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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连载』 《陆小凤之凤舞九天》 古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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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4 11:33:29 | 只看该作者
第九章 几乎见龙王

  陆小凤从小老头的密室中走出来时,正是六月初八的清晨。

  天气晴朗,阳光灿烂,海风虽然被四面山风所阻,气候还是凉爽宜人。

  他并不是从原来那条路出来的,所以并没有经过那堆满木鱼佛像的地方,也不必再钻水池。

  这条地道的出口上处,就在那九曲桥下的荷塘附近,他出来之后,才想起刚才忘了问小老头一件事。假如我要睡觉,应该到哪里去睡?"小老头显然认为这种事他一定可以自己解决的,所以也没有提,却不知睡觉正如吃饭一样,都是人生中最重要的大事。

  现在陆小凤只希望能找到岳洋。

  岳洋就算不会找地方给他睡觉,至少还可以回到自己的小茅棚去。

  金窝银窝,也不如自己的狗窝,何况那里还有个笑口常开的老朋友在等着他。

  想到这个老朋友,他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老朋友那大肚子里,是不是也有个人?这些人都没有牛肉汤喝,是不是已经死了?"想到这一点,陆小凤想赶快回去。

  他居然在想家了,这连他自己也觉得很滑稽。

  只可惜他找不到岳洋,却看见了沙曼。

  百花盛开,在阳光下看来更艳丽,沙曼就站在花丛中,穿着件轻轻淡淡的袍子,脸上不着脂粉,百花在她身畔却已都失去了颜色。

  她就这么随随便便的站在那里,既没有动,也没有开口。

  陆小凤却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

  她忽然转身走了,陆小凤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走,走过条铺满采石的花径,前面一丛月季花的掩映中,有栋小小的屋子。

  她就推开门走了进去,这栋小屋无疑就是她住的地方。

  陆小凤忽然想到了幽灵山庄。

  看起来这里的确有很多地方都和幽灵山庄很像,可是实质却完全不同,陆小凤的遭遇也不一样。

  到幽灵山庄去,他心里早已有了准备,早已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幽灵山庄中的人,都是死过一次,再隐姓埋名的。

  这里的人却本来就是无名的人。

  老刀把子虽然是个了不起的角色,这小老头更是个出旷的奇才,惊才绝艳,深不可测,老刀把子跟他比起来,只不过是海洋旁的一条小溪而已。

  小屋的门还开着,屋里寂无人声。

  陆小凤终于还是忍不住走了进去,沙曼就在门内,掩起了门,拥抱住他。

  她的嘴唇灼热,身子火烫。

  陆小凤醒来时,已近黄昏。

  她正站在窗口,背对着他,纤细的腰肢伸展为丰满的臀部,双腿修长笔直。

  陆小凤几乎看痴了。

  这又像是一场梦,荒唐而甜蜜,他永远想不到她为什么会这样对他。

  他想坐起来,走过去再次拥抱她,可是四肢酸软无力,连动都懒得动。

  她没有回头,却已知道他醒来,忽然问了句很奇怪的话。"你杀了飞天玉虎?"此时此刻,无论谁也想不到她会忽然问起这句话的。

  飞天玉虎狡猾残酷,在银钩赌坊那一役中,陆小凤几乎死在他手里。

  陆小凤也想到她会提起这个人,忍不住问道:"你认得他?"沙曼还是没有回头,可是肩头颤抖,心情仿佛很激动。

  过了很久,她才缓缓道:"他的真名叫江玉飞,我本来叫江沙曼。"陆小凤吃了一惊,道:"你们是兄妹?"

  沙曼道:"是的。"

  陆小凤的心沉了下去,忽然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对他。

  原来她是为了要替兄长复仇。

  可是她没有把握能对付陆小凤,她只有用女人最原始的一种武器。

  这种武器一向很有效。

  现在他四肢酸软,想必已在销魂的睡梦中遭了她的毒手。

  陆小凤只有在心里安慰自己。我能够活到现在,已经是运气,能够死在这样的女人手里,也算是运气,我还有什么好埋怨的?"一个人只要能想得开,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值得苦恼埋怨的事。

  陆小凤忽然笑了笑,道:"我虽然没有亲手杀死他,他却足因我而死的,假如我还有第二次机会,说不定会亲手杀了他的!"沙曼又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我曾经不止一次发过誓,无论谁杀了他,我都要用自己的身体作为酬谢。我已没有什么别的法子能表达我的感激。"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悲哀和怨恨,陆小凤又吃了一惊:"为什么?"沙曼的身子在颤抖,道:"因为他虽然是我的哥哥,却害了我一生。"陆小凤没有再问下去。

