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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连载』《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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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4-5 16:32:21 | 只看该作者
30领教

这些年,馨兰跟着振纲起起落落,晓得振纲赚钱的风险和不易。经过几次刀口舔血的豪赌,振纲终于为这个家赚得了稳定、体面的生活,自己和晓枫在这个男人的呵护下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尤其搞清楚晓枫的基因传承之后,自己每回同张强接触,愧疚感觉不断增加:振纲给予自己一个温暖的家,自己给振纲带来了什么?

振纲见馨兰不吭气儿,赶忙说道:“要么明天我就把合同签好后交给张强?免得夜长梦多,最终我被王小松争取过去。”

“这样对你┅ ┅的事业杀伤太大了,再等等看有什么变化吧。”馨兰本来是想说这样对振纲太不公平了,但没有办法解释怎么不公平,所以改了口。

振纲很高兴,这是他第一次感到,在馨兰的内心,自己比张强更加重要!

“纠正一下,不是‘你的事业’,是‘我们的事业’。”振纲得寸进尺,转而又说,“不过王小松这样没有底线,我实在看不惯,倒是非常愿意帮一帮张强。”

“那你当初为什么突然离开‘梦时代’的管理层?”馨兰忽然发问,逼得振纲沉吟了好几秒钟。

“┅ ┅因为嫉妒┅ ┅因为有的地盘只能容下一个人!”振纲说得双关,馨兰却似乎已经明白了:“你小心眼儿┅ ┅”她笑着跟振纲打趣。振纲在内心深处朝馨兰扮了一个大大的鬼脸。

振纲第二天上午接了两通电话,一通来自于张强,一通来自于宇翔。张强的一通只是简短的几句,宇翔的一通却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振纲,我是张强。”

“知道。”

“王小松这个王八蛋居然摆了我一道。你得帮我,否则我就完了。”张强俨然在用自己的“第一种态度”同对方通话。

“知道。”振纲重复地说。

“那馨兰把合同给你了吗?”张强试探地问。

“给了,过两天我再找你,这两天我抽不开身。”振纲口气依然冷淡。

“实在不行,我再多给你五百万,我一下只能拿出这么多了。”振纲的口气让张强觉得没有底。

“其实减掉五百万也没关系,根本不是钱的事儿。”振纲欲言又止,他的确因此背负了很大的压力。

“┅ ┅那我等你的消息。”张强不敢再逼振纲了,但似乎还有话没表达,“┅ ┅有的事情你兄弟多担待┅ ┅是我对不起你。”

“┅ ┅知道。”振纲又重复了一遍,随即没有和张强做礼节性的道别,就挂了电话。

张强拿着手机,愣了一会儿,才若有所思按下了“挂机”键┅ ┅

当宇翔打来电话,把意图说明之后,振纲一边客气地寒暄,一边大脑飞快地转动。他必须寻找一个适当的理由拖延,否则就是同宇翔撕破脸了。

“兄弟,目前‘龙江街道A地块’我们还指着您和老爷子帮忙呐,张强的五千万能和这个项目的利润相比么?而且这五千万,等股份上市流通之后,对我而言,收益还不是一样多?更何况,今后我们‘振丰地产公司’和‘振丰建筑公司’有什么事能绕得过你们政府? 所以您主任大人一声招呼,我振纲敢不肝脑涂地?

“再说,我和张强原本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小松和我们一起好多年,他对于这点是了解的呀,只是合同既然已经签了,要撕毁,我不得好好掂量掂量?┅ ┅钱能摆平的事情都是小事,但如果张强到时告我商业欺诈,我也麻烦呀┅ ┅不管怎么样,容我把这事暂且旁边放一放,让我再仔细想想?

“相信我,周主任,你一定要相信我┅ ┅在和张强到工商部门变更股份前,我一定提前跟您汇报┅ ┅”振纲一通忽悠,口干舌燥。他只能先这么拖着,然后再想其他办法。好歹还有一个月的周旋时间┅ ┅振纲忽然想到了什么。

一回到家,振纲告诉馨兰:“我们就算想将股份转给张强,看来都不大容易做到。”

“为什么?”馨兰问。

“我想起来了,我们董事会章程中有一条,‘重大股份转让必须经过与转让活动无关的,持有三分之一及以上股权股东的书面确认┅ ┅’本来是张强设定的防火墙,这下倒让他自己不方便了,杰克、王小松一定会以此为借口在工商局受理窗口设卡,我们根本过不了这一关,签了转让合同也没用。”振纲也是静下心才想到这个问题。

“那我们帮不了张强啦?”馨兰有些失落,同时感到一阵轻松。

“不,我们一定要帮他跨过这道坎。到时你带上我签名的授权委托书,代表我参加股东大会,你就根据自己的意思投票!┅ ┅这样做,比我自己投票要好,起码为公司留下哪怕一丁点的回旋余地。”振纲接着说,“然后我再找机会在宇翔和王小松身上多破费点儿,再赔上些笑脸,慢慢将事情淡化┅ ┅”

“嗯,我们到时再见机行事吧。”馨兰口气平静,背后却泛出了一丝苦涩的心痛,感到振纲为了张强到王小松跟前装孙子,真是委屈了这个深爱着自己的男人!

┅ ┅

“中午碰个面吧。”馨兰想把具体情况跟张强做个交代,她同时也舍不得这个自己心爱的男人像热锅上的蚂蚁,抑或到时可以劝他跟王小松沟通一下,两人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如果双方能够停战最好,免得自己和振纲夹在当中,怎么做都不合适。

“振纲不是说过两天会来找我么?”馨兰感到张强今天同自己说话的口气比起平时有所不同。没等馨兰回答,张强接着问:“振纲什么时候可以把股份转让合同签好给我?”

“振纲说这样做恐怕不行┅ ┅”馨兰急忙想解释清楚。

“我就知道,振纲对于我们的事耿耿于怀┅ ┅”张强却已经下了判断。

“你别瞎猜,我们的事他不知道的!即使签署了股权转让合同,工商变更也办不了,王小松的爸爸在政府机关到处有他的关系网,你们的董事会章程又有规┅ ┅”可张强对馨兰想说的任何话已经没有了兴趣。

他的脑子已经完全充斥了振纲的股份,而且得出肯定的结论,振纲单单因为自己同馨兰的私情也不会帮助自己,他急急打断馨兰的话说道:

“算了,我们暂时还是别见面,最好连电话都别打┅ ┅过几天,等振纲稍稍消了气,我再去求他,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

“那我呢?”馨兰内心一哆嗦,万万没想到,这通电话的结果会是这样。

“你┅ ┅我们本来不过是朋友┅ ┅呃,好朋友┅ ┅即使要在一块儿玩,也要等我赢了王小松啊┅ ┅”

“玩?”馨兰由里而外地涌起了一阵悲伤。

“是啊,我们在一块儿不就是玩玩的吗?┅ ┅振纲一定知道我们的事了,你明白吗?这时候去打翻他的醋坛子,我们不是找死吗?”张强情急之下翻出了藏在箱底的实话,实话就像药丸,去掉了糖衣,总是很苦。

“┅ ┅找不找死,是你自己,不是‘我们’!”馨兰忿忿地蹦出一句。

“什么┅ ┅”张强没反应过来。

馨兰挂上电话。这是她第二次明确收到男人对自己发出的分手邀约,即便暂时,性质却是一致的!上回是二十年前,高中时代遭遇的“奶油小生”,这回是她认为还算非常有种的张强,是自己孩子晓枫的亲生父亲,张强!

自己这么多年最美好的青春岁月,竟然交到这么一个男人的手中,这个男人和“奶油小生”一路货色:当他们的利益受到损害或者威胁的时候,自己对他们付出的情感马上被他们视为累赘,更像一双穿破的袜子,说扔就扔!

当年纵然张强对自己动了手,馨兰依旧觉得张强未必无情无义,可是这回让她实实在在看透了这个男人!馨兰的伤感没有凝成泪水,只在心底埋下了怨恨:为了这个男人,没必要如此委屈自己,更不要说振纲了!

做出决定的时候,馨兰非常冷静:就算王小松过分,就算张强委屈,这些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天下不平的事多了,她和振纲管得过来吗?原本内心的纠结只是源于一份情感,情感一旦不在,内心的纠结也就随之烟消云散┅ ┅馨兰瞬间感到几天来久违的轻松,这份沉重的负担,她和振纲终于可以放下了!

几天之后张强又打电话给振纲,口气是他从来没有的小心翼翼:“振纲,你看能不能帮帮我?我真的被逼到了绝路。”

“馨兰没跟你联系吗?”振纲问道。

“┅ ┅”他妈的,到底说联系还是没联系好呢?张强一下僵住,不敢随意回答这个问题。

见张强半晌没接话,振纲继续说道:“我已经决定了,帮你闯过这一关。你辛辛苦苦把‘梦时代’像小鸡一样地孵化养大,王小松这么做太不道德,我到时会安排馨兰代表我去投票,你就放心吧。”

这通电话给张强带来的幸福太突然,他知道振纲的秉性,它能够这么说,就是板上钉钉了!松弛下来以后,张强才有情绪回味馨兰被他打断的半茬话:自己的确过不了工商变更这道关卡┅ ┅不过这回算妥当了,在馨兰这里他终归是游刃有余的!

当张强欢呼的时候,杰克和王小松对本方形势同样做出了乐观的估计。

他们跟踪“梦时代”所对应的工商局股权变更窗口已经好多天,每天传来的消息都是“正常”。看来振纲不想管这事,只要他弃权,杰克和王小松最终还是可以压过张强的!

第二天一早,张强打电话给馨兰,馨兰却一直不接,张强想馨兰又在耍小性子了。也难怪,那天情急之下,自己脱口而出了几句过头话,不过每次只要不搭理,过不了半天,馨兰就会回过头来找自己。十多年啦,张强早摸熟了馨兰的脾气,所以他并没有太在意,转过身就忙别的事儿去了。

吃过午饭,张强忽然想到馨兰的电话并没有如期而至,他犹豫是不是要再拨一个过去,毕竟十年建立起来的心里优势,能保持还是尽可能保持下去,否则今后跟她就不好玩了!

等到第二天下午,张强开始叽里咕噜地咒馨兰,骂这个“婊子”如今算是捏着老子的卵蛋,感觉屌了,是不是?┅ ┅算了,还是打个电话过去吧,这次受煎熬的是自己,没必要同女人一般见识!

电话接通,却被摁断。张强再次拨过去,打通后,对方却没接,直到自动挂断。看来,馨兰将手机调成了静音。

张强于是继续放低姿态,发了一条短信给馨兰:

好妹妹,接下电话吧,哥哥要疯了!!!

三个感叹号在半小时后起了作用,馨兰回复:

我正带着孩子看病,到家后再回你!

又熬了三个小时,馨兰的电话终于来了。张强这次不敢造次,温柔地道歉:“Shirley,是我不好,那天心烦意乱,说了些糊涂话,千万别往心里去。”

馨兰冷冷地问:“你就晓得向我道歉,怎么不问问晓枫的情况?”

张强一时语塞。馨兰纵使对张强心灰意冷,但他毕竟是晓枫的亲生父亲,所以张强的道歉还是起了作用。她继续说道:“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也无所谓往不往心里去,但是这次如果帮你,振纲就得在王小松那儿装孙子,还少不得要失去一些机会,王小松父子是这么容易得罪的吗?你说,振纲把我们的晓枫养这么大,又照顾了我这么多年,我也得多少为他考虑考虑吧,人不得有良心么?”

张强听了馨兰的话又揭开一层厉害关系,急忙回道:“Shirley,你放心。等到这事儿过去,我一定多补贴几百万给振纲,一定让你心里过得去。”

“你就不能同王小松达成和解吗?你跟他沟通过没有?是不是一定要和他拼个鱼死网破呢?”馨兰终于把自己想说的话向张强倾倒过去。

“没有可能呀,好妹妹。反正这次你一定要帮我,否则我死定了!”张强耍赖地说道。

“这次我真的不想帮你,你自己想办法吧┅ ┅‘梦时代’不就一个公司么?大不了让王小松当家好了,你当小股东又怎么啦,你也不缺钱呀!”馨兰觉得争来争去,无非就是两方人马的贪婪在作祟,只有振纲和自己端着“情义”的平衡杆在高空走钢丝。

张强说不下去了。这件事自己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钱”,Shirley劝自己对钱要报以无所谓的态度,那自己还怎么往下说?

张强更是听不下去。这个Shirley,关键时刻跟自己叫板,真是他妈的“红颜祸水”。自己这么低声下气的够意思了,还蹬鼻子上脸啦?难道除了哀求,我就真的没其他办法?自己对振纲没辙,对你Shirley·赵,还有杀手锏呢!

“Shirley,你也不要感到对不起振纲,你毕竟是他老婆嘛,他对你好也是应该的。”张强开始无耻了。

“我的老公和你做不做‘梦时代’董事长有什么相干?”馨兰火气腾地窜了上来。

这个女人疯了,没法继续沟通,张强暗想,看来不给她点厉害,她还真以为自己拿她没办法:“Shirley,你如果想对得起振纲,那干脆告诉他呀,把我们所有的事情都跟他讲呀,还有晓枫的事情都跟他讲呀,看他会不会觉得你很对得起他!”

张强的话让馨兰愣在那里,过了一会,她颤颤的声音问张强:“你在威胁我?”

“不是威胁,但是如果你不帮我度过这一关,我成了穷光蛋,你也别想做阔太!大家都没有好日子过!”张强否认了威胁,同时详细诠释了如何威胁,馨兰颤抖的声音,让张强感到自己的方法奏效了。

电话那头,馨兰两天前刚刚领教了张强的怯弱和薄情,这回又领教了他的厚颜和卑鄙。该说的话都说尽了,张强已经亮出王牌,之后硬撑着不再吭气。电话两头长久的沉默,最后终于听到馨兰慵懒的声音:

“有数了,不过请你在此期间不要再来烦我。”之后没等张强开口,就用拇指终结了本次通话。

同时张强也感觉到恨恨的不爽,但终究没有勇气在决定自己命运的股东大会之前,再去“烦”馨兰。

夜色又一次彻底笼罩了沧陵,望着窗外宁静的灯光,馨兰内心挣扎:她不甘心被张强这么欺负,但仍然没有足够勇气直面振纲知晓一切真相后不可预知的情景。

馨兰一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愿意同张强一起,或许是张强卓尔不群的穿戴,或许是张强桀骜不驯的气质,或许是自己因为得不到反而催生了任性的坚持┅ ┅馨兰对此从来没有细细品味,只是让感觉操纵了自己情感的方向。

然而感觉正在悄悄地转变:她越来越笃情振纲收藏的那些“磨喝乐”;越来越喜欢振纲写的那些诗和歌曲;越来越醉心于振纲逗着晓枫叽叽喳喳玩耍的情景┅ ┅与此同时,馨兰还觉得自己越来越害怕遭遇振纲间或失去光彩的眼神。

同振纲一起生活多年,她渐渐能够辨识,振纲那眼眸深处失去的光彩,分明是内心积郁的一泓暗紫的淤血┅ ┅

几周过去,王建民父子逐渐放了心:工商那里还是没有动静,看来振纲到底不会因为一个外人,搭上自己赖以生存的关系网。

在股东大会前两天,王建民让宇翔当着自己的面打了一个电话给振纲,手机那头传来令他彻底放心的消息:振纲目前正在香港商务考察,股东大会结束之后他才回到沧陵。这进一步证明自己之前的判断都是对的。

然而按照“股东大会”通知的时间,馨兰竟然拿着振纲的《授权委托书》走进“文沧大厦”七层的会议室。王建民第一时间获悉这个消息,惊得满脸通红,他的血压又高了!

杰克和王小松坐在那里,心里同时七上八下,只有张强心情特别好,带着沙沙的声音说道:“依据董事会章程,我们召集了本次股东大会,现在开始吧!”

┅ ┅

振纲这时躲在香港,顺便考察了香港的理财产品,考察的成果让他坚定了逐步走出国门的决心。中国大陆的金融市场发展了这些年,成果固然显著,但同香港金融市场相比,眼界依然不够开阔。

在香港,一个“合格投资人”可以通过委托对几乎全世界的股票、石油、金属、期货、房地产┅ ┅进行投资。除美国、欧洲、澳大利亚、日本,你投资的地域甚至可以扩展到俄罗斯、印度、韩国、东南亚、南美洲┅ ┅你可以做多,也可以做空,只要你判断准确,就可以赚到财富。

每个地区,每个投资领域都有大量的信息,关于政治背景、经济指标、法律规定、气候民俗┅ ┅这些投资理财机构如何建立和驾驭如此庞杂的情报体系呢?

晚上振纲坐在宾馆的书桌旁,兴致盎然地整理考察成果。此行收获颇丰,振纲在不知不觉中工作了两个小时。他伸了伸懒腰,站起身徘徊到户外阳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宾馆座落在“太古广场”,此地从前是驻港英军的维多利亚兵房,兵房迁出后,由“太古地产”拍卖中标购入后兴建。看着璀璨的夜色,振纲自豪地感到,如今沧陵市中心繁华的夜景与香港相比,已经相当接近了┅ ┅

振纲这次到香港还有一件要紧事,到“香港佳得拍卖公司”了解一下情况。两周前小勇打来电话,这次“佳得秋拍会”中将有一件永乐时期北京风格的金铜佛像。振纲已经预约,明天同“佳得”业务部总监见面,先了解一下拍品的大致情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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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4-5 16:33:24 | 只看该作者
31第三会议室

这时,振纲的手机响了起来。振纲一看是宇翔的号码,忽然想到,今天下午是“梦时代”的股东大会呐。

振纲硬着头皮按下了“接听键”,周宇翔的声音随即从听筒中传过来:“振纲,我岳父让我代表小松对你表示感谢!”

