商场去,这心能散得了吗?
不但心散不了,而且看见那么多人掏钱买东西,更刺激他。一来二去,安书记头脑就不太清醒了,竟然想去偷人家的钱给乡亲们作补偿。用教授的话说,他哪儿会偷东西阿,那可是个技术活儿:一出手就让人给抓了。
事情到这个地步,教授动了恻隐之心,跟小警察商量,说他这是初犯,又是情有可原,能不能从轻处理?
小警察悻悻道那得跟事主商量,是人家扭送来的:很明显,这回跟“慧眼识破二处出逃巨盗”之类的心理期待相差太远,小警察有点儿积极性不高。
事主倒是通情达理,听了安书记的事儿很感慨,那女的还掉了几滴眼泪,主动提出不难为安书记。这样,最后的处理结果是教育释放。
当然,教授让下面的侦察员好好把安书记训了一顿:侦察员的岁数只有安书记的一半大,这一顿训安书记却受得服服帖帖,那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
一场风波平息,可是教授想到了一个新的问题:老让安书记这样在招待所呆着,就算他不出去偷东西,早晚也得憋出病来。怎么办呢?
有个侦察员出了个主意:叫一个警察跟着安书记,在北京繁华地段到处转悠,美其名曰寻找案犯,让他有点儿事儿干,不就安生了?
这是个好主意。教授击节赞叹。
果然,一个女警察陪着安书记出去溜达,老头儿情绪似乎稳定多了。
可是,教授他们刚安生两天,又出事儿了:女警察来电话,说安书记在北京站和人打起来了。
这老头,还有完没完了?教授忍不住骂了一句粗口。

这不叫人安生的安书记令教授火冒三丈。
女警察报告,说安书记拉住人两口子就不撒手了:“愣说人家是骗子。”
听女警察的意思,对安书记很有些意见。
“那你觉得那两口子是骗子吗?”教授问。
“不像。”女民警说,“他这两天都认了七八个骗子了,从工人到解放军,什么人都有。昨儿连新街口的交警都让他认了一个。不过以前认错了,我一说他也就跟人道歉。这回可好,揪着人家就不撒手了,我按都按不住。”
“那你把他们都请到站前派出所吧,我马上就到。”教授说。
女警察带着三个人到了站前派出所,正是马天民在办公。往女警察身后一看,只见那安书记跟拉纤似的死死拽着一个男的,嘴里来来回回地叫着:“就是他,他就是那个姐夫!”旁边一个女的披头散发,一跳一跳地跟在后面,满嘴妈了个巴子地乱骂,词汇新颖,回味无穷。这女的一手揪着安书记的领子,一手抡着一只鞋,在安书记背上打得啪啪作响。
那两天马天民正抓精神污染,刚收了几本邪门的书在审查,一看这场景第一个反应就是:“什么时候湘西赶尸的跑北京站来了?”
点看全图
湘西赶尸,按说,安书记他们的形象不该让人民警察联想到这个主题,可是……谁知道人民警察看的是哪个版本呢?
正乱着,教授来了,看到的便是这般光景。
就那被揪着的男的还算镇定,使劲按着安书记的手,苦苦哀求:“别,别揪我袖子,就这一件的确良的,呆会儿还得去看毛主席呢……”
八十年代,来北京的人要穿最好的衣服(因为要照相),要去毛主席纪念堂,几乎是一个定式。
这个定式,其覆盖范围之广令人无法想象。
马天民就碰上过这样一起案子。
有一天,马天民在北京站口发现一个盘查对象:此人大夏天却穿着长袖外衣,引起了他的注意。盘查中,发现此人手臂上有三处刀伤。
马天民问:怎么伤的?
答:杀羊的时候砍伤的。
问:杀的时候,羊捆了还是没捆?
答:捆了。
马天民很客气地把这位请到办公室,接着就不客气地开始了讯问:老马说了,羊捆着杀还能割自己三刀?您以为是宰狼啊?
审问结果,破获一起恶性杀人抢劫案,案犯最终伏法。
破案中,老马对一件事儿迷惑不解:案犯是在内蒙作的案,准备逃去东北,这条路,不用过北京嘛。
案犯很老实地回答:“我这是来看看毛主席。”
老马愣了半晌,问:“你去看过了吗?”
“看过了,”案犯答道,“一进去,我就默默地说,毛主席阿,杀人犯看您来啦……”
马天民跟着点头,心里想的却是:主席要是泉下有知,估计得说,这叫啥子事儿呦?
这位被安书记揪住的,肯定不是杀人犯。
教授跟安书记说:你撒开他。
安书记脑袋晃得跟摇头鸭子一样:不行,我一松手他就跑了……
那男的满脸无奈:“我不跑,这么多警察看着,我怎么跑?”
最终,警察跟安书记保证,肯定不放他们走,这才算松了手。那男的加那女的收拾了半天衬衣,上头俩汗津津的大手印儿,就是去不掉。
这男的举止从容,可是教授觉得他们俩有点儿问题,于是分头讯问。
教授觉得有问题的,是两个人的年龄:那个男的将近四旬,那个女的年轻点儿有限。当时这个岁数刚结婚的确让人觉得有些异样。
分开审问,那女的紫胀了面皮,才把事情说清。原来,她跟这个丈夫是二婚,自己本来是一个寡妇。所以,在当地,这个新婚多少有点儿受人歧视的样子。
询问那个丈夫,所述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说都怪女的,按照当地风俗再婚不摆酒宴,所以闹着非来北京不可。自己觉得本来不能摆酒就对不住人家,来就来呗。兴冲冲地到了北京站,结果碰上这样的倒霉事儿。
最后,那丈夫才问:“拉我的这个人,是干什么的阿?”
有警察差点儿乐了。
据跟着教授的侦察员回忆,当时问了这男的半个小时,自己心里的看法,倾向于安书记是急火攻心,抓错了人。
天下哪有这样的巧法!?
但是,到外面问安书记,却是赌咒发誓,说这男的就是那“姐夫”,虽然说不出特征哪儿像,就是像:不是像,就是他!
这时候,教授却在拿着那丈夫的笔录来看,此人名叫金荣,职业很正当,是齐齐哈尔车辆段的职工,证件一应俱全,态度平和自然。
教授把笔录递给侦察员,说你,打个电话,去核实一下。
侦察员刚出门,后面咚咚咚脚步声。回头一看,教授跟着出来了:“小X啊,给我吧,我自己来打。”
看教授眉头紧锁的样子,似乎是有点儿什么想法。
电话打通了,核实结果金荣说的都是实话。
教授舔了舔嘴唇,问了一句:“这个金荣,平时表现怎么样?”
“不怎么样,好吃好喝好玩,泡病号,有时候还旷工。”
“哦?”教授又问了一句,“他平时经常跟谁在一起?”
“经常和我们车辆段的两个小年青的混在一起,一个姓齐,一个姓葛。”隔了几秒钟,齐齐哈尔那边补了一句,“那个姓齐的腿有点儿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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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7 12:47:33 | 只看该作者
上次写到教授打电话,很快报应来了,半夜有位老爷子打电话来,说小萨你写错了,那个金容不是齐齐哈尔车辆段的,是牡丹江车辆段的。
我说老爷子我知道了,您还没睡呢?
哦,我才起。
看看表,夜里三点,这位什么作息时间啊?!
有这生活规律的,我就记得还有一位,老关。
老关是黑龙江萝北知青点的一位,形象憨厚,个子矮锉,小眯缝眼,看人斜着看,俩手平时塞袖子里不拿出来。我见着他的时候自己还小,是他跟着技术员来北京采购机器,据说老关看机器特有谱,所以带着他。我的两个姑姑都在东北插队,技术员来北京,就借宿我们家里。
听见家里大人说,姑姑来信嘱咐,说这老关人挺好,但是喜欢半夜起来遛弯喝酒,让大伙儿别奇怪,他就这毛病。
这样对老关很好奇。有一星期天早上,一家人要去公园,老关看见了,眯缝着眼睛说:别出去了,今天下午大暴雨。
大人看看天色,碧空如洗,看看报纸,天气预报上什么都没有,于是说出去看看,不行再回来。
老关一乐,两腮皱出两条很长的纹路来,不再说话。
中午到公园,开始起风,忽然乌云四合,一点钟,大雨倾盆而下。那一次我们只好在中山公园卖冬菜包的饭馆躲了俩多钟头。这事儿被我一个也在那儿当知青的姑夫知道,随口道:“老关啊,他会看天。”
以后谈到诸葛亮呼风唤雨,萨就忍不住想起老关来。
老关其实跟诸葛亮一点儿都不象。他七十年代一个月挣六十多块,单身一人,绝对是富户。可是一发工资先去买酒,一块五一斤的地瓜烧三十斤。一天得喝一斤酒,剩下,每个月吃七斤粮食,熬粥,想喝了,就来一碗。其他的,喜欢食堂的下水之类,他也不挑,加点菜帮子,加点酱油盐,炖炖吃的就满香。
老关的工作是看场院的,零下三四十度,裹一大棉袄能在野地里睡觉,安生得很。
那时候老闹苏联特务,萝北在中苏边境的边境上,一班子知青被当武装民兵训练,不时的,团部派他们跟着一个武装部的干部去江边巡逻:其实就是趴在那儿看有没有越境特务。老关不知道啥关系,团部也让他去,还有一支短枪。
每到这时候,越到半夜,老关的眼睛越贼亮贼亮。
有一次,正趴着,忽然“砰”的一声枪响。众人回头一看,老关正在吹枪口上的烟。
大家都是空枪,他怎么有实弹?!
