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帮棋友会

 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搜索
热搜: 围棋
楼主: 文如玉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经典连载』 《隐秘而伟大》

[复制链接]

2486

主题

5755

帖子

1万

积分

论坛元老

Rank: 8Rank: 8

积分
16600
71#
 楼主| 发表于 2020-11-25 13:29:30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七章

       这一上午王科达都在忙碌。从刘队长三人透露的只言片语来看,顾耀东猜测王科达出门前后的两个电话,很可能都和那名有苏醒迹象的绑匪有关。如果能查到电话来源,也许就能找到那名见过沈青禾的绑匪。
  
  他一个人去了五楼,走廊西边就是电话接线室。周围警员来来往往,顾耀东装作看墙上的画报,不时偷瞟着接线室。
  
  已经到午饭时间了。没等多久,几名女接线员从里面走了出来,结伴去食堂。“最后出来的锁门啊!”一名接线员朝里面喊道。
  
  最后一名接线员离开时,用钥匙锁了门,顺手把钥匙串拎在了手上。
  
  拎钥匙的女接线员步姿婀娜地走在前面,顾耀东着了魔般地跟在后面,目光跟着她手里的钥匙晃来晃去……一路跟着钥匙晃到了食堂。
  
  几名女接线员坐了一桌,一边吃饭一边说笑。顾耀东正注意着钥匙去向,刑二处警员端着饭盒兴高采烈地过来,围着他坐了一桌。
  
  小喇叭:“猜你就是一个人吃饭。”
  
  于胖子:“以后你去一处做事,吃饭还是和我们二处一桌。”
  
  顾耀东支吾了两声,心不在焉地瞟着接线员将钥匙揣进了衣兜。
  
  肖大头拿筷子敲他的饭盒:“哎哎哎,想什么呢?”
  
  顾耀东这才回过神来。
  
  “你是不是在一处又挨训了?”
  
  “没有,他们顾不上我。”
  
  李队长:“好好做自己的事就行了,别去计较别人的态度。你这次遭了一劫,以后多长点心。”
  
  “放心吧队长,我不会再犯傻了。”顾耀东说着话,眼睛仍然盯着那名女接线员。
  
  小喇叭:“听说你去南京见夏处长了?他好吗?问起我们了吗?”
  
  “处长很好,刚刚又升了职,我把大家的情况都跟他说了。他挺高兴的。”顾耀东一边应付着,一边瞥见那名女接线员起身走向买饭的窗口。
  
  女接线员刚把饭盒递进窗口,打算再买个小菜,顾耀东忽然冲过来直接把她挤开了:“麻烦给我一个鸡腿两个菜包,再来点咸菜!”
  
  女接线员很是恼火:“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买饭要排队的呀!”
  
  “对不起,对不起!”顾耀东一脸抱歉地让开了。就在刚刚挤开接线员的同时,他已经摸走了对方衣兜里的钥匙。他偷偷将钥匙揣回自己兜里,又道了几句歉,离开了窗口。
  
  自从南京回来后,赵志勇就觉得顾耀东和自己生疏了很多,望江饭店里发生的事情似乎成了二人之间的阴影。望着顾耀东离开食堂,他犹豫片刻放下了筷子:“于警官,麻烦帮我把饭盒带回去。我肚子疼!”
  
  赵志勇追出食堂,看见顾耀东在走廊尽头拐了个弯消失了。
  
  顾耀东直接去了接线室。里面的人都去吃饭了,他用钥匙顺利开了门,进去后下意识地插上了插销,想想觉得不对,又将插销打开了。他快速扫视了一遍屋内情况,记住了每一样东西的位置,然后开始翻找接线记录簿。每一样翻过的东西,他都仔细照原样摆好。
  
  很快,顾耀东就翻到了刑一处的接线记录簿。他从桌上拿了一支笔,然后从兜里拿出了一张准备好的小纸条,正打算抄号码时,猛然听见有人将钥匙插进了门锁。
  
  接线处每名接线员都有钥匙,应该是有人回来了!顾耀东慌忙找地方藏身,但是屋里除了机器就是几张桌子,根本无处藏身……
  
  门开了,一名女接线员打着哈欠走了进来。她昨晚没有睡好,匆匆吃了几口饭便回来了,打算趴桌上小睡一会儿。屋里静悄悄的,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然而只要她再往前走两步,就能看见慌不择路躲在自己桌子下面的顾耀东。
  
  就在这时,门口一名女警叫住了她:“她们都玩牌去了,你不去吗?”
  
  “困得很,想睡会儿。”
  
  “走吧,今天缺人,你不去就玩不了了。”
  
  接线员还在犹豫,对方又劝了几句,就进来拉着她一起离开了。
  
  门重新关上了,屋里恢复了安静。
  
  顾耀东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快速找到刚才的登记簿,将两个电话号码抄在了小纸条上。纸条放裤兜不放心,放衣兜里也不放心,最后他干脆解开衣服,把纸条塞到了缠在胸口的绷带里。他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东西放错,然后到门边听了听,确定没有动静。这才开门出去。
  
  一切都那么顺利。顾耀东轻轻关上了门,就在他抬脚要走时,才发现衣服背后有一角被夹在了门缝里,怎么也扯不出来。他赶紧去摸钥匙开门,然而一直到处找他的赵志勇却在这个节骨眼出现了。顾耀东只能把刚要摸出来的钥匙又揣了回去。
  
  “你怎么跑有线股来了?”赵志勇问道。
  
  顾耀东不知道怎么回答,敷衍了两句。
  
  赵志勇以为他不想和自己说话,心里更难受了:“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想跟你聊聊。”
  
  “换个时间行吗?”
  
  “你现在不方便?”
  
  顾耀东有些无奈:“下班行吗?下了班我去找你。”一边说话,他一边偷偷拽着背后的衣服。
  
  “我妈胃病又犯了,下班我得去医院照顾她。我知道,你现在可能不太愿意跟我说话,其实我来找你也别扭,但是这么久的朋友,我实在不想这样下去。就几句话,抽个时间给我行吗?”
  
  顾耀东终于还是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赵志勇见周围总是有人路过,有些不自在:“这儿人来人往的。换个地方吧,去后院。”
  
  “就在这儿说吧!我有点不舒服,不想走了。你找我什么事?”顾耀东一动不敢动,只想赶紧说完话,让赵志勇离开。
  
  “刚刚在食堂,他们开玩笑说什么生存法则。我知道,以前说这个你听不进去,但是这次南京回来,你也说你想通了,不能跟以前一样书生气了,那你现在能明白我说的生存法则了吗?”
  
  “长官没点头的案子,不听,不理,不办。眼瞎耳聋才能活得长久。你确实说得没错。”
  
  “那这么说,你也能理解我做的事了?”赵志勇高兴起来。
  
  顾耀东迟疑了:“我自己活得稀里糊涂,没有资格评论别人。”
  
  就在这时,他余光瞥见几名女接线员说说笑笑地从远处走了回来,顿时有点慌了。
  
  赵志勇依然在喋喋不休:“你不记恨我就好。南京回来之后,我其实特别怕见你。我怕今后我们真的要变成两种人了。南京的事情就算过去了,以后在警局我们还像以前一样互相照应,没什么难关过不去的,你说对吧?”
  
  顾耀东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闷头更使劲地拽衣服。
  
  赵志勇松了口气:“看来,有时候吃点苦头,知道害怕,也是好事!”
  
  话音刚落,顾耀东的衣服“嗖”地一下拽了出来,他往前踉跄两步扑在了赵志勇身上。赵志勇还以为他在主动拥抱自己,赶紧热情回应,抱住他拍了拍:“行了行了,当我是朋友就好!”
  
  赵志勇真心高兴着,为他和顾耀东又回到了那种熟悉的关系,为他们失而复得的友谊。“走吧,一起回去。”他满心欢喜地转身离开了,全然没注意到好友脸上并没有一丝欣喜,只有深深的伤感。
  
  “赵警官,其实我不是害怕,”顾耀东在后面埋着头说,“我是有所敬畏。”
  
  赵志勇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回头望着熟悉又陌生的顾耀东,只觉得他身上有些什么东西和以前不一样了,而那些是自己一直羡慕,但可能永远也不会有的东西。
  
  几名接线员说笑着回接线室。一名接线员看到门口地上掉了把钥匙:“哎?这是谁的钥匙?”
  
  之前负责锁门的女接线员匆匆跑出来:“哎呀!我正在包里找呢,是我的!”
  
  接线室的门关上了,顾耀东也离开了,剩下赵志勇一个人呆呆地在那里站了很久。
  
  沈青禾一路忧心忡忡地走着,刚走到福安弄口,顾耀东忽然从后面跑了上来,一把拽着她跑到无人的角落。
  
  “那晚在弄堂里袭击你的两个人,是不是有一个肺部中枪?”顾耀东气喘吁吁地问道。
  
  “是,怎么了?”沈青禾以为出事了,紧张起来。
  
  “我看见王科达打电话特别警惕,又听见刘队长他们议论,说是有人肺部中枪还活着,可能要醒!然后他们就出去了!”
  
  “我已经知道了。”沈青禾有些沮丧,“我们的人今天刚刚确定绑匪在同德医院,但是赶过去已经晚了。王科达知道他有可能醒,提前转移走了。现在又是石沉大海。”
  
  顾耀东忽然开始解制服扣子。
  
  “干什么?”
  
  制服解开了,他又去解衬衣扣子。
  
  “顾耀东,你干什么?”沈青禾红着脸压低声音嚷道。
  
  话音刚落,只见顾耀东从胸口绷带里掏出那张纸条,塞到她手里:“这是电话!”
  
  纸条上写着两个号码,沈青禾很茫然地看着他,显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今天两个打进刑一处找王科达的电话。第一个打进来以后,他马上带刘队长他们出去了。第二个电话,是他回来以后不久接到的。我也不知道这个是不是有用。总觉得和绑匪有关系。应该能派上用场吧?”
  
  沈青禾很诧异:“你从哪儿抄来的?”
  
  “有线股的接线室。”
  
  “你一个人?”
  
  “当然啊!一身冷汗,衬衣都湿透了。等这件事办完了,我可能还是得跟你学点技术,开锁之类的。”顾耀东说得很认真。
  
  沈青禾愣了半天,“你还用得着我教吗……顾耀东,你帮大忙了!”
  
  这天夜里,在亭子间昏黄的台灯下,沈青禾把警委的下一步计划告诉了顾耀东。
  
  “人在一家私人诊所,但是我们的人去试过了,需要通行证才能进去。”她拿出了三张通行证,“夏处长在的时候,每种样式的通行证都给过我们,公章也已经都盖好了。但是现在还需要盖一个章。”
  
  “什么章?”
  
  “王科达的私章。”
  
  警局下班时间到了,刑一处的人三三两两离开。顾耀东假装整理文件,看着王科达在办公室里将几份文件和印章全部装进了公文包。
  
  刘队长:“王处长,您是今天去赴宴吗?”
  
  “对。晚上如果有事,八点以后再打电话,八点之前我不在家。”
  
  “知道了。那我叫个人送您去酒楼?”
  
  “不用了,我要先回家换身衣服。”
  
  “车子我叫人帮您开去加油了。一会儿就回来。”
  
  王科达看了眼手表:“那我等会儿。”
  
  顾耀东若有所思,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下午五点。
  
  沈青禾正在门口水门汀池子洗衣服,顾耀东一路飞奔回来,将她拉回了亭子间。
  
  “我看了,要在警局动手基本没机会。但是王科达有个习惯,每天下班会把所有重要东西带回家,包括印章。”
  
  “你想去他家里?”
  
  “对!今天晚上就有机会!他要参加一个晚宴,印章肯定会留家里,这段时间正好可以动手!”
  
  沈青禾想了想:“我马上去汇报!”
  
  “来不及了!他等一会儿回家换衣服,然后就去酒楼,八点左右回来。现在就剩两个多小时,等你把人组织好时间就晚了!”
  
  “那怎么……”沈青禾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我们两个去?”
  
  “对!我知道他住在哪儿。”
  
  王科达住在跑马厅附近的一栋公寓楼。楼的斜对面,有一间小书店。顾耀东和沈青禾站在店里假装选书。
  
  没过多久,一辆轿车停在了对面公寓楼外。王科达下车,拎着公文包进了楼里。又过了片刻,王科达换了一身西服从楼里出来了,手上没了公文包。在他开车离开后,沈青禾挽着顾耀东去了公寓楼。
  
  “一会儿我负责找印章,你在外面帮我看着周围情况。”
  
  大概用了十秒钟时间,沈青禾用头上的发夹打开了王科达的门锁,没有发出半点响声。顾耀东看得一脸佩服。
  
  “记着有情况敲四下门,一长三短。”沈青禾低声说完,轻轻关了门。
  
  顾耀东找了一个能看见楼下情况的拐角,看了眼手表,在那里守着。
  
  街上没有任何动静。他又看了看楼内情况。这是一栋老式公寓楼,好几户人家在门口拉了绳子,有人晒衣服,有人晒咸鱼,有人门口放着一大摞旧报纸,有人门口放着花盆……
  
  沈青禾戴着手套在屋里找了一遍,没有发现公文包,最后她将目光锁定在了卧室的保险柜上。
  
  王科达开了一段,发现身上的烟抽完了,于是停车去路边香烟店买了两包。出来时,几个小孩举着糖糕大喊大叫着跑过,一个小孩一头撞在王科达身上。
  
  小孩子们嘻嘻哈哈地跑开了,王科达这才看见西服和衬衣蹭了一大片红糖。他憋了一肚子火,只得掉了个头,回去重新换衣服。
  
  就在沈青禾还在屋里专心开保险柜时,顾耀东猛然发现王科达的车停在了楼下。果然,王科达从车里出来了。他赶紧冲到王科达家门口敲了四下门。
  
  沈青禾闻声到窗边一望,也看见了王科达的车,于是迅速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然后不偏不倚,斜对门的男邻居这时候开门出来送客人。他见顾耀东面生,随口说道:“你找王先生呀?我听见他出去了,家里没人。”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2486

主题

5755

帖子

1万

积分

论坛元老

Rank: 8Rank: 8

积分
16600
72#
 楼主| 发表于 2020-11-25 13:30:39 | 只看该作者
  沈青禾的手都已经放在门把手上准备开门了,听见这话,猛地把手缩了回来。
  
  顾耀东知道,沈青禾是不可能当着他的面从屋里走出来的,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你有急事呀?”男邻居送走了客人,又在门口悠哉地整理盆栽。
  
  顾耀东一咬牙,故意提高了音量:“那我去楼下等他,也没什么急事,五分钟就能说完。”
  
  说罢他在男邻居奇怪的目光中离开了。
  
  沈青禾看了一眼手表,五分钟,足够了。她快速回到保险柜旁,继续尝试开锁。
  
  离开男邻居的视线后,顾耀东以最快速度跑到堆旧报纸的人家门口,随手抽了几张,又跑去抓了两条别家晒在门外的咸鱼,临走时还不忘塞了一些钱在门缝里,最后飞奔下楼。
  
  王科达刚走到公寓楼入口,面前就愣头愣脑地冲出来一个人——是顾耀东。王科达一下子有点蒙,两人大眼瞪着小眼。
  
  王科达:“你怎么从楼上下来?”
  
  “我来找您,邻居说您出去了。”
  
  王科达狐疑地望向楼上:“你找我?干什么?”
  
  “前段时间我老是揪着绑架案的事不放,给您和钟处长惹了不少麻烦。是我做事不懂规矩,所以想来道个歉。”
  
  王科达看到了顾耀东拿在手上的报纸裹着的东西,有些纳闷。
  
  顾耀东双手奉上礼物:“在一处我是新人,这是一点心意。”
  
  “这不像你的风格啊。”
  
  “我爸说这是应到的礼节。以前我也给夏处长送过鸡蛋的。”
  
  王科达没有接他的礼物,而是冷笑道:“想拖我下水?让开。”
  
  他拨开顾耀东要上楼,顾耀东仍然不依不饶:“王处长,我是真心来道歉。就耽误您几分钟。既然您已经调我来一处了,那就给我一个机会!”
  
  “你到底想说什么?”
  
  “长官不让办的案子,不听,不理,不办。眼瞎耳聋才能活得长久。这个生存法则我现在记住了!”顾耀东开始一通瞎说。
  
  “记住了你就会照办?我调你来一处不是要给你重新做人的机会,我是要时时刻刻盯着你。明白吗?”
  
  说完王科达一把推开他朝楼里走去,顾耀东又追了上去。
  
  “王处长!我不懂您说的拖下水是什么意思,这就是我的一份心意。不算什么贵重东西,但是真心诚意的!您要是今天不收,我明天还来。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王科达被他缠得不耐烦了,一把拿过礼物,三两下拆开层层报纸,最后露出了两条咸鱼。王科达蒙了。
  
  “咸鱼,我妈亲手腌的。”看王科达还冷着,他又小心翼翼补充道,“都是用的好鱼,好料。”
  
  “你拿……你拿两根咸鱼讽刺我?”王科达气哆嗦了。
  
  “这是我的真心实意。”
  
  王科达拿起一根咸鱼,像敲木鱼一样敲着顾耀东的脑袋:“顾耀东,两年前你刚到警局报到,就因为两条臭咸鱼去抓小偷,坏了我精心布置的行动。两年了,你还是这么招人厌恶。你就像这楼里晒的咸鱼,每天一出门就戳我眼皮子底下,看见就窝火,闻着就恶心。我去警局还有你这根咸鱼晃来晃去!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这堆臭咸鱼彻底滚蛋!”他愤怒地把咸鱼扔向远处,火冒三丈地朝楼里走去。
  
  顾耀东见沈青禾还没现身,实在没办法了,大喊道:“王处长!你可以不给我面子,总得给齐副局长面子吧!我回警局是他亲自点的头!我能不能留在警局你说了不算!”
  