振纲的思维一下子变得僵硬,木讷地说了几句客气话,直到结束通话,心里还在嘀咕,这是正话还是反话?不过宇翔的语气,却充满了如释重负的诚挚┅ ┅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张强的电话也进来了,一开腔,就尽力喷射出沙哑的疲惫和歇斯底里的愤怒:“戴振纲,你这个顶着绿帽子的王八竟敢这么算计我!我就睡了你老婆又怎么样,我还要告诉你,晓枫是我的种! ┅ ┅哈哈哈哈┅ ┅没想到吧?┅ ┅Shirley这个婊子,真是红颜祸水,害死我了┅ ┅”

振纲不知沧陵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但“梦时代”的表决结果已经明确无误。

振纲忽然担心张强这个疯子会对馨兰甚至晓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打馨兰电话,居然已经关机!

他匆匆更改行程,取消了“佳得”预约,改签最近的航班,飞回沧陵。

到家打开房门,振纲却找不到馨兰和晓枫的人影,桌上留了一封信和一只小锦盒。打开信封,振纲透过字里行间,仿佛看见馨兰写信时纷繁复杂的心情:

振纲:

我没有勇气面对你,也实在没有脸来面对你!

我不是一个忠贞的妻子,我同张强之间发生了任何丈夫都不能容忍的事情。十多年来我一直以为只有在张强身上才能寄托自己的感情,一次又一次地对不起你。现在每次想到这些,都会愧疚和煎熬。

晓枫是我和张强孽恋的结果。想到这么多年,你比任何父亲都要疼爱女儿,这个事实对你将是多么残酷啊!

张强威胁我,如果不在股东大会帮他,就把他和我之间的事情全盘告诉你。我很纠结:我不敢想像这个事实对于你的伤害。我更没有勇气继续地骗你,并让你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为了张强去无谓地承担巨大的压力。

这个镯子是张强给晓枫的信物,我一并交给你处理。

我把晓枫暂时寄养在她外公外婆家里,自己另外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想想自己的过去和未来,但愿能够寻求到一个惩罚自己和赎回自己罪孽的办法。你不要担心,我会好好的,或许我已经不值得你再为我担心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辜负了你这么多年来对我的感情。

馨兰

XX年XX月XX日

振纲一边读着馨兰的信,一边泪流满面,心里掺杂着感动和不安。他读懂了馨兰对自己真诚的忏悔,更担心不知所踪的馨兰。

振纲和小骏找侦探公司跑遍沧陵所有三星以上的宾馆,没有!

根据馨兰留下的通信录问遍了馨兰所有的朋友,也没有!

┅ ┅

很快一周过去,振纲胡子拉渣,带着一脸疲惫,继续到处寻找,这是他目前唯一重要的事情。又过去两天,振纲已经实在想不出馨兰在沧陵还有其他什么可能落脚的地方。

振纲今天依然老早出门,上午他还能罗列出几个馨兰平日爱逛的商场、精品店、咖啡吧、茶馆,集中精力四下搜寻(其实这些地方,几天里面振纲已经往来多次,但他总觉得或许还能撞到运气)。到了下午,几天的疲惫已经将振纲折磨得精疲力竭,只是木然开着车在沧陵的大街小巷转悠。

太阳西晒,虽然车里的空调打着冷气,振纲疲惫的心却依然被烘烤得十分焦灼,很快这份焦灼化成了生理的口舌干燥,振纲无意间舔到嘴角刚刚冒出的几个肿泡,骤然间泛起一阵刺痛,唤回了他的些许神志。

振纲将奔驰靠了边,钻出车子,神情恍惚地走了几条街才撞见一家小卖部,进去买了瓶矿泉水。但从小卖部出来后,振纲却魂不守舍地朝着停车地点的相反方向走了下去。

这时天色徒然暗下来,远处传来隆隆的雷声,好像家乡的石碾,低沉厚重。

“馨兰,你现在好吗?刚才日头毒,你会不会被晒着?眼看又要下雨了,你可别被淋着┅ ┅”振纲内心一阵绞痛,觉得此时此刻,自己比几年前在沧陵江边失声痛哭的时候更加糟糕。那时他是悲伤,生活还能继续,眼下是绝望,面对了漫漫无期的折磨!

耳旁接着传来几下“隆隆”的声响,不是闷雷,是庙宇的钟声。

振纲稍稍定了定神,发现眼前不远处即是“兴隆古刹”。他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朝钟声挪去,他觉得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去祈求菩萨保佑,保佑他的馨兰平平安安,早些回到自己的身边。

走进大雄宝殿,振纲双膝刚刚触到蒲团,却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

“振纲┅ ┅”

不知多久,振纲似乎在灵魂深处听到了馨兰的声音!眼却不能睁开,他在心里呼唤:自己是多么爱这个女人啊!

“振纲┅ ┅振纲┅ ┅”

振纲浑身一震,却不舍得睁开眼睛,让这个梦一直做下去吧。

“振纲┅ ┅振纲┅ ┅振纲┅ ┅”

振纲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同时被人使劲摇晃,他犹豫地睁开了眼,眼前居然真的是馨兰!

振纲一骨碌翻身坐起,一把将馨兰揽进怀里。馨兰任由振纲抱紧,眼里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串串滑落┅ ┅

“阿弥陀佛!”一位老师傅看到振纲醒来,双手合十,长长舒了口气。然后展开两臂,做着驱离的手势┅ ┅周围人群见后,知趣地散了。

菩萨显灵啊,这对伉俪都是这么认为。他们双双跪下,恭敬地给菩萨磕头,更像是拜天地,要菩萨为他俩证婚┅ ┅

等他们走出古刹,钻入轿车,振纲终于又一次望见结婚当日的那缕阳光。

为了彻底消除馨兰的顾虑,振纲把多年前自己不育的《检验报告》递给了他的妻子。馨兰仔细看了诊断结果和时间,大约在自己怀上晓枫两个月左右的时候┅ ┅原来振纲早都知道了,那他还┅ ┅

馨兰不安地抬头看向振纲:振纲的眼神正充满光彩地凝视自己,宽厚的浅笑被嘴角的肿泡限制地很浅,但整张脸往外洋溢出的却是限制不住的幸福。

“振纲!”馨兰侧身跨越了主副驾驶座位的空间,扑进到振纲怀里。她庆幸自己好命:误打误撞,菩萨把自己的一生交到一个有情、有趣、有种的男人身上!

┅ ┅

“振纲,上次跟你说的,香港‘佳得拍卖公司’那件永乐年制金铜佛像的拍品,你去了解过么?情况怎样?”又过去几天,小勇拨通了振纲的手机,他念念不忘要帮助戴兴盛父子重新获得“化石子”和“神头橔”。

“勇哥,当时家里有事,我必须尽早赶回沧陵,所以取消了‘佳得’预约┅ ┅”振纲觉得不好意思,小勇帮自己尽心尽力地张罗,自己“掉链子”不说,还没有将情况及时跟他通气。

“哦,这样啊。那我下周去香港办事,顺带帮你了解一下吧。”小勇爽快地说。

一周后,小勇果然打来长途:“振纲,那个吴先生好像也在关注那尊佛像,他为了这件拍品,近期已经去过两次香港,感觉志在必得啊。”

“啊!那怎么办?”振纲等着小勇拿主意。

“我一下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反正我们不方便跟吴先生抢吧,这样就算抢到手也没有什么意义。我打听了,这种档次的佛像市场上很少见到。二十多年间,类似的拍品在‘佳得’一共只有出现两件,看来我们要另打主意了┅ ┅”小勇一时半会儿也翻不出多余的花样。

┅ ┅

王建民这时正哼着京剧“空城计”的唱段,感觉自己好像正“站在城楼”上┅ ┅

张强这小子到底还是太嫩,怎么能玩得过自己?如今“梦时代”这盘棋还需再走两步,就可以被儿子王小松收入囊中。

除此之外,手上还有一张牌一定要打好:“龙江街道A地块”的土地转让。

其实,这和“梦时代”环环相扣。“梦时代”目前在杰克手中,上市前如果再引入几家王小松的关联公司入股,杰克对这些公司再低价出让一些股权,那么王小松就将坐稳董事长的宝座,“梦时代”从此就姓“王”了!但作为交换,“龙江街道A地块”就要想法儿成全杰克┅ ┅为此,王建民暗地做了不少铺垫。

近年来大量资金涌入房地产市场,建设土地的价格越来越高。众目睽睽之下,通过拿地直接获益无疑“简单粗暴”了。拐个弯,将利益交换到与自己职权范围不搭边的领域,那就没有问题!

这件事王建民还是有把握的,目前主管国土资源、规划、城市建设条线的副市长是自己一手提携上来的老同学罗世忠。不过,却因此必需牺牲“振丰地产”。

如今罗世忠的仕途前景枯木逢春,他认准了,只要抱住王建民这条大腿,自己的前程甚至还有希望继续“进步”:如果进而成为常务副市长,入常委班子,那么自己就是正局级干部;如果运气更好些,甚至能再上一步,登上沧陵市长的位子┅ ┅这些在刚调入沧陵的时候,真是想都不敢想啊。

当然啰,牛吃几口草还得挤出奶呐,自己得了这么大的便宜,怎么可以不为王建民做出贡献┅ ┅罗世忠又一次做好了赤膊上阵的准备,在建委时是为了工作,这次却仅仅为了人情,如今的吏治环境,想要升官,人情常比工作更重要!

罗世忠继续思忖:目前国家出让土地无非四种形式,招、拍、挂和协议,采用哪种方式却有讲究。

拍卖和挂牌两种方式均以“价高者得”为胜出的标准,各方竞争的核心在于出价能力和价格水平,即使采用招标方式,竞争的关键仍然是价格,不过可以参考一些其他因素罢了,操作空间仍相当有限。

让王建民交到他手上的“沧陵华美达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去直面以上三种形式的残酷竞争,就算最终拿到地,除非地价暴涨,利润空间都将被压缩到很小。

如果通过“协议”的方式进行土地转让,就会大不相同,今后的运作利润将相当可观。虽然有规定“出让金不能低于国家所规定的最低价”,但同目前的市场行情相比,其只是行情的三分之一而已┅ ┅这就是自己的价值空间,所谓“权力寻租空间”。

沧陵市政府第三会议室一大早就坐满了国土资源局、规划局、市建委和相关区县的党政把手,由罗世忠主持会议。

今天有几个议题需要过会,其中之一就是《关于‘龙江街道A地块’协议转让的申请报告》。申请方是国土资源局,今天到会的是国土局局长余自强,建委主任周宇翔被市里安排了其他公干,由建委书记顶替周宇翔参加会议。

余局长是王建民在当沧陵副书记时候提拔起来的干部,当时他还只是国土局地籍与测绘管理科的副科长,如今在沧陵官场已经俨然成为人物,虽然不至于呼风唤雨,但对国有土地转让等一干事务却可以起到四两拨千斤的作用。

今天的会议尤其如此,很多话需要他来讲,为此余局做了充分准备,但这个《申请报告》毕竟有不少“不上台面”的成分,关键时候就看罗副市长怎么发挥了。

《关于‘龙江街道A地块’协议转让的申请报告》放在最后过会。不出老余所料,《申请报告》一抛出来,规划局的杜局长就提出了异议:

“┅ ┅作为土地规划的职能单位,我局所提的意见可能不算成熟,仅供大家讨论:‘龙江街道A地块’地处沧陵市核心地区,按照《招标拍卖挂牌国有建设土地使用权规定》,一般地理位置优越、投资环境好、预计投资回报率高的地块,应当采用招标和拍卖方式嘛。”

余自强赶紧反击:“杜局,我们国土资源部门也不愿采取这种复杂的方式,如果选择招拍挂多简单,我这里承担的责任也小很多。但如果不采用‘协议’,有些事就落实不下去。我们市、乃至我省都会错过一些发展机遇嘛┅ ┅”

整个会议室安静得唯有空调风机在“嗡嗡”作响,大家在等余自强接下来的解释。

“这是为了我省、我市优化产业布局的需要。武陵省以我市为龙头,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起步,逐渐形成了以电气、化工、五金三驾马车引领的产业格局,但由于当今国际上这些产业的技术发展日新月异,我们在这几大领域的生产工艺水平已经逐步落后,很多产品濒临淘汰,其他个别省市却加快了这几块领域的发展,我们的传统优势已经不再是优势了,市场遭到蚕食,不断萎缩。

“为此沧陵市委、市政府的连书记和邝市长要求我们动脑筋、想办法,保持我市以上产业在全国的优势地位。我个人认为提升产业技术,平台建设是关键。对江北区谌书记提出利用核心区位优势,抓住房建和装修市场蓬勃发展的机遇,在中心城区‘龙江街道A地块’打造一座全国规模最大,电气、五金产品门类最多的工贸大厦,我局觉得应该大力支持。大厦建成后,将在龙江路一线形成带状辐射效应。从平台入手,盘整力量,形成大宗产品采购市场,使我省、我市三驾马车中的电气和五金两大产业重新回到全国的领先位置。”余自强越说越兴奋,最后几乎带着慷慨激昂的声调,右手也跟着讲话节奏在空中有力地挥舞。

“那我们规划部门加强市场引导不就可以了吗?”杜局听了半天,依然一头雾水,这么大的事,又在自己的职能分工范围内,总得把情况掌握清楚,否则万一捅出篓子,上级问责,自己也吃罪不起。

“杜局,‘引导’还是太被动,太慢啦!┅ ┅现在其他省市都在抢商机。人家在‘抢’,我们还在‘引导’,只怕到头来连口稀粥都喝不上哟!”余自强看到老杜抓着不放,就带了点揶揄的口吻。

“那余局准备怎么个‘抢’法?并且和‘土地协议出让’有什么联系?┅ ┅对不起啊,余局,我是因为职责所在。按理说你们是国家土地出让大门的‘守门员’,但是土地的事儿我们局多少沾点儿边,只能跟着一起琢磨琢磨。”老杜唇枪舌剑也不是白给的。

“┅ ┅熟悉和有能力引入国外先进电气和五金工业机械设备和技术的公司并不多,对我们来说是财神啊!┅ ┅我们把他们放到招拍挂的平台能行吗?别看那些房产商造出来的房子尽漏水,把房价炒高的本事倒不小,拿地的时候啥都敢承诺,一旦土地交到他们手里,弄不好慢慢拖个十年八年,来个变相囤地,我们要损失多少产业发展的机遇和地方税收?”余自强心里想,先上这几板斧,看老杜还有什么新的说法。

“话是没错,但是2002年发布的国土资源部第11号令,第四条规定‘商业、旅游、娱乐和商品住宅等各类经营性用地,必须以招标、拍卖或者挂牌方式出让。’况且第二十四条规定‘应当以招标拍卖挂牌方式出让国有土地使用权而擅自采用协议方式出让的,将对直接负责的主管人员和其他责任人员给予行政处分。’所以我也是好意,国土局对此必须得小心翼翼啊。”老杜中肯地祭出了尚方宝剑。

余自强默不作声,他等着罗世忠发出援军。

罗世忠先征询了一下其他与会者的意见,见其余各方噤若寒蝉,然后清了清嗓子,开始口吐莲花:“老杜说的不错,但那是多年前的法令了。如今我们政府的土地出让可是手中的一张王牌啊,这张牌如果打得好,的确可以使得我们在工作中创造出奇迹,的确可以对人民的生产、生活更多地起到推动作用┅ ┅所以呢,我还是认真地学习了相关的法律文件。

“2007年8月30日通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城市房地产管理法》中第十三条是这么说的:土地使用权出让,可以采取拍卖、招标或者双方协议的方式。商业、旅游、娱乐和豪华住宅用地,有条件的,必须采取拍卖、招标方式;没有条件,不能采取拍卖、招标方式的,可以采取双方协议的方式。老杜,你再仔细体会一下,国家对于‘如何进行土地转让’,‘是否可以采取协议的方式’相对于先前的刚性‘红线’已经有了很大的松动,为什么松动?就是为我们各级政府松绑,更好地为国民经济服务嘛。

“余局长思考问题的面还是比较宽的,属于主动出击,能够自觉主动地把自己的这么一个‘局部’放到全局进行通盘算大帐,这是难能可贵的。但是我说啊,这么一来,你们的国土局在土地出让这一项可能会减少‘收成’啰,你不会是被江北区谌书记收买了吧?据你所说,大厦建成之后,将在龙江路一线形成带状辐射效应,那他不是发大财了吗?你看在眼里,不眼红么?”

笑声四起,罗世忠趁着得意接着问道,“谌书记,人家余局长这么赤膊上阵帮你,你怎么一言不发呀?”