武装部的干部很客气地跑过去,正要问话,另一翼的女民兵班有人惊呼,细看,就在女民兵们旁边的榛子林里,摇摇晃晃站起一只豹子来。那豹子步履僵硬,如同打摆子一样哆嗦着,踉跄几步就一头栽倒在地。
此时,对面的苏联边防站已经警铃大作,探照灯四射,闪光中,隐约看见豹子的一只眼窝已经成了个黑窟窿,正往外淌血……
事后,有人说老关原来干过抗联,问到团部,团部说什么抗联?老关哪儿干过抗联?他是土匪啊!
刚进八十年代,老关就死了。因为这个原因,老关到底是抗联还是土匪,再也没人能弄得清。
老关是脑溢血,刚刚六旬,人说是喝死的。没留下半句遗言,只是早几年跟人说过,说他这一行,活到这个岁数就是白饶的了。
想想三点钟打电话给我的老爷子,大约,警察和土匪,是世界上生活最不规律的两种人吧。
记错了车辆段可不是小事,齐齐哈尔原来是黑龙江省会,车辆段放在那儿就是个机关。而牡丹江车辆段当然在牡丹江,此处,原来可是以出土匪著称的。《林海雪原》的作者曲波,当时就是牡丹江军区二团副参谋长。在这部小说中,土匪还计划到牡丹江劫狱,营救被活捉的匪首许大马棒。至今,侦察英雄杨子荣的墓还在这一带。
按照牡丹江车辆段的说法,这三个经常在一起的家伙,分别叫金容,齐玉仙和葛同心,在当地都比较受人侧目。
安书记能够在北京站碰上嫌犯,固然是太巧,但这个金容恰好有两个朋友,一个姓齐,一个姓葛,那不是也太巧了吗?
教授沉吟片刻,通知牡丹江车辆段严格保守机密,不要打草惊蛇,如果有可能,立即将齐,葛二人监控,自己马上过去。
那边一听也很紧张,立即问有没有今晚到牡丹江的列车,不用买票了,当晚过去。
教授走回到审问金容的地方,看着金容微微一笑,说先把他押起来。
侦查员回忆,此前侃侃而谈的金容,忽然低下了头。
有门儿!向领导作了汇报,教授带领四五名精兵强将,直奔牡丹江而去。
到了地方,当地牡丹江铁路公安段的刘队长等在月台上,一见面就说:“抱歉,那两个小子,跑了。”

教授他们到达牡丹江前,连夜部署当地警方协助抓捕。齐玉仙家较近,当地警方立即出击却扑了个空:据齐玉仙的妻子讲,一个小时前,葛同心忽然匆匆忙忙赶到齐家,连饭也顾不上吃,拉上齐玉仙就走,说是有急事出差。
出差当然是假,从种种迹象判断,两人已经得到警讯,出逃了。
难道有内鬼?!
听说齐,葛二人已经跑了,北京来的警察们都是一愣:这个风是怎么漏的?
不能啊。
照他们想法,北京警方的动作可算够快,也足够隐蔽。那边金容一抓就控制了,夫妻俩都在好吃好喝好招待,但谁也别想往外传出一句话来。与此同时,通过各方证明,金容夫妇到北京并无同伴,废话,谁新婚旅行带一灯泡阿。
而无论是和车辆段核实金容的身份,还是与当地警方联络,都反复强调保密问题,大家都是老手,不至于泄密吧。
还有一个泄密渠道:出发前教授向局里处里向领导作过汇报。
北京市公安局局长或者二处处长是东北某诈骗拖拉机团伙的卧底……
这种事儿,想想也令人头大。
事后,发现这些想法都不靠谱,教授感叹要是马天民在组里就好了,二处虽然精锐,和这种出身铁路的家伙打交道还是太少。
发现嫌疑人失踪,警方立即布置在牡丹江周围交通要道实施盘查,争取对齐葛二人在逃跑途中进行拦截。
教授一行到达时得知,葛同心家因距离较远,当地警方前往途中车辆抛锚,尚未进行搜查,但已有警员乘摩托车赶到当地,对其住宅进行监控,如果人仍然在那里,是跑不了的。
从当时情况判断,两名嫌疑人仍然躲在葛同心家的可能性不大,但教授仍然立即部署凌晨四点对其进行突然袭击,希望有意外收获。凌晨抓捕是北京警察的老传统了,因为这个时候人的睡眠最深沉,反抗能力最差。
与此同时,教授开始做一项后来被认为十分重要的工作:证实犯罪团伙成员。
都这份儿上了,还要证实吗?
那当然。仅仅有逻辑上的推断,是代替不了证据的。后来证明,那个硬生生被二婚老婆弄到北京的金容,正是这个犯罪团伙的核心人物。
金容被安书记认出,既可以说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也可算倒霉至极,等于提醒大家,点儿背不要怨社会。其实,此人冷静而大胆,在被认出的情况下仍然做出无辜的姿态,赢得周围很多人同情,几乎骗过了警方。更重要的是,在发现无法逃脱时,他巧妙地发出了自己已经被警方控制的信号,直接导致齐,葛二犯的逃跑。即使面对警方的审问,他仍然步步为营,死扛到底,一口咬定安书记认错了人。如果齐,葛二犯不能归案,又没有铁证,是很难令他服罪的。
金容在整个作案过程中,始终未露姓名,以至于安书记只能说,他是那个“姐夫”。而齐,葛二人用了化名却没有改姓,成为破案线索,明显犯罪经验不如金容。
直到教授他们返京,金容仍在和北京警方软磨硬泡。拖拉机诈骗案的证据确凿,打破了他的心理防线。事后从此人口中审出了多起恶性刑事案件。
不过,金容在当地是外来户,而齐,葛是本地出身,他们也有自己的长处:别忘了,牡丹江在几十年前,是以出土匪著称的,很多居民的祖上,都和土匪打过交道!
事后证明,教授到达木点将的时候,两人都已经仗着家传的本事,轻松地避开了警方的设卡,钻进了小兴安岭的茫茫林海。
因此,警方的拦截盘查,对于齐葛二人来说,并未构成威胁。
真正取得进展的,是教授他们对于犯罪嫌疑人的证实。
教授问牡丹江车辆段的段长:你们段有合影吗?
有,不过是一百多人的,不太清楚,你如果需要金齐葛三人的照片,我们有留档的。
不,就是合影的最好。听说照片上有一百多人,教授乐了。
他为什么乐呢?我国警方规定,对辨认嫌疑人,必须照片上超过十人才可定为有效,这一百多人,太合适了。
我们看美国电视剧,里面有弄一排嫌疑人来指认的镜头,往往会觉得满新鲜。实际上我们警方早就在这样干,只不过出于不透露侦破技巧的原因,没有搬上银幕而已。
这里面也发生过不少笑话
一次,忽然传出某老总被双规的谣言,这真是无中生有的事儿。查来查去,原来是某个员工去指认盗窃嫌疑犯的时候,发现老总赫然在列。
老百姓常常顺理成章地认为,供辨认的人员,除了真的罪犯,其他也都是作为嫌疑人抓进来的。其实,为了凑够供辨认的人员,警察们经常会把其他案件的办案人员,门口的司机,来访的客人都抓来充数,他们也大体没有意见。
那天,老总来谈共建,正赶上认人,警察请人家司机充一个数,这位老总好动而且好奇,说把我也算上行不行……
没想到认人的恰好是他们公司的员工,老总不认识人家,人家可是天天看老总照片的,于是……
警察后来很郁闷:真双规,也不归公安局管阿,你造谣也有点素质好不好。
为了最终证明此案的作案人员没有错认的可能,教授把安书记叫来了,说你看看,这个合影里面有没有你说的那个姓齐的,还有那个姓葛的?
安书记一眼认出来了,这个是那姓齐的,这个是那姓葛的。
返回头来问车辆段的人:这两个是不是?
连连点头。
好了,此案已经没有疑问,就等凌晨下手了。
四点还要去葛同心家搜查,这一天,从审问到汇报,从北京到牡丹江,太疲惫了,警察们和衣而卧,稍微休息一会儿。
教授形容,自己觉着也就是打了个盹,一睁眼,只见满室阳光。
教授当时脸色就变了:不是四点去抓人吗?这天都亮了,怎么也没人喊我们一声儿啊?!

看到天已经亮了,教授顾不得风度,一脚一个把身边的北京警察们踹醒,心里还在奇怪当地警方的人怎么还不露面。
有一个被踹醒的小警察一看表,惊呼道:怎么才两点多啊,我的表停了!
其他几个警察也看表,不禁面面相觑:每个人的表都是两点多。
“看来不是表停了,是这地方邪……”第一个发现时间不对的警察脱口而出。
教授一皱眉,这叫什么话!北京警察在牡丹江集体中邪?
先有火车站赶尸,后有牡丹江中邪,就冲这个市局非得让二处整党不可。
略一寻思,此事和党风不正可能关系不大。牡丹江靠近我国东端,而且纬度高,夏天太阳出来得早,这是正常的自然现象。据说要到漠河,还有极昼呢,二十四小时太阳都会在天上散步。
天已经亮了,百密一疏,凌晨抓捕的计划因为自然现象出现了极大的漏洞。三国演义曰不识天文,不可以为将,不识地理,不可以为将,信然。
虽然明白了是自然现象,教授还是匆忙找到当地刑警的带头大哥刘队长,要求立即开始行动。
刘队长倒没有意见,不过教授一下火车人家老刘就说了自己的观点:这俩人都跑了。就算没跑,以他在当地的经验,已经派人监视,早抓晚抓都不是问题。
从北京来的警察虽然人数不多,都是二处精锐,如果有向导,办一个这样的搜捕不过是牛刀小试。但出于尊重当地警方和相关的规定,双方还是联合行动。刘队长尊重首都警察,请教授担任行动总指挥,自己无条件服从。
队伍一出发,北京警察就愣了。
只听一声令下,四十名全副武装的牡丹江刑警实枪荷弹,杀气腾腾纵身上车,头车上赫然架着一挺轻机枪!车队一路警笛长鸣,直奔葛家所在的村庄而去。
知道的,这是去抓诈骗犯,不知道的,还以为去镇压叛乱呢!