  王科达猛地停下了脚步。原本就不满齐副局长突然中止对顾耀东的调查,这话终于彻底激怒了他。他几步冲回去一把揪住了顾耀东的衣领:“给副局长塞点好处就算他的人了?你以为你就能跟我平起平坐了?”
  
  “你是处长,我明白自己的位置。但我现在也不是你一脚就能踢出去的人。”
  
  王科达看着顾耀东认真的眼神,竟然怔了几秒:“你算个什么东西!”
  
  眼看王科达就要揍他,忽然有人喊道:“顾耀东!”
  
  两人转头望去,只见沈青禾从远处走来。顾耀东也有些意外。
  
  “让你来赔礼道歉,你是不是又乱讲话了?”
  
  周围有路人经过,纷纷侧目,王科达只能憋火地放开了顾耀东。
  
  沈青禾走过来一把拉开顾耀东,小声数落他:“不是说好了来认错吗?我才晚来几分钟,怎么就弄成这样了?”
  
  “我道歉了呀,该说的都说了,礼也送了。”顾耀东有些委屈。
  
  沈青禾赔着笑:“王处长,耀东他嘴笨,您千万别跟他计较。”
  
  “我看他现在讲话很厉害啊。顾耀东,我说话作不作数,警局里见分晓。”他看了二人一眼,气冲冲地进楼去了。
  
  顾耀东小声问:“你怎么从外面来的?”
  
  “公寓楼顶可以通到其他楼。我绕过来的。”
  
  王科达恼火地关了门,去衣柜里重新拿干净衣服换上。穿外套时,他从窗户看见沈青禾挽着顾耀东从楼下离开了。
  
  他越想越觉得有点不放心,转身去开了保险柜。公文包好好地在里面。王科达想了想,觉得应该是自己多心了,于是锁上保险柜,匆匆去赴宴了。
  
  周三上午,王科达先去了一趟诊所。中枪的绑匪依然昏迷不醒。
  
  他有些焦躁地质问医生:“不能给他注射点什么药吗?强心针那一类的,给他来几针。”
  
  医生:“这个确实无能为力。再说就算有,对病人身体的损害也很大啊。”
  
  “谁还管他身体好不好?能弄醒说话就行!”
  
  陶处长:“哎?王处长!这好歹也是我们稽查处的人,你乱来会弄出人命的!”
  
  王科达示意刘队长把医生带了出去,然后不客气地说道:“乱来的人是我吗?为了五万美金就让尚荣生被人救走了!本来一件立功的事,被你们一通胡搞,什么都没了!”
  
  “这是两码事。我们稽查处的人,你不能做主吧?”
  
  “这要是我的手下,早处置了。也就是你们稽查处还当个宝。”
  
  二人不愉快地吵了几句,王科达黑着脸去了门口,交代一名警员:“贴身的事情警局负责,只要醒了,马上通知我!别让其他人靠近。”说罢他便摔门而去。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王科达总是站在道德制高点把稽查处贬得一文不值,连同陶处长也被他挤对得像个饭桶。陶处长有点想不通,大家都是处长,凭什么自己因为一次失误就永远被他踩在脚底下?他朝王科达的背影狠狠吐了口唾沫。
  
  诊所门口,三名警委行动队队员下车,敲开了诊所门。
  
  一名稽查处队员开了门:“干什么的?”
  
  行动队队员出示了通行证:“王处长让我们过来看看。”
  
  对方检查了证件,见手续齐全,便也没有起疑,让他们进去了。
  
  楼上一名便衣警员下来,见三人都是陌生面孔,有些警惕。
  
  稽查处队员:“你们王处长派来的人。”
  
  警员上下打量着三人:“王处长的人?我怎么没见过。”
  
  行动队队员:“你没见过的人多了。王处长还在麦兰捕房的时候,我们就在一块儿做事。”
  
  警员见对方理直气壮,一时哑口。
  
  行动队队员顺势将他拉到一边,小声说道:“出了点状况,人要马上转移走。”
  
  对方小声问道:“什么状况?”
  
  “这个不方便说。王处长的密令。”
  
  “我要先请示一下。”警员匆匆去给王科达办公室打电话,响了半天,没有人接听。他挂了电话:“王处长不在。”
  
  “你打的哪个电话?”
  
  “王处长办公室。必须他亲口确认了,我才能让你们带人。”
  
  行动队队员装作着急:“那你就打刑一处电话问问其他警员啊!问问看能不能找到处长!”
  
  于是警员又拿起了电话。
  
  刑一处的电话响了。
  
  顾耀东镇定地拿起电话:“上海市警察局刑警一处。”
  
  “我找王处长。”
  
  “王处长啊,他不在。”
  
  电话里的警员很着急:“我有急事,必须跟他通话!”
  
  “他出去了,今天有射击训练。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训练场有电话吗?我打过去。”
  
  “不好意思,我刚调来一处,不熟悉情况。我不知道他们去什么地方训练了……对,抱歉。”顾耀东挂了电话。
  
  警员挂了电话抱怨道:“什么人啊,一问三不知。”
  
  行动队队员:“情况特殊,我们等不了你请示了。回头你再确认吧。”见对方还在犹豫,他又压低声音说道:“实话告诉你,门口稽查处的人不可靠,明白了吗?王处长的命令是马上转移走,再耽误出了问题你来负责。”
  
  警员诧异地望向门口站岗的稽查处队员,正好对方也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在鬼鬼祟祟地探听他们说话。警员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顾耀东冲进家门,沈青禾也从楼上“噔噔噔”冲下来。
  
  “怎么样?”
  
  “成功了!”沈青禾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对她来说这明明是一次很小的行动,可她却比自己执行了九死一生的任务还要激动。
  
  “真的做成了?”顾耀东一时竟有些不敢相信。
  
  “现在不仅人在我们手里,而且已经查出来这个人是警备司令部稽查处的人!你找到的照片能证明他就是绑匪之一!人证物证齐全,明天一早就见报纸!他们赖不掉了!”
  
  顾耀东欣喜万分地看着沈青禾,沈青禾也欣喜万分地看着她,眼看二人就要拥抱在一起……“啪”的一声门被推开了,耀东父母、顾悦西和多多吵吵嚷嚷地拥了进来。两人立刻像弹簧一样分开了。
  
  多多:“我先用马桶!我憋不住了!”
  
  顾悦西:“你怎么跟你舅舅一个德行!从小跟我抢马桶!”
  
  顾邦才:“报纸呢?我看看今天的金价。”
  
  耀东母亲:“有那个时间不如帮我择菜,家里这么多人也没个能帮忙的!”
  
  一通嚷嚷完了,三个大人才注意到顾耀东和沈青禾很怪异地戳在那里。
  
  顾悦西:“是不是打扰你们干什么了?”
  
  顾耀东和沈青禾脱口而出:“没有!”说罢二人逃也似的一个去了楼上,一个去了门口。
  
  丁放已经搬回了丁家的花园洋房,如今终于如他人所愿,从头到脚像个丁局长的千金小姐了。她坐在华丽的客堂沙发上,穿着华丽的洋裙、华丽的拖鞋,却像是小孩穿了大人的衣服,透着滑稽的不相称。桌上放着今天的报纸,上面赫然刊登着被警委劫走的那名绑匪的照片,以及顾耀东找到的五名绑匪抽烟的照片。
  
  楼上书房里,传来愤怒砸东西的声音。
  
  丁父吼着:“滚——!都滚出去——!”
  
  丁放喝着英国红茶,脸上看不出喜怒。他果然还是做到了,而这一天到来时,她竟没有丝毫意外。
  
  齐升平的办公室里,收音机也在播报着令他焦躁不安的新闻。
  
  “资委会已于今日向上海市政府提出严正交涉,下属企业及工厂人员悉数罢工,举行游行,要求稽查处公布真相,交出其余涉案人员,严惩真凶。并要求政府立即停止对资委会无休止的发难及调查,还尚荣生以清白,还上海以太平。”
  
  警备司令部和财政局的电话一早就打到局长办公室了,冲着段局长一通发难。段局长又朝齐升平一通发难。现在的齐升平就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办公室来回踱步。王科达不知道去哪里了,他只能朝钟百鸣发火。
  
  “让共党查了个底朝天。这下大家都成明星了!”他把报纸扔给钟百鸣,“记者的照片不是交给丁局长了吗?记者人已经死了,这些又是从哪儿来的?还有稽查处这个人,不是在医院吗?怎么会被共党拍了照片,还登到报纸上了?”
  
  “我也是刚知道,王处长把人转移到私人诊所去了。在诊所出的事。”
  
  齐升平的神经跳动了一下:“王科达呢?”
  
  “已经赶过去了。”
  
  诊所里一片狼藉。负责守卫的几名稽查处队员不敢吭声,直到陶处长一通乱砸发完了火,一名队员才委屈道:“那上面盖了警局的公章,又有王科达的私章,我们几个实在不敢拦呀。”
  
  陶处长警觉:“还有私章……还说什么了?”
  
  “说是这儿不安全了。王科达让马上转移。”
  
  “犯人是警局和稽查处共同看管的,他们说转移就转移?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他们说稽查处的人不可靠,消息就是我们走漏出去的。”
  
  陶处长气得又要去踢椅子,但是他忽然停下了动作。思忖片刻,他恍然大悟过来,恶狠狠道:“我们这是着了姓王的道啊!”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2486

主题

5755

帖子

1万

积分

论坛元老

Rank: 8Rank: 8

积分
16600
73#
 楼主| 发表于 2020-11-25 13:31:21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八章

       王科达赶到诊所的时候,诊所里外已经全是稽查处的人。他刚要进去,陶处长出来了,随后,几名在这里共同守卫的刑一处警员被押了出来。
  
  “陶处长,这什么意思?”王科达质问道。
  
  陶处长已经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了:“你没接到警局和警备司令部的命令吗?现在这件事由稽查处全权负责调查。”
  
  “这是我的地方,让开。”说着王科达就往里走,没想到被对方很强硬地推了回来。
  
  “诊所确实是你的地方,人是你从医院弄过来的,也是你找人接走的。临到最后还要栽赃是稽查处走漏的消息,这如意算盘打得太好了。”
  
  “什么意思?你怀疑我?”王科达瞄着周围人的神色,忽然意识到情况不对劲了。
  
  “带回稽查处调查!”
  
  几名稽查处队员应声上前,王科达一把掏出了枪:“都别动。我是警察局的人,你们没资格动我。”
  
  “你通共,我就有资格。”
  
  王科达用枪指着他们,一步步朝自己的车后退:“姓陶的,事情还在调查,别往我头上扣帽子。”
  
  “你弄丢的是我们稽查处的人,要查也是稽查处查。给他弄回去!”
  
  一名队员摸出了枪,王科达立刻朝地面开了一枪:“说了都别动!”
  
  气氛僵住了。他举着枪退到自己车旁:“这是个圈套。这件事我总会给一个交代,但不是现在!”说罢他跳上车,疾驰而去。
  
  钟百鸣查到那名绑匪是受王科达的命令被人从同德医院转移走的,而且就是在自己离开医院几分钟之后,显然他想瞒着自己。这是个很不友好的信号。其实从调来上海警察局那天起,钟百鸣就知道王科达不友好了。而他,偏偏很乐于并且善于利用这种不友好。
  
  钟百鸣将同德医院那名姓郭的医生带到了齐升平办公室。
  
  果不其然,郭医生一直在不满地控诉:“那位姓王的长官很是奇怪!那天病人有苏醒迹象,我作为医生有责任去检查的呀!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冒那么大火,还放话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能靠近,搞得好像病人醒了会告诉我什么秘密一样!”
  
  钟百鸣:“他把病人转移走,是什么理由?”
  
  “他说医院人太多,太杂,医院这样不是很正常吗?这算什么借口?”
  
  齐升平听得皱眉头,像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方秘书便把医生带出去了。
  
  钟百鸣:“我问过稽查处的人了,和医生的说法一致。”
  
  齐升平:“人是稽查处的,按规矩就应该稽查处自己看护,王处长去凑什么热闹?”
  
  “他不放心稽查处办事。结果现在稽查处的陶处长一口咬定这件事是王处长自导自演。”
  
  “这是稽查处的说法。你认为呢?”齐升平看着钟百鸣。
  
  “那名绑匪是在跟踪尚君怡和另一个女人的过程中中的枪,王处长可能是觉得他能提供线索吧,所以才这么紧张,转移的事连我都瞒着。”
  
  钟百鸣看得出,齐升平已经开始怀疑了,王科达如此紧张那名绑匪,可能是因为此人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东西,例如……私通共党救走尚荣生一事,与王科达有关。
  
  齐升平确实有这个怀疑,但不会轻易说出口。至于钟百鸣,他也有这个怀疑,更重要的是他希望让这个怀疑变成事实,哪怕它本来不是。
  
  桌上的电话响了。接完这个电话,齐升平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王科达在诊所门口跟稽查处的人发生冲突,动枪了。”
  
  “他糊涂呀……!他人呢?”
  
  就在这时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方秘书在门外大声喊着:“王处长!副局长在谈事情,您等我通报一下!王处长!”
  
  王科达已经推门冲进来了:“副局长,我有急事汇报。”
  
  “什么事?”齐升平冷冰冰地问道。
  
  屋里气氛有些僵冷,王科达看了看二人,很快意识到自己在警局的处境也不妙了:“抱歉啊,影响你们讨论正事了。”
  
  钟百鸣:“没事,我跟副局长汇报二处最近的情况。已经汇报完了。副局长,那我先回去了。”
  
  “不用,”齐升平显然想摆明立场,“王处长就这么说吧。”
  
  王科达:“先跟您负荆请罪,我刚刚从诊所过来,稽查处的人血口喷人,所以我开枪警告了他们。副局长,这件事是有人在背后搞鬼,想栽赃我!”
  
  “我当然愿意相信你,但是通行证上有你的私章,这怎么解释?”
  
  “给我三天时间,一定查清楚。”
  
  “你来找我,就是想让警局给你当挡箭牌?”
  
  “稽查处这帮人想弄死我,我实在没办法了!他们放跑了尚荣生,现在想找个替罪羊,只要把我栽赃成通共,责任就可以全推到我头上来了!您帮帮我,等我过了这一关再跟这帮小人清算!”
  
  齐升平沉吟片刻,叹了口气:“我今天就当你没来过警局。但这也是最后一次。”
  
  “谢谢副局长。”王科达又看了一眼钟百鸣,“钟处长,多关照。”
  
  钟百鸣抬头看他,一脸笑容:“我听副局长安排。”
  
  王科达看了看二人,转身离开了。
  
  齐升平低声道:“找二处的人跟着他。一旦发现有逃跑迹象,或者和共党接触,马上逮捕。”
  
  王科达反锁了刑一处处长办公室门,接连打了几个电话,想要托人从中斡旋,然而那些往日称兄道弟的朋友要么推说早和稽查处不来往了,要么就是在香港,在美国,总之就是不得空,更有人忌惮他通共的传闻直接拒绝了。
  
  “一帮怕死的猢狲!”他压抑着想骂人的冲动,挂了电话。齐升平刚才的态度显然是在划清界限,警局也指望不了,现在只能一切靠自己了。他思忖片刻,匆匆离开了警局。
  
  刑二处警员开车跟了上去。就在王科达开车行经一条小路时,又有两辆稽查处的车开出来,也跟在了后面。
  
  王科达发现自己被跟踪,猛踩油门一个急转弯,甩开三辆车飞快地开远了。
  
  逃回家后他迅速收拾了东西,从保险柜里拿了钱和一把公寓门钥匙。然后换了衣服,匆匆出了门。拎着箱子下楼时,王科达看见一户人家挂在门口的咸鱼,觉得格外眼熟。他想起了顾耀东送自己咸鱼的一幕,以及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沈青禾……猛地,他停下了脚步。一直觉得顾耀东专程来送礼是件蹊跷又荒唐的事情,这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一切。
  
  王科达去了一处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公寓。然后从黑市高价买回来了一件东西。从巡捕到警察这十多年时间他从未如此狼狈。要想证明自己清白,就不能对敌人手软,这是王科达一直信奉的真理。他打开箱子,将那件泛着淡淡金色的物件放到了公寓桌上。
  
  局里关于王科达通共的传闻越来越多,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他通共了,否则以王科达的能力,不可能被人偷到他的私章。除非是传说中的“白桦”。
  
  一处警员人心惶惶地聚在一起议论着,难道是“白桦”又出现了?整个一处都显得有些慌乱。只有顾耀东坐在角落里不时偷笑,想起“白桦”二字,甚至还有些小小的自豪。
  
  办公室里的电话响了。刘队长拿起电话,刚“喂”了一声,电话那头的人先说话了:“是我。”
  
  刘队长一听是王科达的声音,顿时紧张起来:“喂?……谁?我听不清。”他心想王科达打电话回来肯定是要托人办事,千万别被他连累了,正犹豫着要挂电话,只听电话里吼道:“别他妈装了。我又不找你!你叫顾耀东听电话!”
  
  刘队长赶紧叫来顾耀东,顾耀东看他神色怪异,大概猜到了一二。
  
  “顾警官。你别说话,听我说。”电话里果然是王科达的声音。
  
  顾耀东看了刘队长一眼,刘队长赶紧转开脸。
  
  王科达:“现在所有人都不敢接我的电话,但我相信你会接。因为你心里有鬼。我开门见山说吧。通行证是你和沈青禾搞的鬼。我有证据。”
  
  顾耀东抓着电话一动不动,沉默着,人有些僵硬。
  
  “你们来过我的公寓,而且留下了证据。我暂时不打算把证据交给警局或者稽查处。我要单独跟你见一面。”
  
  “为什么?”顾耀东低声问道。
  
  “两年了,我从来没有当你是个对手。这次反正有一个人要完蛋,总要知道原因吧?”
  