“因为我们的局部利益比较集中,所以不方便随意发表意见┅ ┅这对我们区当然是件好事,但是要将这件好事办好并不容易,所以我们需要上级行政职能部门的支持呀。对余局长的支持,我代表江北区委区政府表示衷心感谢!”谌书记表了态。

“在充分考虑大利益的前提下,能够兼顾小利益,更是好事情嘛。”借助对谌书记讲话的支持,罗世忠亮明了自己的观点,好像在总结前面的讨论,实质引出了该议题的结论。

“科学发展观,是总书记在2003年提出的,将其中的‘统筹区域发展’、‘统筹经济社会发展’、‘统筹国内发展和对外开放’这几条作为标杆衡量这个《申请》的可行性和必要性还是比较适合的,我个人持肯定意见,现在大家举手表决吧┅ ┅”罗世忠首先举起了手,他的视线随即化成一根根木偶的细绳,牵动所有与会人员的右臂向上抬起,其中包括了规划局杜局长。

罗世忠满意地点点头,说道:“那么一致通过!将结果上报常委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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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4-5 16:34:13 | 只看该作者
32沙骆洲

夜幕再一次笼罩整个城市。

下班的人们有的急急忙忙接孩子放学,有的赶到菜市场买把蔬菜,有的直接赶回家拥抱各自的幸福。年轻男女三三两两走进了饭馆和影院,另有公务应酬的人们奔向各自的聚会场所,或许只是一场饭局,或许还有余兴的第二场,甚至第三场┅ ┅

沧陵最繁华江北地区的一处院落,今天迎来了一拨尊贵的客人。

院落原本十进,抗日战争遭到日本飞机轰炸,一场大火烧掉了后面的七进。如今的三进在王建民的安排下由杰克买下来,装修后成了一个别有洞天的场所。

第一进喝茶聊天,第二进吃饭,第三进打理成带小花园的卧房,两边的厢房改造后成为厨房以及工作人员办公、值守的屋子。

第一进的影壁上镶嵌了几幅砖雕,除了“福在眼前”、“和合二仙”、“刘海金蟾”等民俗图案,另有醒目的三个字——逍遥馆。整座逍遥馆“修旧如旧”,落地长窗,雕花梁枋,风格古朴典雅。三脊式牌坊砖雕门楼,气势不算雄浑,却充满了优雅、静谧的感觉。大门前的一对石狮布满岁月伤痕,雄镇两侧,尽现清代建筑风貌的原汁原味。

其间的石窗别有情趣,选用浙江地区特产的青石,上下边沿则以线条凿出对称的二根线饰,一气呵成,显得简朴、明朗。左右两旁的边缘采用中国画装帧手法,特别是浅浮雕的荷花叶茎,寥寥几笔,使荷叶顿时鲜活起来。这种昔日的建筑构件、石雕艺术,连带着白墙灰瓦、金砖铺地,让看惯了钢筋水泥建筑的现代人赏心悦目。

今天圆桌上仅仅六人用餐。围绕着首席,王建民左边陪着,右边是罗世忠,王建民的左边坐着王小松,罗世忠的右边是周宇翔,杰克的座席相对靠门最近┅ ┅被宴请的“大人物”比三个老头年轻,却比周宇翔、王小松大了十几、二十岁,端坐中间,四平八稳。

“沙教授,今天是家宴。这个是犬子,那个是女婿,罗副市长是我同窗,杰克·李是这里的主人,也是我多年的朋友。

“这里都是一些私房菜,虽然名声不大,一般情况下却不易吃到。今天的主勺大厨,可是武陵的一位大师傅,全国比赛获过奖,各大菜系都有涉猎,混合之后,慢慢琢磨出不少自家独门的特色菜,今天您大驾光临,李先生特地到沧陵最有名的‘随园斋’将他请过来,并关照一定要挑几样最得意的。您见多识广,到时帮着点评点评。”王建民通过寒暄,充分表达了主人的盛情。

沙教授,全名沙骆洲。据说欧美留学多年,原本在华尔街做金融,目前在北京某个大学兼着课,自己另外还有份不小的产业。同时沙先生是中央某位大首长的女婿,颇得老丈人青睐,帮朋友摆平了几件棘手的事儿,所以在圈内一下声名鹊起。各地、各系统想要巴结的要员纷至沓来,由此他的神通更加广大。

今天是沙骆洲和王建民的第二次握手。

第一次是王建民一位要好的同僚做东,也是五六个人,在北京的一家会所喝过一次酒,两人就此结识。当时王建民将自己的名片恭敬地递到对方手上,一再强调,今后有机会到武陵办事,一定要知会自己,大家好好聚聚┅ ┅难得这位沙教授没忘记他这个朋友,这次到沧陵,真的给他挂了电话。

王建民觉得,中国大多数人的命运就像马克思、列宁、柏拉图认为的真理:总是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这辈子只要和这些“少数人”挂上关系,形成利益集团,就算找到了一条“天梯” ┅ ┅这个沙教授说不好就是这类“少数人”。

为了表示隆重,王建民将儿子、女婿带在身边。因为对方没有携带女眷,宾主又仅仅“第二次握手”,所以这次王建民安排了一队男人作陪,否则安排一两个影视界抛头露面的女宾气氛自然会更加热烈。

沙骆洲上口了几道菜,不知是捧场,还是真的认可,啧啧称道:这个沾着粤菜的边,那道带着“本帮”的韵味┅ ┅他兴致颇高,侃侃而谈:“春秋战国时期,中国的饮食文化、南北菜肴就表现出差异。直至唐宋,南食、北食各自形成体系。而宋代真正固化了‘北咸南甜’的格局。到清朝初期,川菜、鲁菜、粤菜、苏菜,成为当时最有影响的地方菜,被称作‘四大菜系’。直至清末,加入了浙菜、闽菜、湘菜、徽菜四大新的地方菜系,进一步构成了‘八大菜系’。除八大菜系外,另有一些较有影响的特色菜系,诸如:潮州菜,本帮菜,鄂菜,客家菜,清真菜┅ ┅中国人对口舌的享受实在是全世界最讲究的┅ ┅

“我当时在德国读书,就是吃不惯,饮食太单一,人也因此瘦掉一大圈。”沙骆洲关于饮食做了最后总结。

“沙教授 ┅ ┅”王建民接口想继续聊点什么,被沙骆洲客气地打断:“建民兄,当今教授这个词,贬义成分越来越高,什么‘白天的教授,晚上的┅ ┅’,不如你们一齐叫我‘骆洲’,我听着也亲切。”接着沙骆洲分别朝罗世忠和杰克做出“请”的姿态,顿了顿继续说,“两位小朋友就称我‘骆叔’吧。”

“骆洲┅ ┅不错,恭敬不如从命,你们也要跟着改口。”王建民及时响应号召,“骆洲兄,你何时去国外留的学,读什么科目?”

“我祖上跟随曾国藩立过军功,官至提督。后来的几辈人经商,积累下一些财富。爷爷是民国早期的外交官,父亲兄弟四人都到欧洲念了大学。我家老爷子当年在德国哥廷根大学念的是法学,后来全家定居南洋。我在七十年代到德国图宾根大学念的经济学专业,后来在美国华尔街工作了好多年。华尔街有段时间市面不稳,我索性回到中国,算是叶落归根,如今主要做些资产包的生意,建民兄今后可要多多提携小弟啊┅ ┅”

“骆洲千万别见外,以后武陵有事找我,沧陵有事找他!”王建民拍了胸脯,又指指罗世忠。

沙骆洲健谈,同王建民谈政治与经济,同罗世忠谈国外高校的管理,同杰克谈机械工业的发展前景┅ ┅王小松和宇翔算是旁听生,找到恰如其分的机会就起身敬酒。

说来说去,谈到了沙骆洲的此行目的:“我太太家中的老爷子明年九十大寿,我们想为老人家采办一件像样的礼物,让他高兴高兴。”

“骆洲兄要采办怎么样的东西才算像样?”王建民一下寻找到机会,“不如让我代劳,给我一个对老爷子表示心意的机会。”

“老爷子虽然戎马半生,却一直不失雅兴,我这次想寻一件可以随手把玩的老玩意儿。子女们平日各忙各的,多不在他的身边,这件东西也算代替我们陪陪他。老爷子家中五个子女,只有我们一家经济条件最好,所以不能寒酸了。”看来,沙骆洲对于老丈人的心思还是蛮细腻的。

“那就帮着找件古玉,平日身上带着,闲时也可摘下玩赏。”王建民觉得他这个主意还是挺靠谱的。

“我们提过,不过老爷子嫌俗气。”沙骆洲不认可。

“书画呢?”王建民继续不死心。

“老爷子喜欢临几笔‘珂罗版’,不过如此。至于古书古画,并不精通,如果把名士古画交到他的手中,却是白白糟蹋了。”沙骆洲想了想,仍旧觉得不妥。

“珂罗版?”王建民追问。

“哦,好像源于英文‘collo-type’,是一种专门于书画作品的复制印刷方法。譬如大陆画家唐云,早年多是参考‘珂罗版’的画册,因此常常自嘲为‘科(珂)班出身’。”沙骆洲又显了一回能耐,让王建民几个连连称是。

“老爷子喝茶吧,紫砂呢?”王建民觉得这个应该合适。

“老爷子常年一把顾景舟的‘柱础壶’不离手,里面厚厚的茶垢表明他对此物情有独钟,所以我们就不考虑茶具了。”

居然还是不行!王建民没招了,罗世忠更是轻轻摇了摇头,表示无奈。

接下来就是一段尴尬的时间┅ ┅“我当初手中倒有宝贝,可惜啊┅ ┅现在却不知还能不能找回来。”杰克叹了口气。

“哦?那先生说说看。”沙骆洲被杰克勾引出了兴趣。

“我当年带了两件宝贝闯荡美国,只可惜自己对收藏没有任何兴趣,困境中将它们抵了些资本。事业终于起步,宝贝却归了人家。”杰克叹了口气,“我刚到美国的时候,语言不通,除了一把力气啥都没有,打了几年工,后来慢慢找准了一个机会,却没有本钱,胡乱出了个价让一个华人买下了我手上这两样东西。当初他给了我十万美金,我就用这笔本钱,将事业做到今天的规模┅ ┅我当初把宝贝交给他时留下过一句话,他也答应了:哪天我发达了,能够出到市面的价格,这宝贝如果还在他手里,我可以找他赎回,不过二十多年过去,不知自己同这两样东西还有没有缘分?

“┅ ┅对不起,人老了。一想到过去,就啰嗦┅ ┅这两件宝贝是康熙御用之物,一副围棋。棋子儿是化石做的,连同一张像小炕桌一样的棋盘,说是日本当年敬献康熙的贡礼,上面刻有康熙的御印,还有康熙御笔‘镇神头’几个字。”杰克终于将故事煞了尾。

“这倒巧,老爷子一直喜欢下围棋。杰克先生,你是怎么得到这两件宝贝的啊?”沙骆洲继续问道。

“┅ ┅祖传的。”杰克稍稍打了格楞,敷衍地回答。

“这两件东西如果就您所说,我倒是觉得不错。要么辛苦杰克先生到美国走一趟吧?”沙骆洲终于动了心。

“哈哈,以前被你骗了,一直唤你‘杰克’,当你是从小长在美国的华人呢?那你的中文名字叫李什么呀?”王建民听到终于有了沙骆洲中意的东西,高兴地接口问杰克。

“我叫李国胜┅ ┅王副省长,今后还是继续叫我杰克吧┅ ┅”

“振纲,关于‘龙江街道A地块’的开发权,我这里还有一些事儿要同你商量。”小骏推门进来,坐下后把自己的不安告诉了振纲。

“嗯?”振纲等着小骏后面的话。

“如果我们这次能够拿到龙江街道这块地,那么‘振丰地产’,甚至‘振丰建筑’就算真正启动了,事关重大,看来还得让王建民帮帮忙。”小骏说。

“你听到什么风声了吗?”振纲继续等小骏说出关键的内容。

“我通过宇翔跟国土资源局的余局长、规划局的杜局长分别喝过好几顿酒。他们原本跟我们接触得很融洽,不过近来我每次请他们出来,他们都这个忙、那个忙的找事儿推脱。上周规划局的老杜被我缠的不好意思,终于出来吃了顿饭。我跟他提及A地块,他却将话题转到了其他方面。所以我觉得情况不好,这里面准有事儿。”小骏觉得信号太强烈了。

“那我们怎么办?”振纲寻求小骏的主意。

“我找宇翔,你找王小松,让他们到王建民跟前说说我们的困难。”小骏觉得这也许是目前最有效的路径。

“还是我们一块儿找宇翔吧,我不大愿意同王小松打交道。”振纲由于“梦时代”的事,一提起王小松,就会皱皱眉。

“┅ ┅也好,你对他有看法,这顿酒喝下去效果也不会好。”小骏应道。

“找王建民帮忙真管用?”振纲问。

“我认为一定管用,如今沧陵的副市长,主管国土资源、规划条线的就是当初沧陵安质监总站站长罗世忠。宇翔当初就是他提拔的,宇翔同王小燕也是他拉的媒。听宇翔说过罗世忠是王建民的同学,之前仕途一直不顺,投靠王建民后,才一步步飞黄腾达┅ ┅”小骏大概介绍了情况。

振纲点点头:“要么我同宇翔打个电话,如果他方便,今晚我们就聚一聚。”

三人虽然好久没碰头,开场白早已没有了当初的客套和拘谨。相互逗着趣,一张口就先彼此恭维对方冠在头上的帽子:周主任、戴董、陈总┅ ┅

振纲:“今天我们请周主任帮我们排忧解难,没有主任援手,凭我们两个小老百姓,什么生意都玩不转┅ ┅”

小骏:“今天我只负责服务好两位领导,另外向周主任和戴董汇报一下前阶段的工作,同时等候领导们作进一步指示┅ ┅”

宇翔:“戴董、陈总一声招呼,我必须拍马赶到。两位老总有什么吩咐,我这个小主任一定照办┅ ┅”

很快言归正传,小骏把他在余局长和杜局长那里的遭遇告诉了宇翔。宇翔也觉得情况不大对头,表示第二天就去跟岳父王建民商量,看看怎样才能帮上“振丰地产”。不久前“梦时代”的事儿还欠着振纲一个人情呢,哪能翻脸就不认人?┅ ┅

宇翔果然第二天就回电话给振纲。却不是什么好消息,据说有更上头的领导盯上了“龙江街道A地块”,让振纲他们做好最坏的思想准备┅ ┅

生意场上经常会同各路神仙不期而遇,特别在充满了巨大利润诱惑的房地产行业,对于这点振纲和小骏没什么想不开,两人很快将“A地块”抛到脑后,各自忙碌起了别的事。

振纲准备再去一趟香港,一方面对香港的金融产品加强了解,寻找新的投资机会,另一方面,想跟吴先生接触一下,看他有没有可能松口将两件宝贝让给自己。

小骏着手布置其他的投标工作,眼下他正带领“振丰建筑”十多号人,全力以赴参与“隆基大厦”施工总承包的竞争,建成后“隆基大厦”将是“沧陵市江南经济技术开发区”第一高楼。

“振丰建筑”尚处于初创阶段,资源并不充裕。小骏必须将本公司的现有力量用足,并想方设法借助外力:深基坑的专项施工方案交给了海德大学的老熟人,之前的“江博士”,现在的“江教授”;施工场地布置、高空垂直运输、工艺搭接和工期计划交给了钱建华推荐的刚从“中铁建一局”工程部退休的技术负责人老牟;幕墙深化交给了王谢东推荐的“华都幕墙公司”,双方说好,一旦“振丰建筑”中标,幕墙分包就交给“华都幕墙”┅ ┅

其余章节,把老牟提供的《XX项目技术投标文件》作为参考蓝本,各自按照分工进行修改:钱建华和王谢东负责土建技术标部分;小宁负责电气部分;新招入的梁工负责给排水和暖通部分┅ ┅小骏同前台刚毕业的大学生小袁负责管理部分,并且包揽了最后校对、审定、统稿、排版、美工┅ ┅

小骏最后将商务标交给了一位编制预算的“老法师”李工,他是由宇翔推荐的。至于公司资质和人员证书,所收购的那家施工企业底子还算不错,基本能满足“隆基大厦”的招标要求。

“神州国际大厦”二十三层顿时忙碌起来。每天半夜两、三点钟,仍然灯火通明,甚至通宵达旦,里面忙碌的人们为了自己的梦想恪尽职守,拼尽全力,如同小骏动员会上说的:我们就是一群狮子,“隆基大厦”就是一头大野牛,打猎时各位务必多卖力气,等到拿下来,大家一齐吃肉┅ ┅

中国的招投标活动,背后的工作总是多过明面。通过周宇翔,小骏基本摸清楚了“隆基大厦”的业主团队和竞争对手的一些情况。

“隆基大厦”的投资结构相对简单,有三家投资方,一家国资背景,两家外资背景。国资背景的公司简称“武陵城投”;两家外资一大一小,“小的”基本就是跟着“大的”投了一小部分钱,所以话语权也小的几乎没有;“大的”简称“奇安特投资”。

这么一个工程可被拆分成一百多项“采购包”(施工总包、各类分包、设计、监理、消防、幕墙┅ ┅),小的包标的几十万,中等的几百万,大的几个亿,加上这么一个投资结构,就像朝关着一对饥饿老虎的笼子里投下了一大盘荤食,双方不可避免会发生抢夺和撕扯。毫无疑问,两只老虎现在都瞪大眼睛,紧盯着面前一块最诱人的肥肉“施工总承包”。争夺的原因各式各样,有些为了捞钱,有些为了捞人情(然后去交换其他需要),还有些为了方便今后开展工作┅ ┅不管怎样,撕扯是不可避免的。

两只老虎之间的角力,必须在笼子里进行,笼子就是中国的法律框架,就是业主根据关法律编写发布的《招标文件》,就是游戏规则。不过在《招标文件》中体现的游戏规则必须加以变通,比如“围标”和“陪标”,否则相当于规定老虎争斗的时候双方都不允许伸出爪子和利齿┅ ┅

这次有三十多家单位投标报名,实质分为两拨,一拨人马是由“奇安特投资”罩着的“振丰建筑”,由小骏带队;另一拨则是由“武陵城投”罩着的“武陵建工”,带队的是小骏的老熟人,李超。

“李超?”当小骏从宇翔嘴里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觉得哪里搞错了,“不会是从我们监理公司跳槽出去的李超吧?┅ ┅他不是在一家民营建筑公司当副总么?什么时候调到国有企业‘武陵建工’啦?”