  他了解这种情形,像飞天玉虎那样的人,无论多卑鄙可耻的事,都能做得出的。

  沙曼仍然没有回头,又道:"我答应过自己的事,现在我做到了你也可以走了。"陆小凤道:"我不走。

  沙曼忽然转身,苍白的脸上泪痕未干,美丽的眼睛却已因愤怒而变得利如刀锋,冷冷道:"你还要什么?难道还要一次?"这句话也说得利如刀锋。

  陆小凤知道自己现在若是走了,以后再相见一定相逢如陌路,若是再去拥抱她,她纵然不会拒绝,以后只怕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若是既不走也不去拥抱她,却又怎么能在这里耽得下去?

  他又傻了,真的傻了。

  沙曼看着他,目光渐渐温柔。

  他若真的是传说中那样的薄幸登徒子,现在就算不走,也必定会乘机再来拥抱她一次。

  反正他已得到她,为什么还要再留以后相见的机会?

  她看得出他心里多情软弱的一面,但是她一定要让他走。

  外面忽然有人在高呼。"九少爷回来了,九少爷回来了。"沙曼的脸上立刻起了种奇怪的变化,就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忽然被父母抓住了。

  陆小凤却笑了笑,道:"你不妨先走,我很快就会走的,今天的事,我一定也很快就会忘记。"他在笑,只不过无论谁都应该能看得出他笑得是多么勉强。

  沙曼没有走,反而坐下来,坐在他的床头。

  陆小凤道:"你一定要我先走?"

  沙曼道:"你可以不必走。

  陆小凤道:"你……"

  沙曼脸上的表情更奇怪,道:"我做的事,并不怕别人知道,你随便要在这里耽多久都没关系。"陆小凤看着她,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人已下了床,披上了衣服,忽又笑道:"我有样东西送给你,不知道你肯不肯要?"沙曼道:"你要送的是什么?"

  陆小凤道:"我的夜壶刀!"

  沙曼又在看着他,美丽的眼睛中已有了笑意,终于真的笑了。

  陆小凤从来没有看过她笑。

  她的笑容就像是冰河解冻,春回大地,新生的花蕾在阳光下开放。

  陆小凤也笑了。

  在笑,也不知笑了多久,忽然间,两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眼睛里流下来,流过她苍白美丽的面颊。

  她忽然也站起来,用力拉住陆小凤的手,轻轻道:"你不要走!"陆小凤的声音已嘶哑,道:"为什么?

  沙曼道:"因为我……我不要你走!"

  她又拥抱住他。

  她的嘴唇冰冷,却柔软芬芳甜蜜如花蕾。

  这一次他们已没有火焰般的欲望,却有一股柔情温柔如水。

  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位智者说过句令人水远难忘的话。

  他说:友情是累积的,爱情却是突然的,友情必定要经得起时间考验,爱情却往往在一瞬间发生。

  这一瞬间是多么辉煌,多么荣耀,多么美丽。

  这一瞬间已足永恒。

  风在窗外轻轻的吹,暮色已降临大地。

  现在正是仲夏。

  仲夏日的黄昏,又明亮,又朦胧,又轻柔,又热烈……

  多么奇妙的人生,多么奇妙的感情。

  也不知是门没有栓,还是窗没有掩,一个人轻云般飘进来,又轻云般飘出去。

  他们都没有看见他,也没有发觉到已有人来了又去。

  可是他们却看到了他留下的一朵花。

  一朵冰花。

  现在正是仲夏,这朵花却是用冰雕成的,透明的花瓣还没有开始溶化。

  要在多么遥远的地方才有窖藏的冬冰?要费多么大的苦心才能将这朵冰花完完整整的运到这里来?

  虽然是一朵小小的冰花,可是它的价值有谁能估计?又有谁知道其中含蕴着多少柔情?多少爱心?

  除那神龙般的九公子外,还有谁能做得出这种事来?

  他知道她从来不看重身外之物。

  他知道她伯热,在这南海中的岛屿上,却终年看不见冰所以他特地将这朵冰花带回来,亲自来送给他珍爱的人。

  可是他来的时候,她却在别人怀抱里,他只有留下这朵冰花,悄悄的走了。

  陆小凤看着这朵冰花,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酸楚,却不知是为了这个孤高而又多情的人?还是为了自己?