按说,北京警察是见过世面的,没事儿站警戒看个亲王总统都不新鲜,但北京警察也有不如外地警方的地方:天子脚下,在使用警械上,首都的规定极为严格。上次写十八里店飞毛腿,有老警察看了大摇其头,认为老萨的描述不全面,说我们开始抓飞毛腿的时候,根本不允许带枪,一来二去把这小子给养“熟”了,让他懂得了警方的工作规律,以后就不好抓。要一开始就用枪,早把这小子撂那儿了,还容他猖狂十年?
尽管如此,北京警方对警械的管理始终严格,毕竟这种响器在首善之地属于不祥之物。
所以,虽然二处负责北京市的大案要案,教授他们去搜捕,最多不过是带几支手枪,哪儿见过这样浩浩荡荡,跟打狼似的架势?
看着牡丹江警察在车上拿出个手榴弹来检查引信,一个跟教授的北京警察终于忍不住探问,说咱不就是去搜查一个诈骗犯嘛,怎么这样大的阵势,还要动机关枪啊。
那个酷似小沈阳的牡丹江警察歪头看看北京同行,抱着枪开始讲述原委:“茂屯葛家,那是好惹的?你们……不带枪就敢去端葛家?!人祖上是座山雕手下八大炮头的塌鼻梁老葛,你去看《林海雪原》,就是小分队包饺子的时候往外冲,被打死在威虎厅大门口的那个。别看现在没落了,葛同心他老妈还在,老太婆现在窝囊,当年雪上骑马,双手打枪,那可是个茬子(东北话,不好对付的意思)。今儿这个搜查,她老太太绝没有客客气气让咱们进门的道理,刘队胆儿大,要曹队指挥,得把武装部的迫击炮带着来。要不,我们借你们两杆枪,省得待会儿打起来碍手碍脚的……”
北京警察让这牡丹江警察弄得汗毛凛凛,抬头去看教授,却见老爷子似笑非笑往这边儿看,摇摇头,嘴里嘟囔一句:“我说老安怎么让你们牡丹江人给唬得一愣一愣的?”,老爷子抓过不少东北帮的骗子,深知长这模样的最会满嘴跑舌头,个顶个的不靠谱。
实际上,当地情况的确有些特殊:牡丹江地近中俄边境,扼三江之险。当年毛公提倡人民战争,为了防止苏修犯境,二十年的边防建设,造就百万武装民兵,哪个村要没有几支枪才是怪事。这里民风剽悍,骁勇好斗,又有抗联打鬼子,黑土地闹土匪的种种传统,所以警方在当地办案,从来都是铁腕钢枪,严刑峻法,非如此不足以显示专政的震慑威力。真正要动武的时候却是凤毛麟角。当然这次行动牡丹江警方出动的规模特别大,也是给北京二处面子,有炫耀一下本地警容的意思。所谓“茂屯葛家”之类半属谣言,却被牡丹江警察编排来吓唬了北京同行。
不过,事实证明,这葛家的确不好惹,葛同心也真有点儿世代为匪的胆色。
凌晨三点三十分,京黑两地警方联合行动组到达茂屯,首先听取监控人员报告:葛家是个独立院落,外面围着带刺葛榛的篱笆墙,里面有三间房子,从观察情况看,葛同心一天没有露面,其家人也没有隐藏销毁证据等行为。
教授一声令下:行动!
葛家大门紧闭,三次喊话不开。
警告无效,教授下令破门!
就在警察们开始动手的时候,只听院子里一阵老年妇女的吆喝声,随后,两条黑影如同箭一般跳出围墙,直奔办案警察而来。
那个被牡丹江同行吓了一跳的北京警察眼尖,一眼看清来的竟然是两头遍体黑毛,站起来与肩同高的猛犬!
据说,和其祖先亚洲狼最相近的犬类是生活于北极的爱斯基摩犬,黑龙江的狗虽然不属于爱斯基摩犬,但北方的狗种由于自然条件的影响,与狼更为接近。
北京警察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无意中目光一扫,正看到身后的牡丹江同行。
他看到了深感古怪的事情:两头狰狞的大狗迎面扑来,牡丹江的几位警察脸上却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教授忽然想起来,刘队长手下的牡丹江警察里面,有好几个朝鲜族的……

十一
发现有狗,几名本地警察哈哈大笑,也不用枪,一副有备而来的架势从车厢侧面抽出两根铁锹把,迎着狗就上来了。
两条大狗本来张开大嘴,流着口涎对着北京警察猛扑过来,气势汹汹,等突然发现后面的是本地鲜族警察,顿时跟脑袋上挨了一棒子一样,拐了一个九十度的大弯转身就跑。
敢情狗也欺负外地人阿。
朝鲜族人善吃狗肉,善烹狗肉,那是有名的,红高粱里面给余占鳌吃了白食的狗肉馆子,就是朝鲜人开的。兄弟在沈阳有一位朝鲜族的兄弟老吴,带我去吃过一回朝鲜狗肉料理,竟是整狗带皮下锅,和原来想象的狗肉火锅大不相同。果然大快朵颐,只是吃完浑身燥得慌,老想挠墙。第二天老吴大笑,说特意让人家放了根天然高丽参在里面阿……
说狗能闻出来者是朝鲜族警察,那有点儿过分,但据说狗对杀狗的确是能闻出来,如果市场里杀狗的在村里走,一村的狗都会夹着尾巴躲起来。从这一点看,朝鲜族警察在当地狗界的名声可想而知。
院子里的老太太还在吆喝,但狗已经不听她的了。也幸好两只狗反应得快,尽管警察抡着大棒子在后面追,一时也追之不上。眼看警察越追越近,慌不择路的两只狗一个佳妮腾跃,从篱笆顶上又蹿了回去。
警察们撞开大门,冲进院子,不抓嫌犯,只喊“抓狗!”
整个一个关门打狗的阵势。
两条狗几次想跳墙逃跑,都被朝鲜警察半空中一棍子打下来。最后狗们发挥了超水平,智商大爆发,咬断一根篱笆桩子,硬生生从缝儿里挤了出去。
刘队长呼叫部下开始工作。几名朝鲜族警察舔着舌头,远远看两条狗跑到附近一个小丘顶上,凄凄惨惨地叫着,意犹未尽。警车上的警察拿轻机枪瞄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好意思下手,可能觉得和平年代拿机关枪打狗多少有点儿小题大做。
一个满脸煞白的女的迎上来,问警察们来干嘛:后来知道这是葛同心的媳妇,看着态度还配合。但是,不等双方说话,一个痰盂儿从天而降。手疾眼快的警察们闪身躲开,只见一个老太太横眉怒目的跳了出来,这就是传说中茂屯葛家的双枪老太君了。
事后,教授部下的警察说,什么双枪老太君,不过是当地警察忽悠我们罢了,就是一个比较泼的东北老太婆罢了,但是逮什么往我们脑袋上扔什么,远了砸近了啐,口中污言秽语花样翻新,的确是个硬茬子。
那几位当地警察看来还没从打狗的兴奋中转过弯来,随着刘队长一声“控制她!”抡起铁锹把就冲了过去。那老太婆吃了一惊,绕着树跟警察周旋起来,其行如飞,边转边骂,场面上竟不在下风。
葛同心的媳妇也跟着起哄,大喊大叫说警察打老太太啦。
虽然刚刚凌晨,东北农村人起得早,不少老百姓已经在周围看热闹
有人围观,当地警察也不好过为己甚,指着鼻子让两个女的老实点儿,不然把你们家房子拆了。
拆房子似乎颇有威慑力,老太太的声音低了几个分贝。
就这样,在叫骂声中刘队长开始问话,得知葛同心从昨天就没回家,打过一个电话来,说是出差了,其他的,一概不知。
刘队长问教授:下一步怎么办?您定。
教授说你看呢?
刘队长说,带着搜查证,搜查呗。
教授说好。
于是就开始搜查,这边搜,那边跳着脚骂,热闹得很。
结果一无所获。
刘队长问教授:下一步怎么办?您定。
教授说你看呢?
刘队长说,彻底搜查!
教授说彻底搜查?好。
北京的警察听着新鲜,心说什么叫彻底搜查啊,不明白。
等牡丹江警察一开始练活才恍然大悟:这边支起个凳子,顶棚哗哗都给撕了,那边咣咣咣,把灶全给刨了。院子里咔嚓咔嚓,种的大白菜,全都给刨翻了……
哦,这就叫彻底搜查阿!
事后才知道,这帮牡丹江警察,也是有点儿让葛同心家的老太太骂出火性来了,你泼?让你认识认识专政机关比你还泼!
问题是跟教授的北京警察有点儿含糊了,北京警察守规矩,心说这要还搜不出什么来,可怎么赔阿?难怪刘队长一口一请示,敢情是让我们担责任啊。
他这时候一直在看教授,心想组长有经验,总知道什么叫“彻底搜查”吧?
结果,他看到教授的脸上,最初也出现了一抹惊异,不过,一闪即逝,然后,就平静下来,一动不动地开始盯那个撒泼的老太太。
这老太太表演的确够丰富的,一会儿要扒衣裳,一会儿要跟警察撞头,不过,这有什么好看的呢?