“就是那个李超,没错,他不知从哪条线攀上了武陵省的一位大领导┅ ┅这次挂靠在‘武陵建工’下头,也许只有挂靠一家同是国资背景的施工企业,领导才方便赤裸裸地帮他说话。”

“你估计这个项目的业主评标专家会是哪一方出代表?”小骏追问重点问题。

“说不准,因为双方股权差得不多,一旦撕得凶了,两方各派出一名代表也不是没有可能。”宇翔回答。

“那就拼了,拼价格,拼技术!”有了相对公平的前提,小骏浑身充满了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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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规定的时间节点,各专业技术文件陆续汇总到小骏手里。

小骏一个专业一个专业地校对定稿,结果江教授的深基坑部分写得最好,老牟的施工总平面设计、工期计划也不错,幕墙一般般,但还算过得去┅ ┅

按理说,其余的部分都有现成模版参照,以改动为主,难度最低。但是只有梁工的给排水和暖通部分根据“隆基大厦”的特点加了一些新东西;小宁基本照搬原样,不过看得出他还是尽了力,根据“隆基大厦”的具体情况对细节进行了少量的删减和改动;钱建华和王谢东的土建部分最潦草,几乎原封未动,也许他们觉得土建无非就是打桩、钢筋、模板、混凝土、砌体┅ ┅所有项目都一样,哪里需要兴师动众地修改?

“建华、谢东,你们到底咋回事?交上来所有的技术标部分,只有你们的没法用。”小骏直截了当,自从两个老伙计跳槽到“振丰”,小骏对他们的称呼改了口。

“小骏,我们都看过了呀。土建不都一样么?有什么不能用的?”钱建华急着申辩,另一头王谢东倒是没做声。

“建华,‘隆基大厦’这个标对大伙意味着什么你是知道的,我说你俩‘不负责’也不是无缘无故,你看这些错别字┅ ┅另外还张冠李戴:‘隆基大厦’哪有钢结构屋面?哪有锤击桩?┅ ┅别人都是一个人写一个专业,你们都是土建科班,又在工地上滚了这么多年,照着模板,两个人负责改写一个专业,为什么出来的活儿最粗糙?”小骏已经安排小袁把这部分稿子打出来,自己将发现问题的部分都打了圈,折了页,翻给俩人看。

钱建华终于理屈词穷。小骏说:“你们加个晚班,分头再改一稿,明天给我。”

俩人点点头。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小骏又叫住他们:“我们说过今后要相互多照应的,两位哥哥不要偷懒,搞施工可比不得做监理┅ ┅”

投标价是最关键一环,小骏为此开了专题会。根据当前市场行情,以及对“武陵建工”以往的一些报价认真分析之后,负责编制预算的李工提出了一个报价方案,牟工觉得可行,其他人跟着表示同意。

小骏虽然对预算工作不陌生,却是第一次接触超高层办公楼的预算书。好在组价原理大致相同,他听下来觉得李工对各方面的考虑已经比较全面,于是下决心就这么报,同时交代李工,一定不要忘了适当采取“不均匀”报价(对今后索赔签证可能性比较大的工程量,单价抬高一些,预计今后变动小的工程量单价往下降一些),在总价维持原有水平的前提下,为今后变更索赔埋下伏笔┅ ┅

在计划打印标书的前一天,小骏最后翻阅了一遍整个团队辛苦一个多月的成果,感到非常满意。整部标书结构规范,内容充实,甚至排版、美工都显得大气,他随即把电子版发给小袁,让她尽快传到图文公司打印。

过了一小时,小骏忽然想起什么,给李工打去电话,挂上之后,又叫来了小袁:“快通知图文公司,先打印《技术标》,我们对于《商务标》的报价还要调整┅ ┅”

投标当日在武陵省建设厅大楼的招标室,各家投标单位代表依次打开了各自经过密封的《商务标》,然后由招标代理公司的人员根据报价、人员证书、企业资质和业绩进行计分。

最终“振丰建筑”商务标领先了第二名“武陵建工”1分。然而小骏却有不好的预感,因为根据宇翔传来的消息,第二天业主专家代表只有“武陵城投”派员参加。

“武陵城投”的老总直接找了“奇安特投资”的大老板。提出“武陵城投”熟悉中国建筑市场,一定能为股东利益把好关,希望得到“奇安特”的支持。

对“奇安特投资”的大老板来说,在选择谁作为总承包单位的问题上既没有利益纠葛,又没有人情牵绊,而且合作伙伴带有官方背景,既然对方明确提出了这个意愿,就自然而然地做了顺水人情┅ ┅

又过两天,《技术标》评审结果终于出炉。“武陵建工”的总分反超“振丰建筑”1分,成为第一候选人。“振丰建筑”位列第二┅ ┅

小骏苦笑,投标是一场“只有第一,没有第二”的竞赛┅ ┅

詹老师的女儿小静虽然这些年过得挺风光,嫁了一个能挣钱的老公,在同事亲友跟前攒足了颜面,不过离快乐却越来越远。

刚开始的不快是李超经常三更半夜醉醺醺地回家。自己三番五次规劝毫无作用,少不得黑下脸“管一管”,然而李超根本不接招,并逐渐开始嫌弃老婆“啰嗦”。心情好的时候说一句“你不懂”,然后倒头睡觉;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用更加响亮的嗓门,甚至拳头回敬老婆的碎嘴。

两人婚后三年,生下一个大胖小子,詹老师由此住进女儿家照顾小静月子。不久见到了女婿狰狞的一幕,老太太护女心切,本能地加入了战局┅ ┅

当年李超三十刚出头,先是有了钱,跟着有了势,然后有了魅力,加上整天出入声色场所,少不得交几个女朋友,但李超都仅仅是玩玩,没怎么当真,直到遇到田小雨。

田小雨长得不算出挑,但对李超来说就是具有致命的杀伤力,因为她一开始就惦记上了这个男人,并且一步一步实践着自己的计划。

可怕的女人不在于盲目骄傲,而在于理智地看清自我;不在于贪图眼前利益,而在于长远地布局。

田小雨在农村长大,从来算是好学生,班上年年考第一。不过学得再好也不管用,家里的给养根本供不起,也不想供一个女娃子上高中,更不要说今后上大学。她初中一毕业就到工厂上班,又苦又赚不到钱,还要整天受气,这种生活状态实在不堪回首。

看到陆陆续续有姐妹去了KTV夜总会陪酒陪唱,被男人摸摸亲亲的不会少一块肉,收入却因此多一大块。过年可以穿金戴银回家,更可能拿出几万块给家里翻修房子。田小雨把一切都在眼里,清白放到残酷的现实面前,终究被她当成了“屁”。

于是她也去到夜总会上班,出卖自己脸蛋、四肢和胸部的触觉,兑换成银子,终于可以买几身衣服武装自己,终于见识了自打出身没有见识到的“世面”,终于过年回家也可以给父母捎上几万块钱,见到他们由此舒展开皱纹,呈现出笑脸,田小雨内心深处就会发出感叹:农村贫穷家庭的女孩子要融入城市,这些是必不可少的税费啊!。

但田小雨另有自己的规划:她要留在城市,坐到某一幢高楼大厦里工作。“自己不能指望永远吃这口青春饭”,这是她与众不同的头脑。她定了人生的目标和方向,自己只有过上长久、体面的白领生活,才算完成了自己连同后代“穷苦命”的逆袭。

为了这个目标照例需要上缴税费。上一次是有限地出卖肉体,这一次是无限地承担情感风险:她必须为自己的雄心壮志赌上自己的青春年华,去赢得某一个自己可以当做依靠,或者梯子的男人的情感(一定只能一个,否则自己在别人甚至自己眼中就成了“妓女”)。她觉得自己还算是一个“好女人”!

田小雨没有更多的途径,只能在每晚来来去去的顾客中遴选可以帮助自己实现人生目标的“目标”。这个女孩变得可怕起来,其他“小姐”仅仅惦记客人的荷包,而她却惦记客人的灵魂。前者是交易,后者是钓鱼。

男人不傻,而且常常“厌旧”,“厌旧”之后立刻变得精明,在这种声色场所尤其警觉,田小雨成功的难度其实不小,但她必须为此拼一拼,如果赌输,她将失去一切,那时只有认命了!谁让上天安排自己堕入一个穷困的凡尘呢?

好比烧一道美味的菜肴需要鲜美的食材,田小雨好像筛子的网眼无情地过滤掉以下几类人:太老的、太小的、没文化的、没事业的、假正经的、老油条的┅ ┅最后只剩下几个目标,李超就是其中之一。

她一个个地试探,对每个对象都逐步贴近,对每一步都用尽心机┅ ┅李超很快感觉到田小雨的不同,认定她是淤泥中不可多得的一朵白莲,随之萌发出“英雄救美”的欲望,将田小雨从夜色中“捞”了出来。

田小雨终于进入到另一个环境,在李超掌管的工地上做文员,做资料员,进而学习做出纳┅ ┅每个角色都很快适应,因为她原本就是好学生。

事到如今,李超完全可以“好事做到底”,田小雨完全可以“好人做到底”。但是意料之中的“意外”还是在两个人之间发生了。

田小雨虽然慢慢步入理想的正道,但“人间正道”总要经历“沧桑”,“沧桑”包括了感情的空虚和钱囊的羞涩。

田小雨毕竟是从斑斓夜色中走出来的女人,不但容易嫌弃“沧桑”,更有摆脱“沧桑”的手段┅ ┅田小雨有自己的底线:身边只要没有第二个男人,自己就不算“坏女人”。

李超做了好事,却没有想过一定要做好人,所以田小雨一个小小的暗示,就让他下了“帮人帮到底”以及“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决心┅ ┅

在此期间,恰好小静通过詹老师的“助攻”,逐步在夫妻的争吵中占得上风——李超毕竟不敢碰老太太,进而也不敢动自己老婆了。吵架不会有结果,所以也懒得吵,一来二去,李超索性借口工作忙,在外头筑了一个巢。

刚开始李超每周回家一次,可回来一次吵一次;接着两周回家一次,每次回来老婆闹得更凶;再后来一月回家一次,看看孩子,再给老婆上缴些生活费,小静终于不敢再吵了。

小静开始埋怨母亲多管闲事,并哭着央求李超回家。李超已经习惯享受田小雨带给自己的那份安详与平静,那种感觉更像一个家。同时李超权衡小静之前的“闹”和现在的“哭”具有同样效果:带给了自己令人烦躁的压力┅ ┅

转眼半年过去,小孩开始每月都有一两次高烧,而且都在半夜。小静每次都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李超。一开始李超每次都会很快赶到位,可这成为常态之后,他渐渐疲了,最后干脆在睡前关了手机┅ ┅隆冬时节,老母亲和自己夜半三更带着孩子上医院,挂点滴,几个小时后再赶回家┅ ┅孩子的父亲从头至尾处于失联状态,小静嗅到了婚姻死亡的气息。

小静开始为自己和孩子的将来盘算:一定要拿到李超出轨,甚至重婚的证据!还要摸清他的财产!否则即使李超把目前这套两居室留给自己,将来小孩上学、补习┅ ┅加上其他各种费用多着呢,自己如何对付得过来?

往后两年多时间,小静终于静下心来,悄悄做了三件事情。

第一件,跟踪李超,找到了他的住处(买的?租的?需要进一步搞清楚),但是可以确定,有个女人和自己的老公长期住在一起。

第二件,当李超照例又一次回到家中,小静在他的茶水里放了些安眠药,之后将李超包里的钥匙拿到外面配了一套。

第三件,小静找了一个机会悄悄闯进李超和田小雨的屋子,拍了些照片,包括他们挂在床头的婚纱照。仔细搜查后虽然没有发现小静想找的存折、银行卡或者房产证,但是发现了李超的《日记本》┅ ┅小静随后退出屋子。

女人复仇欲望往往可怕,但妻子的角色让小静保留了一丝幻想、理智,甚至柔情,她给了老公和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当李超知道《日记本》落到了小静手里,一下就瘫坐在了沙发上。日记没有其他内容,却清楚地记录了自己的每一笔行贿,包括时间、地点、对象和金额。这本来是手中握着的武器,不料最终成了顶在自己脑门的枪口!

李超没有选择,并且李超觉得他同小静分居这么多年还没离婚,实际上自己早已做出了选择,如今应该是回家的时候了┅ ┅他毅然向田小雨提出了分手。

田小雨一直没向李超提结婚要求,原本想再熬几年,李超和他老婆的情分尽了,自己就修成了正果。诸如足球运动员,田小雨属于技术型选手,眼看闪过了后卫,一脚挑射,皮球划着弧度绕过了门将的十指,却被后卫硬生生一个铲断,并一个反击攻到本方门前!

转眼过去四年多,自己已经临近女人二十五岁的坎儿,又为李超怀过孕、打过胎,没想到最终还是沦为弃妇!

既然“技术”不管用,田小雨也不是没有“力量”!她早就关注到李超的日记,只要一人在家,就会用相机将日记的每一页拍下来,本来只是可有可无的预案,如今却成为自己手中的王牌!

李超这下懵了,同时被两个女人捏到了致命的短处。看来两个女人不死一个,自己就没法活下去!李超权衡再三,如果真要做掉一个,无疑田小雨是优先选择,小静始终有家人陪伴左右,而田小雨在沧陵独自一人,更好下手!况且同小静一起的还有自己的骨肉┅ ┅

李超记得一位大哥曾经跟他叙过闲话: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每一份感性的情仇背后,实际是极为理性的博弈!

李超从来没想到自己这辈子会起意杀人。不过眼下随着每分每秒流逝,风险都在急剧上升,留给自己腾挪的时间太短,已经容不得冷静地思考。于是李超手忙脚乱地作案,先后两次,最终都沦为了笑话。

第一次到网上购买了“毒鼠强”,结果田小雨喝下“有毒”的饮料后,啥事都没有。由于没有想到这个结果,李超对于包装袋都没有进行及时处理,被田小雨发现。她虽然没有追问,但是心里起了戒备。

第二次李超又到网上找了一名“职业杀手”,并且构想好一个“图财害命”的剧本。然而那个自称“凶悍”、“冷血”、“专业”的家伙,却选择了一个不适当的时间和地点,在田小雨大叫“救命”后,拔腿就跑┅ ┅

田小雨立刻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危险的境地,她不愿为自己曾经的“投资”再冒任何风险了。田小雨急忙赶到一个要好的姐妹住处,取出相机,找了一家图文打印的小店┅ ┅然后她将材料一份寄到武陵省纪委,一份寄到武陵省经侦总队,一份寄回老家┅ ┅这天正是“隆基大厦”《技术标》开标的日子。

田小雨的举报材料,引起了武陵省政坛的一场风暴,其中被“双规”的官员,包括一个省部级,三个厅局级和十几个县处级。除此之外另有一些人遭到刑事拘留或者问讯,其中居然有王谢东!

小骏后来了解到,王谢东把“振丰建筑”第一次拍定的商务标底价泄露给了李超,为此得到十万块钱┅ ┅怪不得,如果小骏没有考虑到市场竞争的激烈因素而临时修改了标底,那么“武陵建工”的报价就几乎贴着“振丰建筑”下浮了大致百分之一!

“振丰建筑”的第二名最终起到作用,延续第一次招投标结果,根据2004年9月发布的《政府采购货物和服务招标投标管理办法》(“财政部第18号部长令”)第74条规定,宣布“武陵建工”的投标为无效标。同时根据“第18号令”规定的“中标无效”认定而非“评标无效”认定原则,及第82条“中标无效的,应当依照本办法规定从其他中标人或者中标候选人中重新确定”,最终结果“振丰建筑”中标!

为此“神州国际大厦”十一层举行了一场庆祝会,大家兴高采烈祝贺“振丰建筑”终于踏上一个新台阶。小骏和钱建华坐在一角,心情却没有狂喜的愉悦。

“啥时你也去看看王兄吧。”小骏说。

“你去瞧过他啦?这家伙居然敢捞这种钱?!”钱建华说道。

“我上次去看他,根据王兄说的,钱是一回事,另外他还恨着老赵,他觉得这是他女儿女婿的公司┅ ┅这次又是怨毒害了他!”小骏疑惑,人果真本性难移么?要不王兄怎么老是在一个地方跌倒,将“性格决定命运”诠释得如此鲜活?