  他没有去看她脸上的表情。

  他不敢去看。

  可是他却忍不住问道:"是他?"

  沙曼慢慢的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竟连一点表情都没用。

  陆小凤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沙曼淡淡道:"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说别人的事?你为什么不说说你自己?"他替陆小凤扣起了衣襟上的钮扣,嫣然一笑,道:"后面有个小小的厨房,我去烧点菜给你吃,柜子里还有点酒,我可以陪你喝两杯。"陆小凤看着她,不但看见了她的笑,也看见了她对他的感情。

  他自己的心仿佛已将因太多的情感而爆裂,他忍不住要去拥抱他。

  外面却忽然响起了敲门的声音,有人轻轻道:"我是小玉,九少爷特地叫我来请曼姑娘去吃饭。

  沙曼脸上的笑容立刻不见了,冷冷道:"我不去,我没空。

  小玉还不肯走,还在门外哀求。"曼姑娘不去,九少爷会骂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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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4 11:30:08 | 只看该作者
第八章 美人青睐

  六月初八。夜。

  十二连环坞总舵的大厅里灯火辉煌,大厅外却警卫森严。

  经过了五月端阳的那次事之后,这里的警卫和暗卡都已增加了一倍,尤其是今天,分头去查访的三批人都已回来,正集中在大厅里,分别报告他们查访的结果。

  第一个站起来的是熊天健。

  他率领第一批一再回到太行山下那小镇去,经过了二十三天的明查暗访,得到的结果是:

  "镖师们投宿的那家客栈叫悦来,因为地方偏僻,土地不值钱,所以客栈建造得很宽阔,一共有三十九间客房。""我们已将这三十九间客房中每一寸的地方都仔细搜查过,没有血迹,也没有兵刃暗器留下的痕迹,可以说完全没有可疑之处。""当地一共有一百七十八户人家,大多是土生土长的,每一家我们都去问过,出事前后那几天,附近都没有见过可疑的人。

  "唯一可疑的地方是,出事前的那天早上,有一批木匠到过那里,带着几大车木材,据说是为了要做佛像和木鱼用的。""可是这些人在当天晚上就已走了,我们根据这条线索追下去,才发现他们原来都是太平王府的木匠,也完全没有可疑之处道。"所以这次查访的结果,还是完全没有结果。

  由叶安士率领的第二批人也一样,江湖中所有善于使刀的名家,在端阳正午前那两个时辰中,都没有到过十二连环坞附近五百里的地面之内,而且每个人都有人证。

  王毅率领的第三批人总算比较有些收获,可是距离三千五百万两的目标仍很远。

  所以大家的希望都寄托在鹰眼老七身上,现在距离太平王世子的限期已只有七天。

  鹰眼老七的回答却更令人泄气道:"陆小凤已出海远行,只怕永远都不会回来的了!"他离开卧云楼之后,就立刻赶到沉海一带的港口去查问。

  他居然找到了狐狸窝。

  可是这个远近驰名的风月地,在他去的那一天,却是冷冷清清的。

  因为他们老板那条海船沉没的消息,已经传来,据说船上的人已全部遇难.连一个活口都没有。

  鹰眼老七却还不死心,又问道:"你们有没有看见过一个长着四条眉毛的人?"他们看见过,而且记得。

  胡子长得和眉毛完全一样的人并不多,陆小凤一向是个很容易就会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人。

  "那个人也在我们老板的那条船上"

  "就是遇难沉落的那条船?"

  "是的。"

  三批人得到的结果,竞同样都是完全没有结果。

  那一百零三个精明干练的镖客,价值三千五百万两的镖银,也正如石沉大海,无影无踪。

  七天的期限霎眼就过去了,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鹰眼老七忽然道:"我倒有个法子!"

  大家立刻问道:"什么法子?"

  鹰眼老七站起来,看着大厅外的石柱,深深道:"大家都在这里一头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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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4 11:26:10 | 只看该作者

  看着她走出去,小老头忽又问道:"你知不知道她的外号是什么?"陆小凤不知道。

  她的外号当然不叫牛肉汤。

  小老头道:"她叫蜜蜂。"

  陆小凤道:"蜜蜂?"