教授竟是看得饶有兴味,好像一点儿不担心“彻底搜查”捅出的漏子。
事后,教授才说:都到这份儿上了,反正有错误也已经犯了,还琢磨它干吗?先把这老太太拿下再说吧,解决了案子,一切都好。
实际上,看着这老太太五花八门的表演,当时二处的几位深感遗憾,心说没带俩女学员来太可惜了。教授身边颇有几个三头六臂的女警察,王见王,天晓得会出怎样的热闹。
这样说好像二处的女警比男人还男人。这是错的,二处的女警选拔时很注意形象,多半不会出现外表比男人还象男人的人物。所谓二处的女警一枝花,那是有名的。
宣武的警察在北京算是一流的,但宣武一位警察老郑回忆起跟他二处的老婆第一次见面来依然回味无穷。
那时候老郑还是小郑,正在给人办户籍呢,忽见门外来了一辆警车,下来三四个领导模样的来找他们所长。一问,才知道是二处的,来了解当地一个嫌疑人的情况。
开车的是个实习的小女警,看来这案子没她什么事儿,就坐在小郑的屋里等。这小女警长得娇滴滴跟个花瓶似的,走起路来袅袅婷婷,被所里警察多看几眼还会脸红,规规矩矩地坐在那儿,让小郑觉得有趣。过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热了,拿了个手绢出来扇风,竟带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道。
这哪儿象个警察阿。小郑微微好笑却也对这小女警颇有兴趣:君子好逑,警察也不例外啊。
那女警察注意到小郑看他,脸色越发红了,竟是低着头抬不起来似的……
正看得有趣,搅事儿的来了。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有人大声吼叫。
小郑放下文案,出门去看,原来是管片里一个二进宫的。这小子昨天拿板砖把邻居开了,因为判定是重伤,今天要送分局。这黑大个儿不干,站在那儿跟警察叫板。两个警察挟着他往警车上带,他两条腿站在警车门前根柱子似的,愣是拉不动!
小郑正想去帮忙,忽听背后有个娇滴滴的声音低语:“真TM废物…”香风一闪,那小女警飘然而过,右手闪电般一个抠裆,左手在背上一推,黑大个儿一弓腰,嗷的一声就给扔到警车里去了……
地下一片眼镜碎片。
洞房花烛夜,小郑跟太太说,你那一只手劲儿不小啊,我当时就看服了。
小女警红了脸,低低地说:巧劲儿罢了:哪儿是一只手啊,就俩手指头……

十二
彻底搜查造成的后果可想而知,台风,海啸,地震,战争……但结果还是什么也没发现。
刘队长问教授:下一步怎么办,您定。
教授说:“你去,把院里那个茅坑给他刨了!”
“茅坑???”东北农村自家的茅房都在院儿里,大有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意思。当然,卫生上也就不会太专业。葛同心家的茅房中间一个茅坑,周围是一圈树枝编成的篱笆,顶上铺一块雨布,结构十分简陋。时值盛夏,刘队长抽抽鼻子,叫两个年轻警察,“你们,去把他那个茅坑挑了……”
“老刘你不自己下去?”教授双手一捏,骨头节卡巴直响,“彻底搜查都搜不出什么来,他们家东西藏得够深的,要真在那里头有什么,没经验的一不留神就放过去了。你说是不是?”
“那您呢?”刘队长反问。
“我就站边上看着,有责任算咱俩的。”教授抽出一根烟,划火点着了,又递给刘队长一棵。
刘队长接过烟,一咧嘴,俩人脉脉对视,嘿嘿一笑,惺惺相惜。
大概俩人心里想的是,嘿,东北的,想玩我?给你先上堂课,:嘿,北京的,果然不是吃素的,兄弟领教了。
笑完之后,刘队长叼上烟,抄起一把大铁锹,在头顶上打个旋,叫上几个警察,奔那茅坑去了。
搜查注意茅房,这倒不是教授的首创,当年冀中鬼子扫荡的时候,也有这毛病。
据说在我们老家冀中,鬼子扫荡进村,进了院子先奔女茅房……
熟悉日本AV的同志可能会若有所思。
别把鬼子想得太变态了,这是日军当时严肃的战术侦察。
战术侦察干吗要奔女茅房呢?
因为从那儿可以判断有没有武工队住过。
我们老家的情况与东北不同,冀中的男女厕所是分开的,男厕所是在街上的,而女厕所则是在家里的。这是因为此地商旅频繁,行客不断。客商都是男的,老家人贪心,男厕所放在街上,可以把这部分农家肥留下来,不让它憋到外村去。而冀中民风封建性又比较强,女厕所设在院里,有少让家里女眷出门抛头露面的意思。
当然这要比较大的村子和集镇,小村子,就没这么讲究了。
八路军武工队活动有一个规律:大队专住小村,小队专住大村。这是因为,大队住小村,一控制村头村口,整个村子便成了八路的天下,开会,派饭,减租减息,工作在全村就开始了。反过来,队伍只有几个人,那么就会住大村,找个堡垒户或者高房大院的地主家,悄悄进去,派个岗哨上房压顶,神不知鬼不觉就住下了,连村子里的人都不知道。
问题是武工队住下,只能隐蔽,不能随便上街:在任何一国的乡村地区,战时出现新面孔都是很扎眼的。
隐蔽是武工队的长项。问题是时间长了,总要解决五谷轮回的事情吧。无法出门的武工队只好借房东院内的女厕所使用。
时间一长,鬼子逐渐摸到了规律:进村先找女茅房,一旦发现里面墙上有尿迹,就说明此处住过武工队!据说,这还是爱琢磨的冈村宁次中将亲自总结出来的呢。
这件事,冯志在《敌后武工队》里面也曾描述过。
不过,教授搜葛同心他们家厕所,跟鬼子的经验肯定没有关系。
他是观察那“老娘们儿”的表现得出的结论。
教授一直在盯着葛老太太看,他的本来意图是看看警察动哪儿老太太会紧张。但看来看去全无破绽,让他微感失望。
不过,再看,他终于发现有点儿蹊跷:老太太隔一会儿,总要往院里有意无意地瞟一眼,时不时又瞟葛同心媳妇一眼。
看葛同心媳妇很自然(真的很自然?),属于沟通和交流,往院里她看什么呢?几次以后,教授觉得,她看的,应该就是这个茅厕。
老太太看茅厕干吗?要上厕所?不会吧。
为了证实自己的设想,教授故意不看这边搜查的情况,散步似地在院里兜了两圈:每次靠近那厕所的时候,叫骂声就会低一点……
教授装作无意,扶了一把厕所的篱笆墙。
那一瞬间,叫骂声里突然带了点儿颤音。
有门!
教授若无其事地回来,就给刘队长派了这个难忘的差事。
警察们一齐动手,转眼之间葛家的厕所就被分解到原料状态。里面的不洁之物抛了一院子。
厕坑都清到底了,还是什么也没有。
刘队长轧煞着俩手跑过来,看来是想问问教授的意思。
教授抽抽鼻子,没容他走近:“叫你把它给刨了。刨了,什么意思,你不明白?”
“哦哦哦,”刘队长仿佛恍然大悟,一个黑瞎子打立正的姿势,掉头又奔茅坑去了。
这回,可真是刨了。把砌茅坑的砖都给拆了,拆完两边踏脚的部位,开始拆底下的石板,拆了石板继续往下挖……
教授低头点烟,看也不看。
他早就注意到自从开始挖茅坑,那老太太就不喊也不叫了,光在那儿喘气。
要没鬼老子侯姓倒着写!教授点着烟,神仙似地抽了一口。
“当……”刘队长的大铁锹,忽然碰上了什么东西。

十三
听到这样一声,周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刘队长小心翼翼地把那东西挑起来,一看,似是一块砖头又不似砖头,外边用塑料布包得一层一层的。
顾不得铁锹上秽物累累,教授蹿过去,抬手就把那玩意儿抓过来了:正牌子警察都有这素质,北京破案名手铁鹰回忆,在某水库勘查一起谋杀案,尸体都已经皂化了,为了完整取证,下手一块一块捞起来,捞到一半,岸上说吃饭喽:洋铁皮桶里送来的大包子:老鹰说你等等,我得洗手。
就在尸体旁边水库水里洗手,拿毛巾擦干净,抓过包子来,一边吃一边分析案情。
后来,愣是从皂化尸体的分解物中搜出一张泡得完全模糊了的电影票,破了这个案子。
老鹰说这个的时候很得意,意思是你看我什么条件下吃饭都得先洗手,跟他们法医不一样,我精神文明阿。
问题是当时我们也在吃饭,一块豌豆黄,全让老鹰一个人吃了,老萨一口都没动。
本来,那老太太蹦着骂:我告你们去……开始扒茅房的时候,没声了,等看见教授拿过这个包来,自动往地下一蹲,把脑袋低下来了,不愧是老匪之家,对政策满明白的。
顾不得干净与否,教授和刘队长把包打开,里面包的是一个饭盒,俩人乐了:谁把饭盒埋大便底下,那肯定是有问题。
打开饭盒一看,伪造的公章,提货单,发货单,全在里面呢……
教授后来总结会上说到此时我才真松了一口气:金荣刚结婚,没房,正要往女方家搬,自己住宿舍,没条件藏东西,齐玉仙家住楼,能藏的地方都搜了一无所见,要是在葛家搜不出真凭实据来,这案子未必好交代。再说,他们东北警察那个“彻底搜查”,也真把咱们几个的脑袋别裤腰带上了……
现在赃证俱获,大家总算没有白来,案件有了顺利进展,警察们将赃物并葛家的人带回局里查问。
就这件事,我曾向提供资料的警方人员询问:为什么葛同心出逃的时候,要把这个赃证藏在这里呢?是成心要和警察捉迷藏,还是生怕人家没证据抓他?