一周后,“振丰建筑”开始平整场地,搭建临时设施。当年跟着小骏的桩基班长老宋负责场地平整;那时的杂工班长老周负责搭建“临设”。

小骏去“隆基大厦”巡视,发现“隆基大厦”的监理单位就是“海德监理”,项目总监是周军。

小骏跳槽离开了“海德监理”,周军在不久后对“武房监理”同样死了心,跳槽回到了老单位“海德监理”。周军目前按照百分之四十比例,承包颜旭东发给他的监理项目,不过他一般只花一半精力做总监,另外一半精力仍旧放在打理自己的建筑模型作坊。

说到“海德监理”近况,周军告诉小骏,自己进入公司不久,李雪武就退了,公司交到颜旭东手上。颜旭东上任不久重新洗了牌,连一贯跟他关系不错的杨隽,也从公司总部被洗到了项目上,原因是很多人反映杨隽有“吃、拿、卡、要”的问题。颜旭东这样做既是平息众怒,也是祭旗立威!

杨隽发现李雪武的“鸡蛋战略”毕竟不好使,同时做了评估:自己的年龄已经不再适合跳槽,为了生存,她只有重新回到了“工棚”的环境。

一个月后,田小雨黯然离开沧陵,去到另一个陌生的城市,在一座办公大厦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又过两年结婚,然后有了自己的孩子┅ ┅但两年后还是离开了自己眼中那个平庸的丈夫,决心独自带大女儿┅ ┅

李超被警察带走之后,小静整整哭了两天。詹老师在旁一个劲地催促着她尽早同李超离婚,然后开始新生活。

“都是你!我不要像你这样过下半辈子┅ ┅我的事你再也不要掺合!”

小静决心守着孩子,等待李超回家,她梨花带雨地对詹老师说:“妈妈,李超有今天,我也有责任啊┅ ┅我应该学会体谅他。他在外面打拼其实同样很不容易┅ ┅我想有个完整的家!”

母女俩抱头痛哭!

(对方抢先启动,点了黑棋星位下的“三三”,只要做活,小骏就基本大势已去,否则小骏将领先15目左右进入关子,基本也就赢定了。双方一来一去各摆了六手棋,小骏“点”,山北老余“立”,小骏紧接着“断”┅ ┅“老鼠偷油”,白棋的点角最终没有做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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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4-5 16:35:29 | 只看该作者
34李国胜

在香港铜锣湾皇悦酒店大厅的咖啡吧,振纲同吴先生终于见了面,小勇坐在当中。

“吴先生,这位是戴老板。上次提到您这里有一副围棋和棋橔,戴老板特别感兴趣,说是一定要跟您见上一面。”小勇落座之后开门见山,却隐去了预谋的情节。

“哦?┅ ┅真有意思,这两样东西在我这儿存了二十年,一直无人问津,这个月怎么会有两位老板忽然想起它们了呢?会不会你们约好的吧?哈哈┅ ┅”吴先生和小勇一见如故,虽然同振纲第一次照面,但也放开了说笑。

“是吗?”小勇紧张地脱口问道。

“当然┅ ┅而且陶先生,那位老板应该排在你们前面的哦。”吴先生觉得没必要躲躲闪闪,直接就把实情讲了出来。

“那位不知愿意出多少价?┅ ┅我们愿意出高一些的价格给您。”振纲有些急眼了,话一出口,随即感到小勇在桌下踢了自己一脚。忽然想起,陪自己来的一路,小勇一再嘱咐,价钱的事儿,看他眼色行事,千万不能急。

“钱当然是一回事,但这里面有些复杂,又不全是钱的事情。”吴先生厚道,见到振纲有些上火,赶忙解释。

“那是为什么?┅ ┅难道对方是吴先生的故交?”小勇探问详情。

“两层关系。第一层,这位老板不但是我的故交,当年于我还有救命之恩。”吴先生交待了原委。

“那么第二层呢?”小勇内心虽然气馁到极点,但仍旧不甘心。

“第二层,这两样东西,本来就是那位先生的,由他赎回去,也算是物归原主。”吴先生道出了成人之美的心意。

“啊?!┅ ┅”小勇惊叫道,“难道那位老板姓李?”

“你怎么知道?”吴先生顿时觉得奇怪。

“李国胜吗?”振纲也立刻回过神来。

“你也知道?他是什么人?到底同你们有什么关系?”吴先生这次着实吃了一惊。

小勇觉得一切已经无从隐瞒,也无需隐瞒,随即说出了“化石子”和“神头橔”的来历。吴先生根本没想到,在“藏珍阁”中放了二十多年的两样东西的背后居然隐藏了那么多离奇的故事,同时心里暗暗埋怨起小勇狡诈,明明他第一次就对这两件东西的来龙去脉掌握得清清楚楚,却装作不识。不过,振纲一家却让他感到敬佩。都说大陆目前世风日下,普遍缺乏信义,从这件事情看,却不尽然。

李国胜难道真是他们说的这样吗?┅ ┅此事太复杂,还是从长计议罢。随即说道:“戴先生全家至信至义,吴某人十分佩服。不过此事还容我回去再考虑考虑,实在抱歉。”

事已至此,振纲和小勇都不敢逼着吴先生表态,小勇说:“望吴先生多多体谅海涵,成全这个与我从小一起玩大的小兄弟。”

吴先生微微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于这两件宝贝,不知戴先生愿意破费多少?”

振纲来不及与小勇交流,脱口而出:“这两样东西在十年前大概八百万人民币,如今恐怕价格翻了一倍,但如果吴先生愿意出让,我愿意出价三百万美金!”

“哦,谢谢戴先生,您大方了。”吴先生随即同二人握手道别,心里想:李国胜说自己了解过行情,目前这两件东西,一百万美金就顶破天了!┅ ┅

进入下榻的酒店房间,吴先生打开电视,却怎么都进不到一部大片的情境当中,回忆将他带到二十多年前的一个晚上┅ ┅

中国刚跨越北回归线以南,沿海城市的冬季差不多就是北方的春季。夜里寒气不刺骨,但凉意还是能够轻易钻透“戗驳领”西服和没有系领带的衬衣。吴先生打了一个寒战,随之将手中的皮箱抓得更紧。

这箱子里面都是钱,全是当时人民币的最高十元票面,装得满满当当。

一小时前他找到了那座白天耳朵顺到名字的村庄,想收一对听说是明成化的“斗彩荔枝纹杯盏”。这类淘宝的方式,吴先生之前也经历过几回,每次都是由他的司机兼保镖陪在身边,不久前通过这种方式还捡了一回漏。

这次获悉信息的场合非常偶然,而司机已经带了吴太太和吴先生的孩子们去毗邻的古镇游玩,吴先生向来谨慎,但这次心痒痒的终究没有克制住捡漏的冲动,到银行取了钱,招了一辆“的士”找了过来。

车子行驶到村口,有条河阻挡了去路。河上一座小桥,桥面狭窄,“的士”只能在桥边等。吴先生一个人鬼使神差地大着胆子,走进村子。

有关斗彩的记载最早见于康熙、雍正年间《南窑散记》:“成、正、嘉、万俱有斗彩、彩色、填彩三种。先于坯上用青料画花鸟半体,复入彩料,凑其全体,名曰‘斗彩’┅ ┅”斗彩器从宣德青花彩色器的基础上发展形成,成化斗彩瓷器遗留下来的很少,早在明代嘉靖、万历时期就已经很贵重,莫说后朝后代了。从明嘉靖开始,仿制品层出不穷,清代康熙、雍正、乾隆时的仿制品最为传神┅ ┅

吴先生自信对斗彩还是有相当鉴赏水平的,他端起白天几个朋友说的“高足盏”,品鉴了半晌,初看似乎真品,细细把玩,吴先生就发现了疑问,虽然手上的杯盏在釉色、画工、胎质等方面基本对路,款识书法风格却存在差别,这种差别可以意会,不可言传。

成化斗彩除了“天字罐”,都是“大明成化年制”六字款,这种书法风格说野不野,说正统又不十分正统,反正有点怪怪的感觉,却蛮有味道,常年学书法的人也很难临摹成一模一样。康雍乾三朝,仿成化的釉色水平最高,但在款识这项上,一下就会露馅,不是他们不想写成原样,实在是太难学了。所以如果说成化斗彩的釉色、画工、胎质是鉴定成化斗彩九成依据的话,成化款识就是剩下的那一成,而这一成偏偏非常关键。

写款艺人几乎不可能达到成化真款水平,要写“成化”那种野不野正不正的风格,没个十年二十年功夫根本没戏。所以从理性出发,不会有人选择花十年、二十年专门练“成化”款识,有这功夫,还不如干点别的啥呢。

民国时期某个大鉴定家专门总结过成化款特征,非常经典,喜欢或者研究过成化瓷器的人基本都了解,吴先生也仔细地琢磨过。

经过进一步仔细鉴查,吴先生发现:手上的物件整体外型稍逊俊美,颜色也不够柔丽,应该仅仅算民国时期的高仿,如果这样,对他来说,收藏的意义就不大了。

买卖不成交,安全地全身而退就是最重要的事了,所以吴先生同卖家寒暄几句之后就提着皮箱,快步走到村口。出租车却不知何时没了踪影,吴先生额头的汗一下子沁了出来,转身瞥见两条黑影向自己逼近。

吴先生只能硬着头皮加紧脚步,指望就近走到公路,然后顺利拦下一部车子,多给司机一些酬劳,让司机送自己一程。

黑影却以更快的脚步赶了上来,拦在他的面前,同时亮出匕首。

吴先生顿时慌了手脚,把皮箱往前一扔,人往后退了几步,等对方捡起皮箱转身离开,自己再想办法报警。

但两人仍然一步步逼上来。借助微弱的光线,吴先生看清两个家伙凶恶的眼神,那分明在告诉自己,他们今天不仅“谋财”,更要“害命”!

吴先生无奈之下,从地上猛然操起一块石头┅ ┅看到吴先生预备拼命的架势,两个家伙一下子也僵在了原地!

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李国胜开着“普桑”路过。他远远看到了前面的三个人影,闯荡江湖多年,李国胜立刻明白了大致的情势,仗着自己练过武,他打开远光灯,离三人十米处下了车,操起一根车里常备的棍子,朗声说道:“同志,需要帮忙吗?”

对吴先生来说,这简直等于几乎溺水而亡的人遇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他三步并作两步向李国胜靠拢,同时高声答应:“先生,请捎我一段,我一定重谢!”

两个黑影无奈后退,然后遁形于夜色之中,甚至没有弯腰去捡地上的皮箱┅ ┅

吴先生原以为两个家伙做贼心虚,匆忙滑了脚,连钱都顾不得拿。在车上同李国胜聊天后才知道,当时适逢全国“严打”,做这么一桩抢劫大案,抓到准是死刑。当时的刑侦手段落后,把事主干掉,尸体处理干净,倒也神不知鬼不觉┅ ┅如今只能终止犯罪了。

李国胜送吴先生回到酒店,吴先生递上了一叠人民币,看厚薄,大概一千块!当时,在这座南方城市,一个普通工人上班一年还挣不到三四百呢!

李国胜离开沱州之后,拖家带口来到南方。昔日的一名战友,如今在当地的一家五金厂当厂长。在战友的帮助下,李国胜终于安顿下来,以销售五金产品为业。

那些年五金市场需求大于供给,李国胜的销售生意因此红红火火,并很快积累下一笔财富。这次偶然遇到吴先生,了解到吴先生的身份背景,忽然萌生出一个想法:他要到美国去闯荡一番事业┅ ┅

吴先生顾念救命之恩,很快为李国胜办妥了赴美手续。

美国可以是天堂,也可以是地狱。李国胜最初在美国的生活处于地狱一般的窘境当中。成功其实少有捷径,李国胜只能从餐厅打工做起,直到语言慢慢过了关,才在当地的五金销售公司找到了一份工作。

李国胜干了一段时间,很快摸清了市场,就同南方五金厂的战友厂长商量,合伙开拓美国市场。由美国工厂提供技术,由中国工厂负责生产,贴牌美国商标后两头销售:一部分外销世界各地、一部分内销中国大陆。

李国胜知道,没有初始资金投入,自己终究是一个打工的,所以把手中的两样宝贝抵给吴先生,换了十万美元作本钱。

当时为了强调两件神物自己是贱卖给对方,李国胜额外做了声明:只要吴先生愿意,等自己有了钱,会将两样东西按市场价格赎回,但直到做了成套设备的大买卖,他都没有再找过吴先生。

李国胜知道那是两样宝贝,但它们对自己不具备任何吸引力,天晓得,都过去了二十多年,自己竟然真的会拿一百万美金去赎回那两样东西┅ ┅

吴先生虽然没有立刻答应,但是内心已经同意将两样东西交还给李国胜,毕竟自己当初不过出了十万元美金嘛┅ ┅但吴先生还想进一步寻访寻访价格,就算人情也要给在明处,成全对方和被对方糊弄毕竟是两码事。

不料中间冒出了戴振纲,如果小勇说的一切属实,那么李国胜还真不是善类┅ ┅想到这里,吴先生拿起了电话:

“李先生,您好!”拨通之后,吴先生照例礼貌地招呼。

“吴先生好,您看什么时候我可以拿到那两样东西?”李国胜急切地询问。

“李先生,现在有位戴先生也找到我,要我把两样东西让给他。”吴先生不急不忙地点出了重点。

“戴先生?┅ ┅ 哪个戴先生?”李国胜一下方寸大乱。

“戴振纲先生,还有他的父亲戴兴盛先生!”吴先生进一步说道。

“啊┅ ┅他们怎么说?”李国胜条件反射地问道。

李国胜看过王小松调查戴振纲的社会背景资料,其中惊讶地发现,戴振纲原来是戴兴盛的儿子!不过即便如此,他仍然相信自己可以装聋作哑地继续周旋,避免与戴兴盛面对面遭遇,想不到结果还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他们说了一段文革的往事,好像跟您也有关系。”吴先生还是不紧不慢。

“别听他们瞎说┅ ┅他们与我有仇!”李国胜咬紧牙关。

“哦,是这样┅ ┅不过他们可是愿意出价三百万哦。”吴先生同样怨恨李国胜与小勇相似的狡诈。

“三百万!┅ ┅我说了,他们与我有仇,只要是我要的东西,他们都想要。”李国胜却比小勇更能狡辩。

“下周我回西雅图。到时李先生愿不愿意同他们一起到舍下坐坐,大家把事情摊开了聊一聊?”吴先生决心将事实搞清楚再做决定。

“也好!┅ ┅不过还有一件事,这次想得到这两件宝贝的是一位大陆手眼通天的重要人物,如果吴先生愿意成全,我将携手吴先生一起开拓大陆石油设备市场,请您好好考虑一下,毕竟我同您之间还有一段老交情嘛。”李国胜一口气抛出了两张牌:一张是已经翻篇了多年的旧账,另一张是有相当份量的邀约。

“┅ ┅李先生,我会充分考虑您的建议。”邀约的份量使得吴先生内心的天平最终发生了倾斜,但他还是要了解一下具体情况,不愿被任何一方糊弄┅ ┅

阔别多年,老陈和戴兴盛终于在吴先生大别墅前的草坪上又一次相遇,别墅后面是华盛顿湖,对面是比尔·盖茨的豪宅。

两个当年刚过而立的年轻小伙儿如今都过了花甲之年。自从振纲婚后,他们曾经一起吃过一顿饭,一晃又过去了好多年。想到光阴荏苒,时代变迁,如今终于盼到难得的太平盛世,老陈的姐姐却驾鹤西去,两人为此唏嘘不已。他们相互问问这问问那,对各自的境况都表示心满意足。

廖老太正在午觉,范老师因此得空在一旁陪着从祖国远道而来的客人,振纲和小勇坐在旁边。范老师的泪点本来不高,受到老陈和戴兴盛的感染,也抑制不住红了眼眶。

过了一个多小时,算着李国胜也快到了,吴先生走出屋子,到草坪的长椅坐下,让范老师到厨房拿些饮料和水果招待大家,同时让老陈关照戴兴盛父子,见到李国胜一定不要冲动,有话千万好好说┅ ┅

李国胜从一开始就纠结到底赴不赴约,但一想到沙骆洲要的东西,还是硬着头皮开车到了吴先生的大宅门口。

车子停稳,李国胜从里面一钻出来,就看到草坪上聚着一群人。那群人显然同时发现了李国胜,一排目光扫过来,照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不过李国胜看到吴先生也在其中,多少放了心,一步步地蹭了过去┅ ┅

“杰克!”所有人中唯一震到的是振纲┅ ┅

草地上有好几组各种材料的户外桌椅,一组由花岗岩打凿而成的尺寸最大,这组石桌、石凳上面顶着一座宽大的木亭。

吴先生陪李国胜坐在石桌一边,戴兴盛父子坐在另一边,老陈夫妇和小勇坐在不远处一组防腐木的椅子上,一边继续聊天,一边注意木亭子方向的动静。

“各位,鄙人知道,你们几十年前有段恩怨,但是今天对事不对人,我吴某人只想把事情做在明处,问一问你们都还想要那两样宝贝么?”吴先生打破了沉默,然后扫视了其余三个,看没人搭腔,追问了一句,“戴先生,你们什么想法?”

“当然要!”戴兴盛从鼻子里哼出了三个字。

“我也要!”没等吴先生问,李国胜也做了答。

“你是想买来还给我么?”戴兴盛冷冷问道。

“为什么要还给你?我又没欠你什么。”李国胜早就做好刺刀见红的准备。

“无耻!”戴兴盛徒然长起身形,一探手臂锁住了李国胜的咽喉!李国胜一惊,没想这么多年过去,戴兴盛身上的功夫竟没打多少折扣,他当年也下过苦功,奋力一闪,却还是慢了半拍。吴先生见到大惊失色,一眼看去,戴兴盛只是一个平常的小老头,没想到一出手竟然如此凌厉。忙打圆场说道:“戴先生,莫冲动!请莫冲动!”