  “不怕我向警局汇报吗?”
  
  电话里的人冷笑了两声,“来看看是什么证据,你就不会这么说了。既然打这个电话,我当然也准备好了,如果我出事,证据马上会被人送到警局。不过也可能我们见了面,大家惺惺相惜,我反倒放你一马呢?要是不想和沈青禾亡命天涯,明天上午九点,一个人到金陵东路欣欣花店对面的电话亭。到时候我会告诉你怎么找我。”
  
  电话咔哒断了。
  
  刘队长过来,小声问道:“他找你干什么?”
  
  “没事。”顾耀东有些失魂地离开了。几乎是在这同时,出于本能,他做了一个决定。
  
  福安弄的家家户户都升起了炊烟。顾家正在热火朝天地准备晚饭。顾耀东回来时,沈青禾端了一大碗红烧肉从灶披间出来,看起来心情很好。
  
  顾悦西馋兮兮地从楼上跑下来:“我来拿碗筷!顾耀东也来帮忙啊!今晚有肉吃!香得不得了!”
  
  沈青禾笑着对顾耀东说:“我烧了红烧肉,赶紧洗手来吃吧。”
  
  顾耀东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勉强地笑笑。
  
  沈青禾刚把碗放到桌上,顾悦西就要伸手偷吃,被耀东母亲一把打开:“能不能矜持点呀?口水都要滴到碗里了!”
  
  “我们家都半个月没开荤了!”
  
  “前两天不是刚吃过猪肉的小笼馒头吗?”
  
  “里面的肉馅儿跟花生米一样大,那也算肉呀?”
  
  “哎哟哟,家里还能吃上大米白面就不错了,你反正是不过日子,不知道猪肉都十多万块钱一斤了,沈小姐肯定是生意又赚钱了吧?”
  
  “是呀,刚刚做成了一笔大买卖,特别重要的买卖。”说着话,她笑盈盈地看向了顾耀东。
  
  二人这一对视,刚好被顾悦西看在了眼里。
  
  耀东母亲:“是什么买卖,这么……”
  
  顾悦西悄悄拽了拽母亲,挤着眼睛小声说道:“妈,你还没明白?她哪是在为了生意高兴呀,是因为爱情甜如蜜。”说罢她便端着碗坐到顾耀东和沈青禾中间,“饿死我了!开饭开饭!”
  
  耀东母亲一把将她拽到自己身边:“知道你还坐在人家中间!”
  
  这一晚上,沈青禾心情都很好。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么开心了。吃饭时开心,收碗时开心,到了晒台上晾衣服时,还是开心着,雀跃着。
  
  沈青禾:“原来安插在资委会下属工厂的调查员,今天全部撤走了,被查封的工厂,还有冻结的资金,也全部恢复正常了!证据确凿,那群政府官员现在全乱套了!”
  
  “警局里也一样,鸡飞狗跳。”顾耀东有些低沉。
  
  “现在舆论都是一边倒,要不了几天,他们迫于压力肯定会交出其他几名绑匪,公开道歉,审判,我们很快就会等到了!”
  
  顾耀东想着心事,似乎在听她说话,可又像什么都没听进去,“青禾,那天你去王科达家里,没有落下什么东西吧?”
  
  “没有啊。”沈青禾听他忽然问起这个,有些奇怪。
  
  “你再仔细想想,手印,或者鞋印?”
  
  她仔细想了想:“不可能。我做了保护措施,离开前也检查过。怎么了?”
  
  “没什么,随便问问。”
  
  “警局里有人调查你?”
  
  “没有。他们在调查王科达,我担心会去他家里搜查。”
  
  青禾松了口气:“别瞎猜,我不可能留下证据。”
  
  顾耀东看着她,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了下去。他转身离开,走到门边时,忽然没头没脑地说道:“我这两天在食堂老吃不饱,你要是去菜场,能帮我买些菜回来吗?”
  
  “什么菜?”
  
  “好多,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清楚。我晚上列个清单。明天出门前放在桌上的书里。你去菜场前来拿就行。”
  
  当天夜里,顾耀东在小台灯下写好了字条,又去父亲的工具箱里翻出了大中小三把扳手,最后选了一把最大的放进了挎包。
  
  第二天上午九点,顾耀东准时到了欣欣花店对面的电话亭。王科达一直从窗口观察着电话亭的情况,确定他没有带警局或者稽查处的帮手后,王科达拨通了电话。
  
  “电话亭出来往前走,左转,桦森公寓,403号房。”
  
  403号房间已经收拾得焕然一新,唱片机里放着轻柔的音乐。
  
  顾耀东坐在沙发上,看起来很拘谨:“我不知道您还另有个住处。”
  
  “这儿离以前的麦兰捕房很近。那时候还没有上海警察局,金陵东路还叫公馆马路,我在麦兰捕房当巡捕那几年,一直住在这儿。”
  
  “您是老警员。”
  
  “对,我穿警察制服的时候,你还是个屁都不懂的学生。所以……顾警官,我们就坦诚一点吧,别在我面前演戏了。”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心里明白,我没有派人去诊所接人,通行证上的印章根本不是我盖的。”
  
  “那天在电话里,您说有证据能证明是我和沈青禾搞的鬼,王处长,我可没有怀疑过您通共,您也不能栽赃我啊!到底是什么东西,让您对我有这么大的误会?”
  
  王科达笑了:“你觉得我会这么轻易把证据给你吗?”他从沙发上起身,看似随意地走到墙角的唱片机前,关掉了音乐。
  
  顾耀东看着他摆弄唱片机,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出门前,沈青禾去顾耀东房间拿买菜清单。然而夹在书里的纸条上,写的并不是什么萝卜青菜,而是一句话——王科达约我见面,如果我没有回来,你需要马上撤离。
  
  沈青禾愣了几秒,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反应,她从床下小木盒子里拿出手枪,塞进坤包,胡乱穿了件外套,一边扣扣子一边匆匆离开了顾家。
  
  王科达已经可以肯定顾耀东心里有鬼了,否则就算自己说有一百个确凿证据,他也不会相信,更不会来。只有做过的人,才会担心留下证据。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2486

主题

5755

帖子

1万

积分

论坛元老

Rank: 8Rank: 8

积分
16600
74#
 楼主| 发表于 2020-11-25 13:31:54 | 只看该作者
  “那天你去我家里,真的只是送咸鱼吗?不是,你来找我根本不是为了送礼,你是冲着我的印章来的。你进过我的屋子,偷用了我的印章,最后共党就是用你盖过章的通行证,把人从诊所弄走的。”王科达顿了顿,悠悠地说道,“这次我有证据。”
  
  顾耀东一脸茫然:“我根本没做过您说的事,怎么会……哪会有什么证据呢?”
  
  “不着急,会知道的。”王科达靠在沙发上,面带笑容地看着他。顾耀东依然是一脸茫然。
  
  屋子里很安静。没有音乐,也没有人说话,显得有些别扭。
  
  “平时喜欢听唱片吗?”王科达问道。
  
  “很少。家里没有唱片机。”
  
  就在这一瞬间,顾耀东愣住了。他猛然想起在南京,在夏继成的办公室里,处长曾经问过他一模一样的问题……
  
  这时,外面忽然有人敲门。
  
  王科达立刻掏出手枪指着顾耀东,警告道:“别出声。”然后他小心地走到门后:“谁?”
  
  “门房。”
  
  王科达把枪藏在腰间,开了门出去,并且很谨慎地掩上了门。
  
  “这房子好久没人住了,我看突然亮了灯,上来问问。”门房说道。
  
  趁二人在门口说话,顾耀东快步走到唱片机旁,果然发现背后有一个小按钮。他用和夏继成同样的方法按下机关,露出了里面正在运转的录音机。
  
  王科达打发了门房,回来时,顾耀东仍然坐在沙发上。
  
  “王处长,我没有通共,这是真心话。其他的我实在没办法回答您。”他很委屈地说道。
  
  “现在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也没有人偷听,这样你都不肯跟我说一句实话吗?”
  
  “没做过的事,我不能承认啊!我实在很想看一看,到底是什么证据,让您对我有这么大误会?”
  
  “有人在我屋里留了脚印。”说话时,王科达仔细打量着顾耀东。
  
  顾耀东怔了怔,故作镇定:“是我的脚印?”
  
  “我拍了照,而且做了比对……就是你的脚印。”王科达说得很笃定。
  
  长长的一口气松了下来。原来他根本没有证据。把自己叫来,不过是想从自己的话里套出点什么东西。既然如此,那自己也可以利用录音机做点事情了。
  
  顾耀东看着王科达,一字一句说道:“对了,我在门口敲门的时候,您的邻居刚好出来送客人,他看见我,告诉我您不在。可能看我面生担心是小偷吧,他一直看着我下楼。然后我就在楼下遇到您回来了。这就是全过程。那位先生和客人都可以做证,我根本没有进过您的屋子。”
  
  王科达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他冷冷地看着顾耀东,掏出了手枪。
  
  警局一直在找王科达,但是他在甩掉警局和稽查处的人之后,就再也没有露面了。对于齐升平来说,这无异于畏罪潜逃。最终,他只能一声长叹,下达了通缉令。
  
  刘队长原本不想汇报那个电话的事,担心自己被无端牵连,但是现在警局要抓王科达,他终于憋不住了,赶紧向钟百鸣汇报了情况。
  
  电话很快就查出来了,是从金陵东路一个电话亭打来的。
  
  刑一处、二处警员匆匆出发,前去抓人。早就等在警局外面的沈青禾悄悄开着卡车跟了上去。
  
  就在他们离开后,附近两辆稽查处的车也跟了上去。
  
  王科达的情绪已经失控了,他拎着顾耀东的衣领,用枪指着他的头。
  
  “从你进警局坏了我的第一次行动开始,我就看你不顺眼。在我这儿没少吃苦头吧?早就对我记恨在心了,是不是?更何况还有杨一学的事,你想给他报仇!”
  
  “我知道杨一学是您亲手打死的,但是就算报仇我也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啊!您不能因为个人恩怨就硬把通共的帽子往我头上扣吧!”顾耀东依然在努力激怒他,他需要王科达彻底失控,这样才能说出自己需要他说的话。
  
  “我就明白告诉你吧顾耀东,现在你不承认也得承认!这顶帽子谁戴都可以,反正我不能戴!没有证据?你人在我手上,我想要什么证据搞不出来?脚印,手印,我还可以马上伪造一份你承认通共的录音!”
  
  “您到底想要我干什么?”
  
  “承认通共,承认通行证是你搞的鬼!稽查处那个人也是你串通共党从诊所弄走的!只要你顶下这个罪,我保证给你家人一笔抚恤金让他们衣食无忧,否则我现在就可以一枪崩了你!”
  
  几声尖锐的警哨突然从外面传来。
  
  王科达用枪挟持着顾耀东朝十字路口一看,只见两辆警车停在欣欣花店门口的电话亭外,钟百鸣正在指挥警员四散搜查。
  
  顾耀东趁机一把抓住他的手,搏斗中朝天花板扣动了扳机。
  
  清脆的枪响回荡在空中。行人们惊声尖叫着逃窜,街上一时大乱。
  
  肖大头指着马路对面大喊:“枪声好像是从那条路传过来的!”
  
  钟百鸣:“整条街,每栋楼挨着搜!一处路左边,二处路右边!”
  
  警员们迅速开始搜街。沈青禾坐在车内,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死死盯着外面的动静。
  
  就在这时,又传来两声枪响。
  
  小喇叭大喊:“在那栋公寓里!”
  
  刘队长猛吹警哨,所有警员都朝远处的桦森公寓跑去。
  
  王科达已经红了眼,用尽全力将枪口扳向顾耀东,顾耀东一只手拼命挡着枪,另一只手暗暗在背后摸索,猛地一下,他掏出扳手砸向王科达,趁机跑出门外。王科达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追了出去。
  
  顾耀东跑到楼梯口时,从楼梯间窗户看见警员正朝桦森公寓跑来,还有一段距离就要到楼下。他渐渐停下了脚步。
  
  王科达头上流着血,跌跌撞撞冲出门追下楼,刚一拐弯,顾耀东忽然从暗处扑过来将他死死按在了墙边,手枪也被撞落在地,从楼梯间掉到了一楼。王科达看着仿佛变了一个人的顾耀东,一时愣神了。
  
  顾耀东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事情是我做的。诊所的电话是我从接线室查到的,他们去诊所接人的时间也是我定的,还有通行证、印章,全都是我做的。是想听这些真心话吗?”
  
  王科达呆若木鸡。片刻之后,他彻底疯狂了。
  
  顾耀东跌跌撞撞“逃”出公寓,李队长和刘队长刚好带人赶到。顾耀东惊魂未定地一把抓住李队长:“队长,王处长他疯了!他要杀我!”
  
  两名队长立刻带人冲上楼去。顾耀东脸上的惊恐渐渐消失了。
  
  王科达冲回房间,从床下抽出枪械箱,几下组装好一架步枪,歇斯底里地跑上了顶楼。
  
  沈青禾在车上看见顾耀东的身影出现在公寓楼门口时,立刻跳下了车。顾耀东也看见了马路对面的沈青禾,然而就在他要朝卡车跑过去时,一颗子弹忽然打在了他脚尖前。
  
  又是几枪,王科达趴在公寓楼顶朝顾耀东疯狂射击,眼见无辜行人被打伤,他也视若无睹。人们尖叫着逃散,仓皇的人流将顾耀东和沈青禾分隔在了两边。
  
  顾耀东忽然意识到,自己一旦上了沈青禾的车就会将她彻底卷入危险。而沈青禾在看见顾耀东一个急刹车停在对面以后,也意识到了什么。
  
  人潮在路中间涌动,二人遥望对方。
  
  “顾耀东……?”她惶恐地喃喃着。
  
  又是两枪。顾耀东一咬牙,转头朝和沈青禾相反的方向跑去。
  
  王科达从桦森公寓屋顶跳到另一栋公寓屋顶,朝顾耀东的方向追去。
  
  沈青禾跳上卡车,红着眼睛朝顾耀东离开的方向一脚油门追了上去。
  
  顾耀东冲进了一条无人小路,王科达从公寓消防楼梯跑下来,举着步枪死死追在后面。二人跑进了纵横交错的小路。沈青禾的卡车被堵在路口,她从坤包里抽出手枪,跳下车就追了进去。
  
  就在顾耀东一路狂奔时,他猛然发现两辆挂有警备司令部车牌的黑车停在路边——稽查处的人也在找王科达!他灵机一动,迎头就朝两辆车跑去。
  
  王科达追在后面开了一枪。正在附近的陶处长听见枪声,立刻招呼队员循声追去。
  
  顾耀东喘着粗气蹲在稽查处的车后,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把扳手。王科达举着枪追过来,他知道人就藏在周围,“顾耀东?”他用枪口指向每一个能够藏身的地方,一边喊着。
  
  周围没有动静。
  
  “老子到今天算是知道了,这世界上有两样东西最不可信,一是巧合,二是信仰。这都是用来蒙骗傻子的。信仰再坚不可摧的人,在子弹面前还不是照样烂泥一摊?”王科达举着步枪一步一步朝前走着,面前就是稽查处的车了。
  
  “就像你扛到现在,还不是只能给我陪葬?”他猛地一转身,枪口对准了藏在车后的顾耀东。
  
  就在这时,一声枪响,王科达的胸口喷出一片血雾。他怔怔地转头望去,开枪的人是陶处长。
  
  王科达:“通共的人不是我……”
  
  陶处长:“谁关心你通不通共?王科达,你把我们害苦了啊!”
  
  一阵乱枪扫射,王科达像烂泥一样倒在了地上,血流遍地。
  
  枪声回荡了很久。最终声音散去,尘埃落定,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顾耀东从角落走出来,走到王科达的尸体面前,默默看了他片刻。
  
  “这世界上大多数人最后都是要成烂泥一摊的,我也一样。但有的人不会,有的东西更不会。”
  
  沈青禾怔怔地站在路口,捏着那把小巧的勃朗宁手枪,瞪着路口一动不敢动。枪声在她脑子里反反复复响着,仿佛刚刚的每一枪都打在她的神经上。她完全僵住了,大脑空白,手脚发麻,就这样怔怔地站着,死死地瞪着面前的路口,瞪到眼睛充血,瞪到整个头都在剧烈疼痛,脚下却一步也不敢往前迈。
  
  在漫长的等待后,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路口。
  
  沈青禾哭着笑了。
  
  “我没事了。”顾耀东傻傻地笑着走到她面前。
  
  劫后余生的重逢,原来是如此温柔。顾耀东终于可以确定一件事了,面前这个女人在意自己,关心自己,怕自己出事怕得要死。一切都过去了,他现在只觉得说不出的幸福,幸福到必须要紧紧抱住面前这个女人……
  
  “啪”的一下,青禾一把推开了顾耀东。什么温柔什么幸福,全都戛然而止。
  
  顾耀东看着面前这怒目圆睁的女人,完全蒙了。
  
  又是“啪”的一下,沈青禾一拳过来打在了他脸上。
  
  回福安弄这一路上,沈青禾都在边开车边冒火。顾耀东像只犯了错的猫窝在副驾驶座,被她劈头盖脸训得脖子都缩到了肩膀里,“说好了我们是搭档,你怎么能一个人来冒险!”
  
