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藏宝”之谜 至此,这起故意杀人案的侦查工作画上了句号。这天是1950年12月3日,屈指算来,专案组对该命案的侦查一共花了十八天时间。 可是,事情并没有完,还有跟死者相关的另一桩内容哩——彭祖清临刑前大喊的“检举”又是怎么回事呢?因此,12月4日,领导把专案组四名侦查员请到办公室去,先是表扬了一番,每人犒劳了一盒香烟,然后说专案组暂不解散,你们几个接着要查清这个死囚想检举何人。查清楚真相后,我给你们—并庆功。那时就不是一盒香烟了,我请你们下馆子海吃一顿! 这样,任桂福一干人就又有了一桩新活儿。这桩活儿领导似乎没那份急迫感,专案组四个侦查员也就可以从容些许。当晚,他们自己凑了点儿小钱儿去一家小面馆吃了一顿,除了面条,还点了猪头肉、卤鸡爪、花生米、豆腐干之类的凉菜和一斤散装白酒。尽管事先说好轻松轻松不谈工作,但一杯酒下肚,还是自然而然地把话题扯到了下一桩活儿上。所以,这顿小酒其实也是新案子的首次案情分析会。不过,这是一个没有任何收获的分析会。 四人先对彭祖清临刑前叫喊“检举”的动机进行分析:在死囚中,上刑场时吓得屁滚尿流、大呼冤枉或者神志失常的现象是有的,可是叫“检举”的却只是偶尔发生。长沙去年处决一批死囚时,曾有死囚大叫“检举”,当时是枪下留人了,可是那厮却无甚内容可以检举,胡言乱语了一番,调查下来都是假的。一周后,军管会下令处决。因为枪毙的就他一个,所以也就不特地为他开公审大会了,甚至刑场就临时设在看守所后面的池塘畔。拉出去崩了就是。那是一个历史上有反革命罪行的恶霸,被枪毙前他竟然对执行人员说:“我总算多活了八天。” 那么,眼前这个死囚彭祖清是否也是这样一个家伙呢?侦查员议来议去,觉得很难确定,因为无论是与否,都缺乏依据。任桂福说:“既然议不清楚,那就只好按照‘否’来对待了,因为毕竟他除了叫嚷‘检举’外,还说了要检举的对象——一个名叫‘尚保’的人。我估摸上级领导也是这样考虑的。” 这样,专案组的面前就出现了一道名唤“尚保”的迷宫之门,这道门只能用钥匙来打开,不能用诸如强砸之类的方式去对付。可钥匙在哪里?谁也不知道,而且几无分析的基础。 那时候夜生活贫乏,四人议到这当儿时,酒菜已经解决,小面馆的顾客早已走光,就剩他们四位了。四位的酒量都差,合喝一斤已经头重脚轻了,任桂福说今晚就各自安歇吧,明日再接着商议。 第二天,12月5日,专案组讨论了一天,终于理顺了思路,找到了调查方向,制订了调查方案。侦查员认为,既然立足于认同彭祖清临刑前确有情况要检举,那就按照确有“尚保”这个对象来调查。以此角度进行分析,大致上可以推断“尚保”应该是敌特条线的主儿,而且可能是彭祖清以前的“中统”同事。所以,应该从彭祖清以前的“中统”历史上进行调查。怎样调查?无非是查其档案、查其在“中统”包括上下线在内的同僚、查其从事特务生涯的历史,从中找出一个名叫“尚保”的对象来。 这一查,一直折腾到12月30日。可以说,这时专案组四位兄弟对于彭祖清的历史情况、社会关系等等方面的了解程度,已经大大超过之前负责审理彭祖清潜伏特务案的承办员了。可是,查来查去,彭祖清的历史上就是没有一个名叫“尚保”的交往对象。累得人仰马翻的专案组意识到这件事黄了,任桂福向领导一汇报。领导说马上要过阳历年了,你们先休息吧,过了元旦再研究。 1951年1月2日上午,专案组开会,原已经做好,了耗一整天也没个新思路的思想准备,哪知才议了半个小时。侦查员黄金道忽然提出一个观点:我们对“尚保”两个字的发音是否领悟得准确?会不会彭祖清要表达的是另一个意思,而我们从公安大队小薛等人的书面材料里看到“尚保”两字,就先入为主了?这个观点引起了其他三个侦查员的重视,讨论下来,认为这或许是一个新思路。于是,组长任桂福决定马上投入新的调查。 新的调查分两路同时进行,一路去向彭祖清的家属调查其平时的口音和语言习惯;另一路则前往公安大队找小薛、小王等人核实彭祖清在刑场上到底喊的是什么。 彭祖清的妻子陆锦花是长沙县人,她说,其夫在长沙已经生活了多年,能够说当地话,不过很多发音都带有明显的江南话余韵;而在紧急情况下,他脱口而出的话基本就是他的无锡家乡话了。陆锦花为表示自己所说并非虚言,甚至当场说了几句无锡话,说这就是她丈夫平时经常脱口而出的家乡话。 另一路侦查员收获更大。侦查员古克山问小王:“你是南京人,听得懂彭祖清的话,你说他当时在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说的是不是他的无锡家乡话?” 小王点头:“是的。”想了想又补充,“应该说,他刚开口喊的‘检举’是带着江南口音的长沙话,后来的‘立功’和‘尚保’就完全是无锡话了。” “你认为‘尚保’是什么意思?” “好像是哪个人的名字吧,百家姓中是有‘尚’这个姓的呀。” “这两个字在无锡话里的读音,除了名字,还可以是其他什么意思?” 小王试着默念了一下,说:“好像还可以理解为‘藏宝’。” 一语提醒了侦查员:对啊!会不会彭祖清要检举(也可以理解为“反映”或“提供线索”之类,生死关头慌不择言词不达意也是正常的)与“藏宝”相关的情况啊? 专案组对此自是甚为重视且慎重,于是又去找了无锡、苏州人各一名,请他们对“尚保”、“藏宝”的读音予以甄别,最终确定:如果彭祖清当时所言的那两个字并非“尚保”,那就只有理解为“藏宝”了。大家认为,既然之前对“尚保”耗费了大量时间和精力进行调查无果,那眼下只能认为“尚保”之人名并不存在,所以,就得往“藏宝”上面靠了。任桂福向领导汇报后,领导表示支持他们的想法,指示说那就按照“藏宝”的思路调整调查方向吧。 1951年1月4日,专案组开会专门讨论关于“藏宝”的问题。侦查员立足于假定彭祖清确实是要检举“藏宝”之事,对这个死囚未能吐露的秘密进行了分析。一般说来,“藏宝”无非是属于两种情形中的一种:自己秘藏的财宝和他人秘藏的财宝,自己的可能还包括其家庭、家族、亲戚,他人的则应包括亲朋好友或者某个机构比如特务组织等等。应该说,像彭祖清这样的文化水平,被捕前因为是潜伏特务,所以对人民政府的政策、法规是有所了解的,这两种因素加起来,“藏宝”如果是属于他自己个人或者小家庭的,应该不会用“检举”这个词汇,而应该用“坦白”或“交代”,可是,他却真真切切地说了“检举”二字,因此专案组估计他所说的“藏宝”应该不是属于他自己的。 