二处的这位笑了,说这可不是他出逃的时候藏的,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他仓皇出逃,才没有来得及销毁证据。他藏这个东西,是符合犯罪心理学的。因为几乎所有作案者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喜欢重复使用成功的犯罪手段。他们留着这些公章,提货单等,目的在于准备继续用这种手段诈骗。
葛同心临走给家里打过电话,当地还不具备家中通电话的条件,只能用公用电话传呼,但管电话的偏巧那时被人叫走,所以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葛同心估计会告诉他媳妇销毁证据,而且他藏东西在茅坑地下,家人肯定是知道的,不然搜查中他们家老太太不可能那个反应。不过葛家老太太和他媳妇并没有去把东西拿出来毁掉。
你想啊,那么大个装得满满的茅坑,是容易刨的吗?
有了证据,抓人就理直气壮。看着气势汹汹的当地警察,葛同心的媳妇不再敢造次,在警车里直往教授这边躲,可能是觉得这人还比较文明。
因为这个原因,教授觉得这女人是个突破口,后来审问中重点做工作,挖出不少东西,比如,葛同心和齐玉仙出逃的原因,就是这个女的提供的。
他们两人怎样得到消息的呢?
根据葛同心的转述,这个通风报信,正是和金容有关系。
难道哪个警察是金容他们的同伙?
那倒不是,通风报信的那位,直到这时候还不知道自己被人家当了枪使。
原来,金融出北京站,一碰上安书记,就知道情况不妙。可是,让那逼得都上地安门商场偷东西的主儿盯上你还想跑吗?老安拉住金容就不撒手,他根本就没功夫找人去通消息。
不过,这人的确聪明,眼看跑不掉,他拉拉扯扯,故意把安书记他们朝乘务员休息室那边带,那儿,正有一班跑车的东北乘务员刚从车上下来。金容经常北京东北来回跑,天下铁路是一家,弄个卧铺什么的是常事,他又善于交际,所以其中不少人都认识他。
他往这边一带,再加上安书记一喊,旁边女警察和金容媳妇一个劝一个闹,吸引来不《文》少人注意,当然也有《人》那些乘务员。正如前面《书》所说,金容在车站《屋》上的表现很无辜,连警察也差点儿被他蒙过去,所以,这帮乘务员嘻嘻哈哈,都当个热闹看。
东北人有个习惯,爱看热闹,看完了还爱到处传。
偏巧铁路上的人,还有一个便利条件,铁路人称“铁老大”,在各部门中独树一帜,有自己的通信系统,所以铁路员工在系统内部打电话,是不花钱的。这个系统颇为完备,到了商品经济时代,铁道部觉得这东西自己用可惜,于是拿出来赚钱,一试之下买卖不是一般的好:要知道有铁路的地方就有铁路的通信线路,这个覆盖面,不是任何一家民营或外来公司可以抗衡的。这就是今天在线路服务上可以和电信争雄的中国铁通。
什么事儿只要不花钱,肯定就被滥用,所以铁路职工在大家打个公用电话还要算时间的时候,从广州到哈尔滨煲电话粥那是常事。好在咱中国当时还没有殖民地,不然越洋电话八卦某列车员的事情肯定会发生。
于是,就有认识金容的列车员迫不及待地给牡丹江路局的打电话了,好玩,你们车辆段的那个金容,在北京站给警察抓了,金容媳妇演出活跳尸如何如何。
这样的新鲜事自然传得快,不一会儿葛同心和齐玉仙就听说了,俩人听这情况,一琢磨,不对!金容这小子肯定是案发了!俩人也算果断,上齐玉仙家拿了点儿钱,葛同心家都没回就跑了
金容这一手并无绝对把握,但成功率很高,也算深通兵法。
这事儿,还真是谁都没有责任。
当然,这是葛同心媳妇后来交代的,刚被抓到局里的时候,未必不是有点儿想顽抗一下的意思。一路上教授好言好语和她说话,这媳妇闲话乱扯,正经事儿咬着牙半点儿口风不漏。
教授依然态度温和,不加计较,看那老太太老往这边瞅,又跟老太太说话,这回,教授变成了广播站:只有自己的声音,干脆没回话。
下车,到局里,教授说把她们俩分来。
然后刘队长把老太太带去先关起来,教授带着那个媳妇到办公室坐下,还让勤务员给沏了杯茶。
刘队长来了,教授一指葛同心媳妇:“你,叫俩女警察,把她带隔壁,彻底搜!”
“咣当”葛同心媳妇手里的茶杯当时就掉地下了……

十四
古代摔杯为号是要杀人,在公安局干这个葛同心媳妇显然既没有杀人的准备也没有这实力,肯定不是这个原因。
事后大伙儿解释,说这女人摔杯,可能原因有两个。
第一个是葛同心媳妇见过什么叫彻底搜查,估摸着要给自己来一个“彻底搜查”,只怕要给拆成排骨,吓的。
第二个是葛同心媳妇一直觉得教授还比较文明的一个人,忽然给她来这么一手,反差太大,她接受不了。
(教授的原话比这个狠毒得多,老萨不好意思重复,只好说彻底搜查)
反正葛同心媳妇一声“你流氓……”还没喊完,就让两个女警拖下去了。
刘队长看看教授,教授一乐:有看儿媳妇跟看茅房一个眼神儿的吗?你放心,肯定搜出东西来。
半个小时以后,两个女警带着穿警服的葛同心媳妇回来了。
这样快就给人家办入伍手续了?!
当然不是,公安局的工作那叫公务员,现在想当你得考试呢。
那葛同心媳妇怎么这个打扮呢?
没办法,她那身衣服已经没法要了。用侦查员的话说,都撕成包袱皮了……这就叫彻底搜查啊。不过,不怪侦察员们下手狠,东北那时候流行自己做衣服,衣领裤腰里面留着硬纸壳,会不会藏别的东西,不撕开看怎么知道?
结果,就在葛同心媳妇衬衣的硬领里,把一张银行存单搜出来了。算数额看时间,不用问就是赃款。
这回,葛同心媳妇再看教授,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教授还是那么温文尔雅,但是问题可就一个跟着一个上来了。
那媳妇就只有撂了。
葛同心老妈厉害,自从进来,就两眼半睁半闭,跟修行似的,一言不发。不过,教授干脆懒得理她,这边都竹筒倒豆子了,你还那儿折腾什么啊?一下午,审清了葛同心媳妇该知道的所有事情,她是牡丹江站上的勤杂,所以葛同心他们怎么利用铁路线投机倒把,倒卖车票之类的她都知道。金,葛,齐三人老在一起,感觉似乎是干了些“大买卖”,经常隔一段手头就很松。可是这三个人合伙作了案子,并不和家里说,家里人也不问,这属于心照不宣的事儿。比如,藏在茅厕下面的东西她是知道的,但具体是什么,她没多问过。
具体到葛同心他们的去处,这媳妇只听葛同心说他们要“进山”。
经过和其他人证物证的比对,教授和刘队长认为葛同心媳妇的交代比较靠谱,齐葛两家在山区有不少亲戚,也许他们就是投靠亲戚去了。
不过,同时他们也了解到,葛,齐二人都是当地的“地里鬼”,对地形道路十分熟悉,懂得进山的各条小路。所以,在周围设卡拦截的各个检查站,没能截获这两个人。
那就只好警察们自己去搜了。
临近晚上,从哈尔滨借来的警犬到了。教授他们突审葛同心媳妇的同时,刘队长已经在组织搜索队,这支搜索队人数不多但十分精悍,连教授他们也每人从当地警方借了枪。当夜就开始追击搜索。
在警犬的跟踪下,警方先后找到案犯丢弃的食物和自行车。但线索到山中一处铁道线附近中断了。当地警方判断,他们两个是扒了火车。这种火车并非我们常见的列车,而是运木材的窄轨小货车。在东北林区,这种玩具一样袖珍,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小火车,至今还在使用。它的速度比较慢,基本没有管理人员,扒这种车,并不需要铁道游击队的身手。
小火车,不过,这个不是东北林区的,而是台湾阿里山林区的
教授看过曲波的小说《林海雪原》,那里面就提到过这样的小火车,时隔三十余年,小火车的形制都没什么变化。
带着这样一种遐思,教授问道:这小货车通哪儿的?
海林县,就是座山雕的威虎山那噶达。
嗯?教授一下就想起“八大金刚塌鼻梁老葛”那个传说来了:难道葛同心真的跟座山雕有啥关系?
带着半开玩笑的意思和牡丹江的警察一问,当地警察颇为尴尬,说开玩笑开玩笑,还有人说齐玉仙他爷爷是座山雕的参谋长齐大麻子呢,不过是姓一样而已,没人考证过:不过,两家在威虎山还真有亲戚。
教授琢磨了一下,一面部署四面张网,一面亲自带队,去海林!
后来有人说了,教授这属于假公济私,去海林一来查葛齐有没有跑到那边儿去,二来,教授是个杨子荣粉,想去看看打虎上山百鸡宴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地方。
结果十分的沮丧。
齐葛在当地亲戚家中没有什么踪迹,威虎山倒是有,但小说里夸张太甚,那号称明碉暗堡的威虎厅,教授带人弯着腰进去了一回,出来说,这地方开百鸡宴?我怎么觉得放一百只鸡都嫌挤呢?