李国胜已经不敢动弹,知道自己现在同被人用枪顶着脑门是一样的,对方只要一搂火,捏碎自己的喉骨,自己就报销啦!

不过李国胜果断迎着戴兴盛喷着火焰的眼光,两人没有一句话,静静四目相对┅ ┅吴先生劝了一句之后,看到这个态势,索性不多啰嗦,坐下来静观其变。

振纲自小没跟戴兴盛练过武,第一次见到父亲出手,先是一愣,然后跟着吴先生坐下任由父亲与对方对峙。

老陈和范老师看到这个情况,本想起身过去,被小勇拦住,低声说道:“舅舅、舅妈,你们放心,戴叔自有分寸。”

戴兴盛的眼睛一直照着对方。刚开始李国胜硬挺着,十多秒后,他的眼神暗淡下来,最后闭上双眼,流下了两行浊泪┅ ┅

“五十三!”随着戴兴盛一声低吼,他松开了李国胜的咽喉。

“你知道,五十三是什么意思吗?”戴兴盛怒斥着问。

李国胜睁开了双眼,却不能回答。

“当年,你逼我给你下跪,然后把脚踩在我头上。我记着数,五十三,你一直到我数到五十三才移开你的脚!”戴兴盛随即告诉对方,然后又伸出两个手指,问道:

“你晓得这是什么吗?”

“┅ ┅”李国胜继续沉默。

“我们身边有两个亲人的死跟你有关!”戴兴盛亮出谜底,“我的爸爸戴万麟、小勇的爸爸老陶!当年你为了向上爬,还有多少人被你整到活不下去?!┅ ┅你难道真的一点愧疚都没有?”戴兴盛说着说着,眼圈红了。

“我为什么要愧疚?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悲剧,悲剧也需要人去适应!适应不了就只有去死!┅ ┅当年党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有什么错?谁敢触碰无产阶级的铁拳?当年开会的除了你和我,剩下八个,哪个站在你这边?就是你,不也为了活命给我跪下了吗?”李国胜提高了声音,显得歇斯底里。

“我是因为当时老父亲还在世,所以自己不能死,宁愿像狗一样地活着!┅ ┅你呢?只是为了满足自己不安分的欲望!”戴兴盛有力地反驳。

“┅ ┅”李国胜一下哑了火,他后悔接戴兴盛的话茬。

“你告诉吴先生,这‘化石子’和‘神头橔’是不是你当年从我家抢走的?”戴兴盛又问了他一个难堪的问题。

这下李国胜宁死都不愿意再接戴兴盛的话了,反正该给吴先生的面子也给了,他抢先站起身,退后一步说道:“吴先生,我说过,我同戴家有仇┅ ┅虽然也估计会有不愉快,但我还是按照您的要求来了┅ ┅一切全凭您自己拿主意,别听其他人胡说八道!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不想跟这姓戴的谈下去了,我们电话联系吧!”说完又后退两步,看到吴先生已经替自己挡着戴兴盛,转过身朝自己的“奔驰SKL350”走去。

“你把话说清楚!”戴兴盛却没有再追,他感到自己和李国胜已经做了了结。

吴先生洞察一切,李国胜的表现已经默认和印证了小勇、振纲跟自己所讲的故事,不过李国胜的生意邀约同样在吸引自己。这是可能高达十多亿美金的商机,只要李国胜能够帮助自己跟大陆的有关部门签订框架协议,吴先生认为自己没有理由放弃这个机会。

吴先生想了想对戴兴盛父子说:“感谢你们到我家来做客┅ ┅关于棋橔和棋子的事儿,容我再考虑一下,然后回复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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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4-5 16:36:09 | 只看该作者
35意外

第二天一早,吴先生简单用餐之后就准备去公司上班,没想到被廖老太叫住:“老六(吴先生兄弟姐妹间排行第六),陈太昨晚跟我讲了那副围棋的事,你为什么不早一点把东西还给戴家?”

吴先生一贯孝顺,不敢隐瞒老母,就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廖老太太问:“老六,你缺钱吗?”

“不缺,但这可能关系到几个亿美金的利润啊!”吴先生用“否定之否定”的哲学方法强调了更为“高阶”的情况。

“钱可以另外找机会赚,就算没这笔钱,你的日子不是一样过?如果违背了自己的良心,花多少钱能够赎回来?┅ ┅有的钱,就算再少,也要努力去赚,有的钱,就算再多也别眼馋。”廖老太掌握了亘古不变的定律,“我信佛,相信‘善因善果’,希望儿孙们都能够过心安理得的日子,大主意你自己拿┅ ┅”

这天下午,小勇急急敲开振纲酒店的房门:“吴先生刚刚给我打电话,你赶快准备一百万美金,他说就按照这个价格把‘化石子’和‘神头橔’让给你!”┅ ┅

接到吴先生电话的时候,李国胜正沿着520国道从西雅图市中心向东跨过华盛顿湖前往雷蒙德,那里有著名的“微软总部园区”,还有他儿子的家。昨天的经历让他几乎一夜未眠,他目前需要回到家人身边,寻求精神的庇护。

讲到精神庇护,在美国生活二十多年,李国胜早就受了洗礼,不过上帝对于他来说只是周末的礼拜和社交的需要,至今不是他信仰的符号,或者说在李国胜心中至今还没有真正的神,他只是信他自己。

吴先生打来的这通电话使得李国胜疲惫的内心更加萎靡和焦躁,他勉强打起精神跟远在大洋彼岸的王建民简短说明了情况,颓然挂断电话之后,居然默默念了一遍只在教堂跟着别人一齐朗诵过千百次的祈祷词:

“Our Father which art in heaven,Hallowed be thy name.Thy kingdom come. Thy will be done in earth, as it is in heaven. Give us this day our daily bread. And forgive us our debts, as we forgive our debtors. And lead us not into temptation, but deliver us from evil: For thine is the kingdom, and the power, and the glory, for ever. Amen.(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阿门!)”

随后李国胜真的感到一丝轻松,不过马上觉得可笑,念这些有什么用?“化石子”和“神头橔”最终还不是落到了戴兴盛父子的手里!因为这两样东西,自己反而被戴兴盛寻到了踪迹,今后会不会一直被这个姓戴的纠缠下去?

“我们身边有两个亲人的死跟你有关!┅ ┅当年你为了向上爬,还有多少人被你整到活不下去?!┅ ┅你难道真的一点愧疚都没有?┅ ┅”

李国胜感到戴兴盛的诘问像幽灵一样在耳边盘旋,他用尽全力高声喊道:“我没有愧疚!你不要缠着我!”同时右脚狠狠加大了油门,奔驰SKL350的速度完全被提起。

他要甩开所有的过去,并且摆脱和戴兴盛有关的一切记忆┅ ┅刚刚转入一个弯,李国胜忽然看见前方不远处自己的车道上一辆大客车抛了锚。自己车速太快,注意力更是散乱了一地,条件反射之下重重一脚踩下了刹车┅ ┅“奔驰SKL350”顿时原地打起转来,当旋转到差不多900°的时候,李国胜眼见着一辆重型卡车带着尖利的刹车声,直直向自己碾压过来,瞬间他平生第一次真诚地呼喊了一声“上帝!”┅ ┅

次日的《西华报》(Seattle Chinese Post)刊登了这起车毁人亡的交通事故┅ ┅老陈夫妇看到现场照片后,一致觉得场面太惨了,但他们怎么都想不到,卡车底下被压成一团铁皮的奔驰跑车里面,竟然裹着李国胜,前天还见过面的李国胜!┅ ┅

王建民对于杰克意外死亡沉痛至极,因为杰克死的实在不是时候,自己两步连环妙招看来都要因此落空:一、杰克的“华美达地产”获得“龙江街道A地块”的开发权;二、王小松接替杰克控股“梦时代”。

如今杰克不在了,就像可以轻易做出两眼的活棋,其中的一眼忽然出现问题,之前的所有腾挪瞬间成为了无用功┅ ┅就连三进小院“逍遥馆”跟着乱作一团┅ ┅

“老罗,你好啊!”王建民拨通电话后谨慎地寒暄,两人似乎好久不见。

“啊哟,王副省长,您好啊┅ ┅找我有事吗?”罗世忠难度更大,既要谨慎,又要恭敬。

“没什么大事,转眼又到了‘北大’110周年大庆,准不准备回母校看看?┅ ┅要么晚上到我家坐坐吧 ┅ ┅”

┅ ┅“世忠,来啦┅ ┅我们到书房坐会儿吧┅ ┅小李,帮罗副市长和我泡两杯‘大佛龙井’。”王建民招呼阿姨。

不一会阿姨端来两杯热茶,然后退了出去,随手带上房门,书房有电加热的饮水机,除非王建民招呼,不会再有人进来打搅他们的谈话。

“杰克死了!”王建民一开口就告诉罗世忠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啊?┅ ┅怎么回事?对我们有没有影响?”罗世忠一下没了方向,猛然间他的思路延伸到更加可怕的后果。

“这倒没有,在美国西雅图,因为车祸,车都被压扁了,杰克一个人在里头,据说当场就挂了。”王建民立刻稳了稳罗世忠的情绪。

“那‘A地块’怎么处理?总不能仍然交给‘华美达’开发吧?”罗世忠松了口气。这段时间武陵官场人心惶惶,他总是莫名其妙地感到心悸。

“那是一定的┅ ┅目前很多事情都乱了套,这次‘李超案’牵涉到不少人,其中也有我们的几个好朋友┅ ┅看来沙骆洲这条线一定要尽快打通理顺,否则有些后果将难以预料!┅ ┅不过你也不要过分担心,中国的事最终还是人说了算,只要有中央首长为咱说话,我们身上又没什么杀人放火的大事,无非打打擦边球,帮帮朋友的忙而已,还是容易过关的。”王建民向罗世忠大略阐述了自己的思路。

“那么‘领导’”,罗世忠公开场合称呼王建民“王副省长”,私底下称呼自己的昔日同窗“领导”。大学时挂在嘴边的‘贱民’,早已翻身成为自己的“主人”,“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才好呢?”

“我还是那句老话,‘经济离不开政治,政治离不开经济’。我们还是要打好手中的牌。”王建民习惯于先务虚。

“怎么个打法?”罗世忠却要“务实”的计划。

“找一家公司替代‘华美达’接手‘A地块’,连带杰克的股份┅ ┅还有江北区的‘逍遥馆’,否则我们今后连个据点都没有┅ ┅”王建民盘算着。

“具体找哪家比较好?杰克可是跟了您好多年,彼此有着高度默契┅ ┅”的确,入党都需要介绍人、学习党章和预备期的考验,何况休戚相关的合作伙伴?这可不能随随便便,否则不仅成不了事,还会惹出麻烦,另外还需要有相当的实力基础和对路的营业范围,硬要扶一堆烂泥上墙,即使具备可操作性,风险和难度也会太大┅ ┅

“‘振丰地产’吧。”王建民对于整盘计划已经成竹在胸,“‘振丰’的老板戴振纲跟宇翔是好朋友,而且那副围棋目前也在戴振纲手上,把他们引进来,一方面同我们有一定的情感基础,另一方面‘振丰地产’当初也是‘A地块’竞争者之一,将地块操作到他们手上顺理成章,我们不用化太大的气力。同时又满足了沙骆洲的需求,方便我们后续发展。至于杰克的那些公司资产,没有我们撑着,根本难以为继,大陆的钱其实不好赚,杰克的家人很快就会明白这一点,到时他们除了让我们帮忙尽快找个好买家接手,恐怕没有更好的出路。”

“好啊!┅ ┅领导真是想得周全!”罗世忠打心眼觉得这个方案最可行,同时顺带献上了一句由衷的马屁,但是转念一想却觉得可惜:“当初利用杰克‘华美达集团’对国外技术和设备引进方面的优势,好不容易才通过了‘协议转让’的方案,看来是白忙活了。‘振丰’不具备‘协议转让’获得‘A地块’的优势条件,只有通过‘公开招标’了┅ ┅”

“没有绝对的事情,形势都会不断转化的。”王建民眯着眼睛继续编写剧本,“假如‘振丰’与‘华美达’签订一个战略合作协议,或者‘振丰’收购‘华美达’,那么不是又有文章好做了吗?”

“啊!┅ ┅我怎么没想到!”罗世忠惊叹。

王建民仔细想了想又说:“让宇翔跟戴振纲先接触一下,看看对方怎么想的,先把那副什么围棋搞到手再说。”

“对方还能有什么想法,领导能看上‘振丰地产’,是戴振纲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不过,依我看那个小戴还是挺懂事儿的,上次他不是主动帮了小松吗?”

罗世忠虽然同振纲没有直接打过交道,但是根据自己的想像,戴振纲跟杰克不会有什么两样:商人嘛,总归免不了“惟利是图”!

王建民愿意帮着把“龙江街道A地块”运作到他手上,这个筹码可不是想要就能够得到的。虽然说收购杰克的股份会出点血,但比起这块土地的盈利能力,还是一笔上算的买卖。至于那副棋子再怎么精贵、玄乎,与这一揽子买卖比较,更好比‘赠品’┅ ┅再说,王建民是什么人?是这个戴老板得罪得起的?他可是戴振纲这群不大不小的老板们想巴结都难以巴结上的人物啊!

王建民听后没有接话,只是点点头,不知是认可罗世忠这番话,还是认可戴振纲这个人,还是两者兼而有之┅ ┅

王建民让宇翔找振纲之前,事先对宇翔交了底,省得到时自摆乌龙┅ ┅ 宇翔终于知道,所谓大领导觊觎“龙江街道A地块”都是假的,只是岳父一个推脱的借口,是王建民布设的又一个局。

但是杰克意外身亡给振纲带来了新的机会┅ ┅机会毕竟还是留给了自己的好朋友,怎么说都是宇翔乐见其成的好事,他欣然领命,第二天就约振纲和小骏晚上一起吃饭,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一起商量┅ ┅

“那个‘华美达’的杰克死了。”三个人坐下后刚刚一齐喝干了第一杯酒,宇翔就对两个好朋友公布了这则消息。

“啊?”振纲有些迷糊,“杰克不是‘梦时代’的大股东吗?”

“也是‘华美达’的老板。”对于“A地块”涉及“振丰”,宇翔也是知道不久。

“┅ ┅搞错了吧?我一周前才见到他。”振纲反应飞快,立刻将许多逻辑关系串联起来,但这则消息对于振纲仍旧是不可思议的新闻。

“啊?┅ ┅他是在美国送的命,你怎么会见到他的?!”宇翔同样觉得不可思议。

“杰克其实叫李国胜!”振纲没有直接回答宇翔。

“你怎么会知道?我岳父和他一起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半个月前才知道他原来是二十多年前从大陆去美国的,过去的中国名字叫李国胜。”宇翔感到越来越诧异,小骏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是第一次听见李国胜的名字。看到两人一提及这个人名,相互之间吃惊的表情,心想其中一定有复杂的故事。

“他可是我们戴家三十年的仇人!”振纲补了一句。

“你之前不是早就认识他吗?”宇翔依然不解。

“之前,我只知道一个叫‘杰克’的人。一周前才知道,杰克原来就是李国胜。”振纲把宇翔也绕糊涂了。

振纲把李国胜在“文革”当中大致的掌故告诉了两个最亲近的朋友。宇翔和小骏听后不约而同地直呼“太离奇”了,天下竟有这样巧合的事情。

“原来那副围棋是你家的啊?┅ ┅怪不得人家问到杰克,从哪里得到这两件宝贝时,我明明看见他有些尴尬,但仍旧咬定是‘祖传’的。”宇翔回忆当时的细节。

“那他是怎么死的?”对于振纲,李国胜充满了神秘色彩,包括他对“梦时代”的控盘、意外揭晓的真实身份,还有忽然间的死讯。

“在美国西雅图高速路上发生了车祸。推算时间,好像之前刚和我岳父通过电话,说两样东西都落到了你手里,但没有说事情的前因后果。”宇翔不想对振纲隐瞒什么。

“那你知不知道,李国胜为什么突然会想得到那两样东西呢?”振纲听出这事好像又同王建民有很大的关系。

宇翔简单讲了那天和沙骆洲聚会的经过,然后说:“振纲,你不要不高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A地块’原来不是我当初对你所讲的那样(某个大领导介入其中),而是我岳父承诺设法操作给杰克的‘华美达地产’┅ ┅不过一切都过去了,我岳父现在决定尽力促成‘振丰’收购‘华美达’,然后‘协议方式’拿下‘A地块’,不过他希望┅ ┅”

“希望什么?”振纲知道,今天宇翔约自己吃饭的目的马上就要亮出来了。

宇翔把面前的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说道:“希望你能盘下杰克目前在‘梦时代’的股份,然后交给王小松;另外┅ ┅把那副围棋给我岳父,他要送给那个姓沙的。”

“宇翔,那副棋不是我家的,我可没有处置权!所以不可能由我交到别人手上。希望你能帮我说说好话,让他不要见怪!”这次振纲连搪塞的话都没有,直接回绝。

“哦?┅ ┅那是怎么回事?”宇翔又糊涂了,他原以为振纲一家千方百计地想要得到那副棋子是因为家传的缘故,不料他却告诉自己,本人还不是物主。

振纲简单地讲述了前后经过,最后总结地说:“这是我祖辈和父辈的事情,说来话长,有些细节我也不是完全清楚┅ ┅但从小爸爸就告诉我,他丢失了两样别人寄存在我家的宝贝,一定想办法找回来还给人家,这关系到戴家几代人的信誉!”