这样,就应该考虑从上述两大类情形中将“自己”与“家庭”这两种剔除。剩下的那数种情形,就需要进行调查了。专案组把调查范围排了排,发现工作量颇大,光是地点就有无锡、镇江(彭祖清曾就读的“江苏私立美术专科学校”所在地,民国时的江苏省城)、上海和长沙,这还不包括彭祖清的卷宗中没有列人的曾经出过公差的几处地方。至于调查时所要我的对象,那就更多了。这样的调查,以那时警方的经济状况而言,侦查员即使再节省出差费用也负担不起。因此,专案组需要专门写一份报告,送往局长案头,由程萍局长亲自批准后方可实施。 程萍局长批准了这个调查方案,说财政上对专案组的开支可以实报实销,只是人力上大方不起来,“镇反”运动正在进一步铺开,警力捉襟见肘,专案组同志只好多多辛苦了。 于是,调查分两路进行,一路是组长任桂福留在长沙单枪匹马就地调查,那时对于调查人员的人数没有具体规定,如果警力足够,通常都会安排两人以上一路,但在如眼前这种警力缺乏的情况下,一个人调查也是有的,所获取的证据在法律上同样有效。另一路是侦查员古克山、仇一铁、黄金道,他们离开长沙后前往武汉,搭乘长江客轮顺江而下,到镇江上岸后开始调查,然后走陆路由无锡去上海,在上海调查结束后乘轮船到武汉,走陆路返湘。 这两路调查,工作量都非常大。因为之前彭祖清的卷宗中的内容只是与特务案有关的,无关的内容侦查人员即使在调查中接触到,也不会载入案卷;而后来专案组为查摸“尚保”线索所进行的调查中,也是有的放矢,盯着“尚保”查,对于其他信息并不在意,当然也不会记录在案。而现在的调查虽然与“尚保”有联系,但要比“尚保”更广泛,无论是时间,还是人物,以及彭祖清就读的社初中和美专,供职过的报馆、“兴亚院”、“中统局”,执教过的学校以及经营的私人画店等等,都得——查到。说得夸张点儿。相当于把彭祖清的个人经历从童年到死亡这三十多年一五一十梳理一遍,专案组为此付出的艰辛可见一斑。 对于“藏宝”线索的调查,这里分别道来。先说长沙任桂福这一路—— 自从1月5日启动“藏宝”调查以后,专案组长任桂福的两条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虽说当时的长沙没有如今这么大,但也有八个区。虽然市局给专案组配备了一辆除了铃儿不响其他部件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可是整天奔东跑西得费多大劲?更要命的是,白天进行自行车运动,晚上的睡眠时间还不多,满打满算也就半宿——午夜之前得整理白天的调查材料。如此一个星期折腾下来,即使年轻体健也没用。1月13日,任桂福早晨醒来头痛欲裂,去医务室一量体温,高烧三十九度。医生给他开了病假条,还通知伙房给供应病号饭。那时烧发得再高也是看作小毛病的,一般就是吃点儿退烧药,没有吊针一说。任桂福吃了医生开的退烧药后睡了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两点多。烧好像退了,头也不痛了,只是身子却似乎越发疲软,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不想起来,不过思维还是自然而然地往案子上去想。想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去城南分局看守所提审一名人犯向其调查关于“尚保”之事时,对方说过他以前曾和彭祖清共过一段事,同为“中统”湘站的情报特务,还去湘西出过差什么的。当时,任桂福因为是盯着“尚保”这一主题调查,所以其他内容就忽略了,也没往下问问彭祖清曾经跟对方说过些什么。眼下,要调查“藏宝”,是否有必要再去找这主儿了解一番呢?想来想去,寻思还是去一趟的好。于是就起了床,去伙房请炊事员下了碗面条吃了,强撑着骑着那辆破车前往城南分局看守所。 此刻任桂福要提审的这个人犯,姓步名俊超,湖南吉首人氏,三十七岁。步俊超原是长沙县的一个国民党税务人员,抗战爆发时作为一名热血青年,响应国民党政府的号召,毅然辞职要求参军入伍去前线杀鬼子。长沙市里的征兵处收下了他,不过没给他发军装。而是被“中统”物色去了。步俊超接受半年训练后,就作为一名情报特工,先去已被日寇占领了的北方地区活动了一段时间,后来调回长沙,上峰将其留在“中统”湘站做财务丁作。对外身份是“鑫泰碾米厂”的账房先生。“鑫泰碾米厂”是步俊超的姐夫开的,步俊超与姐夫悄悄勾结起来,把“中统”湘站账面上的钞票偷偷划到“鑫泰碾米厂”的账上,趁市面上稻谷廉价时囤积,待米价上涨时高价抛售,从中赚取差价。这种手脚偶尔做做还行,经常做那就难免翻船。1945年初,步俊超做的手脚终于败露,“中统”湘站当即决定严惩。那时长沙已经沦陷,“中统”湘站处于“地下工作”期间,严惩也就是密裁了。幸亏湘站派出执行密裁任务的行动特工是步俊超的朋友,当年一起作为热血青年,同被“中统”选调去特训班接受训练的,当下故意磨磨蹭蹭不下手,同时让老婆向步俊超急报消息。步俊超吓出一身冷汗,与姐夫商量对策,最后由姐夫托了当地一位社会名流出面去向湘站头目求情,不但退出全部赃款,还另外“乐输”黄金二十两给湘站,这才免死。那二十两黄金。自然进了特务头子的腰包。 事后,湘站对步俊超的信任度自然大大下降,财务当然不能再让他沾边了,但也不能将其开革,因为处于“地下”环境中,开革后步俊超就可能走向敌对阵营,出卖组织,给“中统”造成损失。因此,湘站就把步俊超派往未沦陷的湘西地区先待一段时间再说。组织上对步俊超是很不放心的,考虑得派人将其“陪送”过去。正好这时学校期末考试结束,教美术的彭祖清没甚事儿要做,湘站就指派他“陪送”步俊超去湘西。 上峰向彭祖清交代使命时是说清楚了的:授你“见机行事”之权,途中如发现步俊超有不轨之图,随时可以将其密裁。彭祖清当然没向步俊超透露这道命令,但步俊超既然是一名干了数年的情报特工,自然意识到彭祖清的“陪送”意味着什么,所以一路上对彭祖清甚是小心,事事当先操持,把自己当成彭祖清的勤务兵;而且明明上峰是发给旅费了的,他都交给彭祖清不让动用,而宁愿自己掏钱花销。