而且回到牡丹江才知道,北京局里曾来电话问进展。接电话的牡丹江警察舌头大,随口一句“他们去海林看威虎山了。。”,对面当时就火了,撂下一句话:“给他们个当杨子荣的机会,抓不着人,就不用回来了……”
这事儿闹得。教授和刘队长相对无言,也没法拿那二杆子大舌头出气。
琢磨半晌,教授说话了:把那葛同心的媳妇放了吧。

十五
葛同心的老婆,真就给放了。她本来就是站上的铁路职工,现在照常上班,整个儿一坦白从宽的标本。
其实,便衣早摽上了,就看有没有人跟她接触。
一连十来天,鬼都没来一个。
这葛同心出事儿,站上的人都心中有数,谁也不愿意惹麻烦。所以每天葛同心媳妇很自觉地早来晚走,认真工作,可几乎没人搭理她,看着,也挺可怜的。
那怎么办?总不能我们去找她搭讪吧。侦查员们苦笑。
大伙儿都有点儿急。再看教授,每天一壶茶沏着,跟当地刑警天南海北地聊,偶尔还帮人解决个把不大不小的案子。
什么样儿的案子呢?
有一个“野人”案,听得人挺新鲜的。说是当地有个村子,种的玉米,晒的蘑菇经常失踪,一来二去,发现有个黑影经常来偷东西,所谓其行如飞,经常从树上飞落作案,一旦有人跟踪追击,就会攀援呼啸而去。当地人称为“野人”,不敢接近也不敢伤害。教授他们去了一趟,很快破了案子,原来是邻村的一个村民,小时候在河北山东一带长大,好学武术,曾经跟一个解放前街头打把势卖艺的学了些时日,学到能在树林子里玩空中飞人。后来到东北来,功夫不愿意搁下,这个村民就把学来的本事用在偷鸡摸狗上,竟然屡试不爽。于是成了“野人”。
至于教授他们怎么破的案子,侦查员们倒觉得不值一提:不过是到树上根据痕迹学进行检查而已,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当然爬树要费点儿劲罢了。
当地警方颇为佩服,而对教授他们来说,这种案子不过如抓了个装神弄鬼的神棍,没有多深的内涵。
他们同时也在当地警方协助下,派人在海林方向继续入山寻找,结果只是在原始森林中发现了几处林空,看来多年以前曾经开垦过,里面杂乱地种植了苞米,红薯等物,却无人管理,当地人叫其“野人田”。其来历众说纷纭,有的认为是真有半人半猿的动物居住于此,有的认为是土匪,日本兵甚至抗联残余人员“打仗打怕了”跑到山中开垦荒地躲藏到八十年代。
实际上,按照警察们的判断,始作俑者不过是文革时期产生的盲流而已,他们有些人不会种地,开了荒地种上一两年,觉得地力已尽,就换地方了。
案子方面还是一无所获。
有人问教授你不着急吗?教授说你没看我整天了解情况呢?万一抓不到人,我就在牡丹江路局干一辈子了……
当时北京的老大心狠手辣,谁要是破不了案子还跑去看威虎山,后果可想而知,教授也是未雨绸缪。
这当然是玩笑,重点还是在葛同心媳妇身上。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第十一天头上,葛同心媳妇正要下班,忽然站上有人喊她,说有人找。
葛同心媳妇马上出来了,侦察员也开始靠近,准备下手。
来的,并不是葛同心或者齐玉仙,而是一个身高一米八的彪形大汉,此人自称“老李“,相貌粗豪,满脸皱纹,身上还背着三只死狐狸!
来人和葛同心媳妇说了几句话,交给她一样东西,自己找了个刚刚恢复的自由市场,竟是轻车熟路地开始找人卖狐狸。
这什么人啊?不记得葛同心的社会关系里面有这样一个人。
一面盯着卖狐狸的大汉,一面侦察员们就找上了葛同心媳妇。一问之下才知道,此人给葛同心媳妇带来的,原来是一块手表。那人说这表是中国科学院的一个研究人员让他带来的,说是坏了,让葛同心媳妇找人修一修。
葛同心媳妇认得出来,这表就是她自己家的!
有门儿。侦察员们纷纷兴奋起来。,他有没有说把表修好后送到哪里?
没有,他只是说让我拿着,他“出差”回来取。
确定没有其他人跟踪,侦察员们扣留了那个卖狐狸的。
出乎意料的是,发现公安人员不是要抓他“投机倒把”,此人当时并无反抗之意,显得很配合。后来才弄明白,他确实对案件一无所知。葛同心让他来修表,实际上目的在于找人探风,看看他老婆是不是还被关着,按他的逻辑,如果他老婆放出来了,那就说明公安人员已经走了,风声不太紧。
这位大个子老李承认,是有两个长相酷似葛同心和齐玉仙的人,找自己办的这件事。不过,那人自称是中科院的研究人员,是进山进行气象考察的。听说此人和案子有关,老李吃了一惊。
他现在在哪儿?
在我老家的山上。
你老家在哪儿?
夹皮沟,就是智取威虎山里面李勇奇他们那个村子:东北有不少“夹皮沟”,但这个夹皮沟通小火车,附近还有河神庙,村民们都说,这里就是《林海雪原》中夹皮沟真正的原型。
大爷,能带我们去吗?
当然可以。卖狐狸的老李说,接着皱了皱眉头不过,可有一个条件。说着,忽然横愣了刚才对他说话的侦察员一眼。

十六
后来教授评价,聪明反被聪明误,人在荆棘丛,越动,扎得越厉害。葛同心要是一直在林子里猫着,还真不好抓他,他这一个伪装修表的投石问路,给了我们机会。其实,这就是一个耐心的问题,警察这边要破案,案犯那边要躲藏,双方都有心理压力,都在看谁能扛得住。这种时候,专业干这个的警察常常会占上风,好多案子,就是这么破的。
其实,这种基于耐心的较量,不仅在中国如此,在外国也如此。
一友,在日本因故进了局子,放风的时候总见一位虎背熊腰的老大慢慢踱步。有意思的是警察们见了他都会微微鞠躬致意,他也泰然受之,神色冷漠。
好奇之下,找机会和这位老大套近乎(这在日本的拘留所要有点儿技巧,具体情节就不说了),才知道这位原来竟然是驰名日本的检察官,因为后来给黑社会当了摇羽毛扇的,被整肃逮捕:其实他有无犯罪是次要的,关键是有他这个熟悉警方的人物在,警察抓哪个黑社会头目他都有办法给弄出来。
既然被抓,当然有证据,而且是重案,却迟迟判不了。原因就是这位铁齿钢牙,警方对他的耐力无可奈何。每一个国家的警察都是熬人的专家,能从他们手里熬出来,那真得有江姐许云峰的本事:虽然这位检察官当然不是共产党。
而这位就这样愣是一天一天熬着,而且在日本警方千奇百怪的攻势面前执著如钢。
这简直不是人啊!
终于有一天,这位被保释了。临别的时候,友人问他:你怎么能熬下来?靠当年做检察官的经历,熟悉他们的做法?
这位老大温和地一笑,说,越是干过这一行的,越害怕他们的手段,因为只有我们知道自己人能做到多让人受不了。可是,无论他们怎样做,每天早上,我都会在墙上写一遍我家人的名字,我母亲,我太太,我孩子,然后对他们发誓:为了让你们以后清清白白地生活,不以有我而耻辱,我今天什么也不会说。
每天重复这个誓言,就是我能扛下来的原因,没有别的,老弟。
这个死扛下来的家伙,叫田中森一,此人出身贫寒,曾经担任过日本政府最高检察机关特搜组的检察官,也曾经担任过山口组的法律顾问。他从拘留所出来,写了一本书叫《反转》,描述自己从警到黑的生涯,是2008年日本第一畅销书。
听说,最近田中又进去了,这一回,能不能扛下来,那可就是谁也不知道的事儿了。
和教授谈起田中森一时,老爷子啧啧称奇,极望一见。他认为在警方专业化的审问过程中,能够出现这样的另类,这田中颇值得弄来做个研究。
可以肯定,隐藏在林海中的葛同心,齐亚仙,没有田中这样的意志。他们在极为渴望外界消息的情况下,越来越焦躁,终于忍不住走出了这一招错棋。
教授等的,就是这招错棋。
虽然他没有十分的把握,但他坚信自己要比葛齐等人占有绝对的优势。
这是因为,警察们持续不断的搜捕活动,已经迫使齐葛二人进入远离人群的林海。人,是群居动物,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下,其心理的崩溃会来得更快。
文革期间,曾有一伙红卫兵进入缅甸“参加革命”,最终却在世事的翻弄中成为当地的毒枭。其中一个绰号刘黑子的头目清洗手下手段极其毒辣,在当地几乎可闻名止小儿夜啼。他在失势的时候,被毒枭组织判处极刑:不是杀,而是被塞进荒野中一口深达数十米的土穴,任其慢慢死去。
仅仅过了不到二十四小时,素以凶悍著称的刘黑子,咬自己手腕的动脉自杀。
记者请人将他吊入刘黑子死亡的土穴中体会这种感觉。被一寸一寸吊入漆黑的土穴中,在寂静无声,目不见物的世界里,他很快就开始试图自己弄出声音来,但自己弄出的声音,又让他感到更加恐惧和疯狂,仅仅两个小时,趋于崩溃的记者狂呼哀求将其拉出,并瘫倒在穴口,汗如雨下:他以为自己已经在里面呆了整整一天。
葛齐二人在深山老林中,大概感受也会与此相似。
在等待对手出错的时候,教授早已组织了一个精悍的小分队,包括自己和两名北京前来的优秀刑警,还有几名当地警方人员。他们的下一步行动,就是深入林海,到夹皮沟去追捕齐葛二人归案。
卖狐狸的老李,就是他们的向导。
老李提出带路可以,但有一个要求。警察们对这位卖狐狸的李大爷颇有好感,有啥要求,您说吧,我们尽量满足。
那位说了:别叫大爷就行,山里人,老相,俺还不到三十岁啊,这么叫俺折寿……
警察¥¥??#?#?#
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直扑夹皮沟!