  “对不起……”
  
  “本来我都觉你变成熟了,遇到事情会用脑子分析了,甚至还会制订计划了!这段时间你明明全部都做得很好啊!今天到底为什么这么冲动?”
  
  顾耀东老实地说:“王科达说他在屋里发现了证据。我以为你暴露了。”
  
  沈青禾张着嘴还想继续教训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她担心,她生气,但这些都抵挡不住瞬间涌来的感动,“他说有证据,那……那你就带把扳手来解决问题?”她还在嘴硬着,可明显变得笨嘴拙舌了,“结果呢?发现什么证据了?”
  
  顾耀东抬头一脸傻笑:“什么都没有,他骗我的。”
  
  “幼稚!”沈青禾眼里已经有了泪光,仍在口是心非地喋喋不休:“我看你最近是太自信了,居然拿个扳手就想跟刑警处处长拼命。这是以卵击石!”
  
  “以后一定改……”
  
  沉默了片刻,沈青禾实在忍不住问他:“你居然真的相信王科达的鬼话,相信我留了证据在他屋里?”
  
  “嗯。”他依然老实得让人下不来台。
  
  “我是那么粗枝大叶的女人吗?”
  
  顾耀东偷偷瞥着沈青禾的外套,因为着急出门,她扣错了好几颗扣子,整件外套都是错位的,她却浑然不知。沈青禾顺着他的目光一看,顿时满脸通红,“还不是因为你!我本来都以为你不是那个愣头青了!哪知道你还是不让人省心!我怎么这么倒霉摊上你这么个搭档!”
  
  沈青禾看起来真的很生气,顾耀东有些沮丧了:“对不起,下次不会了。我忘了搭档应该互相信任,毕竟我没有经验,脑子又比较简单,容易上当。”
  
  车子越开越慢了,他丝毫没察觉到,还在闷头道歉:“我一个人不跟你商量就冒险,这样不仅会让自己遇到危险,还可能会……”
  
  轻轻地,卡车停在了路边。
  
  顾耀东回过神来,一下子慌了:“我出门忘带钱,你赶我下去我没钱坐电车……”
  
  话音未落,沈青禾忽然拉住他吻了上去。
  
  时间在这一刹那静止了。
  
  卡车静静地停在江边路上,盛夏的阳光照在玻璃上,泛着梦境般的七彩光晕。
  
  “我是你的搭档!你不能甩开我!这是违反纪律!”
  
  “再也不会了!”
  
  钟百鸣将桦森公寓搜到的磁带带回了警局。齐升平在办公室里完整听了一遍,整个过程他几乎都皱着眉头。录音设备藏在唱片机里,这是前几个月才从美国弄回来的新玩意,一般人没见过。在他和钟百鸣看来,顾耀东就更不可能见过了。于是二人也只能相信,顾耀东被录下的话都是在不知情的状态下说的。
  
  齐升平关掉了录音机,叹了口气:“歇斯底里,姿态未免太难看啊……”
  
  钟百鸣:“录音我反复听了,王科达确实拿不出所谓的证据,他把顾耀东叫去,看样子是想找个替罪羊。其实从南京回来的那次审讯,他就已经有这个苗头了。”
  
  “但是这份录音也只能证明他想栽赃顾耀东,证明不了他通共。还搜出其他证据了吗?”
  
  “暂时还没有。”
  
  “顾耀东呢?”
  
  “在审讯室。”
  
  “走吧,去听一听他怎么说。”齐升平起身,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你把录音再往中间倒一倒。”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2486

主题

5755

帖子

1万

积分

论坛元老

Rank: 8Rank: 8

积分
16600
75#
 楼主| 发表于 2020-11-25 13:32:44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九章

       对顾耀东的审讯进行得很快,事情已经没有悬念了。虽然没有证据证明王科达通共,但可以确定他是有预谋地栽赃顾耀东通共,最后因个人过节而死于稽查处的枪口下。
  
  结束时,齐升平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录音中间有人来敲过门,是什么人?”
  
  顾耀东想了想,没有提门房的事:“王处长自己去开的门,他们在门口说话,我没听见。”
  
  齐升平打量他片刻,没再说什么,离开时只交代钟百鸣去稽查处把尸体要回来,通知家属安葬,算是尽最后一点情分。至于葬礼,不能以警局的名义办。另外,唐总署长和田副署长要从南京过来亲自过问这件事,他让钟百鸣把王科达案件的全部材料整理出来。
  
  零零碎碎交代完,事情就这么告一段落了。
  
  王科达死了,钟百鸣自然心情不错,没想到紧接着还有一个更大的好消息。
  
  田副署长打电话来时,先是旁敲侧击提到尚荣生绑架案的事,钟百鸣明白他是想全身而退,于是将所有罪名推到王科达头上。私下收受贿赂,欺瞒警局,用五名囚犯顶替绑架案真凶,这些都是王科达的私人行为,警局顶多是疏于监管。
  
  显然,这个回答让田副署长非常满意。礼尚往来,他向钟百鸣透露了一个消息,“年底段局长在上海警局的任期就到了,他当然希望风风光光地调到浙江省政府。你这么处理,他就能吃一颗定心丸,你将来在警局的路也就好走了。这次跟总署长过来,我也会建议他再多提拔一名副局长。毕竟警局事物繁杂,现在一共三个副局长,齐副局长一个人要管两个刑警处,太捉襟见肘。”
  
  言外之意,那名即将增设的副局长就是钟百鸣无疑了。
  
  对于顾耀东从鬼门关走这一遭,刑二处所有人都开心得像是自己有惊无险。只有一个人惶惶不安地到处打听情况,那就是赵志勇。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被王科达连累,他就又恨又怕。
  
  “处长,您现在有时间吗?”赵志勇畏畏缩缩地敲开了钟百鸣的办公室门。
  
  钟百鸣大概已经猜到他是为何而来了。绑架犯的事是赵志勇替王科达办的,杨一学的口供,还有五名囚犯从看守所移交出去的手续,上面经手人全都是签的赵志勇的名字。
  
  “处长,我不是坏人,就是胆子小了点。姓王的真不是个东西,一边害我,一边还卖情报给共党,他说做这些事是要下地狱的,现在他真的死了……”赵志勇越说越慌张,快要哭出来了,“您不知道,我妈妈的病最近变严重了,胃疼得整夜睡不着,小面摊也开不下去了。她打算回老家养病,让我别管了。我怎么可能不管!我恨不得每一分薪水都拿回去给她看病吃药!我要是出事,她的病就真的没希望了!您帮帮我吧,救我这一次……”
  
  钟百鸣没说话,他拉开抽屉,拿出几个牛皮纸袋。
  
  “走吧,单独聊聊。”
  
  钟百鸣带着赵志勇去了警局大楼楼顶,一把将牛皮纸袋扔在他面前,“打开吧。”
  
  赵志勇哆嗦着跪在地上打开,果然,里面每一份档案下面都签有“赵志勇”的名字。他恐慌得啜泣起来。
  
  “歘”的一声,钟百鸣划亮火柴,点燃了一份文件。
  
  赵志勇愣住了。
  
  “和你有关的全部东西都在这儿,我早就提前抽出来了。志勇啊,我说过如果有一天出了事,你不会是被推到前面的那个人。你还有我啊,我一定会帮你的。”钟百鸣用那份文件点燃了其他所有文件,“资料现在全部烧掉了。今后再有人问起来,只用咬定一点,所有的事情都是王科达做的。”
  
  望着熊熊火焰,赵志勇仿佛突然之间就被解救,被宽恕了。这把火不仅烧掉了罪证,也烧掉了他的负罪感,仿佛那些糟心龌龊的事情真的就此灰飞烟灭,而他也终于可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重新做人了。那一瞬间,他只觉得钟百鸣是除母亲之外最亲的亲人。
  
  “处长,您是我的恩人。今后如果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只要是替您办事,我绝不推辞。”
  
  钟百鸣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志勇啊,你是个孝子。我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的。今天从这里出去,你就干净了。”
  
  钟百鸣按齐升平的要求整理好了档案,但是他并没有去找齐升平,而是直接去了段局长办公室。
  
  “田副署长刚刚电话指示,他和唐总署长要亲自来上海过问王科达通共的事情。这些是王科达案件的全部档案,我整理出来了。”钟百鸣毕恭毕敬地递上档案。
  
  局长若有所思地翻了几页,随口问道:“你和田副署长经常通电话?”
  
  “副署长可能是担心我给他丢脸吧,毕竟我是他调来的人。他还特意叮嘱,今后要尽全力协助您的工作。”钟百鸣半开着玩笑。
  
  局长笑着看了他一眼:“……平时喜欢喝茶吗?”
  
  “偶尔。”
  
  局长从书柜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小茶叶盒:“台湾朋友送的冻顶乌龙。有兴趣的话尝一尝。”
  
  顾耀东被小喇叭搂着脖子拽进二处。
  
  小喇叭:“调查结束了,你也恢复自由身了,该回二处了吧?”
  
  李队长织着围巾说道:“你这是拿调令当儿戏。别给顾警官惹麻烦。”
  
  “耀东过去不是为了接受王处长监管嘛,王处长都已经……那个了,他还在一处杵着干什么?自己说,想回来不?”
  
  “当然想!”
  
  “那不就行了!”
  
  肖大头看报纸:“这种事还是要按规矩来,反正他的位子又没人抢。”
  
  顾耀东一脸傻笑,刑二处依然是情分满满的,而他不知不觉已经成了其中的一员。
  
  众人正说笑着,齐升平忽然走了进来。
  
  一众警员赶紧起立:“副局长!”
  
  齐升平迟迟没有收到钟百鸣整理的材料,正好路过刑二处,就顺道过来看看。刚要开口,钟百鸣从外面回来了。
  
  “王科达的档案整理出来了吗?”
  
  “都整理好了。”
  
  “我马上要去行政处一趟。把档案直接放到我办公桌上吧。”
  
  钟百鸣装傻:“可是我已经送到局长办公室去了啊。”
  
  “你去交给段局长了?”齐升平显然很意外,而且也很不满,“这是段局长的命令吗?”
  
  “您让我马上整理出来……”钟百鸣假装刚刚反应过来,“对不起副局长,是我搞错了。田副署长打电话说,总署长要亲自向局长过问这件案子,我就以为您是让我帮局长准备汇报材料。”
  
  齐升平看见他手里拿的茶叶盒,立刻明了:“这件事当然是段局长去汇报。交上去了就行。”
  
  “我调来时间不长,对王科达了解不多,如果有疏漏我马上补充。”
  
  “这个我不担心,你做事一贯仔细。只不过……以后办事提前跟我商量一下,不是更好吗?”齐升平冷冷地看了他片刻,转身离开了。
  
  而钟百鸣也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不屑,不以为意地回了办公室。
  
  这一切都被顾耀东看在眼里。忽然,他想到了那卷录音带。那天去见王科达,中途门房来敲门,他们在门口说了几句话,录音没有录下来。他一直觉得可以利用这段空白做点什么。刚刚这一幕正好提醒了他,有个办法,也许能让他和齐升平走得更近,在警局里站得更稳。
  
  上海市警察局从门口到会议室,一路上都有警卫站岗,气氛严肃。段局长毕恭毕敬站在会议室门口,亲自迎接唐总署长和田副署长。一行人进会议室后,警卫立刻关了门。
  
  齐升平坐在办公室里,看似心静如水地翻着书。
  
  方秘书匆匆进来汇报:“段局长已经在里面了。局长秘书让我转告您准备一下,后面一个应该就是见您。”
  
  “周副局长和孙副局长呢?”
  
  “都还没得到通知,见不见还说不定。”方秘书谄媚道。
  
  齐升平暗自有些得意。但凡这种重要场合,段局长之后上场的人必然是他齐升平。说起来局里一共三位副局长,都是平级,但并非平起平坐。齐升平主管两个刑警处,全局上下都知道,他这个副局长的含金量是最高的。这么一想,钟百鸣带来的不悦也稍稍淡去了些,不过只是个处长,平常蹦跶两下也就随他吧。到了这种正式场合,他自然也就明白自己是上不了台面的了。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
  
  唐总署长翻着档案,脸色越发难看:“王科达究竟是共党,还是通共?”
  
  局长:“只是通共。他借警局职务之便做情报交易,共党只是其中一部分。”“为了钱?”
  
  “应该是。”
  
  唐总署长合上档案,沉着脸说道:“内部有人通共的问题暂且放一放。我听说,尚荣生绑架案牵涉了上海的经济问题,某些政府要员,甚至淞沪警备司令部都被牵扯其中。蒋督导员对这件事也有耳闻,他近几日就要从南京过来了,必然会彻查此事。我们警局和这件事没有什么瓜葛吧?”
  
  “本来是没有的。但是王科达私下受贿,用五名普通囚犯顶替了稽查处的五名绑匪,还拉到郊外去偷偷枪毙了。他瞒了所有人,现在搞得我们也很被动啊。”段局长说得很无奈,甚至还带着一丝愤慨,好似他从来不知情。
  
  唐总署长长叹了一声:“上海的警察总局,重中之重的地方,竟然混进了这种败类。”
  
  会议室陷入了沉默。
  
  田副署长瞅准时机说道:“是应该好好肃清队伍了。不过警局里也不是没有认真做事的人,我看这份报告就做得很不错。”
  
  段局长一听,立刻会意:“这是刑二处钟处长做的。他上任时间不长,但是一来就负责了绑架案和王科达案两起大案。”
  
  “那倒是一个有能力做事的人。”唐总署长很是赞许。他看了眼手表,“后面见谁?”
  
  田副署长小声说:“应该是三位副局长。不过估计也都是官腔。”
  
  唐总署长想了想,又拿起档案翻看了几页:“这样吧,让钟处长来一趟。办实事的人,应该鼓励。”
  
  钟百鸣谦恭地站在会议室里,对总署长的提问,他回答得条理清晰,不卑不亢。看得出来唐总署长很欣赏。
  
  唐总署长:“这份报告已经把事件始末讲得很清楚了,还有更多确凿证据吗?”
  
  钟百鸣:“我们搜查了王科达的两个住处以及汽车,也调查了和他关系密切的人员,还查了他名下的房产和银行存款。王科达很狡猾,什么证据都没有留下。”
  
  “略有遗憾。不过我听说你来警局时间不长,能做成这样已属不易。辛苦了。”
  
  钟百鸣敬了个礼:“卑职分所当为,不敢居功。更何况以卑职在警局的资历,其实很难调查一个老资格的处长。能查实王科达通共,全靠段局长铁面无私。”
  
  不仅唐总署长,段局长也很满意地微微点了点头。
  
  谈话结束后,唐总署长对之后三位副局长的汇报已经兴趣不大了:“现在需要的是确凿证据。如果其他人没有关于王科达案的新证据提交,就不必安排见面了。我明天一早回南京。”
  
  得知总署长点名先见了钟百鸣,齐升平在办公室里坐不住了,焦躁地走来走去,方秘书一进来,他就赶紧问:“怎么样?”
  
  方秘书小心翼翼:“后面的见面取消了。”
  
  齐升平顿时沮丧又窝火。
  
  “也不是说完全不见了!总署长的原话是除非有证据提交,否则谁也不用见了。他明天一早回南京,今晚还来得及见!”
  
  “拿什么去见?空着手,就拿我一张老脸去见吗?出去!”
  
  方秘书赶紧退出去了,刚要关门,顾耀东来了。
  
  “方秘书,我有事想见副局长。”
  
  方秘书小声问:“急事吗?不急的话晚点来。”
  
  “再晚我怕总署长就离开上海了。”顾耀东似乎很着急地回道。
  
  齐升平在里面听见,一个激灵:“让他进来!”
  
  顾耀东进了办公室,老老实实站着说道:“副局长,关于王科达通共的案子,我想起来有件事,觉得应该汇报。他约我见面那天,中途有人敲门,他们一直在门口说话。”
  
  “这个在录音带里已经听过了。”
  
  “我听见王处长在门口很小声问了一句‘怎么这个时候来’,听口气不大高兴。审讯那天我太紧张,把这个细节忘了,录音带里应该也没有录下来。”
  
  齐升平果然来了兴趣:“然后呢?”
  
  “然后他就回来了,手里拿了一个牛皮纸袋。我看见他放进卧室里了。后来搜查的时候,没有人提到这个牛皮纸袋,估计是漏掉了。”
  
  齐升平喃喃:“‘怎么这个时候来’……”
  
  “他不想让我看见,会不会是和共党有关?”顾耀东一脸很懵懂的样子。
  
  “方秘书。从保警总队找几个我的人,马上搜查桦森公寓。我就在公寓楼下等,找到东西马上交给我。”齐升平思忖片刻,又叮嘱道,“消息务必保密,尤其是对两个刑警处。”
  
  显然,他指的是钟百鸣。
  
  方秘书离开后,顾耀东很“识趣”地说:“副局长,那我也回去做事了。”
  
  “手上有着急的任务吗?”
  
  “没有。”
  
  “如果不着急回家,就跟我一起去趟桦森公寓吧。”
  
  顾耀东暗暗开心:“是!”
  