这些,再加上两人一路攀谈下来,无意间发现原来他们竟然还搭得上些许亲戚关系:彭祖清的妻子陆锦花,是步俊超已病亡的前妻的姨表妹。如此,两人就成了一对无话不说的哥们儿。 那么,在长达二十多天的旅行中,彭祖清是否跟步俊超谈到过关于“藏宝”的话题呢?此刻任桂福去城南分局提审步俊超就是要了解这一点。 步俊超那次去了湘西没多久,日本就投降了。他在那里正好生了一场大病,也就没人来搭理他。待到半年多后自己返回长沙时,原湘站的那些头头脑脑早就离开长沙“还都”南京去争权夺利了。这样,步俊超就算是脱离了“中统”。这段历史,步俊超在长沙一解放军管会张贴布告让曾参加过反动政权党政军警特等的人员前往登记伊始,就主动去分局登记了。当时分局让他回去,还在“鑫泰碾米厂”工作。“镇反”开始后,公安局翻查当初的登记材料时想到他这个“中统”老特务,就把他逮进去审查。步俊超的历史情况比较清楚,所以几次讯问后也就没人来搭理他了。他处于等待处理的阶段,因为这段日子不断有囚犯上刑场,所以今天看守员传唤他出监房时,他颇有些紧张,待到押出来见到了任桂福,认出是上次曾来找其外调的侦查员,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步俊超向任桂福请教:像他这样的历史罪行,会不会判死刑? 任桂福说什么样的罪行判死刑政府是有规定的。我听下来,似乎你罪不该死。当然,你如果有立功表现,那就不但不会被判死刑,连有期徒刑也不判直接放了也有可能啊!于是,就顺理成章地说到了关于彭祖清与其接触期间的谈话内容,让步俊超回忆彭祖清当时是否曾经说到过类似“藏宝”的字眼儿。步俊超听说如果他提供的情况对于政府查案子有帮助,就算是立功行为,顿时来劲。当下.就一边回忆一边陈述,终于回忆到了似与“藏宝”相关的线索—— 1945年清明节,彭祖清“陪送”步俊超抵达湘西吉首,那是步俊超的老家,也是他们此行的终点站。当时“中统”湘站在湘西设立有—个湘站湘西室,步俊超就是向这个机关报到的。当天下午两点多,两人前往湘西室办理手续,彭祖清是销差,步俊超是报到。当晚,湘西室请两人下馆子。那时,吉首还没有著名的酒鬼酒,不过湘西自古就有“醉乡”之称,那条横穿全境的被湘西人视为母亲河的酉河,被当地人称为“酒河”。因此,当时吉首酿造的烈酒已经颇有名气。据步俊超说,他和彭祖清的酒量都还算不错;在长沙喝白酒通常是一斤的量,抵达吉首那天的晚餐席上只不过喝了十一二两(十六两老秤)就已经觉得不胜酒力了。两人回到下榻的客栈后,沏了一壶茶,边喝边胡磕牙瞎聊天。因为次日要分别了,又喝了这么些酒,话就多而直率。两人说到了抗战,盼望尽快结束,好脱离“团体”过一份自由日子。步俊超记得彭祖清说过他早就想离开“中统”了,只是上峰不准。 步俊超当时说,离开“团体”后就少了一份收入,只怕以后的日子过得不如现在这样滋润哩。彭祖清听了连声冷笑,说老兄你可能是这样,这个问题对于我而言就并非如此了。步俊超就问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你那份教书匠职业能挣大钱发大财?彭祖清说我当教书匠自然发不了大财,不过不瞒老兄你说,我手里有点儿好东西,或者说是宝货,拿点儿出来一变卖就够我花一辈子了!步俊超已经忘记自己当时是怎么说的了,反正两人说着说着就不知下文了。次日醒来,都是和衣而卧,昨晚说了些什么都忘记了。 彭祖清离开吉首好几天后,步俊超才依稀想起清明那天晚上两人的谈话内容,头脑里也闪现过彭祖清所说的他手头有“宝货”的话头,不过可能由于酒醉之故,似乎并不真切,所以也就没当回事。后来,他回到长沙,直到长沙解放,几年间跟彭祖清见过数次面,也曾一起吃过饭喝过酒,了解到彭祖清还是过着原来那种日子,教书匠不做了,自己开了个画店,属于小本经营,就断定这主儿即使那晚真说了那话头,也是吹牛。 步俊超关于彭祖清的这段往事的陈述,并未使任桂福特别感兴趣,毕竟步俊超自己也不敢肯定这百分之百出自彭祖清之口而并非是他的梦境,尽管其内容似乎跟“藏宝”有关系。这样,在耗费了若干时间后,任桂福又踩着破车返回城东分局专案组驻地。不过,经这一折腾,人倒是觉得清爽了些,烧也彻底退了。闲着也是闲着,就翻卷宗。翻阅到彭祖清在关押期间写的“亲笔自传”,发现其中对1945年清明前后“陪送”步俊超去湘西吉首之事竟然只字未提,于是顿生疑窦,暗忖难道清明节之夜这家伙跟步俊超所说的话是真实的?事后,彭祖清跟步俊超一样也回忆起了这段情节,意识到自己酒后失言,于是就故意在“自传”里把“陪送”之事一并抹去,省得让公安局发现其特务同僚中还有一个叫步俊超的,从而发现这个秘密? 任桂福于是决定对此事进行调查。可是。折腾了三四天,竟然连门儿也没找到——无论是敌特档案还是被捕在押的“中统”特务的口供笔录,都没有关于步俊超被发配湘西的记录。谁也不知道这件事,当然就更谈不上知晓彭祖清、步俊超两人清明之夜在吉首客栈的谈话内容了。后来分析,此系步俊超为邀功而虚构的内容。 任桂福觉得自己简直陷入了一筹莫展的境地,就在这时,前往江南调查的古克山三人联名发来了一份加急电报……
五、一无所获的江南之行 古克山、仇一铁、黄金道前往江南侦查的第一站是镇江,那是彭祖清当年离开老家无锡踏上社会的第一站,他在这座当时的江苏省会城市上过三年私立美专。侦查员此去要调查的是彭祖清在镇江求学时,是否跟同学或者其他熟人聊起过关于“藏宝”的内容。 三人到了镇江一打听。那所私立美专早在抗战爆发后的次年就关门打烊了。那么是否留有以前的师生档案或姓名住址之类的呢?侦查员通过教育界的老人打听到了校长李嘉良的住址,说是在金山寺附近的一条巷子里。一路问过去,巷子是有的,李府也是有的,不过李嘉良已去世多年,他家里并无当年美专的资料。侦查员脑子活络,失望之后随即想到一点:老校长去世时,总有以前的学生前来吊唁吧,他们留有地址吗?一问,吊唁名册是有的,不过名册上按例是只留姓名不写住址的。但侦查员对此已经很满足了,有姓名总比什么都没有强。于是就把名册上学生的姓名抄了下来,拿到公安局求助。在当地公安局的帮助下,总算找到了十三个当年的学生,用了一天多时间一一拜访了。最后获得的结果是:美专学生中有彭祖清其人,不过谁也没听他吹嘘过关于“藏宝”的话题。