“┅ ┅”宇翔一下子无语了。

“喝酒喝酒,这事咱们过两天再商量。”小骏和着稀泥。

“不,宇翔。咱们是好朋友,我不想骗你,这事真的没商量!”振纲自顾自地仰着脖子喝干了杯中的酒。

宇翔可惜地问振纲:“那块地,你也不要啦?”

“不要了!”振纲这次没有为自己留下任何的回旋余地。

宇翔心悦诚服地拍了拍振纲的肩膀,跟着将跟前的杯中酒一饮而尽,喊了一声:“痛快!┅ ┅”

送宇翔回家后,振纲告诉正在开车的小骏,他决定了,“振丰地产”退出“龙江街道A地块”的竞争。从宇翔嘴里,振纲真正看清了王建民:“原来以为‘梦时代’都是王小松的意思,现在看来都是王建民在背后操纵,这人贪婪得无情无义,同时位高权重,我们惹不起,也玩不起,还是不要靠他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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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桃园路11号

“什么?戴振纲说这副棋不是他家的?┅ ┅那他为啥这么费劲到美国去把这两件东西搞回来?┅ ┅就是为了归还给几十年前的主人?”当宇翔把话说完,王建民在家中的书房连续问了女婿几个问题,又像在盘问自己。

“的确是这个情况。据说振纲他们祖上是开镖局的,极其看重信用┅ ┅”宇翔恭敬地回答,同时尽力为振纲解释和开脱。

“狗屁!┅ ┅这个奸商,我们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果子都不懂‘投桃报李’,在玩‘不见兔子不撒鹰’吧?亏你还把他当朋友┅ ┅你再跟他接触一下,务必让他知道,如果他死抱着这点眼前利益不松手,不但得不到‘龙江街道A地块’,还有更大的麻烦等着他┅ ┅哼,这些商人都一样,‘蜡烛不点不亮,敬酒不吃吃罚酒’!”

王建民在“换位思考”,但其中的一种情形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王副省长这些日子,感到越来越惶恐,似乎已经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盯着自己,所以他更加小心翼翼,除了在这间书房,绝口不提涉及私密的话题。他感觉,如果不能迅速地同沙骆洲接上关系,登上自己心中的“诺亚方舟”,那么一场不期而遇的暴风雨不知何时就会将自己这艘船倾没到海底!

“┅ ┅”宇翔沉默不语。

“你想想,几十年前的托付,现在围棋的主人连个影子都没有,他们能还给谁?不是找个借口忽悠你,还能是啥?”王建民继续推论┅ ┅

江北区桃源路11号是一座具有新古典主义特征,英国乔治时期风格的建筑,同时透着西班牙“巴洛克”的神韵。

振纲今天开车与戴兴盛来到这里,目的就是了却祖孙三代人七十年的夙愿:将“化石子”和“神头橔”物归原主。

这座房子的主人就是张强父亲,七十年前的黄贵权先生,前武陵省委书记张兴华。

自从馨兰离家出走,振纲见到馨兰留给自己的信和带有“茂春”镂饰的翡翠镯子,就意识到,自己意外寻找到了两件宝物本主的下落┅ ┅

张老年逾耄耋,他的“老太婆”已经离世多年。虽然他腿脚有点不方便,白天大多坐在轮椅上,由一个小保姆推进推出,但身体依然硬朗,脑子特别好使。

张老每天一早起来,洗漱完毕之后,先就着牛奶吃一片面包,然后到室外调匀一会儿呼吸,接着活动一下上身(拍拍肩,拍拍手臂,脖子左右转转),最后坐在靠近花园的书房,手持一张《武陵晨报》,用放大镜一行一行慢慢阅读┅ ┅从报上,他高兴地看到中国老百姓生活富足,中国经济、科技力量日益强大┅ ┅但同时又对社会风气败坏忧心忡忡┅ ┅

午睡之后,秘书小晏一般会陪他下一两盘围棋┅ ┅

晚餐六点半开始,七点前结束,老人家看完《新闻联播》,就会反复听他收藏的一些京剧老唱片,尤其以老生为主,前后四大“须生”(余叔岩、言菊朋、高庆奎、马连良、谭富英、杨宝森、奚啸伯)的唱段都有一些┅ ┅

多年的生活规律,几乎一成不变,变化的只是春秋寒暑,阴晴雨雪。不过近些日子,张老取消了午睡后下棋的作息(他要去医院)┅ ┅每次回来,总会多一层疲倦和苍老。

老爷子一辈子起起落落,饱尝人间悲欢离合,对人的一生以及各种各样的社会关系参悟透了,所以看得很淡泊。离休之后,几乎远离红尘。各种托请、各类活动、各式饭局一概拒绝,门庭也渐渐如他所愿,冷清下来。

王建民刚一开始每周都会到家中坐坐,后来一个月一次,再后来半年一次来看望一下“老爷子”┅ ┅现在除了春节,老爷子只在电视里看到王建民了。

这时小晏走了进来,轻声说道:“张老,有一对姓戴的父子来看您。其中一个自称是您七十年前的故交┅ ┅”

“七十年前┅ ┅那不是日本鬼子刚刚打进中国的时候吗?姓戴?┅ ┅啊呀,莫非是万麟师傅的孩子们来看我啦?晏秘书,快把他们请到书房,泡两杯好茶┅ ┅小玲,你先把我推到卧室换身正式的衣服┅ ┅”这座宅子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老爷子已经找不到戴兴盛童年的痕迹,但仍能够透过眉眼,从遗传的角度印证自己的猜测,接着他招呼戴兴盛走近一些,戴兴盛赶紧凑过去,一边伸手想去扶一下老人,一边说:“权叔您老身体还挺硬朗啊!┅ ┅”

话音未落,老爷子忽然一下将戴兴盛送过来的手顶住,随即翻掌抵住了戴兴盛的食指、中指关节,身体猛然往下一沉┅ ┅戴兴盛识得,那是自家“擒拿”中的第三式,不过老爷子毕竟腕力衰弱,戴兴盛只需手形一转即可摆脱,戴兴盛却顺着对方的力,被对面的老者擒个正着┅ ┅“哈哈,这是师傅教我的哦┅ ┅不过劲都散了,再也合不住啦。”秘书小晏口中的“张老”开心得像个孩子┅ ┅

托付了“化石子”、“神头橔”,黄贵权一下子轻松了不少。他静下心仔细考虑之后,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迅速遣散家里所有仆从;

第二件,那些年兵荒马乱,黄家暗地囤了一些武器弹药,以防不测之需。虽然这些火器已经起不了看家护院的作用,但总归派上了用场。黄贵权将弹药中所有可以引发爆炸的“火药”捣鼓出来,制成一个威力巨大的“炸药包”藏在木箱里面,然后利用箱盖做了触发器,最后有意散乱地在上面铺了一层新土;

第三件,收拾了一些值钱的细软,到父母坟上磕了头,之后只身从西城门潜出沱州,赶往江南水城。他希望能够找到弟弟一家尸首的下落,偷偷祭拜一下再赶往重庆。

镇江西南郊十多公里处,雄踞着两座青山,赣船山和高骊山。镇江至句容的一条狭长的公路从两山之间穿过,公路上日军的车队来往频繁。日军当时正忙着向武汉进攻而调兵遣将,为此每天都有几十辆日军汽车通过,往返时间非常有规律。

与此同时,新四军一支队在陈毅、粟裕的带领下进抵苏南。

如何才能取得失去抗战信心群众的信任?胜仗,只有打更多的胜仗,才能鼓起民众抗日的信心!粟裕将军决定在山多林密的韦岗一带伏击日本军车,挫一挫日军的锐气。

这是新四军挺进江南第一仗,意义十分重要,只能胜利,不能失败。

粟裕作为副司令员,在指挥射出一阵排枪和甩出一串手榴弹之后,身先士卒,同战士们一起冲了下去。两股力量顿时撞击到一块,纠缠在一起!

警卫员小关从部队发起冲锋开始,就跟在四周护卫首长┅ ┅一个端着刺刀的日本兵却绕道侧面向粟裕扑去,小关这时正挡在粟裕前面,觉得身后人影一闪,他立刻转身,却眼睁睁看着这个日本大兵的刺刀离粟裕的肋部只有尺余的距离┅ ┅

千钧一发之际,日本兵的背后忽然闪出一个乞丐模样的“野人”,手里抓了一顶钢盔,朝那个日本兵奋力劈下,日本兵的颅骨被一下击碎,瘫倒地上,粟裕一惊,小关喊了一句:“好身手!”┅ ┅

“野人”不加理会,抓起那杆日本兵的三八大盖,挺着刺刀向下一个目标冲去,宣泄着仇恨和快意┅ ┅

战斗仅半小时就胜利结束,共击毙日军少佐土井、大尉梅泽武四郎以下十余名,伤数十名,捣毁军车四辆,缴长短枪、军刀、军服等大批物资┅ ┅陈毅司令员听取战斗汇报后,当即口占一首七绝《卫岗处女战》:

故国旌旗到江南,终夜惊呼敌胆寒;镇江城下初遭遇,脱手斩得小楼兰。

“野人”正是黄贵权。

黄贵权身上虽然有形意拳的功夫,但从未涉足江湖,在离水城还有七十里,黄昏投宿的时候,细软财物不小心“走光”,被一伙盗贼盯上┅ ┅他被偷得身无分文,一路风餐露宿,直至在山里迷失方向┅ ┅

加入新四军不久,“黄贵权”在这个世界消失了。自从参加地下工作,黄贵权多次改名换姓,延用至今的是四九年解放前夕时的化名“张兴华”:“张”是其母家姓,“振兴中华”从此成了老爷子的毕生愿望。

张兴华经常想起戴万麟,在“白区”工作时,由于纪律和保密需要,他不能去找。解放两年后,他才按照戴万麟给的地址寻到戴家老宅,想会一会自己的老朋友。不过那里在解放战争期间,被炮火夷为平地,如今的居民都是从别处迁到此地┅ ┅后来工作一忙,时间一长,这事就被他撂在了一边。

想到整个国家经历这么多年的战乱,多少人流离失所,多少人远走他乡。不能找到戴万麟,张兴华觉得遗憾,但人生总归少不了遗憾和无奈,至于家传的两样东西,张兴华在心底早就跟它们挥手作别,虽然它们是黄氏祖辈的一段荣耀,但也给黄家招来了灭顶之灾,正如那个寂空法师的偈子┅ ┅

“这是你父亲教我的哟!就是好久没练啰┅ ┅”老爷子又重复了一遍,“戴万麟,戴兄还健在吗?”张老怀揣侥幸,试着问戴兴盛。

“故去了┅ ┅”戴兴盛简略地回答。

“哦┅ ┅”虽然意料之中,但是老爷子依然满心怅然,身边一个个他最亲最爱的人相继离开了这个世界,自己却硬朗地活着,这也是老天对他的一种惩罚吧。

这时振纲从锦盒中,取出了“化石子”和“神头橔”,七十年前老爷子的家传珍宝重新展现在张老的面前。

老爷子长久地默默无语,用手抚摸着“神头橔”,两行老泪夺眶而出。他回忆起七十年前那个深夜的托付,回忆起弟弟一家遭到的飞来横祸,回忆起自己同戴万麟的友谊┅ ┅如今一切,物是人非!

过了好久,老爷子缓缓说了一句:“难为你们了!”

瞬间戴兴盛和振纲也一齐泪流满面,的确是“难为”啊,戴家经历了三代人,用了七十年时间,终于将“信义”两个字书写圆满!┅ ┅

老爷子对戴兴盛说:“这两样东西,我想捐给国家,你们没意见吧?它们可是见证了一段令中国人骄傲的故事啊!”说着老爷子拿出了那本他一直珍藏的“中华风云”,交到戴兴盛手中,“这本期刊杂志上记载了那个故事,这是我送给你们的礼物!”

戴兴盛和戴振纲第一次读到那期《中华风云》中的“胜利”一文,感到戴家在几十年的漫长岁月,守护的不仅是自家的“信用”,更是一份民族的“自信”。

“这是您的东西,您想怎么处置都可以。”戴兴盛如今一身轻松。

“不,这已经不单是我们家的东西了,这个主意得我们两家一起拿!”老爷子摆摆手,固执地坚持。

“行!我们同意!”戴兴盛响亮地回答,随了老爷子的愿望。

“张爷爷,我还有一件事。”振纲忽然开口。

“你的儿子?”老爷子抬头看到戴兴盛笑着点头,于是慈爱地说道,“好,说给爷爷听。”

“还有这个┅ ┅”振纲从皮包中拿出了一对镂刻宝号“茂春”的金包玉手镯,“物归原主。”

“怎么会是一对?”老爷子有些惊奇,“另一只不是在小强手里吗?”

“那是他不小心掉在我这里了,就是因为这对镯子,我们才找到您的。”振纲轻描淡写地予以解释和补充。

“既然正好掉在你这里,这对镯子就是跟你家有缘。这是我七十年前给万麟大哥的礼物,你们留着吧,做个纪念好不好?”老爷子望着戴兴盛,真心诚意。

戴兴盛看看儿子,振纲却想到了戴晓枫,欣然收下┅ ┅

振纲转而想到了张强,心说这家伙一定不会同意将两件宝贝捐给国家的,转身悄悄问秘书小晏:“张强常回家看老爷子吗?”

“┅ ┅他在医院里,说不准这辈子都得躺着,老爷子反过来每天都要去医院瞧他┅ ┅”在张强眼中,秘书小晏是自己采用第二种态度对待的人。他同小晏打交道的时候少不了呈现出刻薄、倨傲和放肆。当小晏对振纲说这番话的时候,振纲从他眼睛里居然没有看到些许的同情。

秘书小晏说得不错,张强目前状况糟糕,不过不是“说不准”,医生已经说死了,他今后再也站不起来。而造成这一切的,是张强认准了自己可以尽管采用第三种态度去对待的一类人┅ ┅

张强对着话筒,朝话筒另一头的振纲歇斯底里地发泄了一通,挂上电话之后一下子瘫坐在董事长办公室宽大的座椅上,这个座椅不久就要让给杰克了,张强对此恨得咬牙切齿,估计一切都是王建民使得坏,王小松还没有这般能耐!张强接着开始怨恨自家老爷子:老头子从来不肯替自己出面,陪自己的客人吃饭,更不用说让他打个电话,写张条子┅ ┅真不知道他整天在想什么?!

看看王建民┅ ┅从处事态度来说,张强完全认同自己的对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家里的老头儿总归脑子是出过问题的,不好使!

姑娘小婷从农村出来,和其他千千万万小姑娘一样,到一家郊区的电子厂做工,拿着每月不到一千的工资,吃着每顿几乎不带荤腥的饭菜,穿着土里土气的衣服┅ ┅但小婷姑娘天生丽质,她还是赢得了不少赞美的目光。

赞美常会化作鼓励,能够哄着孩子对自己的优势功课更感兴趣,从而更优秀┅ ┅这些赞美的目光对于小婷也是鼓励,让小婷开始追逐时尚┅ ┅一切需要钱,不是一个月几百块能够摆平的事,所以小婷辞了工,晚上到“孟菲斯”销售洋酒,这里的客人很大方,她的生意一直很好,而且越来越好┅ ┅今天晚上张强一进门,她照例迎了上去。

张强今天到“孟菲斯”不是消遣打发时间,他想找个类似Shirley的姑娘发泄心中的愤懑:女人啊,都不算人!

小婷到“孟菲斯”已经工作了两年,鲜亮的穿戴下由里及外地散发出“夜店女郎”的独特味道,那是一种功利现实的作派和曲意逢迎的态度。

“大哥,今天就你一个人来呀?”小婷通常就是这个套路开局。

“┅ ┅”张强斜了小婷一眼,心里骂了声“婊子”。

“哟大哥,你怎么不睬人家呢?”小婷发嗲地问。

“想坐就坐下,不想坐就滚蛋!”张强很不耐烦,甚至后悔今天晚上来这里,因为小婷毕竟不是Shirley,当时Shirley的身上根本没有这股味道。

“大哥老大的火气哦,是不是受老婆的气啦?”这也是套路。

“是啊,所以来这里消消火。”张强总算跟着小婷回到了套路当中。

“好啊,要么大哥先点瓶17年的百龄坛吧,我今天陪大哥好好喝一杯。”小婷顺势把聊天化转成为自己经营的生意。

“开!”张强爽气地回应。

“好嘞!┅ ┅谢谢大哥哈。”小婷一下就做了1388元的生意,她熟练地开了酒,帮张强倒上一杯,自己也倒了一杯,碰过之后,小婷仰脖一口灌下去,同时认为自己与张强已经彼此两清,再坐下去就是浪费时间了,说了声:“大哥,你慢慢喝,我到那里去招呼一下。”转身就想离开。

“你这就算把我打发了?”张强拉住了小婷的手。

“┅ ┅那里有个熟客,我去打声招呼就来!”小婷愣了一下,马上找到了借口。

过了五分钟、十分钟,见小婷还没有回来的意思,张强放声大喊:“你妈逼,打个招呼要这么长时间?”