值得一提的是,齐葛二人的犯错,表面上似乎有偶然性,实际却和警方此前所作的一系列无效行动有关,无论是搜索还是路检,除了希望得到线索以外,也在为齐葛二人犯错制造机会,这是教授总结的所谓侦破十七诀中的“逼字诀”。
当年,北京曾经轰动一时的扎爱滋针案,也是以这种方式将其破获的。

十七
到夹皮沟的小火车铁道沿线,这一天当地老百姓觉得事情有点儿怪异:今儿咋招手火车不停尼?
这话听来怪异:招手停火车?你以为你是李玉和啊?但在东北这个林区的角落里一点也不怪,在林子里人是稀有动物,如果需要捎个脚,小火车来的时候招招手就行,司机多半会停下来等你上车,跟坐出租似的。
今天的火车当然不停,这是铁路部门为教授他们开的专车,去夹皮沟抓人的。就这样风驰电掣的还怕葛齐二人跑了呢,这规矩自然不能按着平时的来。
远远的,有当地警察告诉教授,那座桥就是坐山雕的参谋长率部拦截小火车,炸断铁路造成栾警尉逃跑的地方,小分队的剿匪英雄高波就牺牲在这里。
过了桥到夹皮沟,已经是半夜了。
还是晚了。按照老李提供的线索,到山上的窝棚里找那两个“科学家”,早已是灰冷人离,不知踪迹。
警察们四处搜寻,目标依然一无踪影。
回来的时候,看到教授握着一把土在那儿捏。
教授说,我算知道什么叫一捏就出油的土了,这地方,真肥阿。
教授说我一点儿也不担心,都追到这儿了,真正的山穷水尽,他们俩从这儿还能往哪儿跑?还能插上翅膀飞了?跑了当然是个麻烦事情,可是已经有了范围,抓到人不过是个耗时间的事儿罢了。
教授是不着急,可是不能说不头疼。
头疼来自于夹皮沟的群众。
夹皮沟的群众,在小说《林海雪原》里,是最好的群众,给小分队修路筹物资跟着打土匪,这种积极性和热情到今天也和当年一样。
就是……太热情了。
回到夹皮沟,当地警察叫村支部书记召集民兵和教授等人开会,意思是让大家提供线索,协助破案。可大伙儿来开会的架势,让教授老觉得不适应:这里的民兵人手一枪,就在警察们面前摆开了擦枪擦弹,一副摩拳擦掌的架势。要知道北京警方要想动枪那手续相当复杂,就这样看着清一色的几十杆半自动,教授开始觉得头疼:要真得让他们配合行动,还不得把齐葛两位打成蜂窝煤啊!而且,这要在北京,绝对是违反武器管制的,看家什看训练,要想缴他们的械,我调一个刑警队未必拿得下。教授在不适应中乱琢磨。
这就是边疆地区的特殊性了,珍宝岛前后民兵里不乏和苏联老毛子真刀真枪对阵的主儿,东北边民带枪属于当地传统。
唯一令人欣慰的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谅葛齐二人也不敢干什么新的案子。
头疼还仅仅是开始,接下来让提供线索,民兵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那些事儿,让人越发的头大:不知道是谁开始跑的题,大家说起最近苏联特务的活动来,甚至有人说前一天树林子里还有特务发信号弹……
这时候已经到了八十年代初,对边境形势多少有些了解的教授一方面感动于民兵们的敌情意识,一方面也很郁闷地琢磨不清这日子口苏联人往夹皮沟派特务要干嘛。
但是教授总不能告诉人家我们是刑警,不管抓特务对不对?
山里的生活单调郁闷,一个流星也可以引发若干奇特的幻想,不应该奇怪。
正说着,有一位大嫂进来了,说你们要找那两个“科学家”么?我男人刚回来,他说知道。
这位大嫂的男人叫刘三,是个猎户,刚从山上下来,听说开会找那两个科学家,马上让他老婆先来通报情况。
随后赶到的刘三慢腾腾地进了屋,靠在灶台边上蹲下,一边拿脊梁在灶台沿上蹭痒痒,一边对警察们说,他昨天晚上在山上和那两个“科学家”见面了,现在,他们住到刘三搭的地窝子里头了。
警察们顿时精神一振。
教授沉吟了一下,问,他们怎么换地方了?是不是发觉了什么情况,为了躲警察所以搬了家?
刘三挠挠脑袋,不慌不忙地说,情况倒是有,不过好像和你们没啥关系。他们俩搬地方,是因为昨儿个晚上在树林子里碰上点儿小麻烦。
刘三说是“小麻烦”,后来教授他们才知道,那天晚上葛同心到树林子里小便,不料却迎面碰上了一头熊。

十八
葛同心回忆,说当时自己解开裤子正要方便,忽然闻到一股恶臭的气味。诧异中转脸一看,一头胸前带着白色李宁服装标志的老熊,大摇大摆地从林子里走了出来,就在自己身后不足二十米的地方!
从葛同心遇到熊以后的表现来看,所谓他祖上和坐山雕的八大金刚有关系,应该不过是谣传。
《林海雪原》有打虎上山一折,里面的打虎英雄是杨子荣不假,可是坐山雕的人也不算含糊:听到虎啸,土匪们可没跑,而是纷纷往前凑合,才有了杨子荣打虎后青鬃马嘶叫,土匪现身,杨子荣与威虎山匪帮发生面对面的较量的情节。
见到老虎如此,见到熊,想来塌鼻梁老葛的子孙,也不应该太窝囊。
而葛同心形容当时的情景,晚上月亮地下看到这么个活物,只觉眼前一阵白雾,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什么表现啊,我那闺女才五岁,到动物园看见狗熊欢呼雀跃的,都比这诈骗犯的心理素质好嘛。
反正,葛同心醒过来,觉得面孔上湿漉漉的,他第一件事就是伸手摸自己的脸。据说,狗熊碰上人,会拿全是倒刺的舌头舔人的脸,葛同心这个动作哆哆嗦嗦,生怕摸到的是一把血糊糊的骨头。
结果,皮还是皮,肉还是肉,活动活动身上,除了裤裆里一片冰凉以外,也没多大问题。
他这才敢睁开眼,正看见一个东北汉子一手举着个开了盖的水壶,一手拿帽子给他扇风。这,自然是刘三了,上山打野猪,却看到坡上躺着一个人,刘三也吓了一跳。
夹皮沟外来人极少,所以人都特别热情。刘三把葛同心救了,给他嘴里含上一片老山参,这才问他的来历。
听葛同心结结巴巴报出科学院气象专家的身份,刘三肃然起敬,连忙搀扶他到狐狸老李搭的那个窝棚,和齐玉仙见了面。
三个人上上下下寻找,发现葛同心竟然毫发无伤,显然狗熊并没有对他进行人身伤害或侵犯:孙悟空有避风决,难道葛同心会“避熊诀”?或者那头狗熊根本就是幻觉?
在树林子里幽闭的时间太长了,发生幻觉倒也不奇怪。
还是刘三眼尖,很快发现葛同心的裤子口袋已经撕烂,看样子,正是狗熊齿爪的作品,说明他并不是发生了幻觉。
想想裤子口袋和某个重要器官的距离,齐葛二人不禁毛骨悚然。
不过,狗熊为何只是撕烂了葛同心的裤子,却没有更进一步呢?三个人也算是思索良久,才基本弄明白了原委。
原来,东北森林中昆虫甚多,而且大多喜欢亡人的身上扑,弄得葛同心和齐玉仙不胜其烦。不知是他俩谁先想起来了一个偏方,樟脑球可以防虫。于是,决定进入夹皮沟潜伏之前,两人买了一包樟脑球,全身上下的口袋里一阵乱塞,虽然收效不大,也算聊胜于无。
葛同心这个裤子口袋里,正塞有好几丸樟脑球。
熟悉林间生活的刘三认为,当时葛同心遇到的,很可能是一头吃饱了的熊。这种动物性格有些象小孩,吃饱了,不会无故行凶,但也不会吃饱了看见一个人倒在一边就不予搭理。好奇心强的狗熊,一定是过来看过葛同心,但是在品尝了他裤袋里的樟脑球后失去了兴趣:这很正常。估计要是我吃一个樟脑球,也会丧失好奇心的。
尽管死里逃生,但葛,齐二人十分惊惧,葛同心问刘三,说当初安排我们住在这里的老乡,说这周围没有猛兽啊,这熊,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呢?
刘三也不明白,说俺们这嘎达一向没有熊,咋你们来了,熊也来了?
这话就有点儿刻薄了,人葛同心又不是耍马戏的,哪儿能走哪儿带头熊呢。
最后,在窝棚周围转了一圈,刘三点点头,说我明白了,找你们这个住法,得把这周围山里的熊都给招来。

十九
葛同心他们又不是蜂蜜,怎么会把整个山上的熊都招来呢?原来,这两位“科学家”的窝棚周围,到处可见啃了一半的苹果,发霉了的饼干,乃至吃了一半的午餐肉罐头。
在城里随处扔垃圾也就罢了,在林子里随便扔垃圾,是会把附近的野生动物招来的,如果连续在林子里某个地方扔十几天垃圾,那不把熊招来才是怪事。
刘三说你们看着吧,现在这熊还在外头转悠,明儿,闹不好就该进窝棚了。
一席话吓得葛齐二人面面相觑,连声问怎么办。刘三说好办,你们住到村里不完了?这个建议虽好,两人却不愿意接受,齐玉仙说我们的任务是野外观测,住到村里怎么完成任务呢?