侦查员对此说法的可靠程度基本认同,因为这十三名学生中,有两位当年乃是彭祖清的室友,与彭祖清的接触要比其,他同学多得多,既然连他们也没听说,那说明彭祖清确实没有说过这方面的话题。 于是,古克山三人就去第二站——无锡。在那里,他们似乎撞到了大运! 彭祖清的祖籍并非无锡,而是安徽安庆府,他的祖父名叫刘必庆,当年是习武出身,曾考中过清朝咸丰年间的武举人。武举人如果想进一步发展,要么出钱捐官,要么就继续刻苦习练武功,还得学点儿兵法以备应付笔试,然后奔那三年一趟的武进土考试。刘老爷子当时是怎么想的,已经无法查考了。不过,接下来的事实证明无论他是怎么打算的,都是白打算,因为不久太平军就打到了江苏。刘老爷子不知是被迫的呢还是自觉自愿的,反正就成了忠王李秀成麾下的一名军官。后来,太平天国烟消云散,刘老爷子潜逃江湖,几经辗转,最后改名换姓隐居于太湖中的一个无名小岛上。从这时起,刘必庆就成了彭明德,待风声平息后迁居无锡城内,创业置房,娶妻生子,往下就有了彭祖清的老爸彭晰怡和刘姓改彭姓后的第三代、后来的“中统”特务彭祖清。 据侦查员接触到的一些与彭家为邻的老人说,以前坊间有传说,称彭家那武举人老爷子当年干“长毛”败逃太湖时,曾携有财宝数箱,其价值难以估计。尽管侦查员觉得这似与“藏宝”话题有涉,可毕竟是传说,而他们大老远从湖南赶到江苏,并非为收集民间传说,而是调查确凿的证据。 于是再往下访查,总算查到了一丝像样的线索。前面说过,彭祖清的老爸原是开棉布店的,后来与人合资发展成了一家棉纺厂,纱厂开张时还联系当地报馆发了消息。侦查员从图书馆找到了当年刊登消息的那张《太湖时报》,上面赫然刊登着这家名唤“怡理棉纺厂”的私企是彭晰怡与—个名叫宁民焘的人合伙投资开办的。一打听,那个宁民焘已经八十高龄了,尚健在,就住在无锡城里。于是前往拜访,了解当年合伙开厂之事。宁老头儿的说法令侦查员吃了一惊:他竟然分文没出,都是彭老板掏的款子,拉他出面不过是借用其名义,因为宁家跟陈果夫、陈立夫沾着点儿亲戚关系,纱厂有此名头,可免来自四面八方的骚扰。当然,宁民焘的名头也不是白借的,彭老板每月按时向他奉上大洋二百,逢年过节另有孝敬。 这样,彭晰怡的开厂资金来源就成了一个疑问。可是,往下就无法查了:彭老板已经过世,纱厂那个会计科长汪北也在新中国成立前三年病故。除了这二位,纱厂就再也没人能够说得清楚当初的启动资金究竟是怎么来的了。 三名侦查员一番商量后,正准备锲而不舍盯着这个方向继续调查,派出所民警向他们提供了另一条线索。这条线索的出现,使古克山三人眼前一亮,但往下调查的结果出现了他们无法拍板定夺的情况。于是只好给专案组长任桂福拍发加急电报。这条线索是—— 抗战胜利后次年春,即1946年3月初,彭晰怡因为把抗战初期内迁重庆的纱厂迁归无锡而连日劳累,突发脑溢血抢救无效而殁。彭晰怡有两个儿子,彭祖清是老二,上面还有老大彭祖福,在南京教书。当下彭祖福急往重庆奔丧并负责料理后事。彭老大在重庆办毕丧事后,随即扶柩回乡,安葬老爸。在长沙的老二彭祖清没有前往重庆奔丧,他直接从长沙返回无锡老家,回家后即负责主持迎灵准备工作。 数日后,彭老大扶枢而归。接下来,奇怪的事情就接连发生了:先是三十六岁、素来体健的彭老大一夜之间暴病而亡。毛病发作时是即送医院的,医生说是突发心脏病,也就是现在我们常说的心肌梗死。这样,原本为彭老板准备的墓地就得扩大了。彭家是有墓地的,也就不必另行购买,只要请风水先生踏勘一番指点合适的位置就行了。不过,全权负责操办父兄安葬事宜的彭祖清忽然作出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决定:回掉了之前老大雇请的和尚、道士和土工,说由其另行安排。彭氏家族上上下下心有异议,一应亲朋好友也都犯了嘀咕,不过若论在这桩事情上的发言权、定夺权,此刻就数彭祖清最大了,所以别人也就作不得声,只有静观其如何作为。 而彭祖清的作为简直令人目瞪口呆。回掉和尚、道土和土工之后,派人购买了大量建筑材料,砖头、石灰、黄沙、纸筋、毛竹、芦席、草包以及当时建筑行业还较少使用的被称为“洋灰”的水泥、钢筋和五百斤糯米,建筑材料是直接用船只运往城外史家湾彭氏墓地的,糯米则送往碾米厂去碾成米粉。亲族们看着于是就议论纷纷,说如此看来,彭祖清是要把父兄的坟墓打造成类似碉堡样的坚固建筑物了。只是,用这等阵势安葬死者,有这样的必要吗?还有,为什么把本地的土工都给回掉了呢?“远来的和尚好念经”,莫非彭老二要从外地请能工巧匠来兴建这项工程? 果然,建筑材料全部运到后的那天晚上,史家湾那边停靠了三条乌篷船,载来了七八个匠人师傅。天明后,他们开始干活了。不是挖土刨坑,而是绕着整个墓地用毛竹、芦席和草包竖起了一道一人半高的临时围墙。这种临时围墙通常用芦席搭建即可,彭祖清设计在芦席内侧再衬以草包,是因为芦席有缝隙,外面紧贴着可以从缝隙中看见里面的景象,衬以草包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此举加上这种特别的设计,顿时让亲友以及外人对彭祖清的这项工程产生了强烈的神秘感。 而彭祖清还在用他的实际行动不断地使这种神秘感发酵。当天,他差彭府佣人老周购买了两盏汽油灯和一些汽油送到基地。老周回来一说,人们便明白匠人师傅要开夜工干活了。修坟墓还要开夜工,那不是民间前所未有之举吗?彭祖清跟着又有了一个前所未有,他让匠人们晚上干活,白天休息。匠人在芦席、草包围就的墓地里干了些什么活?那就谁都不清楚了——包括彭家雇用的职业看坟人曹阿五一家,他们是住在墓地外面的两间草房里的,平时的活儿就是天天去墓地做些维护工作,这几天也用不着他们效劳了,甚至连墓地也不让进。不过并未给曹阿五放假让其歇着,而是奉彭祖清之命绕着墓地外围转悠,不让其他人靠近。 匠人师傅如此神神秘秘地干了三天活,到第四天夜间,彭祖清突然下令:今晚子时安葬父亲、兄长。这时,彭祖清让曹阿五雇的三条木船已经悄然停靠在彭府后门外的河里。一切从简,没有和尚、道士诵经超度,只有亲属啼哭举哀,焚纸送行。船载棺柩沿河出城,抵达史家湾时,墓地上的芦席草包围墙已经拆除,建筑材料也已消失,两个洋灰铺底、青砖砌壁的墓穴已经完成,墓碑也已竖好。