  齐升平的车停在桦森公寓外,保警总队正在楼上搜查。顾耀东和齐升平坐在车上等消息。
  
  两个人都坐在后排,顾耀东看起来很拘谨,特意坐得挨车门很近,以便和身边的副局长保持距离。他和钟百鸣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既不擅长在长官面前说漂亮话,也不懂得如何抓住机会表现自己。难得和位高权重的副局长单独相处,他却只是像个刚毕业不久的学生一样,闷头坐着,不自信地嘀咕:“钟处长带人搜了两遍都没有,会不会是我看错了……”
  
  齐升平冷笑:“是我没有早早想起这个地方啊。王科达还在麦兰捕房的时候,在这儿住了五年,房子里有的是机关。钟百鸣知道个屁。”
  
  这时,方秘书从楼里出来了,顾耀东注意到他手里拿了一只牛皮纸袋,一只手提箱,这才放下心来。
  
  纸袋里是五根金条。齐升平又打开箱子,里面是一些信件和情报。
  
  顾耀东坐在一旁目不斜视,不用看他也知道里面是什么,因为这所有的东西,都是沈青禾按他的交代通知警委放进桦森公寓的。
  
  齐升平看了几份信件和情报,终于面露喜色:“这才叫通共证据。通知保警总队的人可以撤了。我现在去见唐总署长。”
  
  方秘书:“那段局长那边呢?我还用不用……去汇报一声?”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2486

主题

5755

帖子

1万

积分

论坛元老

Rank: 8Rank: 8

积分
16600
76#
 楼主| 发表于 2020-11-25 13:33:18 | 只看该作者
  齐升平想了想,看了眼手表:“再过一个小时他差不多就该离开警局了。自己看好时间再去。”
  
  方秘书会意离去。
  
  顾耀东紧跟着说:“副局长,那我也下车了。”说着他就去开车门。
  
  “不跟我一起去见唐总署长吗?这可是你的功劳。”齐升平面带笑意打量着顾耀东的反应。
  
  “我差点遗漏了这么重要的线索,您不追究就已经是很照顾我了。”
  
  “见总署长的机会不是人人都有。你自己想清楚了。”
  
  “副局长,我很清楚自己的位置。要想站在总署长面前,我资格还差得远。”顾耀东不好意思地笑着,“再说我这个人实在不擅长这些事,遇到这种场合,我连手往哪儿放都不知道。”
  
  顾耀东下车后,在车窗外鞠了一躬。车窗摇了下来,齐升平意味深长地说:“顾警官,我现在明白夏继成为什么那么看重你了。其实你一点都不傻。”在顾耀东“茫然”的目光中,车子渐渐远去了。
  
  这天晚上,金门饭店里几乎是同时进行了两场会面。
  
  一场是在金碧辉煌的餐厅里,钟百鸣殷勤地为田副署长和段局长倒着酒。田副署长适时提起了增设副局长的事。
  
  局长看了眼钟百鸣,立刻明白这话的意思,顺势说道:“其实这次查办王科达的案子,除了肃清了队伍,我还有另外一个收获,就是钟处长。局里正需要这样有能力的人。我已经拟好委任书,提钟处长为第四位副局长。齐副局长一直主管两个刑警处,任务也比较繁重,以后就让他主管刑二处和保警总队,刑一处分给钟处长主管。”
  
  就在钟百鸣终于往前进了一步的同时,另一场会面正在唐总署长的房间里低调地进行着。
  
  从桦森公寓搜出来的金条和情报、信件,已经全部摆在了唐总署长的书桌上。
  
  齐升平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一直觉得,王科达的案子找不到确凿证据是有问题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做事可以不留痕迹。所以我又带人去他最后住的地方仔细搜了。除了金条,还找到他和共党之间情报交易的信件往来。现在证据确凿,可以确定他通共无疑。”
  
  唐总署长查看了几份信件,将信将疑:“段局长说,王科达是一个很狡猾的人。他会留这么多对自己不利的证据?”
  
  “其实王科达不仅是狡猾,还很谨慎。我相信这些证据是他给自己留的后路。如果有一天东窗事发,他要投奔共党活命,这些就是可以证明他替共党做过事的敲门砖。”
  
  总署长终于赞许地点了头:“有理有据,很好。这件事是你在亲自办?”
  
  “是。虽然现在这样王科达通共案也可以盖棺定论了,但找不到确凿证据,我始终心里不安。”
  
  “齐副局长,我很欣赏你做事的态度。不管副局长还是底层警员,这才是一个警察应该有的态度。”
  
  “谢谢总署长鼓励。只是属下现在有些忐忑,本来这件事我应该先向段局长汇报。但是我从桦森公寓赶回警局的时候,段局长已经离开了,秘书打电话去他家里也没找到人。我担心您明天一早回南京,这件事就耽搁了,所以只好越级来向您汇报。”
  
  “这件事我会跟段局长解释,你不必有顾虑。另外,王科达事件也暴露出上海警局在管理上存在的问题。段局长任期结束后要调往浙江,这里需要一个尽职尽责的人主持大局。这件事我必须有所考虑。”
  
  齐升平一脸谦逊,但是他心里很明白,自己这个副局长的分量,已经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第二天,段局长将一份拟好的任命书交给秘书,让他马上送人事处。里面的内容正是要提拔钟百鸣为警局第四位副局长。
  
  秘书刚要离开,电话响了。
  
  “喂?段局长办公室……您稍等。”他把电话交给局长,小声地:“是唐总署长。”
  
  段局长赶紧接电话,对方在电话里讲了几句什么,他听到后很是惊讶,赶紧手势示意正要去人事处的秘书回来。又讲了几句,他放下了电话,看起来有些茫然。
  
  秘书:“局长,怎么了?”
  
  段局长半天回过神来:“平时都不显山不露水,知道我要调走了,如今这局里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啊……”
  
  当天下午,段局长亲自主持了一场人事任命会,这是他调任浙江省政府之前的最后一次任命,但并不是一份,而是两份。
  
  钟百鸣如愿当上了第四名副局长,警官们纷纷祝贺他升职。钟百鸣一脸笑容地应付着,但是显然,他心里并不是很痛快。
  
  “齐副局长,恭喜您了。”他主动走到满面春风的齐升平面前,“以后应该称呼您……齐常务副局长?”
  
  齐副局长假惺惺地笑着:“不用纠结于职衔,还是就齐副局长吧。以前副局长就都是副局长,段局长现在突然指定一个常务副局长,搞得大家之间好像还高低有别了。”
  
  钟百鸣也假惺惺笑着:“本来也是有别的。以后局长不在的时候,就是您来主持工作,您始终是我的上级。”
  
  “大家都是为警局做事。今后还就要靠大家齐心协力。对了,也要恭喜你啊,钟副局长。”
  
  齐升平转身走了,钟百鸣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那句恭喜在他看来,真是莫大的讽刺。
  
  刑一处刘队长是王科达提拔起来的人,王科达出了事,刑一处现在又归钟百鸣管,他自然就被弃用了。而被钟百鸣提拔起来的新任队长,是赵志勇。赵志勇接到这个调令时,没有特别兴奋,但是也没有推辞。
  
  从二处搬走那天,赵志勇一个人收拾东西。刑二处警员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似乎没有人特别在意。赵志勇看着他们有些失落。
  
  李队长一边织着围巾,一边走过来:“赵警官。”
  
  “到!”
  
  “你现在也是队长了,不用喊到。”
  
  “在我心里,您还是我的队长。”说这话时,赵志勇很诚恳。
  
  “去了一处好好干。我不担心你跟他们处不好关系,我担心的是你总当好人,事事忍让。以后要学着拒绝别人。”最后几针,李队长正好织完了手上的围巾。他收了毛线签把围巾递给他,“试试。”
  
  赵志勇很惊讶:“给我的?”
  
  “我都给家里两个小子织了五六条了,这条你拿着吧。二处这几年,除了夏处长,你是第二个调走的。他们不说话,其实心里都不好受。好在就在对门,虽然以后不是二处的人了,还是天天能打照面。”
  
  这条围巾,就是刑二处给赵志勇的唯一留念了。二处从来比不上一处风光,但是从来没有一名警员主动离开。赵志勇是第一个。
  
  他抱着东西走到门口时,正好遇上顾耀东抱着一箱东西回来。
  
  赵志勇朝他笑笑:“回来了。”
  
  “嗯。”
  
  “恭喜你啊。”
  
  “你也是,恭喜你升队长。”
  
  两人之间似乎无话可再说。顾耀东埋头进了二处。
  
  “我们家耀东回来了!”小喇叭大喊着,和于胖子冲过来一把搂住顾耀东拉了进去。
  
  “肖警官专门帮你把桌子擦干净了!”
  
  肖大头看似无动于衷地腿跷桌上看报纸:“什么叫专门?是顺便!”
  
  方秘书来敲门:“顾警官在吗?”
  
  小喇叭:“在呢,在呢!”
  
  “顾警官,齐副局长晚上在金门饭店宴请朋友,庆祝升职。特地邀请您也参加。”方秘书笑盈盈地递上请柬,态度比以前热情了许多,“警局里的年轻警员,他可就只请了您一位。”
  
  小喇叭惊呼:“了不得了!齐副局长的晚宴,专门请你去参加!”
  
  于胖子:“肖警官,我们耀东现在也算是上头有人了吧?”
  
  顾耀东被他们说得红透了脸:“只是一顿晚饭……”
  
  赵志勇站在一处门口,回头望着那些熟悉的面孔围着顾耀东有说有笑,五味杂陈。二处的门渐渐关上了。在那一瞬间,顾耀东转头望着站在门外形单影只的赵志勇,这名新任队长看起来竟有些凄凉。
  
  赵家的小面摊彻底关了门。炉子早已经冷了,锅也歪在一旁,破败不堪。旁边停了一辆搬家的拖车,上面放着赵母的行李包。她憔悴地站在店里,想最后多看几眼这个支撑了他们母子十多年生计的小地方。
  
  赵志勇往拖车上费劲地搬着桌椅,最后几把椅子快要举不上去时,一个人过来帮忙抬了上去。赵志勇转头一看,是顾耀东。
  
  “我刚听李队长说才知道。伯母怎么突然要回老家?”
  
  “最近几个月都没什么生意。以前来我们家吃面的,都是干体力活的底层百姓,现在物价涨成这样,谁还吃得起啊?再说我妈最近胃疼得厉害,也想回老家养着。”
  
  “有机会还是接回来吧,上海大医院多,总能治好。”
  
  “等我再多攒点钱,条件好点,肯定要接她回来的。”
  
  两个人似乎已经很久没在警局之外的场合见面了,一时竟都有些拘谨。几句寒暄之后,只觉得更生疏了。其实顾耀东真心想要关心赵母的病情,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说出口的话带着几分客套。曾经在这个小面摊,他们无话不谈,后来也是在这个小面摊,他们变得无话可讲。谁也说不清究竟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临走前,赵母拉着儿子的手说:“志勇啊,想吃老家的东西了就写信,妈给你寄。要是想吃阳春面了就回来,妈给你做。妈就是想告诉你,不一定非要留在上海。累了就回来,家里什么都有。”
  
  然后她又拉着顾耀东的手说:“顾警官,我们家志勇是个老实孩子,今后在警察局里要是遇到什么过不去的难关,你拉他一把。”
  
  拖车载着赵母离开了。赵志勇坐在空荡荡的面摊里,低声啜泣。顾耀东默默望着孤单而伤心的朋友,却不知应该怎样安慰他。
  
  尚荣生绑架案终于在法院正式宣判了。除了被老董击毙以及被警委劫走的两名绑匪,淞沪警备司令部悉数交出了其他三名参与绑架的稽查处行动队队员。三人最终被判处死刑,而那名被警委劫走的绑匪最终也因肺部枪伤不治身亡了。
  
  上海市政府责令淞沪警备司令部稽查处公开道歉,并将稽查处陶处长撤职查办。财政局丁局长被查封了财产,连带财政局内部所有参与挪用公款亏空国库的职员,一起被撤了职,等待调查。而田副署长和警察局因为有王科达这只替罪羊,侥幸逃脱了制裁。
  
  在这之后,顾耀东又先后逮捕了两个人。一个是花钱买通警局用杨一学当替死鬼的那名强奸杀人犯,另一个,是从鞋店偷走皮鞋并且卖给杨一学的那名小偷。齐升平亲自带着钟百鸣和方秘书到杨一学家致歉,并给福朵提供了一笔抚恤金。
  
  至此,杨一学案算是尘埃落定了。
  
  丁家上下一片慌乱,原本富丽堂皇的客厅里堆满了大小行李箱。丁局长和他的太太正在狼狈地收拾家当,准备出逃。丁放站在一旁,平静地看着这一切,仿佛是个局外人。
  
  丁母将丁放拉到一旁低声说道:“囡囡,我和你爸爸要去香港避一避。你就留在上海。我收拾了几箱细软已经放在车上了。一会儿你从后门出去,车就停在门口。你带着那几箱东西去公寓住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了,再带着东西来香港找我们。”
  
  丁放:“你们让我一个人留在上海?”
  
  “他们不会为难你,你带着这些细软是最安全的呀!”
  
  生离死别,她以为他们会担心自己的安全,可说来说去,说的还是钱。
  
  几辆警车停在了雕花大铁门外。钟百鸣带着刑一处和刑二处警员跳下车,直接撞开铁门朝里跑去。顾耀东下了车,脚步却迟疑了。他看见了另一辆警车边同样迟疑着的赵志勇。
  
  警员很快就逮捕了躲在书房里的丁局长和太太,钟百鸣亲自给丁局长戴上了手铐,“抱歉了,丁局长。我们奉蒋督察员之命,请您和夫人回去接受调查。李队长,带人搜查全部房间,查封所有财产。赵队长,带人封锁现场。任何人离开之前都必须仔细搜查。从现在开始,这里的一分一毫都不能带走。”
  
  用人都集中在了客厅。一楼已经搜过的房间门上都贴了封条。顾耀东上了二楼,依次将打开门的房间关上,贴上封条。
  
  二楼唯独只有一间房,房门紧闭着。
  
  顾耀东敲门:“里面有人吗?”
  
  无人回应。
  
  “我是上海市警察局刑二处警员。现在奉命对丁家进行查封,请配合行动。”
  
  还是无人回应。
  
  顾耀东发现门从里面反锁了,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推门的手停住了。在门的另一边,丁放默默站着。二人之间只有一门之隔,却似乎都不敢打开这扇门。
  
  很快,肖大头、于胖子和小喇叭上来了,见顾耀东盯着一扇门发呆,还以为他拿里面的顽劣分子没办法。
  
  肖大头上来就“啪啪啪”拍了几下门:“里面有人吗?”
  
  见没人回应,门又反锁了,三人便一把推开顾耀东,掏出枪围住了房门。
  
  “里面的人听着!警局现在要对这里进行查封!马上出来!不然我踹门进来了!”肖大头刚抬起脚,门缓缓开了。丁放站在里面,冷冰冰地看着他们。
  
  三人怔了怔,看看丁放,又看看顾耀东,然后很默契地收了枪,同时转过了身去。“李队长——楼下要帮忙吗?”三人嚷嚷着下了楼,好像什么也没看见。
  
  丁放朝顾耀东伸出双手:“需要戴手铐吗?”
  
  “你不在抓捕名单上。”
  
  “那我现在可以离开吗?”
  
  “门口有警察例行检查,如果没有问题,你就可以离开了。”
  
  “谢谢。警官。”
  
  丁放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过,顾耀东终于还是没忍住叫住了她。
  
  “你在等我的道歉?”丁放淡淡地问道。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丁放回转身望着他,坦然而倔强:“杨一学没做错,你没做错,可是我也没做错。错的不是我们,只是我们共同成全了一个悲剧。”
  
  “今后打算怎么办?”
  
  沉默。
  
  “还留在上海吗?”
  
  丁放笑着摇了摇头。
  
  “如果你需要住处,我可以帮你租一间公寓。或者我可以帮你找一份杂志社的工作,你还可以接着写你喜欢的东西。”
  
  丁放依然笑着摇头:“两个人走着走着就越走越远了,就不应该再有瓜葛。不管怎么说,还是有幸认识过你。”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2486

主题

5755

帖子

1万

积分

论坛元老

Rank: 8Rank: 8

积分
16600
77#
 楼主| 发表于 2020-11-25 13:33:50 | 只看该作者
第三十章

       丁放走到门口,被两名刑一处警员拦下。
  
  “对不起,耳环、项链,你身上的所有东西都要留下。”
  
  丁放一脸淡然地摘下所有发饰、首饰、手表,交给对方。警员检查完了坤包,又要搜身。正要动手时,顾耀东抓住了他的手:“我已经搜过了。”
  
  “所有离开的人必须由我们一处亲自搜过才能离开,这是上面的命令。”
  
  “不用搜了。”
  
  顾耀东和丁放转头望去,说话的是赵志勇。
  
  赵志勇:“顾警官搜过了就行了。”
  
  刘警官走了过来:“万一他搜得不仔细呢?我又不是不知道他跟这女的有交情。”
  
  赵志勇:“我和丁小姐也有交情。”
  
  “要是出问题谁担责任?”
  
  “刘警官,现在我是队长,当然我担责任。你照办就行。”
  
  赵志勇难得这么强硬,刘警官和另一名警员只得咽下这口气,悻悻地让了道。
  
  丁放最后去看了眼父母,两人被押在警车上,都戴着手铐。一夜之间似乎苍老了许多。风光时,对他们似乎只有怨言,如今落魄,丁放却是满腹心酸和不舍。她抱住母亲,只听见母亲小声说:“司机在后门上等,我已经提前把值钱东西放到车上了。那些就是家里全部的财产了,比什么都重要。现在全部交给你保管,可千万看好啊!”
  
  终于还是失望透顶。但是她已经麻木了,并没有撕心裂肺的痛。
  
  丁母:“你听见我说话了吗?我和你爸爸总是要回来的,我们一家人后半辈子要想过好日子,就全指望这一车东西了!”
  