最后刘三想出一个办法来。他进山打猎的时候,在这附近的山上也有一个“窝”,可以住人。他建议齐葛二人搬过去。
齐玉仙还犹豫了一下,因为他想等狐狸老李送回信呢。葛同心已经一迭声催促快搬家了:能不能接上联系是次要的,半夜狗熊来串门才是大问题啊。
这样两个人连夜搬到了刘三的那处窝棚,暂时住了下来,不料,教授他们前后脚就到了。
刘三说,如果你们不来,我也准备叫两个民兵去查一下他们呢,我担心他们是苏联特务。不过搬家的时候我看了,他们都没有武器。
第二天清晨,刘三带着警察们直奔了自己的窝棚。
走到近前了,刘三说,就在那儿呢,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里面。
“哪儿呢?”走在前面的教授觉得自己的智商都有问题了:这周围都是参天大树,哪儿有窝棚的影儿啊?
没等刘三答话,仿佛某种灵异,众人眼前一花,突然冒出一个人来!
从地里钻出来的?教授一愣。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左一右两条黑影箭一样飞了出去,顿时将那个人扑翻在地,只听到有人喊:“齐玉仙,这个是齐玉仙!”
刚刚扑倒一个,转眼间地里又冒出一个人来。这一回,倒是没人扑了,但那个人乖乖地举起了手,全身上下哆嗦得如同发了疟疾。
教授认出来了:这个体若筛糠的,正是葛同心。
至于他体若筛糠的原因,倒也不奇怪,回头一看,七八个当地干警和民兵,一人一支枪都指着葛同心呢,脑袋,胸口,肚腹,四肢,无一不在准星中套着,估计只要有一个人精神紧张扣了扳机,葛同心就是一个蜂窝煤或者漏勺的下场。
教授说换了我也未必比他镇定。
七八个拿枪指着葛同心的本地干警民兵里面,只有当地警长是单手持枪,另一只手挑着大拇哥:那是冲着俩按着齐玉仙的北京警察,在夸教授的助手动作干脆利落呢。
教授没掏枪,反而有点儿好笑。
他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说:“那场面有意思。当地满地是黑土烂泥,齐玉仙被按到地上,抬起头来一看,满脸都是黑的,就是两个眼白亮闪闪;葛同心呢,脸吓得煞白,跟豆腐块似的,就俩黑眼珠摆在上面,活像一对儿算盘子。这黑白分明好看啊。”
俩人突然出现,一点儿也不奇怪,因为刘三的窝棚是一个半地下式的,林间看去不过是一块凸起,根本判断不出是人工建筑。听到外面有动静,齐玉仙以为是刘三来了,刚打开窝棚出去,就让人撂倒了。葛同心完全没有抵抗,乖乖地爬了出来:已经被狗熊吓过一次的人了,对好多事儿都想开了:不就是一万块钱嘛,而且金容才是主犯,大不了去牢里吃窝窝头,总比喂熊瞎子好吧。
教授问过刘三,这种窝棚,是不是座山雕留下来的?刘三眼睛一棱棱:我爷爷是老抗联……
抓住两人,第一件事就是给他们换衣服,洗漱,用教授的说法:头骚脚臭,别说熊,腐食动物都能让他们俩招来。他捏着鼻子指着俩人说,“就这模样,还说自己是科学院的,谁信阿?”
狐狸老李搔搔脑袋,说我当时就信了三分。
“为什么啊?”教授大惑不解。
狐狸老李道:“听广播说,那些大科学家,都是呆呆傻傻,大多生活不能自理的……”
这话要让科学院的人听见,不知会有何感想。
押送两名案犯回北京,上头集合了全处的人到门外迎接,鼓掌欢迎,让教授大大风光了一把。至于三个罪犯见面以后如何一讯而伏,安书记如何非要枕着那钱睡觉,那已经不是重要事情了。
结案后,教授打了个电话给老同学,那老同学市公安大学的副校长,想让教授过去讲课,说了好久了。
教授说那俩孩子上去一扑齐玉仙,我就下了决心,去学校讲课吧。论反应,比不了他们了。
我开玩笑说,您吃孩子们的醋了?
“哪儿能呢。”教授微微一笑,眼光超过我,朝后面看去,道,“那是说明我们二处后继有人了。”
回头看去,灯光下那里的墙上,挂的是一张他们处的合影,应该是他离队时候照的。上面的教授坐在最中间,脸上也是一样的微笑。
[完]
京城十案之五林海雪原外一篇:扎针案
发生在北京的“扎针案”,破案过程颇为恢宏。
所谓扎针案,即北京扎爱滋针案,发生在十几年前。当时有多名受害者在商场,电车,电影院等不同场所相继被案犯用注射器刺伤,并有传说,称案犯自述是爱滋病患者,注射器里就是自己的血液,作案目的是传染他人,报复社会。
这还得了,“扎爱滋针”一时成为京城街谈巷议的一个重要话题。
案件连续发生后,专家一再出来解释,声称根据调查,案犯遗弃的注射器里虽然有红色液体,但并非血液,而且爱滋病毒无法暴露在空气中以后存活到案犯扎人,被刺伤的人没有被传染危险。然而,不知道是专家的解释不够权威,还是这年头大家对专家的信任度并非无限,此事仍然弄得京城人人自危,轰动一时,影响极为恶劣。
在这种情况下,警方各巨头被全部叫进市局,上头严令限期破案,根绝社会不安。
如果案犯是真的报复社会倒也罢了,但从一开始警方就觉得此案似乎并非如此严肃,更像是一种变态或者恶作剧:警方当然知道专家这次说的是实话,而且知道那注射器里装的是红药水,跟爱滋病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但正因为如此,无法理解作案者的目的,侦破的角度更难把握。
不过来的毕竟都是全市警方精华,堪称名将如云,很快就总结出了此案的特点,第一,受害者都是短发,二十五至三十岁,体态较为丰满的女性,作案者似有明确的侵害目标;第二,侵害手法相似,作案时间没有重叠,显示很可能所有案件都是一名案犯所为;第三,无论报道与否,每隔一段时间必有新的案件,案犯对“扎针”应有犯罪依赖。
在此基础上,破案的方略很快确定:核心就是刚才提到的“逼字诀”。
怎么逼呢?
很简单,市局统一部署,全市警方各路神仙通力合作,在各大公共场所加强警力,做出如临大敌的态势来,吓阻案犯,使其无法作案。
这就动用了上千警力,要不怎么说案子破的恢宏呢?
但是,偏偏给他留下一个缺口,那就是公交车上表面不作部署,一派松弛。
这就是“逼”有犯罪依赖的案犯上公交车作案。
实际上公交分局所有便衣人员全部跟车出动,专门监控外观接近受害对象的乘车女性。
逼字诀连用三天,在老百姓对到处出现“笨警察”颇有烦言,认为这样的架势根本不可能抓住案犯的时候,案犯果然在五路公共汽车上再次作案:不巧的很,北京市公交分局反扒大队王大队长正在这辆车上,五路公共汽车是市局专家分析最可能出现新案的重点线路之一……
后面的情节就无需详细描述了,最初因为东张西望被王大队当作扒手盯上的案犯一出针就被发现,当即上去敲了这小子的手腕子。此人也算眼明手快,见势不妙丢下注射器就跑,被王大队当场擒获。
王大队也有意思,抓住人你往局里一送不就完了,他不,非得要案犯自己当场认罪不可。
那可能吗?
当然可能。王大队穿的是便衣,扮相活脱脱一个北京顽主。仗着这副打扮,他装作一个对扎针案一无所知,但偏偏热心见义勇为的杠头,不断给被扎的女乘客鼓劲,坚持说那小子耍流氓,不道歉不让他走。
被这个杠头缠住,案犯急不得恼不得,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为了避免把警察招来,急急忙忙选择了道歉走人。
道歉?光道歉不行,你得说明白为啥道歉。
拿针扎人家女的闹着玩?那你的针呢?扔了?自己拣起来拿了走,别扔这儿回头扎着别人。
等案犯众目睽睽之下把针拣起来……
嘿嘿,对不起您不要走了。司机同志,直接开公安局,我是警察……
预审科的人后来直咂舌头,说王大队,你这不是抢我们的饭碗吗?
一逼之下,扎针案就此告破。
出于好奇,老萨后来打听了一下这个扎针案主犯的情况:他干嘛专扎“短发,二十五至三十岁,体态较为丰满的女性”呢。
这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小子的老婆就是一个“短发,二十五至三十岁,体态较为丰满的女性”!
据说,这案犯还真不是艾滋病,此人身材瘦小,体格孱弱,平时被老婆整怕了,在家里不得不服软又不甘心,于是带了根针出门专扎长得像他老婆的(这什么逻辑?!)。不料扎了几次以后,不知道谁传出去说是艾滋病患者拿针扎人,弄得满世界风声鹤唳,人人谈虎色变。这让平时怕老婆的案犯觉得获得了极大的刺激与满足,于是一发不可收拾……
此人后来的判刑情况和婚姻变化不得而知,但动用了上千警力破案的老大面对如此结果,表情可以想象。
萨史公曰:还好那小子的老婆长得不象麦当娜或者希拉里,不然,此人还不定作出啥危害世界和平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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