连夜落葬,完事后已是天明时分。一干亲属疲惫不堪登船返回时,忽然发现先前还在抬棺入穴、封闭墓门的匠人师傅连同他们的乌篷船已经消失。 丧事就这样办完了,彭祖清次日即与众亲属告别返湘。而一个传说就此诞生,先是在亲属间,后渐渐在坊间传开,说的是彭家祖上有不菲财宝的升级版:父殁之后,彭家老大老二为继承祖传财宝争得不可开交,最后老大不明不白暴死,老二彭祖清得到了全部财宝,以办丧事为名藏于墓地。 坊间传说传到了活跃于太湖地区的盗墓贼耳朵里,他们决定对彭氏墓地下手。1948年仲春,一个风高月黑之夜,四个盗墓贼潜至墓地,却被看坟人曹阿五察觉。曹阿五是猎户出身,当下对准这伙贼人放了一枪。千百粒铁砂打出去,贼人全部受伤,狼狈而逃,从此都有了一张麻子脸。而江湖上也就知晓了曹阿五的厉害,就此镇住了所有想动彭氏墓地脑筋的家伙。 古克山、仇一铁、黄金道三人获得派出所提供的以上线索后。立刻去史家湾察看彭氏墓地,还跟曹阿五谈了话。了解到派出所民警所说的情况基本属实,当年修建彭老爷子和彭老大的坟墓时,曹阿五确实奉彭祖清之命不准任何人进入临时围墙之内,并日夜巡逻,防止闲人窥探。侦查员认为,别的不说,光凭这一点就已经很值得怀疑了,于是就决定循着这条线索往下调查。不过想得容易,做起来却颇有些难度,因为谁也没有亲眼见过彭祖清往墓地埋藏财宝。 三个侦查员反复讨论下来,认为要想解开这个疙瘩,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挖开坟墓看个究竟;二是寻找当年施工的匠人调查。挖墓乃是彻底解决问题的一种方式,只要挖开坟墓,是否埋藏着财宝,可以一目了然。而如果选择第二种方式的话,难度既大,这条路是否走得通也还是一个问题。因此,古克山三人倾向于掘墓,但涉及经费等问题,他们拍不了板,得由专案组长任桂福定夺。所以,他们就联名往长沙拍了一封电报。 任桂福接到电报后,由于不知古克山他们究竟遇到了什么问题,于是就回电询问,本来这些情况直接通话就能说得清楚,可那时候长途电话没有如今这等畅通,花上半天一天时间好不容易接通了,没准儿刚说上两句话就掉线了。所以双方只能用电报沟通,三百元(旧币)一个字,标点也算,古克山三人在无锡那边一边起草一边心痛不已。任桂福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后,立马动身。 1月20日晚,任桂福抵达无锡。与古克山三人会合后,听他们当面汇报了情况,然后连夜商量往下应该怎么办。议来议去,最后还是依着任桂福的意见办:暂不考虑掘墓,而是寻找当年修造坟墓的那几个匠人进行调查。 1月22日,专案组径奔史家湾找看坟人曹阿五。那时候已经土改,寸土全无的曹阿五分到了土地,心里正感激共产党,所以非常乐意配合专案组查案。经其回忆。侦查员获取了一条很有价值的线索:当年来的那几个匠人师傅,说一口绍兴话,加上只有绍兴才有的乌篷船,可以肯定他们来自绍兴。那么,彭祖清是怎么跟绍兴匠人联系上的呢?他远在湖南,跟绍兴离得很远哩!这个,曹阿五就说不上来了,不过他有建议:你们可以去无锡城里向荐头店问问看。 荐头店就是如今的职业介绍所,向社会各界提供有偿服务,可以为顾客介绍各种需要的职业线索。侦查员用了半天时间,跑到第四家荐头店的时候终于查知,彭祖清通过这家名唤“四海荐头店”的单门面小店找到了浙江绍兴上虞的匠人师傅。荐头店还保存着五年前的账单,上面有那伙匠人的领头吴世大的地址,此人住上虞县汤浦乡下一个叫作“汤家埭”的小村。 往下,就该奔上虞了。侦查员到那里了解下来,得知吴世大已经不住汤家埭了,他因为涉“一贯道”案,已被绍兴公安局拿下。于是,侦查员回过头来奔绍兴,去看守所提审吴世大。如此辛苦奔波,结果却令人失望。据吴世大说,五年前他确实接过一桩这样的活儿,就是彭祖清主持的安葬其父兄的工程。旧社会走村串庄干活儿的匠人师傅被称为“吃百家饭的”。长期的江湖生涯使他们积累了丰富的社会经验。因此,当他们到了墓地,一看那里堆着的建筑材料,再听彭祖清向他们交代先要在墓地四周用芦席、草包搭建临时围墙时,心里就明白这户东家非同小可,必有丰厚随葬,否则如此防范作甚?吴世大心中暗喜,以为这工程干下来能多挣不少工钱。可是,他空欢喜了一场。待到把围墙搭建好,彭祖清向他们交代施工细节时,他才发现这份活儿除了所用材料考究一些之外,并无其他特别之处。这使他颇为不解!但又不便发问,只有照干。三天活儿干完,材料还剩下不少,彭祖清让供应商来船装走退货了。下葬那晚,还是吴世大一伙儿效的力,他们特地留了心,可是扛在肩膀上的棺材的重量与通常无异,说明里面并未藏着金银财宝。 这下。吴世大一干人就犯了嘀咕,暗忖这个姓彭的东家如此折腾,算是什么名堂呢?按说,工匠是不能向东家当面提出这种问题的,即使工匠提出来了,东家也不可能回答。可是,这回吴世大提出来了,而作为东家的彭祖清竟然也回答了,或者说,是他指定一位发言人代为回答了。吴世大提问题并非出于好奇,而是为了他们一伙工匠的切身利益。本来,荐头店方面联系他们时说好了的,干完活儿,东家将向他们支付工钱一百块银洋。可是,现在活儿结束了,两口棺材也下葬了,彭祖清拿出来给他们的却只有七十块银洋。于是,作为工匠头儿的吴世大要开口请教了:“东家,这是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好干完活儿您付给我们一百块银洋的吗?” 彭祖清怎么说呢?他没有回答,指了指一旁的一位穿褐色长衫的老先生:“让马先生给你们解说一下。” 马先生是彭祖清请来的风水先生,头天吴世大他们抵达伊始,就看见老头子在墓地内外转来转去,手里捧着个罗盘,口中念念有词,听不清在嘀咕些什么。之后消失了数日,一直到今晚,又出现在墓地,手里的罗盘换成了一块大大的俄罗斯怀表,时不时看一眼,最后还像发射火箭搞倒计时一般叫喊,让工匠按照他定下的下葬时间准确地将棺材放入墓穴。现在,这老头子操着一口常熟话开腔了。树老根多,人老话多。马先生说了很多,意思可以概括成—句话:计划赶不上变化。 怎么说呢?原来,彭祖清起初是想趁这次机会把自己的寿穴一并修造起来的,之前他已经请了一位无锡当地的风水先生指点了寿穴位置。于是,他就购置一应建筑材料,准备好好完成这项工程。