  “妈,曾经我什么都有。我有属于自己的小公寓,我喜欢窝在里面读书、写小说,我可以过自己喜欢的小生活,我还有真心喜欢的人。如今那个人还是在那里,他什么都没变,只是再也不可能喜欢我了。”
  
  丁放放开母亲,苦笑着看了看远处望着自己的顾耀东,转身离开了。
  
  那辆停在后门的轿车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布袋,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似乎丁放才是这辆车上最多余的东西。
  
  司机:“小姐,我马上送你去公寓。”
  
  “不去公寓了。”
  
  轿车艰难地开进了狭窄的福安弄,最终停在了杨一学家门口。
  
  丁放随手打开一只手提箱,里面塞满了金条和首饰。她抓了两根金条和一把项链,从坤包里拿出手绢,包好塞给了司机。
  
  司机慌忙推回来:“小姐,这是干什么!”
  
  “你被解雇了。这是最后一笔薪水。”
  
  司机愣住了。
  
  “以后丁家都不再用得上司机了。另外找份工作,好好过日子吧。”
  
  一群孩子举着风车和糖果,笑闹着跑进弄堂。领头的孩子指着远处大喊:“快看!有汽车!”
  
  孩子们一窝蜂跑过去围住了轿车。从车窗望进去,里面全是垒得高高的箱子,其他什么也看不见。他们笑闹着拍着车窗玻璃,齐声念着童谣:“小汽车,嘀嘀嘀!开到东来开到西。看到红灯停一停,看到绿灯向前行。”
  
  车外,孩子们围着稀罕的高级轿车欢天喜地。
  
  车里,丁放蜷成一团躲在大堆箱子中间,痛哭流涕。
  
  傍晚时分,福安弄的路灯亮了起来。顾耀东刚走到福安弄弄口,就看见人们聚集在杨一学家门口,围着一辆轿车议论纷纷。
  
  他以为出事了,赶紧冲了过去:“怎么了?”
  
  福朵递给他一把钥匙:“我刚一出门,就看见这把钥匙挂在门把手上。”
  
  顾耀东一脸疑惑地用车钥匙开了车门,里面没有人,只有满满一车箱子和布包。他随手打开其中一只,只见里面塞满了美金和金银细软。顾耀东愣了几秒,猛然意识到什么,转头望着沈青禾。
  
  沈青禾:“我到这儿的时候,车里已经没有人了。这些应该是她留给福朵的。”
  
  顾耀东冲出福安弄,早已不见丁放的人影。他看着手里的钥匙,百感交集。
  
  日子过得很快。一段时间之后,顾耀东的入党申请通过了。他和沈青禾、老董又去了杨一学遇害的地方。站在苍茫荒野上,他在警委书记老董的引领下完成了宣誓仪式。
  
  顾耀东和沈青禾看着对方,似有千言万语。沈青禾伸手要跟他握手,顾耀东没有握手,而是直接抱住了她。
  
  沈青禾眼里有泪光:“特殊时期,仪式比较简单。”
  
  “我不在意。”
  
  “从此以后你就是隐蔽战线的战士了。只有代号,没有名字。只有行动,没有声音。也许将来我们会被人遗忘,也许根本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存在。”
  
  “我都不在意。宣了誓,我就会为它奋斗终生。我们是同志、搭档,至死不渝。”
  
  然而就在两天之后,齐升平也向顾耀东抛出了橄榄枝。他把顾耀东叫到办公室下象棋时,随口问道:“你现在是什么警衔?”
  
  “警佐二级。”
  
  “王科达通共案你有功劳。这两天我会报请局长,把你的警衔升为警正。另外警正只是一个开始。你也该入党了。准备一下申请书吧。”
  
  顾耀东一怔:“我?”
  
  齐升平下着棋,轻描淡写地说:“你应该不会希望自己永远只是警正吧?你在警察局是可以走得更远的。”
  
  “入党……我够资格吗?”
  
  “我做你的介绍人,这就是你的资格。”
  
  那天傍晚,沈青禾把顾耀东叫到了晒台上,她不停用手绕着衣服角,看起来局促而拘谨。
  
  沈青禾:“上级特别批准你同时加入国民党的申请了。这是个机会。但是切记一切以你的安全为主,任何有可能导致暴露的行动,你都有权利拒绝。”
  
  “好。我记住了。”顾耀东回答得特别认真。
  
  “如果他们要求你出入某些场合,你觉得自己应付不了的,我可以配合你去。”
  
  “你去我当然心里踏实,但是有的场合不适合女朋友出现,万一我找不到其他借口怎么办?”
  
  沈青禾吞吞吐吐半天,终于说出了口:“我可以以未婚妻的身份。”说完她已经是满脸通红。
  
  顾耀东愣了好半天,不敢相信地问:“这也是上级的要求?”
  
  “要是觉得不合适,我可以马上向上级申请取消,再想别的办法!”
  
  “合适!”顾耀东脱口而出,似乎唯恐晚一秒就真的被取消了。
  
  沈青禾红着脸嘟囔:“这是为了任务!”
  
  顾耀东笑了:“保证完成任务!”
  
  在这之后,顾耀东开始跟着沈青禾学习情工所需的一切技能。跟踪、乔装、开锁、开车,还有用枪。他进步神速,没过多久,射击成绩就已经和沈青禾不相上下了。好几次在顾耀东专注地瞄准枪靶时,沈青禾都恍惚觉得他多了几分夏继成的影子。男孩在长大,稚气在褪去,他变得干练了,也更沉稳更坚定了,但是咧嘴笑起来时,眼里依旧会闪着点点稚气,他依旧是那个喊着“匡扶正义,保护百姓”的少年青年。
  
  转眼到了一九四八年的秋天。
  
  福安弄里一片萧瑟,满地落叶。昏黄的路灯忽明忽暗闪着。弄堂里看不见人影,只有任伯伯抱着二喵,坐在门边大声放着收音机。
  
  “九月二十四日。济南陷落。我军伤亡2万余人,被俘6万余人,其中将官20余人。美联社对此评论:‘自今而后,共产党要到何处,就到何处,要攻何城,就攻何城,再没有什么阻挡了……’”
  
  家里家外的日子都不太平。顾耀东父亲轧金子,几乎亏得倾家荡产,父母整日吵闹。福安弄里的居民对隔三岔五的停电也是怨声载道。顾耀东和沈青禾知道,不仅是小小的福安弄,整个上海都笼罩在山雨欲来的阴郁之中。国民党竭尽各种手段如采取分区停电、暗中抄收信号等来侦测中共地下电台。警局借登记户口的名义在不被人怀疑的情况下入户调查,持着“宁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的态度,大肆抓捕。国共双方的情报战越发白热化了。
  
  段局长已经去杭州了。警局关于新局长的任命,要到年底才会决定。临走前,他将局里的事务交给了齐升平。但是齐升平很清楚,田副署长和段局长想要提拔钟百鸣为局长,只需要一个说法。钟百鸣大张旗鼓抓捕共党,抢着立功出风头,显然就是冲着局长的位置来的。他是耐不住性子,要跟自己明刀明枪地开战了。
  
  钟百鸣的第一个战果,就是根据监测的信号,找到了明香裁缝铺。
  
  赵志勇拿着从户籍科找到的资料匆匆进来汇报:“这是明香裁缝铺登记的户籍资料,男老板姓蒲。店里常年有两名男裁缝,最近又新来了一个女的,叫石凤鸣,三十八岁。这个最可疑。”
  
  钟百鸣:“现在人在铺子里吗?”
  
  “我们刚刚去探了情况,只有男老板在。在周围打听了一下,这个女裁缝是隔天上午来,隔天傍晚来。按规律,今天应该是傍晚来。”
  
  抓捕行动就定在了当天傍晚。钟百鸣借鉴保密局的办法,在行动之前将刑一处和刑二处隔离起来。除了参加行动的几人,其余警员都由李队长带着去小绍兴酒楼吃饭。行动结束之前任何人不能离开,也不能和外界联系。
  
  如果是以前,顾耀东在接到当晚全体去小绍兴吃饭的通知时,一定会很高兴地开始盘算自己要吃什么菜。但是现在,他已经能非常敏锐地意识到当晚局里一定有重大行动了。
  
  赵志勇从刑一处出来时,正好在走廊遇到刘警官和几名刑一处警员。
  
  赵志勇:“刘警官,晚上去小绍兴,你协助李队长吧。”
  
  刘警官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赵大队长不去吗?”
  
  “我要跟副局长出去。我不在,你们听李队长指挥就行。”
  
  “千万别跟我说谁指挥谁。我们一处的人该干什么我们自己清楚。李队长管不着我们。”
  
  赵志勇有些无奈:“我是一处队长,我总有资格指挥吧?”
  
  “你是队长,但你手底下都是我的弟兄。你说谁是老大?”
  
  看着刘警官嚣张跋扈的样子,赵志勇憋屈到了极点,可他从来就不是愿意和人起冲突的人,只能默默忍着。这时,一名刑一处警员抱着资料从旁边跑过,不小心撞到了赵志勇,资料撒了一地。
  
  赵志勇闷头蹲地上捡资料,警员赶紧来帮忙:“赵队长,我来吧。”
  
  “我来。”
  
  “真的不用您动手,我来。”
  
  “让开。”
  
  “您现在都是大队长了……”
  
  赵志勇忽然怒了,一把抓过对方捡的资料,扔了一地:“听不懂我说话?我说我来捡,那就我来捡,这堆纸我今天捡定了。谁也别跟我抢!”
  
  他闷头捡完所有资料,垒成一摞,往地上一放。然后看了刑一处围观的人一眼,转身离开。刚走几步,就看见顾耀东和刑二处的人站在那里,大家都有些尴尬。
  
  顾耀东:“一块儿去小绍兴吗?”
  
  赵志勇挤出一个难堪的笑容:“我晚上有事,不去吃饭了。”
  
  “去哪儿?时间不长的话我们在酒楼等你,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现在还不清楚。不用等我。你们好好玩儿。”
  
  赵志勇走了,刑一处几人冲着他的背影说着闲话。
  
  “什么玩意儿,真当自己是队长了。”
  
  刘警官不屑地说:“钟副局长带去行动的都是我弟兄,他们要去哪儿,要干什么,我知道得比他赵志勇清楚!说到底,他根本进不了这个圈子。”
  
  顾耀东瞥了眼刘警官,若有所思。
  
  回刑二处后,顾耀东给亭子间外面的电话亭响了三声电话,沈青禾很快打回来了。
  
  顾耀东知道,他必须为沈青禾追来小绍兴找一个非常合理的借口,才不会引人怀疑。所有人都知道他和沈青禾前段时间订婚了,于是他想到了一个足够让未婚妻生气的理由。
  
  顾耀东接了电话:“喂?青禾啊,我正好想给你打电话。一会儿我去不了了。警局有事,我现在马上要跟李队长他们出去……别生气了,是真的有正经任务,钟副局长专门交代,谁都不许提前回去。”
  
  电话那头的沈青禾很快会意,顺势说道:“哦,这么要紧的任务啊……那你们现在去哪儿?晚上起风了,我来给你送件厚衣服。”
  
  顾耀东:“我们去小绍兴,酒楼里不冷不用送衣服……别生气了青禾,戒指肯定要订的,明天我就请假。”
  
  挂掉电话,一屋子人在旁边起哄,都要一起订戒指了,看来离喝喜酒也不远了。顾耀东看着他们,只是一脸傻笑。
  
  晚上的小绍兴生意很好。李队长要了一个大包间,刑一处和刑二处警员全都关在这包间里吃饭喝酒。包间里有一名负责倒酒的年轻女郎,另有一名端菜送菜的人可以进出,除此以外,警员不允许和外界有任何交流。
  
  顾耀东就坐在刘警官旁边,看得出刘警官已经喝多了。
  
  刘警官:“李队长,叫姑娘给你们倒酒啊!今天反正是钟副局长掏钱!”
  
  李队长呵呵笑着:“都是有家室的人了,自己来就好。”
  
  “顾警官没有家室,多喝两杯。”
  
  “我不会喝酒。”顾耀东笑了笑,又故意说道,“再说这酒喝得我心慌啊。我本来答应今天和青禾一起去买戒指的,结果跑小绍兴来了,回家我连局里到底什么行动都说不出来,搞不好还以为我找个借口来喝酒呢。”
  
  一名警员附和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我回去家里那位肯定也要问。有人知道他们到底什么行动吗?”
  
  没人说话。
  
  “刘警官,你知道吗?”
  
  顾耀东很认真地替刘警官打圆场:“这种机密行动,刘警官肯定跟我们一样被蒙在鼓里啊,现在得问赵队长才行。”
  
  果然,对方一拍桌子怒了:“问什么赵队长!”
  
  包间里一下子冷场了。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2486

主题

5755

帖子

1万

积分

论坛元老

Rank: 8Rank: 8

积分
16600
78#
 楼主| 发表于 2020-11-25 13:34:30 | 只看该作者
  顾耀东赔着笑:“别误会,我不是说赵队长厉害。只不过他要参加今晚的行动,肯定知道得比我们多啊。”
  
  “马斯南路!明香裁缝铺!”刘警官脸红脖子粗地嚷道,“怎么样?用得着去问他吗?不去参加行动我照样知道得比他多!他们要去抓共党!你别不相信!钟副局长身边带的都是我的弟兄,我一个字都不会说错!”
  
  顾耀东一副替他着急的样子:“刘警官!这种话可不能乱讲!”
  
  李队长:“刘警官,你喝多了!”
  
  刘警官猛地站了起来,这口气他已经憋了很多天了。他醉醺醺地敲着桌子嚷道:“我没喝多!我当初是王处长指定的队长,钟副局长搞不清楚情况就乱点将!他赵志勇就是个屁!”眼看着他已经摇摇晃晃站不稳了,两名警员赶紧扶着他坐下。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没吭声,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了。但是顾耀东心里已经揪成了一团,他知道刘警官所说的马斯南路明香裁缝铺,正是警委最重要的中转点。
  
  一名警员招呼年轻女郎赶紧倒酒。等到酒杯重新端起来,气氛也总算缓和了下来。轮到顾耀东的酒杯时,他客气地挡住了杯子:“我不喝酒,谢谢。”
  
  刘警官带着醉意嚷嚷:“谁也别搞特殊!来了就必须喝!给他倒上!”
  
  “不好意思,我不会喝。”
  
  “不会喝,那就灌他喝!”
  
  门“哗啦”一声拉开了。众人齐刷刷转头一看,只见沈青禾站在门口,怒目圆睁。众人又齐刷刷看向顾耀东。年轻女郎正好把酒递在顾耀东嘴边。
  
  “艳福不浅啊。”沈青禾酸溜溜地说完,转身就走。坐在门边位置的小喇叭和于胖子赶紧拉住她,“沈小姐,误会误会!”
  
  顾耀东心虚地解释着:“我们……我们来这儿是任务。”
  
  “这也算任务?连戒指都不去买了,我还以为真有多大的事情呢!”沈青禾把外套往顾耀东脸上一扔,“我真是傻到家了!还来给你送外套!结果你在这儿左拥右抱暖和得很!”
  
  顾耀东:“来吃饭真的是副局长的命令!”
  
  沈青禾要走,顾耀东手足无措地杵在原地,小喇叭只能把他拉过来,“赶紧啊!”
  
  “你让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不想吵。明天我就另外租房子搬出去!”沈青禾一把推开他往外走。她知道顾耀东在等一个可以单独相处的机会,但是又不能太主动。
  
  一帮警员都格外热心地往外推着顾耀东。
  
  “这种时候还要什么面子?去啊!”
  
  终于,顾耀东等到了被众人推出去的那一刻,走廊里只有他和沈青禾,“明天我一定请一整天假!明天我们就去买戒指!”他一边道歉一边顺势拉住沈青禾,急速而低声地说道:“马斯南路,明香裁缝铺,钟百鸣已经去了。”
  
  沈青禾一把推开他,正好有服务生经过,她拿起对方托盘里的一杯橘子水就朝顾耀东脸上泼去,“谁要跟你买戒指了?要买自己买去吧!”说罢她气冲冲地离开酒楼。顾耀东回来时,像只染了颜色的落汤鸡,令人不忍直视。
  
  裁缝铺斜对面的小路上,停着两辆车。一名便衣从裁缝铺出来上了其中一辆车。
  
  钟百鸣:“怎么样?”
  
  “铺子里只有男老板一个人。”
  
  赵志勇:“副局长,还等吗?”
  
  “等。那名女发报员才是大鱼。”
  
  钟百鸣要等的那名女发报员正独自走在路上。华灯初上。周围人来人往。远远地,她已经能望见明香裁缝铺了。
  
  就在这同时,老董在鸿丰米店接到了沈青禾的电话。
  
  伙计:“我现在去通知他们撤离!”
  
  “来不及了,我马上打电话!”老董拿起电话但立刻又放下了,既然裁缝铺暴露,这时候打进去的电话肯定会被追查,他不能用米店的电话联络了,“你去最近的公用电话亭,马上去!”
  