张强的声音一贯沙哑,但很洪亮,虽然酒吧吵闹,但小婷还是听到了,她皱皱眉,怕张强闹得凶,自己由此遭经理骂,急忙赶回到张强身边,连声地道歉。

只坐了五分钟,小婷就又想滑脚,这下张强不干了:“你他妈不是说陪我吗?┅ ┅今晚哪里都别去,就坐在这儿陪我好好喝。”

“好啊,要么大哥再点一瓶21年的?”小婷想,只要张强知难而退,自己也就得以金蝉脱壳,她不愿再和这个“神经病”纠缠下去。

“我再点两瓶,你统统给我喝下去!”张强不愿在他心目中的“婊子”面前吃瘪。

“┅ ┅哟大哥,我可喝不下这么多。”小婷心想这两瓶下去,自己不得废了么?况且,对方如果真来了劲┅ ┅算了,这钱还是别挣了。

“喝不下这么多还要我点?┅ ┅你这个臭婊子,睡你一晚又能值多少钱?┅ ┅今天不把两瓶酒都给老子灌下去,老子今天不买单!”张强内心深处咬牙切齿,心说这个婊子胃口倒不小,近三千元一瓶,他妈的,老子今天就多破费点,整死你。

小婷转身就走,不买单?自有保安跟这个疯子交涉,自己没必要跟他多废话。张强一把将她拽到身边,大半瓶17年的百龄坛,从小婷的头顶上淋了下去┅ ┅

调酒师小胖是小婷的追求者之一,从张强高声吵闹,他就在一旁冷眼关注。一听到小婷“啊”的尖叫,他浑身的血液立刻涌上头顶,操起身旁一把切水果的长刀,从工作台里跳出来,憋住一口气,朝张强的背后捅了下去,张强一下瘫倒,刀刃伤到了张强的脊椎神经!

┅ ┅

面对将永远坐轮椅的张强,小周毫不犹豫地同他离了婚,十多年前,她就不能忍受同一个残疾人士生活一块儿(即使对方仅仅少掉一根手指),何况眼前的残障人士!

张老了解张强出事的前后经过后老泪纵横,后悔自己对张强这个老幺太过溺爱,疏忽了道德管教,以至于张强嚣张跋扈,乖张任性,最终招来一场横祸┅ ┅

“等张强出院后就回到桃源路和我住一块儿吧┅ ┅我能够照顾他一天算一天,等我老死之后,张强的余生要在福利院度过了┅ ┅”张强注定成为老爷子内心深处的一桩牵挂。

(小骏眼看着赢定了这盘棋。等了很久,对方却没再落子,又过了一会儿,小骏忽然发现,居然是自己这头死机了!小骏深深吐了口气,然后退出了游戏。马其顿有个伟大的亚历山大,只用了十多年时间就打出了一个横跨欧亚非的帝国,但仍旧恭敬地为戴奥真尼斯让出了一米阳光。即使如此骁勇和伟大,上帝在亚历山大三十三岁的时候,只是派出了一只小小的蚊虫,就将他的灵魂带到天国。不过假如时间倒退,他依然会胯下战马,挥舞宝刀,并对戴奥真尼斯保持礼让的谦恭┅ ┅就像林语堂先生提到孤崖上的花朵,只要有一点元气,就会本质地开放。)



尾声

听说振纲将“化石子”、“神头橔”还到了张老爷子手中,王建民气得直翻白眼,在他看来,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更让他生气的是女儿、女婿似乎也不赞同自己的做法。特别是女儿,居然让老婆龚老师带话,意思是不要再为难女婿,让周宇翔掺合到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当中。对,原话就是“乱七八糟”!他妈的,女儿终究是泼出去的水,女婿更是外人,关键时候不能跟自己一条心!

“王副省长,这次我想还是跟您回北大看看,不过行程想跟您确认一下,看看怎么统一行动。”王建民一听就知道,罗世忠找自己商量的绝不是什么校庆行程。

“那晚上来我家吧,我这里有好茶┅ ┅”王建民觉得目前遇到事情,身边可以一起商量的人真不多,不觉庆幸自己在十年前把罗世忠运作到沧陵┅ ┅

“领导,有家武陵省房地产企业找过我好多回,想竞争‘龙江街道A地块’,并提出约您吃顿饭。”走进书房,刚一坐下,罗世忠就把来意直接告诉了王建民。

“哪家?”王建民直截了当问道。

“就是‘华新房产’的老板陆中华。”罗世忠回答。

“┅ ┅我不方便跟他直接接触┅ ┅”王建民犹豫地回答。

“那我这么告诉他?”罗世忠试探领导的意图。

“不是┅ ┅你看报纸了吗?”王建民忽然转了话题。

“您是指┅ ┅ ”罗世忠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关于那副围棋的事情。”王建民提了个醒。

“哦┅ ┅真没想到,那副围棋居然是张书记家的祖传之物,还真是国宝┅ ┅那怎么会落到杰克手里的呢?”罗世忠怎么都搞不明白。

“管他呢!目前我们必须尽快打通沙骆洲这条线,跟‘大领导’接上关系。在中国总是百分之二十的人决定了百分之八十的事,所谓‘二八定律’嘛。”王建民将十九世纪末意大利经济学者帕累托的发现活学活用。

“现在两样宝贝没了,我们还能送什么呢?”罗世忠问。

“钱!”王建民简短地回答。

“钱?┅ ┅沙骆洲不是不缺钱吗?”罗世忠心里继续存着疑问。

“沙骆洲不缺钱是因为┅ ┅”王建民故作神秘地顿了顿,见罗世忠应景地伸长脖子,接着往下说道,“有人送钱给他,或者变相送钱给他。这个江湖,就是权力和金钱交织起来的江湖。只要人在江湖,不可能离得开这两样‘法器’,这就是我常说的‘经济依靠政治,政治也得依靠经济’。”王建民读书时就善于总结,这两条法则在改革开放不久即被收录到自己的“王氏定律”当中,一直指导着自己和周边的人。

“那您预备送多少?”罗世忠的心继续悬着。

“先送个一千万吧,只当是投石问路。”这是王建民深思熟虑之后决定的手笔。

“那┅ ┅我同陆中华再接触接触?”罗世忠问。

王建民微微点了一下头说道:“你就看着办吧。”一边思忖:看来罗世忠跟那个姓陆的关系已经很不一般了,“还有,你啥时跟工商税务的张局、侯局吹吹风,让他们关心一下‘振丰地产’,那个戴振纲,我想起来就来气!”王建民终于答复了罗世忠所有问题┅ ┅

然而,三个月后的某一天,王建民居然自杀了!自杀的方式显示出这个北大化学系毕业生一定的专业水准,氰化氢中毒。司法从头至尾无法确认王建民的死是实验操作失误还是自杀,但根据事情的发生时间和王建民的专业背景,几乎可以认定为“自杀”。

王建民书房的一角,有张不大的化学实验台,台面上放着五颜六色的化学试剂和各式各样的化学实验仪器。这个王副省长时不时会在家里动手做一些化学实验,这是他一项独特的休闲爱好。

王建民拿出一个烧瓶,烧瓶内加入了尿素和NaOH,加热后将得到的气体通入水中制取得到浓氨水,下一步就是让浓氨水与碳反应,产生剧毒气体氰化氢了┅ ┅王建民慢慢打开分液漏斗的旋塞,点燃试管下的酒精灯,开始出来的是臭气,不久便闻到了杏仁的味道┅ ┅他好像回到了“未名湖”畔,又好像看见了小燕和小松小时候的样子┅ ┅当时的日子是多么美好啊,自己怎么就没有去充分地享受?

“沙骆洲事件”一时惊动中央。

沙骆洲的发迹很偶然。他的确欧美留学多年,的确原本在华尔街从事金融行业,的确有着北京某大学兼职教授的身份,的确经营着不小的产业,但并不是中央某位首长的女婿。

中央首长有位千金,当时到美国留学,之后在华尔街同沙骆洲成为同事。两人要好是真的,但是沙骆洲有老婆,这位千金有老公,两人只是要好而已。

沙骆洲后来回国闯荡,自然要借助首长千金的“东风”。两人出双入对地在北京参加了几档高级别的宴会,也不表明彼此身份。好事者明着不敢打听,私下认定了两人的关系,以讹传讹┅ ┅沙骆洲终于成为了首长的女婿,成了某些圈子里的重量级人物。

通过这些社交圈,沙骆洲结识了几位叔叔,其中的一两位还真的帮沙骆洲的朋友们解决了一些“小问题”,沙骆洲用收下的馈赠反过来润滑着方方面面的关系┅ ┅就这样,周围的关系不断激活,人脉不断滚动壮大┅ ┅沙骆洲很快编织了一张权力的大网。

也有大胆的人试探他所谓“驸马”的真实身份,他总是不置可否:最终能够摆平别人摆不平的事,才是最硬的道理!

有了中央首长的“背书”,沙骆洲在中国大陆生意做得顺风顺水,在很多人的眼中,沙骆洲几乎成了一尊“活佛”,能量通天,所以想巴结他的人更多了┅ ┅

沙骆洲栽跟头也很偶然。时间一长,沙骆洲竟然也觉得自己身份尊贵,之前只是默认而已,之后俨然自居起来┅ ┅有到大陆的美国朋友,偷偷将是非搬回到他美国的家。沙骆洲的老婆可不是一盏不省油灯,她一听就跳了起来,这还了得!她以最快的速度飞到北京,当众扒下了沙骆洲的“画皮”┅ ┅传言随即像空中的电波,四下扩散。

沙骆洲这些年帮了多少人,反过来就害了其他更多的人。这些吃了亏的家伙原本只是被沙骆洲身上披着的那张虎皮镇着,所以都自认倒霉。这下子“打倒土豪劣绅”的时候到了,“臭鸡蛋”顿时雨点一般向沙骆洲投了过去┅ ┅

皇城根下,居然有人冒认皇亲国戚,为非作歹!工商、税务、经侦、反贪纷纷介入进来,沙骆洲随即人被控制,居所被搜查┅ ┅

王建民获悉消息,一下子呆若木鸡,之前的一天夜里,王建民刚让罗世忠开了一辆“桑塔纳3000”停到沙骆洲府上,车里有三百多斤的百元大钞┅ ┅

最要命的是,里面还有一封王建民写给沙骆洲的亲笔信,意思表达得非常赤裸:此次来京,本意一叙。不料骆洲老弟赶巧不在,特让家人转交薄礼,算作今后莅临武陵的资费。望尽早与先生再次相聚,共谋大业┅ ┅之后的第二天早晨,当武陵省公安厅刑侦大队接到报警赶到现场的时候,王副省长已经宣告不治┅ ┅

两年后的一天,小骏开着自己的“别克君威”,同林晓、辰辰一起去“沧陵溱樟”机场接老陈夫妇。两周前,一个天色爽朗的清晨,廖老太平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范老师终于完成了一桩她认为必须完成的任务。

小骏如今在中国大陆的收入水平,远远高过了一般的美国中产,所以对于老陈和范老师来说,继续熬美国“移民监”的意义已然不大。

而振纲和馨兰却办了投资移民,准备随时去美国生活。王建民的死拯救了罗世忠,甚至又一次成全了罗世忠。空出一个副省长岗位,造成了随后的一连串调动,罗世忠由此进入到沧陵市委常委班子,当上了常务副市长,他成为沧陵排行第四的权力人物。

王建民死了,罗世忠继续知恩图报:这些年,罗世忠给“振丰”暗地使了不少绊。

如今,“华新房产”的老板陆中华成为了沧陵商界迅速升起的一颗明星。他的总经理老严和老严的姐夫老黄(当年“华新大厦”的业主方项目经理)一齐鸡犬升天,趾高气扬。

“振丰”的发展已经步入正轨,当初参与“隆基大厦”投标,如今仍在公司的员工都或多或少拿到了公司的股份。小宁在沧陵买了房,正考虑把老婆女儿接过来,他听了“大学生舅舅”的规劝“一切还得朝前看”┅ ┅

再过一年,宇翔转到市府的“精神文明办公室”当主任,却干得越来越乏味,最终向组织递上了辞呈,他接受振纲和小骏的邀请,接受妻子王小燕的建议,出任“振丰地产”的总经理。宇翔上任一年之后,罗世忠慢慢成为了“振丰”的座上宾。

王小松终于同他的恋人举办了武陵历史上第一例同性之间的婚礼。龚老师、小燕同时收到了请柬。请柬右上角印了一只咬过一口的苹果,传说是图灵的符号,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是不久前英国司法部长针对图灵同性恋犯罪的宣布:“┅ ┅我们认为当时的判决不公,这种歧视现象已经遭遇到了废除。为此,女王决定为这位伟人送上赦免。”

┅ ┅在宇翔的劝说下,龚老师、小燕同他一起到场为王小松送上祝福。多元和宽容必然是这个社会向前发展的主旋律。

一年多前,张书记离开了这个世界。振纲带着馨兰和晓枫到老爷子的墓前献上了一束菊花:“给爷爷磕个头吧。”振纲对戴晓枫说道┅ ┅

这时馨兰已经怀上了振纲的骨肉,十个月后戴晓桦降生,又过去三个月,振纲筹划了一场盛大的“百日宴”。

只有馨兰晓得,这其实是振纲同自己一场迟到的婚礼!(全文完)

后记一

《中华民族的人格》是戊戌老人张元济编著的一本小册子,商务印书馆1937年5月初版。七、八十年前的该书各版,目前大约只有在图书馆和私家藏书中方得一睹风采,市场上如果出现,必定价格不菲,如有张元济的题辞,更加珍罕。

“九·一八”之后,汉奸名单上时不时出现张元济熟悉的故交:郑孝胥、罗振玉、宝熙、王克敏、董康等等,张元济越来越想说些什么。

在校勘《百衲本二十四史》的时候,张元济希望借助古代英雄高尚的人格,激扬名族精神,遂从《史记》、《左传》、《战国策》中选取了十余位舍生取义、复仇雪耻的古人故事,译成了白话文,编入《人格》,包括赵氏孤儿中牺牲的公孙杵臼和程婴;一死激励兄弟复仇的伍尚;见义勇为,结缨而死的子路;“士为知己者死”的聂政;还有荆轲、田横、高贯等著名的侠士。以推崇“尽职”、“知耻”、“报恩”、“复仇”的先民榜样,强调只要“保全着我们固有的精神,我中华民族不怕没有复兴的一日!”

然而胡适先生一直嫌弃张元济说的故事时代太远,建议另选汉朝以后的“事迹不限于舍身报仇,要注意一些有风骨,有肩膀,挑得起天下国家重担子的人物”,譬如:岳飞、文天祥、诸葛亮、汉光武、唐太宗、顾炎武,甚至还有曾国藩┅ ┅

其实胡适的主意并不高明,他没有读懂这个老翰林的真实用意,有些精神虽然似乎上不了大雅之堂,但更适合广大普通民众去借鉴和仿效。这是处于艰难时局的中国,获得抗日战争最终胜利的基础。

在本书当中,我自始自终歌颂着两种精神,善良和信义。以上可能同样不能进入“胡适”先生们的法眼,甚至还有“愚鲁”的嫌疑,但这两种精神无论在中华民族处于任何一个时代,都是不可或缺,是我们这些“龙的子孙”们最朴素和珍贵的力量!

鲁力
2016年5月
记于“芦荟堂”书屋


后记二

今年按照阳历,却找不见2月29日,那我儿子的生日。这本书今后留给他看,是我写作的主要目的。

我希望他理解,人能够站直腰杆或者不能常常受到各种因素的左右,譬如黄贵禄的奋然一击,振纲投资的起伏,王谢东的伤,张强的瘫,王建民的死┅ ┅轮盘赌一般的偶然常常很不经意就改变了事件发展的轨迹和结果,所以虽然遇事一定要去积极地解决问题,但对于结果,无论好坏,都要超脱一些,看淡一些。

我希望他懂得,现实就是一个巨大的磨盘,把生活添进去,不可避免会榨出浓缩的原味,却留下了幻想的渣。譬如八十年代中国大陆的人们很难想像身处美国这般天堂的国度会有那么多的无奈和艰难;小骏不断的努力却遭遇职场的屡屡挫败;振纲追逐馨兰一波三折的过程┅ ┅天下似乎没有肯定的预期收获:到美国就一定能够过上好日子,努力就一定有回报,播种爱情就一定可以收获幸福┅ ┅但一定会有必然的恶毒报应,所以《盘肠战》的迷信我们不能不信,心中只要存在一丝对于公理的敬畏,就会有一片天在护佑自己。

愿他的烦恼好像书中描写,身处“沧陵江边”,江水滚滚向东,如同光阴流逝,一去不回,最终能够在“兴隆古刹”遭遇保佑他的佛陀!

愿他和他未来的“另一半”一起践行“有情、有趣、有种”的操守,他们的婚姻能够遍地盛开“浪漫的花朵”!

愿他今后的一切就像振纲婚礼当日的天气,不管一开始“飘起小雨”,甚至“雨从丝线变成了黄豆”,结果总有“一缕阳光坚强地透过厚厚的云层”!

愿他从此往后,无论学习、工作、生活,都能经营好自己的地盘!

鲁力
2017年2月27日
记于“芦荟堂”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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