墓地周围用芦席、草包搭建的临时围墙,就是按照那位风水先生的指点实施的;那位先生还问过看坟人曹阿五的生辰八字,掐算出与亡者犯克,故在下葬前不宜进入墓地。 彭祖清雇请吴世大一伙工匠的当天,荐头店主老钱对彭祖清说,常熟马先生是苏南一带最出名的风水先生,看墓穴特别是寿穴极有一套,彭先生您何不请马先生去墓地看看,他这几天正好在无锡盘桓呢。彭祖清于是就请老钱找来了马先生,交谈之下,对对方那套风水学问甚为佩服,于是就请马先生去复核。马先生到史家湾踏勘之下,否定了寿穴位置,并断言这块墓地的风水已经用尽,再葬彭家的任何死者都会对彭氏全族的后代极为不利。彭祖清相信马先生的说法,当场决定取消自己的寿穴计划。 寿穴取消了,而当晚工匠就开进现场开始干活了,彭祖清在安排活儿时只好把三个墓穴改成两个。待到完工结账时,工钱自然也只能打七折,马先生说已经多付给你们三元多大洋了,足见东家宅心仁厚。吴世大等一干工匠听了,寻思既然马先生这样说,那就认了吧。马先生的名头在苏南地区实在太大了,寻常土工都不敢得罪他,否则他只消在替东家看风水时说一句“不宜请东南方向籍贯的工匠施工”(绍兴在无锡的东南方),那他们就甭想在这一带揽活儿了。倒是彭祖清于心不忍,又掏出了十枚银洋算是额外奖赏。吴世大等人收了钱,拜谢后,连夜撑着乌篷船离开了。 侦查员听吴世大如此这般一说,认为吴世大的这番陈述不像是作伪。当然,还得去找荐头店主老钱和马先生调查核实。于是,任桂福四人重新返回苏南,两人去常熟,两人在无锡,分别找钱、马了解情况。最后获得的结果是,吴世大所言属实。 这样,彭祖清在其老家无锡的藏宝线索就没了。这天是1月29日,还剩一周就要过春节了,而案子的调查却是毫无进展。专案组成员个个心情沉重,当晚聚在旅馆里商量下一步应该如何走。按说外调计划中还有一部分—一对彭祖清在沪那段历史中可能的有关藏宝线索的调查尚未完成,应该赴沪继续进行调查。可是眼看要过年了。去沪调查不一定找得到相关知情人,那就得在上海逗留到春节后。如此的话,开支太大,倒不如先回长沙暂时休整,待过了春节再赴沪调查。 于是,1月30日,专案组动身回返。谁也不曾料到,长沙那边却有好事儿等着他们……
六、《月下仕女》泄露真相 1951年2月3日,专案组返回长沙。四名侦查员刚刚进到办公室坐定,想泡杯粗茶润润嗓子时,看守所刘所长来电话了,对任桂福说:“哎呀,小任你总算回来啦!” 刘所长找专案组是为完颜彩珠之事。颜必开杀人案侦破后,其妻完颜彩珠也一并进了看守所,不算刑事拘留,而是“留置审查”。看守所方面没有料到这个女嫌疑人的人所给他们带来了空前的麻烦。她自入所第一天,就在监房里大喊大叫“冤枉”,白天叫。晚上也叫,有时甚至是半夜叫,凄厉的声音把其他人犯搞得不胜其烦。光叫也就罢了,她还自杀。最近半个月来,她已经自杀了四次,用被单搓绳子上吊、放风时捡了薄竹片割脉,还撞过一次木栅栏牢门(当时的监房门全是粗木制作的),使所方很是头痛。刘所长亲自出面找她谈话,予以训教;她根本不听,只是一口一个“我冤枉”。根据规定,看守所方面是不管在押人犯案子的,甚至禁止所方打听人犯案情,即使是所长也不例外。因此,刘所长对完颜彩珠的案情并不了解,她叫冤枉也就没法与其往深里谈。碰上这种情况,看守所方面只好采取强制措施,给完颜彩珠上了戒具;同时跟专案组联系,要求他们去看守所处理。 刘所长于是就给任桂福打电话,却被告知出差了,整个专案组都不在长沙。几时回来呢?这是专案组的工作,其他人谁也说不清楚。使刘所长感到头痛的是:年终了,许多案子都结案了,看守所人犯释放了不少。女性人犯原本就很少,而且案情通常都不重,被捕后较男性人犯来说,其配合态度也要好得多,加上“家有小孩儿、老人需要照顾”之类的事由,所以从宽释放的比例较大。而被上了戒具的完颜彩珠,昼夜都是需要其他女犯协助监守并照料生活的,现在人手少了,这活儿简直就没法干了。因此,刘所长急出了满嘴燎泡,一日数次往市局打电话打听专案组是否回来了。现在终于逮着了任桂福,就急赤白脸地让他马上过去一趟。 任桂福于是跟其他三名侦查员讨论这件事,说看看应该如何既符合政策又合情合理地处置此事。众人一议,暗吃一惊:这个女人当初结案时其实就可以释放了的,因为并未发现她参与彭祖清命案的犯罪证据啊!任桂福说:“这属于延期羁押,违反规定了,责任在我这个组长身上,回头我得检讨。现在,赶快放人吧。” 这种情况,在那个时代出现的频率比较高。那么,发生了这种情况又该怎么办呢?无非赶快放人就是了。没有什么“国家赔偿”,也不必跟人家解释,甚至说声“抱歉”也没有。 不过,这件事摊在任桂福身上有点儿例外。他意识到对完颜彩珠的延期羁押应该是他这个专案组长的责任,就有些内疚,再考虑到当事人此刻的情绪,就决定在释放这个环节上做得细致一些,不要再节外生枝弄出麻烦。于是,他就作了安排:让居委会协助适当做一些安抚工作,并跟邻居以及“大鹏旅馆”的员工讲清“一人做事一人当”的道理,不要歧视完颜彩珠;另外,对完颜彩珠释放后的生活以及参与旅馆的管理之类也需要作一些交代。这些工作,是需要专案组派人去居委会和旅馆做的。当下,任桂福跟古克山三人一说,那三位说反正我们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就一起走一趟吧。任桂福说那好,咱们这就行动。现在是十二点一刻,争取在两个小时内把手续办好,让看守所三点钟放人。当时,谁也没有料到,就是这个“走一趟”,竟使“藏宝”之谜顺利得以揭晓! 四个侦查员中,任桂福、黄金道去了居委会,古克山、仇一铁去了“大鹏旅馆”。线索,是去旅馆的古、仇二位发现的,而且还是两人同时察觉到的。事后他们回想起来,对于同时察觉当然感到奇怪,但更不解的是,之前他们也见过这件东西,却视若无睹。一点儿感觉都没有。那件东西是“大鹏旅馆”迎门服务台内墙壁上的一幅《月下仕女》。这是一幅水墨彩绘国画,画面是一个身着古装手执罗扇的美女静坐于庭院一角的一张藤椅上作沉思状,头顶是一轮明月。画技是专业水平,但看得出是出自画匠而非画家之手,缺少那份人物、景物的神韵。画面与本案并无关系,关系是在落款上:洛君为大鹏旅馆专写于已丑年仲秋。 