  米店伙计匆匆去了电话亭,可电话亭已经有人了,他焦急地等了片刻,看了眼手表,匆匆离开了。
  
  伙计去了两条街之外的一间杂货铺,这离米店已经足够远了,应该没有人认识自己。杂货铺只有老板一人百无聊赖地守着空店看报纸。桌上放着一部电话。他警惕地观察片刻,确认周围安全,这才进了铺子。
  
  明香裁缝铺里的电话响了。老板接了电话,听见对方说了几句什么便从容地挂了电话,然后走到橱窗边,装作随意地整理模特衣服,顺手打开了模特头顶的五彩小吊灯。
  
  钟百鸣坐在车里看见彩色小吊灯亮起时,皱了皱眉头:“去个人看看。别惊动。”
  
  裁缝铺老板回内屋后,迅速从堆满布匹的角落里拎出一只箱子,箱子里的发报机是整个裁缝铺最重要的东西。外面房梁上还常年藏着几本空白身份证,这里是警委中转点,这些都是为从这里撤离的同志准备的。但是现在要取已经来不及了,他从窗口看见有便衣已经朝铺子走了过来。他迅速拎着发报机箱子,从后窗撤离了裁缝铺。
  
  女发报员远远望见了亮着的小吊灯。她放慢了脚步,在一个路口从容地转弯离开了。
  
  钟百鸣带人冲进裁缝铺时,已经空无一人。几名便衣在屋里搜查。钟百鸣走到橱窗边,望了望外面空无一人的街道,又看向五彩小吊灯,关上,又打开,反复几次,他明白了过来,亮灯是撤离信号。
  
  赵志勇跑过来,递给钟百鸣几本空白身份证:“房梁上找到的。一共五本,都是新的。”
  
  钟百鸣翻了一遍:“看样子,我们身边还是有老鼠啊。”
  
  “您是说有人从警局往外偷证件?图什么呢?”
  
  “你觉得呢?”
  
  “图钱?”
  
  “图钱,那就好办了……”钟百鸣走到那部电话旁,他拿起电话听了片刻,又放下,若有所思。
  
  夜里,家人都睡了以后,顾耀东去了亭子间。沈青禾给了他一份女发报员的资料。今天被钟百鸣追捕的女人叫周明佩,是上海地下组织的特级发报员。近来情报剧增,周明佩一直辗转几个点发报。明香裁缝铺是其中之一,没想到突然就暴露了。周明佩曾在苏联受过特训,不仅掌握双重加密的超级密码,发报技术也是首屈一指。在情报战日渐白热化之际,这样的人才是极其宝贵的。
  
  沈青禾:“安全起见,上级决定先安排她出城,到郊区避一避。出城的时候需要你帮她做一个新身份。这是她的资料。”
  
  顾耀东看过一遍后记了下来:“明天正好是礼拜三,户籍科孔科长会约我下象棋,我正好找机会办新证件。”
  
  “还有件事,明香裁缝铺一直在负责转移有暴露危险的同志,所以那里长期备有临时身份证。今天情况太紧急,联络员撤离的时候只带走了发报机,证件在房梁上,没来得及销毁。如果钟百鸣搜到了,肯定会内部调查,你最近在警局里活动一定要谨慎。”
  
  “知道了。”顾耀东忽然想起来,“对了,差点忘了!”他小心翼翼地从兜里摸出一个纸袋,“给你带了好吃的!”
  
  “专门给我带的?”
  
  “啊。”
  
  沈青禾有些甜蜜:“什么东西?”
  
  “猜猜。”
  
  “杏仁蛋糕?”
  
  “不是。”
  
  “核桃酥?”
  
  顾耀东笑眯眯地:“也不是。”
  
  他打开纸袋:“霉豆腐干!”
  
  沈青禾朝纸袋里一看,熏得立刻退避三舍:“你给我带霉豆腐干?”不知道什么样的呆子才会想到用既不甜蜜又不浪漫的霉豆腐干给女孩子当礼物。
  
  “小绍兴的招牌!于胖子吃了好几块!他说猪头肉也不错,我没好意思多要,只专门带了一份霉豆腐。又臭又香,真的特别好!”他看沈青禾脸色不好,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是不是应该带猪头肉?”
  
  “顾耀东!你是不是觉得我跟他们一样,满脸胡楂子,整天就喜欢喝酒吃猪头肉!”
  
  顾耀东一脸尴尬:“那……你要是实在不喜欢,我自己吃。”
  
  沈青禾一把抢过纸袋:“想得美!”
  
  晒台上放了只小火盆,二人坐在火盆边,顾耀东把女发报员的旧证件扔进了火里。沈青禾在一旁美滋滋地吃着霉豆腐干。
  
  顾耀东很认真地说:“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商量……我是不是应该准备一个代号了?”
  
  “要代号干什么?”
  
  “就像你和处长一样,有了代号,上级在收音机里才能呼叫我,给我布置任务啊!”
  
  “心思还挺多。你想要什么代号?”
  
  顾耀东兴冲冲地说:“我都想好了。叫‘南侠书生’怎么样?”
  
  “什么书生?”
  
  “南侠展昭的南侠啊!他就是我想成为的那种侠客,匡扶正义,除暴安良。再加上我也算警局里的书生。南侠书生,这不是跟我特别符合吗?”
  
  “是呀,你觉得符合,人家也觉得符合。一听就知道是你,那还要代号干什么?”
  
  “南侠书生”想了想,又问道:“那叫咸鱼行不行?咸鱼对我来说有特殊意义。我去警局的第一个案子就和咸鱼有关系。”
  
  “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叫顾耀东吗?”
  
  顾耀东不吭声了。
  
  明香裁缝铺暴露后,由于顾耀东和沈青禾及时通知撤离,还算有惊无险。周明佩暂停了一切活动,等待警委安排撤离。警委开始动手寻觅替代裁缝铺的新的中转点。裁缝铺老板在安全脱身后,也辗转将发报机交到了老董手中。在情报战白热化的时期,每一台发报机都是极其珍贵的。
  
  刘警官因为在小绍兴乱讲话,被送了法察处,最后连带透露行动给他的警员也一并开除了。不仅如此,时局动荡,外面到处都因为发不出薪水在裁人,最近就连警局也开始了,搞得人心惶惶。顾耀东和二处警员经过人事处时,正好遇见一名户籍科警员拿着牛皮纸袋匆匆跑进去。
  
  小喇叭:“看见他手上的牛皮纸袋了吗?那里面就是要开除的人。每天下午三点,户籍科准时往人事处送资料。”
  
  顾耀东似乎想到了什么,回刑二处后,他打了一个电话给户籍科孔科长,借故将下午约好的棋局提前到了两点半。
  
  棋局准时开始了。顾耀东一直超常发挥,搞得孔科长连输几局,唉声叹气。正不顺心时,一名警员又拿着几份档案过来找他盖章。孔科长只得不情不愿地从腰间摸出钥匙,起身离开:“我进去盖个章。”
  
  “不着急。”顾耀东一边说话,一边趁孔科长起身时故意偷偷挪了一颗棋的位置。
  
  孔科长赶紧回来:“哎哎哎!不对!不是放那儿的!”
  
  “是这儿呀。”
  
  孔科长把棋子放回原位,“明明是这儿。我得好好记下位置,免得我一走你趁机动我的棋。以前夏处长就老爱捉弄我,你是他带出来的徒弟,我得提防着点。”
  
  “您要是实在不放心,您在这里看着,我去替您盖章行不行?”
  
  “你去?”孔科长心想这倒正好是个机会,于是狡黠地说道,“行啊,你去盖。印章就在我抽屉里。正好我算算下几步棋怎么走。”
  
  顾耀东接过钥匙和资料:“就在这里盖章就行了吗?”
  
  “对对。”说完他又埋头专心研究棋盘,余光瞄着顾耀东去了户籍科的内部档案室,他趁机挪动了一颗棋子,暗自得意。
  
  内部档案室里有一张科长专用办公桌。顾耀东用钥匙打开抽屉,拿出印章在档案上盖了章,然后迅速从衣服内兜拿出给周明佩准备的新身份证和户口簿,依次在上面盖了户籍科的公章,然后揣回内兜,整个过程干净利落。
  
  顾耀东回了棋桌旁,若无其事地把档案交给孔科长:“哎?这颗棋子好像不对啊!”
  
  孔科长一脸理直气壮:“不会错的,就是在这儿!”
  
  顾耀东装傻:“是吗?那是我记错了?”
  
  “肯定是你记错了。”孔科长明显心情转晴,他把资料给了警员,让他赶紧送去人事处。
  
  警员刚跑到门口就一个急刹车停住了。站在他面前的是钟百鸣,身后跟着赵志勇和另两名警员。
  
  “回去。”钟百鸣冷冷地说。
  
  “钟副局长,人事处催我送资料过去。”
  
  “没有我的允许,这屋子里的任何人都不能离开。”
  
  顾耀东强装镇定。他看着钟百鸣和孔科长说话,手上一直把玩着棋盘上的象棋。
  
  孔科长:“钟副局长,这是什么意思啊?”
  
  钟百鸣将几本身份证放到桌上:“这是刚刚从共党联络点搜出来的,还有从黑市收缴的。各种各样的身份证,全新空白的,应有尽有。”
  
  孔科长翻看了几本:“您怀疑这是从我们户籍科流出去的?”
  
  “上面盖着上海市警察局户籍科的公章。您也知道我这个人一般不爱说太严厉的话,但是这个房间里,确实有人手脚不干净,在赚不该赚的钱。”
  
  孔科长看着一屋子警员,脸色难堪。
  
  钟百鸣:“不好意思了孔科长,今天在座的各位,我都要搜一遍。您理解理解。”
  
  赵志勇三人开始搜查户籍科警员。
  
  孔科长:“顾警官,今天这盘棋看样子是没办法下完了。我们改时间再约吧。”
  
  “没关系,本来我也要输了。”说完,顾耀东准备离开。
  
  钟百鸣笑盈盈地叫住了他:“顾警官,来陪孔科长下棋呀?”
  
  “对不起,副局长,我马上回去做事。”上班时间偷懒下棋,还被抓了现行,顾耀东看起来一脸惭愧。
  
  但是钟百鸣并不吃这一套,他站到门中间挡着去路:“既然在,那就不要搞例外了。免得别人说我不一视同仁。赵队长,顾警官你来负责吧。搜完了,他也好清清白白从这里出去。”
  
  赵志勇和顾耀东看着对方,一个尴尬,一个忐忑。
  
  赵志勇开始从上到下搜查顾耀东的外套和裤子。顾耀东面如死灰。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2486

主题

5755

帖子

1万

积分

论坛元老

Rank: 8Rank: 8

积分
16600
79#
 楼主| 发表于 2020-11-25 13:35:25 | 只看该作者
第三十一章

       就在这时,一名户籍科警员突然推开钟百鸣的人往外冲,赵志勇和另两名警员赶紧冲过去按住那个人。
  
  “放开我!我什么都没干!”
  
  赵志勇很快就从他身上搜出了几本证件。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时,钟百鸣瞄见顾耀东偷偷捏着一个什么东西,藏进了兜里。
  
  户籍科警员瘫软在地,哭着哀求:“是我财迷心窍了,我在黑市其实也没赚到多少钱!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薪水实在不够吃饭,所以才偷着干了几回……”
  
  钟百鸣一副惋惜的样子,“带去交给法察处吧。看看除了证件,他是不是还泄露过更严重的情报。”说话时,他有意无意地注意着顾耀东,“又是为了钱。这真是王科达的阴魂不散啊……行了,都继续做事吧,别被这种人影响了。”
  
  那名警员被押走了,其余人战战兢兢地坐回了位置。
  
  顾耀东:“钟副局长,那我也回二处做事了。”
  
  钟百鸣装作刚想起来:“哎?赵警官,检查完了吗?”
  
  赵志勇:“副局长,人抓到了,还要查吗?”
  
  钟百鸣看着顾耀东之前偷偷藏东西的衣兜,故作随意地说道:“既然查,那就一视同仁吧,查完再走。”
  
  赵志勇只得接着搜身。顾耀东有些心虚地又一次将手插进了那个衣兜。
  
  “顾警官!”钟百鸣忽然厉声喝道,“把手拿出来。”
  
  “什么?”顾耀东还在装傻。
  
  钟百鸣三两步过去,一把就将他的手抓了出来。顾耀东傻眼了。钟百鸣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直接把手伸到他衣兜里将东西掏了出来,是一枚象棋“马”。
  
  孔科长一拍大腿:“哎呀!顾警官啊顾警官,我还一直以为你是个老实人。我说你今天这个“马”怎么这么神出鬼没!”
  
  顾耀东无地自容地赔笑,周围人也都窃窃私语着,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结果是下棋作弊,也够丢人的。
  
  钟百鸣很是恼火:“以后上班时间,注意纪律!回去做事吧!”
  
  “是。对不起,钟副局长,下次一定注意。”顾耀东强装镇定地离开了户籍科。
  
  钟百鸣:“老孔啊,警局里现在乱象丛生,我且当你跟这事没关系,先不追究你的责任,以后还是要加强监管。像顾警官这样的外处警员,进来也最好登记一下。”
  
  孔科长汗都出来了:“是是是,我一定注意。”
  
  钟百鸣故作随意地坐到桌旁,摆弄着棋子:“顾警官经常来吗?”
  
  “偶尔来陪我下下象棋。一把年纪了,也就这点爱好。”
  
  “顾警官年纪轻轻,性格也比较木讷,难得他在警局还能有你这么个忘年交。”
  
  “当年他刚来警局,还是个新人的时候,就在户籍科做事。我也算他的老上级了。说实话,我很喜欢这个年轻人。”
  
  “那就难怪了……行了,你忙吧。”钟百鸣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回头问道:“今天你们下象棋,是顾耀东主动约你的吗?”
  
  孔科长笑着说:“不是,是我约他来的。”
  
  钟百鸣“哦”了一声,看着老孔笑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离开了。
  
  顾耀东坐回到刑二处时,依然心有余悸。给发报员做的证件就藏在他的裤腿里。如果刚刚没有用象棋转移钟百鸣的注意力,如果刚才赵志勇搜得再快一点,就会搜到他的裤腿,那就彻底暴露了。
  
  钟百鸣坐在副局长办公室里,在桌上反复转动着那颗“马”。隐隐约约中,他能感觉到顾耀东和从前不一样了。虽然看起来仍是白纸一张,但也许已经用隐形药水在上面画满了东西。大智若愚,大隐于市,那些是真正的高人。顾耀东会是这样的人吗?
  
  赵志勇拿着一份资料匆匆敲门进来:“副局长,明香裁缝铺的电话查出来了。最后一个电话是从恩利和路一家杂货铺打进来的,刚好在我们行动前五分钟。但是问了老板夫妇,都说不认识打电话的人。”
  
  钟百鸣一把按住了桌上转动的象棋:“带我去见他们。”
  
  这天下班时,方秘书忽然把顾耀东叫去了齐升平办公室。顾耀东一开始以为是户籍科的事,还有些忐忑,没想到齐升平给他发出了一份特殊的邀请。
  
  “晚上有时间的话,来我家里一趟。带上沈小姐。”
  
  顾耀东听得一头雾水:“副局长,我不太明白……”
  
  “听说你们已经订婚了。来家里吃个便饭吧,算是给你们庆祝庆祝,另外……顺道给你介绍一些新朋友。”
  
  晚上七点,顾耀东和沈青禾穿着正装,准时站在了齐升平家门口。顾耀东有些用力地牵住了沈青禾的手。这顿饭意义非常,沈青禾知道他在紧张,笑着用力握住了他的手。今天来这里,除了要顺利吃完这顿家宴,他们还有另外一个任务——打探出明香裁缝铺突然暴露的原因。
  
  用人开了门,屋里的音乐声扑面而来。几名中年男人和太太坐在客厅里谈笑风生,气氛轻松随意。
  
  齐升平夹着雪茄笑着走了过来:“来了,进来吧。沈小姐也好久不见了。”
  
  “是啊,上次见您还是夏处长在的时候。”沈青禾靠在顾耀东身边,甜甜地笑着。
  
  晚宴上,齐升平正式作了介绍:“今天有两位新客人。给大家介绍一下吧。沈小姐你们以前见过的,这位是顾警官,顾耀东。”
  
  一位客人说道:“以前好像听夏处长提过。那个学法律的高才生吧?”
  
  “就是他。这几年警局收了这么多人,也就他堪当大用。”
  
  顾耀东有些腼腆地笑着,看起来依然像个涉世未深的大学生。
  
  “这么说升平兄你是沾了夏处长的光啊,他培养了一棵好苗子,最后又留给了你。”
  
  齐升平:“不得不说夏处长眼光还是不错的。这个顾警官年纪轻轻,办事倒是比很多人都可靠,最重要的是懂分寸。”
  
  “顾警官,你们齐副局长只带两个人来参加过家宴。一位是夏处长,一位就是你了。什么意思你明白了吧?前途无量啊。”
  
  顾耀东赶紧起立,站得笔直:“卑职不敢和夏处长相提并论。一定努力,不辜负副局长信任!”
  
  齐升平:“好了好了,坐下吧。说了是家宴,就不必这么正式了。”
  
  “是!”顾耀东红着脸坐了下来。
  
  这年头会脸红的人不多了,一位太太实在觉得顾耀东可爱至极:“这位小警官倒是蛮有意思呀!”
  
  齐升平:“他是读书人,身上有股傻气。话也不多,千万别指望他能说什么漂亮话把你们哄高兴。”
  
  “我看他蛮好的,我不喜欢那种自作聪明又过分殷勤的年轻人,让人不舒服。”
  
  “这点倒是说对了。比起局里一些太过精明的人,我倒是更喜欢这股傻气。”齐升平说得有几分得意,显然,他已经把顾耀东当成了自己人。
  
  齐太太:“顾警官可不傻,不然沈小姐怎么能看上他呢?我们顾警官和沈小姐已经订婚了。各位,我提议给这对年轻人举杯祝贺一下吧!”
  