古克山、仇一铁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落款上,思维同时定格,然后对视了一眼。古克山也就不打算跟账房先生说话了,指了指旁边一间空着的客房,嘴一努,示意仇一铁入内说话。进了房间,关门,压低了嗓音一说,两人的感觉是一致的:己丑年是前年——1949年,仲秋就是9月下旬吧,这幅画应该是作者洛君前年仲秋时节专门替“大鹏旅馆”创作或者临摹的。洛君是哪位呢?就是彭祖清平时画画时使用的几个笔名中的一个啊!这就是说,彭祖清早在前年9月以前就已经跟颜必开或者完颜彩珠有来往了。可是,按照颜必开、完颜彩珠两人的说法,完颜彩珠是去年4月暮春初夏时节才跟彭祖清相识而成为情人的,颜必开呢,则从未与彭祖清打过交道。就是前年、去年的事情,而且彭祖清是这对夫妇生活中的一位重要角色,应该不会把时间记错的。那就是故意说谎了,这个谎言的后面,显然隐藏着什么秘密,而且是关键的秘密。 这时,任桂福、黄金道和居委会的人一起过来了,古克山、仇一铁把两人扯进房间这么一说,那二位赞同他们的判断。这样,释放完颜彩珠的话头就放一放吧,先把《月下仕女》从墙壁上摘下来作为证据拿到手再说。然后,直奔看守所。 路上,几位侦查员议了议,认为这对夫妇中,应该是女方容易攻下,于是决定先讯问完颜彩珠。果然,仅仅进行了半个多小时的政策攻心,完颜彩珠的心理防线就崩溃了,对真实案情作了供述。有了妻子的口供,再去对付丈夫就容易了。颜必开随即招供,于是,真相大白—— 1938年,颜必开隐迹江湖潜逃至长沙改名换姓落脚于此后,用积蓄的赃款盘下了“荣鑫栈房”。本来,“荣鑫”是一家可以即刻投入营业的客栈,可是,颜必开要按照自己的方案将门面和房屋结构稍予改造,然后挂出“大鹏旅馆”的招牌。当时,完颜彩珠已经和他厮混在一起,以为这个计划除了浪费金钱外,没有第二个用项,力图劝阻。但颜必开没听,自顾招来两名工匠开始施工。这个一意孤行之举在当时造成的后果有二:一是颜必开发了大财;二是那两个工匠命赴黄泉。 原先的客栈,因为是要给住客提供伙食的,伙房面积很大。而颜必开准备经营的旅馆,并不向旅客提供伙食,所以他认为伙房太大无用,就减少一半面积作为厨房,另一半改造成库房。原来的伙房是平房。改建后的厨房也是平房,但库房却要搞,成二层楼。从开支考虑又不想动房顶,于是就往下挖一人多深吧。颜必开的财运,就是这么挖到的。那两个工匠挖到大约两米深时,在一旁监工的颜必开说可以了,—个工匠挖了最后—锹,触及硬物。颜必开说挖下去看看是什么东西,结果挖出了一口上盖石板的大缸,缸内盛满了金锭银条。当场清点,计有二十两重金锭五十个,共千两;百两银条一百二十块,共一万二千两;此外,还有黄金、珠宝首饰四十二件。清点过后,颜必开毫不迟疑,当下抄起铁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两个工匠劈死,尸体就地掩埋。 以颜必开的狡猾,此事原本是不会让完颜彩珠知晓的,但碰巧完颜彩珠准备好了夜宵来招呼工匠去吃,于是目睹了杀人的一幕,惊得魂不守舍。其时还是旧社会,颜必开对法度根本不屑一顾,干脆对完颜彩珠摊牌亮明了其洞庭湖惯匪的身份,然后说你看见了也就看见了,不管是我发财还是他们两个丧命,这都是老天爷早已安排好的。你要想太太平平和我同享富贵,只有四个字:守口如瓶!做得到吗?完颜彩珠自是频频点头如鸡啄米。颜必开说旅馆开张当日,你我正式成婚,这些财宝今后就是我们家的了,老子百年之后,就都归你了;但如若你违拗老子之意,这两个工匠的下场就是你的榜样!老子杀人如麻,根本不当回事,你明白了吗?完颜彩珠当场跪下,对天发誓一定守口如瓶。 颜必开向一家机修社定制了四个双层白铜箱子,拿回来后在夹层内灌以生石灰,然后将金银装入箱子,锁上,亲自动手在库房一角挖了一个更深的坑,四周及下面铺以青砖,将箱子放入,上盖石板,覆上泥土。之后,由于“大鹏旅馆”经营得还可以。况且颜必开手头还有一些为匪时积蓄的赃款赃物,而他和完颜彩珠也不敢过度挥霍,因此一直没有动过这些金银。 不觉数年过去,到了1949年秋,情况发生了变化,完颜彩珠奉丈夫之命去找画店订制那幅《月下仕女》图时,结识了彭祖清,图还没交,两人就已经上了床。完颜彩珠是妓女出身,风月老手,跟男人打交道一向不过是逢场作戏,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即使嫁给了颜必开也仍是这种思维,与颜必开夫妻数年并无感情可言。可不知怎的,自跟彭祖清勾搭上后,不但对其产生了感情,而且日趋升温,最后竟然到了如胶似漆、无话不谈的程度。到这当儿,颜必开当初对她的死亡威胁就起不到作用了。1950年暮春的一天,完颜彩珠终于向彭祖清吐露了“大鹏旅馆”藏宝的秘密。但不知她当时是怎么想的,或者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对于丈夫的惯匪历史以及在发现财宝的现场杀死两名工匠的情节倒是做到了守口如瓶,只字没露。 财富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对于彭祖清这样的“中统”老特工也不例外。他获悉“大鹏旅馆”的藏宝信息后,经过反复盘算,决定设法占有这些财宝,然后与完颜彩珠私奔海外。彭祖清对完颜彩珠一说,完颜彩珠深以为然,催着彭祖清赶快行动。可是彭祖清却迟迟不动。他是怎么想的?完颜彩珠交代说没对她说过。而彭祖清早已毙命,侦查员也无法知晓。不过专案组可以推测,认为大抵可能是这样的:彭祖清的这个决定要付诸实施是有相当难度的,不过难度并不在如何从颜必开那里夺取财宝。这方面,他有足够的把握,比如只消让完颜彩珠把美国最新研制的特工专用产品往颜必开的茶壶、酒杯里放一丸,这个旅馆老板就可沉睡三昼夜,醒来还会浑身无力三昼夜,这些时间,足够他挖出财宝与完颜彩珠私奔了。难度也不在如何偷渡海外。从审理潜伏特务案中获取的证据表明,彭祖清手里掌握着至少两个从广东偷渡海外的秘密关系,那是特务组织交代给他的,以备有紧急情况时使用,他完全可以动用这条渠道偷渡。真正的难度在于彭祖清的特务身份,他如若与完颜彩珠私奔海外,那就是“放弃职守”,等于是战时的临阵脱逃,那是要受到严厉制裁的。因此,估计彭祖清迟迟难作决定的原因是在考虑偷渡海外后如何逃避台湾特务机关的追究。 彭祖清迟迟难作定夺,对于完颜彩珠来说是一种煎熬。年轻时的妓女生涯使这个如今已经步入中年的女人对人——尤其是男人,戒心颇重,她担心彭祖清变心,甚至担心彭祖清生出谋财害命的念头,偷偷设法把她和颜必开的性命给害了,然后自己占有这笔数额巨大的财富。完颜彩珠不是一个很沉得住气的女人,她除了有一套对付嫖客的职业本领外,对于其他需要沉得住气的事情一概低能。如此,完颜彩珠就连日寝食难安。这情形,当然逃不过颜必开的眼睛,便诘问原委。完颜彩珠以身体不适搪塞,颜必开不信,于是就动用“家法”。完颜彩珠对惯匪出身的丈夫的“家法”甚为恐惧,熬“法”不过,只好乖乖招供。 颜必开得知完颜彩珠已经将其藏宝之事透露给彭祖清,大怒:老子的往事早已告诉你了,提起当年洞庭湖上著名的“一刀切”谁人不知?倘在以前,不管是日伪还是国民党的时候,老子对你这贱货只有一个字:杀!如今他妈的运气不济,摊上共产党执掌天下,老子倘若干掉你这贱货便没法存身,这也是命,姑且寄下你这颗头颅吧!只是这些金银财宝没法转移,旅馆厨房天天在使用,如若把旅馆歇业,这班伙计就丢了饭碗,人民政府跟我等商家是有约法三章的,这便是违反了“不准让职工失业”的条款,政府会因此找麻烦。姑且只好认命吧——暂且维持原状。 当然,这件事自此就成了颜必开最为操心的大事,因为这不仅关系到地下藏着的那些金银财宝,还会牵连出一桩二命大案,那两个工匠的尸体至今还在业已改建为库房的地底下埋着哩。如果再想得深远一点儿,还关系到当初杀死工匠后一不留神向完颜彩珠亮明的“一刀切”的湖匪身份。因此,颜必开就得想出一个周全的法子来,把这些烦心事都解决掉。想来想去,终于想出办法来了—— 第一步,地下那些东西当然得转移,而且还要赶快。这就必须让旅馆歇业一段时间,但需要有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既让外界认为旅馆必须这样做,又不能惊动政府。这个法子让颜必开想出来了——与账房先生及两个老伙计商议重新装修旅馆,构划方案,甚至请来营造行的师傅当面请教并设计图纸,还对内对外都放出风声:旅馆装修期间,将向因停工歇业回家休息的全体员工发放足额薪水。颜必开甚至还跑了趟区政府,专门咨询了关于这方面的政策,以防“触电”。 第二步,指使完颜彩珠约彭祖清来旅馆幽会,故意败露,却又让彭祖清逃掉。于是上演一出苦肉计,对完颜彩珠动用“家法”,从而使两人的奸情被外界知晓。这是颜必开设下的伏笔:待他把地下藏着的秘密转移之后,即使彭祖清对外放风称“大鹏旅馆”藏宝,政府因此来查问时,颜必开也能以情敌之间的矛盾来为自己开脱。不信,那就挖吧,自然挖不出啥东西来。 办法想出来了,颜必开稍稍定心。可是,接下来发生的情况是颜必开意想不到的。正当他紧锣密鼓地选择建筑材料、物色施工人员时,彭祖清的潜伏特务身份暴露了,这主儿失风被捕,给关进了看守所。颜必开顿时懵了,定下神来后只好寄希望于彭祖清是“中统”老特务,指望他能熬得住公安的讯问,对藏宝之事守口如瓶。 那么,旅馆装修工程是否还要进行呢?颜必开想来想去,决定还是照常进行。可是,就是因为此事拖了数日,导致颜必开的计划搁浅了——工商、税务部门下达了联合通知:为核定工商业私营商家的固定资产,以为下一步即将进行的税收改革作参考依据,自即日起全市各私营工厂、商家一律不准进行房屋改建、设施改造、产品调整等,在这之前业已开始进行的工厂、商家不在禁止范围之内,可以继续进行。颜必开得知消息后大失所望,无奈之下只好认命,静观事态发展再作计议吧。 在颜必开看来,自己的运气似乎还不错,彭祖清被捕后并未交代藏宝秘密。当然,颜必开并不知晓彭祖清潜伏特务一案的审理进展情况,因此心里的忐忑是可想而知的。他变得特别关心时事,每天让账房先生念报纸,还特地去旧货市场买了一台美国产的十七灯收音机收听新闻;至于每天早晨泡茶馆那更是必修的功课。这颗心一直悬到11月15日,终于基本放了下来,颜必开得到消息:次日市里将召开公审大会,枪毙—批反革命分子,彭祖清估计在内。 颜必开反复考虑,决定次日去刑场。此举倒不是因为颜必开像一般百姓那样对处决人犯充满了好奇心,想去凑个热闹看个稀罕,他“一刀切”亲手杀的人多了去了。哪里还有什么好奇心。他之所以要去刑场,一则是想亲眼看到彭祖清被枪毙,好彻底放下心来;二则觉得彭祖清对于藏宝之事能够守口如瓶,心存一份感激,也算是去为其送行。 哪知,彭祖清在最后关头喊出了一嗓子“藏宝”。完颜彩珠是苏州人,颜必开与其生活了十多年,也能听懂一些江南话,当时他离彭祖清不过七八米距离,自然一听就明白这家伙喊的是什么意思。颜必开极为失望地看着彭祖清被停止执行死刑,拉往医院救治。之后的跟踪以及当晚潜入医院杀人的情况,之前已有交代,这里不再赘述.杀彭后,颜必开向完颜彩珠说了说情况,嘱其如若公安怀疑到他头上的话,应该如何应对。完颜照着做了,但颜必开自己却向专案组承认了,因为他的脚印、指纹已经成为杀人的铁证。这个杀人如麻的惯匪,之前根本没听说过警方是可以凭此破案的,尤其对于指纹的提取,更是觉得不可思议。至于库房地下的秘密,颜必开当然没有必要交代,他想跟完颜彩珠也算是夫妻一场,那些金银就留给她享用吧。哪知他编造的谎言在时间上有漏洞,被侦查员从那幅《月下仕女》上发现了,完颜彩珠被迫作了交代,他的这番心思也就白费了。 结束讯问,已是暮色降临时分,专案组立马向领导汇报情况,请求立刻调派力量前往“大鹏旅馆”起赃并挖掘那两个工匠的尸骸。长沙市公安局当即派出十名警员和公安大队两个班的战士前往现场。将颜必开、完颜彩珠夫妇押解过来指点位置后,随即挖掘,顺利挖到了埋于地下的那些金银,以及那两个被颜必开用铁锹劈死的工匠的尸骸。 经专家鉴定,这些金银铸于明代晚期,估计很有可能是张献忠的农民军攻陷长沙时,某个富豪逃难时埋藏的。原主逃难途中或许遭遇不测,藏宝之事也就成了一个秘密,直到三百多年后被颜必开偶然发现。 三个月后,颜必开被判处死刑执行枪决,完颜彩珠以包庇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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