  众人高举酒杯,在闹哄哄的道贺声中,顾耀东和沈青禾红着脸碰杯,一饮而尽,俨然是一对甜蜜的恋人。
  
  晚宴过后,沈青禾和太太们去了客厅聊天。顾耀东被齐升平单独叫去了小客厅。他注意到旁边一间屋子里支了一张麻将桌,两个中年男人正在准备麻将。
  
  齐升平:“我不喜欢一窍不通的人,也不喜欢过分精明的人。这两年你变化很大,尤其是王科达这件事,看得出来你开窍了。”
  
  顾耀东:“这两年夏处长教了我很多。更要感激您肯给我机会,不然我在警局早就待不下去了。”
  
  “我能坐上常务副局长的位置,你是功臣。今后在局里遇到棘手的事情,你可以直接来找我。”说罢,齐升平很随意地问道,“会打麻将吗?”
  
  “最近刚跟青禾学了一点。”
  
  “那正好,上桌子打两圈。”
  
  顾耀东愣住了:“我?……我这个技术太生了,怕上不了台面。”
  
  “没关系。一回生二回熟。看见那个位置了吗?以前夏处长经常坐那儿。将来你恐怕是要经常坐上这张桌子了。”
  
  麻将桌上已经坐了两个男人,齐升平也坐下了。顾耀东望着最后剩下的那个空位,愣愣地站着,好像看见了夏继成坐在那张椅子上。
  
  齐升平:“顾警官?”
  
  “到!”顾耀东回过神来。
  
  “怎么,椅子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只是看见夏处长的位置,突然有些恍惚了。”
  
  另外两个男人笑了:“顾警官是个念旧情的人。”
  
  齐升平也笑了:“这个位置对你确实意义不一样。你坐上来,从现在开始就算接替夏继成了。”
  
  顾耀东沉默片刻,坐上了牌桌。大家开始说说笑笑地搓麻将。顾耀东脸上笑着,心里却翻腾着,久久难以平复。他从未想过,在处长离开上海这么长时间后,竟是在一个如此不经意的瞬间,时空交错,让他和处长在冥冥之中完成了某种交接仪式。
  
  沈青禾听着太太们聊天,喝着汽水,无意中回头望了一眼,一时间也愣住了。顾耀东坐在牌桌上,侧影和夏继成竟有几分神似。
  
  副局长太太顺着沈青禾望过去,目光所及原来是顾耀东,不禁打趣道:“沈小姐,你真是随时随地心思都在顾警官身上。”
  
  沈青禾红着脸笑了:“齐太太,你们慢慢聊,我去阳台透透气。”
  
  夜晚的阳台上清风阵阵。沈青禾一个人站在阳台边,回头望向牌桌上的顾耀东,不禁红了眼睛。她蓦然想起了夏继成离开上海前的最后一个任务——找一个可以接替他在警局继续战斗的人。也许现在终于可以说,他没有错付希望。
  
  顾耀东抓耳挠腮地出了一张牌。
  
  齐升平高兴地:“碰!”
  
  “顾警官真会出牌,全是你们齐副局长心里想要的。”
  
  顾耀东傻笑:“我哪有这个牌技,碰巧了。”
  
  “回去好好练练。这东西说难也不难,心里有副算盘就行。”
  
  “这才是真的难。我还是多向钟副局长学习,把警局里的事干好再说。”
  
  果然,这话让齐升平很不屑:“他?跟他有什么可学的?”
  
  顾耀东继续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钟副局长最近接连查了好几个共党的联络点,每天都有新发现,每天都马不停蹄。我们私下都在议论,钟副局长抓情报太厉害了。”
  
  “那不是他钟百鸣厉害。他托关系从美国搞了台侦测电台信号的机器,要说厉害,也是他的机器厉害。”
  
  牌桌上一人说道:“那天跟保密局的人打牌,听说他们也搞了一台。只要半小时之内重复发报,他们就能用那个什么机器锁定发报地址。”
  
  齐升平:“不是半小时,是十分钟就能赶到现场。”
  
  “这么快!离总局远的怎么办?”
  
  “他把分局也指挥起来了,美其名曰全城联动。只要知道了发报点,最近的分局警员几分钟就能赶到。所以说这十分钟,指的就是从定位到抓捕。”
  
  顾耀东装作大开眼界的样子,不动声色地听他们说话。
  
  “哎哟,这么大阵仗,警局这回是要立大功了呀!”
  
  齐升平有点不是滋味:“那也是钟副局长的大功。总署特批他建这个电讯室,他现在权力大了呀。”
  
  “现在真是乱啦,到处奇闻怪事,抓人不靠人,变成靠机器了!”
  
  “哗众取宠而已。机器能和人比吗?人,可比机器鬼多了。”
  
  牌桌上二人献媚着,齐升平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回家路上,说起牌桌上的谈话,顾耀东和沈青禾心里都有些忐忑。从发现信号到警察赶到只要十分钟,这意味着如果继续发报,一定还会有更多发报点像明香裁缝铺一样暴露。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2486

主题

5755

帖子

1万

积分

论坛元老

Rank: 8Rank: 8

积分
16600
80#
 楼主| 发表于 2020-11-25 13:36:17 | 只看该作者
  “保险起见,最近几天还是暂停发报吧。等他们对新机器的兴头过去再说。”顾耀东有些无奈地说,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
  
  “明天我就把情况告诉老董。对了,今天牌桌上输赢如何?”
  
  “按照你交代的,该赢的赢,该输的都输了。”
  
  “齐升平愿意把你带上这个牌桌,就意味着你能进入警局的核心圈子了。夏处长离开以后,警委一直在等这一天,从现在开始,你就算是正式接替他了。”
  
  沈青禾说得很淡然,似乎这是一件很久之前就已经预料到的事,于是这一刻真正来临时,便也应该是波澜不惊的。
  
  然而两人还是沉默了很久。
  
  “虽然今天在牌桌上,我坐了他的位置。但是在我心里,处长的位置没有人能替代。”
  
  “如果他知道坐上这个位置的人是你,他会很高兴的。”
  
  这天晚上,沈青禾交给了顾耀东一个牛皮纸袋。顾耀东打开一看,袋子里是一把手枪和一些子弹。
  
  “那天你在户籍科被搜查,我想起来就后怕。今后在警局,恐怕会经常出现这种突发情况了。这些东西是必须准备的。只是……希望你能用上,又希望你用不上。”
  
  顾耀东轻轻抱住了她:“我会安全的。”
  
  “那天你问我,你会不会也有像‘白桦’一样的代号?”
  
  “会有吗?”
  
  “夏处长说过,‘白桦’从来不是他一个人。是我,也是老董。但从现在开始,是你。”
  
  顾耀东怔怔地望了她片刻,感慨万千地笑了。
  
  米店伙计打电话报信的那间杂货铺,提前打烊了,因为店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钟百鸣。
  
  赵志勇关上门后,把店老板、老板娘和他们十来岁的儿子叫到内屋坐着。钟百鸣穿了一身便衣,笑盈盈地坐到一旁,摘下圆帽放在桌上。老板儿子贪玩好动,伸手去拿他的帽子,被老板娘一把拉了回去,低声训斥道:“不要乱拿东西呀!”
  
  钟百鸣将帽子顶在一根手指上,像玩玩具一样转动起来:“二位再好好回想回想,打电话的是什么人?”
  
  老板很是委屈:“您手下已经来问过一次了,要是认识,我早就告诉你们了。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我没必要撒谎啊!”
  
  钟百鸣笑而不语。男孩一直看着他手上转动的帽子,“你喜欢这个帽子?”他问道。
  
  “嗯。”
  
  钟百鸣笑呵呵地示意他过来,然后把帽子递给了他,教他在手指上转动。男孩欢喜地玩了起来。
  
  “我实在是有要紧事找那个人。二位帮帮忙,再仔细想想。”钟百鸣一边说话,一边示意男孩把帽子扔给自己。于是男孩拿起帽子,像扔飞盘一样朝他扔来。钟百鸣接住帽子,又扔还给男孩,似乎他来杂货铺只是为了跟孩子玩游戏,现在问的这些问题,都不是什么要紧事。两个人来回扔着帽子,钟百鸣不时还哈哈笑着,俨然是个充满亲和力的男人。
  
  看着这一幕,老板娘渐渐不那么紧张了,话匣子也就打开了:“哎哟……这个嘛,之前我是怕惹麻烦,所以没讲。看你们也不是什么坏人,其实我看那个年轻人是有点眼熟的,好像买什么东西的时候见过一面。”
  
  赵志勇:“能想起来在什么地方吗?”
  
  “那肯定想不起来了。”
  
  钟百鸣从内兜掏出一个信封,示意赵志勇交给二人。老板娘打开一看,是几张美金。
  
  “耽误二位做生意了,这是误工费。来这里打电话,应该不会住太远。只要能把他找出来,我们会再付双倍美金作为酬劳的。”
  
  老板和老板娘满脸惊喜:“好好好,明天我们就到附近,一条街一条街挨着找。”
  
  男孩又一次把帽子飞回给钟百鸣。
  
  “好玩吗?”
  
  “好玩!”
  
  于是钟百鸣走过去,和善地把帽子戴在了男孩头上,朝他笑了笑:“真好啊,无忧无虑,一看就是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幸福孩子。”
  
  从杂货铺出来时,守在外面的两名便衣警员迎了上来。钟百鸣一边拍着身上的灰尘,一边交代:“把孩子带走。什么时候把人找出来,什么时候让他们见面。赵警官,明天你到新新百货给他买点玩具。小孩子嘛,有玩具就会开心。”
  
  直到上车,钟百鸣脸上始终是与人无害的笑容。赵志勇错愕地看着他,第一次觉得他的笑容让人背后有些发凉。
  
  几天之后,一个平常的星期二。所有人都一如往常地来了警局,没有谁觉得这一天会有什么不同。然而就是从这一天开始,所有事情都变得不一样了。
  
  下午临近下班的时候,刑一处突然集合,不仅如此,赵志勇还领进去了一个陌生男人。男人拎着一只手提箱,看起来干练强壮,桀骜不驯。顾耀东不禁多打量了几眼。
  
  很快,他就从方秘书口中打听到了情况,电讯室监测到凤阳路以北有人发报。青禾明明已经向老董汇报过了关于新机器的情况,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纰漏?他忧心忡忡地离开警局,去了附近一家澡堂。澡堂更衣室的一个柜子里,放着他常备的两套便装,以及沈青禾给的手枪。他迅速换好衣服揣好枪,然后去了附近的电话亭,给福安弄外的公共电话亭响了五声,这是他和沈青禾之间约定的紧急联络暗号。两三分钟后,青禾便从亭子间赶到电话亭拨了回来。顾耀东一边接电话,一边紧盯着远处警局大门的情况。
  
  “凤阳路以北有人发报,具体地点不清楚。老董跟你联系过吗?怎么突然有人发报?”
  
  电话里的沈青禾也很诧异:“我没接到任何消息啊。而且近期暂停发报的消息,老董已经传达到各个点了。”
  
  “我现在也判断不了是出了纰漏,还是有意外情况,所以必须冒险。一处很快要过去抓人,我打算偷偷跟过去,想办法带我们的人撤离。”
  
  “我先跟老董汇报,派几个行动队的同志支援你!你一个人去太不安全了!”
  
  就在这时,钟百鸣的警车队伍从远处警局大门开了出来。
  
  “来不及了。他们已经出发了。”顾耀东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晚上六点半,“你开车到凤阳路电车站接应。如果过了七点半我还不到,你马上离开,别回家,找个地方避一避。”
  
  他挂断电话,跳上了停在一旁的自行车。
  
  太阳已经落山,光线渐渐变暗了。凤阳路以北的同德医院已经有提前赶到的分局警员在布控。钟百鸣的车队停在医院外,刑一处队员们鱼贯下车。
  
  “报告!我们是静安分局警员。已经派人去住院楼搜查了!”
  
  钟百鸣:“里面什么情况?”
  
  “两栋住院楼,病房密集,人员数量很大,我们的人正在搜查。另外医院西边院子里还有一栋老式住院楼,打算重新翻修,目前是荒废的。”
  
  钟百鸣想了想,对赵志勇说:“去老楼。”
  
  顾耀东躲在暗处,一边观察敌人动静,一边将子弹上膛。他的视线停留在最后下车的那个陌生男人身上。当看到对方背着步枪时,顾耀东很震惊。钟百鸣对那个男人耳语了几句什么,男人提前朝里面走去。顾耀东死死盯着他的身影,但对方还是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中。
  
  顾耀东猜得没错,这个陌生男人是钟百鸣刚调来的狙击手。他叫郑新,在武汉城防司令部待过,参加过武汉会战,后来去了南京卫戍司令部警卫大队,实战经验很丰富。钟百鸣一直考虑要给刑一处增配一名枪手,正好和警卫大队队长私下熟识,便向他借了郑新来一用。
  
  医院老楼三楼,有一间光线昏暗的病房,窗口挂着破烂的窗帘,床板早已经落满灰尘,输液架和椅子都歪在墙边,看得出这里已经废弃很久了。房间内不断响起“嗒嗒”的发报声,桌上放着明香裁缝铺的那只皮箱。一名男发报员正在专注地发报。另一个男人站在窗帘后,一边观察外面的情况,一边低声口述情报。
  
  “第2、第13、第7、第16共4个兵团和第3、第4、第1、第9共4个绥靖区部队于月中开始收缩兵力,25个军,共约60万人。”说完最后这一条,他看了眼手表,“今天就发这么多。警察应该马上到了,撤吧。”
  
  男发报员立刻关掉机器,拆解装箱。就在这时,窗外一道不太亮的光束晃过。窗边的男人朝远处望去,只见两队警员晃着手电筒朝废弃的住院楼跑来。他摸出了手枪。
  
  “按原计划,他们进楼以后,你从消防通道撤,我掩护你。”
  
  三名荷枪实弹的警员守门,其他警员快速进入老楼内部,兵分两路,跟着钟百鸣和赵志勇从东西两侧开始搜查。
  
  老楼附近有一座与它高度相当的水塔。郑新趴在塔顶,架好了步枪,正用望远镜观察情况。很快,镜头就锁定了楼外的消防通道——那名男发报员正拎着皮箱匆匆下楼,他尽可能减轻脚步声,以免引起楼内敌人的主意,却丝毫不知自己的面孔已经在敌人的望远镜里暴露无遗。
  
  顾耀东一路从门口跟到老楼附近,当他躲在暗处看见那名发报员从消防通道撤离时,心里忽然一紧。钟百鸣让那名狙击手先行进入,很可能是让他寻找制高点,提前做狙击准备。而此刻,他现在应该就无声地藏在某个地方,和自己一样盯着消防通道上的发报员……老楼附近,只有一处制高点,就是水塔。
  
  郑新放下望远镜,拿起步枪,用机械瞄准器瞄准了发报员。消防楼梯在楼外侧面,呈螺旋式下降。由于角度问题,郑新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开枪。他试图调整位置……
  
  顾耀东的目光正在水塔顶端徘徊时,一个黑影忽然晃了一下,但很快就消失了。果然躲在那里。他死死盯着黑影出没的地方,从腰间抽出手电筒,猛然照了过去。
  
  病房里还剩下那个口述情报的男人。时间差不多了,他正准备撤离,窗外忽然有亮光晃了一下。他立刻回到窗边,警惕地朝外望去。只见一个光团,从对面水塔顶上一晃而过。
  
  郑新原本已经瞄准了发报员,却没想到忽然凭空冒出一个光团从他头顶晃过,他下意识地趴下隐蔽了起来。
  
  与此同时,发报员也被光团警醒,立刻贴身到墙上停止了行动。当郑新再次翻身起来试图瞄准时,从他所在的角度已经看不见目标了。
  
  仿佛有一种心灵感应,病房里的男人迅速将子弹上膛,用枪口对准了对面的水塔。
  
  为了制造手电筒是无意识照到塔顶的假象,顾耀东又朝周围随意晃了晃,然后才又照在了水塔上。如果楼内还有其他同志,他希望能用这个无声的办法发出警示。光团沿着水塔外墙一点一点上移……
  
  病房里的那支枪口,也顺着光团一点一点上移。冥冥之中,那个光团似乎在给他指明危险所在。终于,他看见了趴在对面楼顶只露出一小部分身体的枪手,以及伸出来的步枪枪口。
  
  男发报员躲在消防通道上等了片刻,不见动静,于是当机立断朝下冲去。
  
  郑新迅速瞄准目标,就在他要扣下扳机的一瞬间,病房里的男人干脆地开了枪。郑新猛地侧身隐蔽,脸部被子弹擦伤,而那名男发报员也从消防通道安全撤离,消失在了夜色中。
  
  楼里果然还有同志!顾耀东立刻关掉手电筒,从一楼窗户翻进了楼内。
  
  “枪声在楼上,靠西的方向!”一名警员大喊着。
  
  钟百鸣和赵志勇两路人马会合,从西边楼梯冲上楼去。等他们离开后,顾耀东从相反方向的东边楼梯跑了上去。也来不及多想了,他一口气冲到三楼一间病房,朝窗外开了一枪。
  
  “好像跑到东边去了!”赵志勇大喊道。
  
  果然,枪声吸引着敌人掉转方向追来,西边恢复了安静。顾耀东的枪声给病房里的男人制造了机会,他迅速从西边楼梯撤离了。
  
  顾耀东开完枪,迅速离开病房朝楼梯跑去,但他还是慢了一步,前面已经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警局的人已经包围过来了。他赶紧回头朝另一个方向跑去。走廊两侧是一间又一间的病房,却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不觉间他的脚步有些慌乱了。就在这时,身后一扇房门忽然打开,有人从背后捂住他的嘴将他拽进了房间。
  
  顾耀东只觉得心脏咚咚狂跳,他奋力挣脱猛地转身用枪指向对方,面前的男人竟然是夏继成。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徽帮棋友会 ( 苏ICP备2022041640号-1

GMT+8, 2024-5-15 17:45 , Processed in 0.253415 second(s), 20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3

© 2001-2017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