  小老头道:"就是那种和雄蜂交配过后,就要将情人吞到肚里去的蜜蜂。"陆小凤的脸红了。

  小老头却还是笑得很愉快,道:"我也知道一个做父亲的人,本不该用这种话批评女儿的,可是我一定要让你知道,她为什么一定要杀你?"他拍拍陆小凤的肩。"现在你当然已明白这并不是我的意思!"陆小凤试探着问道:"就因为这不是你的意思,所以我才能活到现在?"小老头并不否认,微笑道:"杀人并不是件困难的事,但是如果要杀得很技巧,就很不容易了I"他的手轻按石壁,立刻又出现一道门户,里面的密室布置得精雅而优美。

  他带着陆小凤走进去,从壁柜中取出个水晶酒糟,悠然道:"葡萄美酒夜光杯,这就是我特地叫人从波斯带来的葡萄酒,你喝一点!"他又拿出个平底的方樽,里面装着一种暗黑的酱,微笑道:"这是蝶鲨的卵,在昆仑以北,有很多人都称之为卡维亚,意思就是用鱼子做成的酱,用来佐酒,风味绝佳。

  陆小凤忍不住尝了一点,只觉得腥咸满口,并没有什么好吃的地方。

  小老头道:"蝶鲨就是卵,也就是退,盛产于千万年之前,近来却已将绝迹,毛诗义疏中曾说起。大者王鲸,小者未贿,今宜都郡自京门以上江中通出骡鲸之鱼。本草纲目和吕氏春秋上也有关系此鱼的记载,你再尝尝就知道它的异味了!"看来这小老头不但饮食极讲究精美,而且还是个饱读诗书的风雅之士。

  陆小凤忍不住又尝了一点,果然觉得在咸腥之外,另有种无法形容的风味,鲜美绝伦。

  小老头笑道:"这还是我自己上次到扶桑去时还回来的,剩下的已不多,看来我不久又必将有扶桑之行了!"陆小凤道:"你常到那里去?"

  小老头点点头,道:"现在扶桑园中是丰臣秀吉当政,此一代枭雄,野心极大,对我国和朝鲜都久有染指之意。他笑得更愉快,又道:"外面的那批珠宝,本是朝中一位人特地赠送给他的,却被我半途接受了过来。"陆小凤道:"老狐狸那条船是你作翻的?"小老头正色道:"我怎么会做那种粗鲁的事,我只不过凑巧知道那时海上会有风暴而已!海上的风暴,本就可以预测,"这小老头对于天文气象之学,显然也极有研究。陆小凤越来越觉得这个人实在是不世出的奇才,武功,才学都深不可测。忍不住又试探着问道:"所以你就故意延阻老狐狸装货的速度,好让他的船恰巧能遇上那场风暴!小老头笑道:"只可惜我还是算错了半天,所以不得不叫他再回去装一次水!"老狐狸船上的船夫,都是经验很高的老手,怎么会将水这么重要的东西忘记装载?陆小凤直到现在才明白其中蹊跷。小老头道:"最难的一点是,要恰巧让那条船在一股新生暖流中遇难!"陆小凤道:"为什么?"小老头道:"因为这股暖流是流向本岛的,风暴之后,就将覆船中的货物载到这里来,根本用不着我们动手!"他微笑着,又道:"也就因为这股暖流,所以你才会到这来。陆小凤道:"你为什么要费这么多事?自己劫船岂非反而便些?"小老头淡淡道:"因为我不是强盗,劫货越船,乃市井匹夫所为,我还不屑去做。"陆小凤叹了口气,这件本来仿佛绝对无法解释的事,现在他总算明白了一半。

  岳洋当然也是他的门下,早已知道那条船会遇险,所以才再三拦阻他,不让他乘坐那条船,甚至不惜将他打下船。

  小老头又笑道:"这批珠宝若是运到扶桑,我国中士必将有一场大乱,我虽然久居化外,仍是心存故国,做这件事,倒也并不是完全为了自己。"陆小凤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要勾结丰臣秀吉的朝中要员是谁?"小老头浅浅的啜了一口酒,又尝了点蝶鲨的子,才深深道:"在我们这行业中,有四个宇是绝不可忘记的!"陆小凤道:"哪四个字?"

  小老头道:"守口如瓶!"

  陆小凤终于问出句他一直想问的话。你做的是哪一行?"小老头道:"杀人!"

  他说得轻松平淡,陆小凤虽然早巳隐约猜出,却还是不免吃了一惊。

  小老头道:"这本是世上第二古老的行业,却远比最古老的那一种更刺激,更多姿多采,令人兴奋。…他笑了笑,道:"这一行的收入当然也比较好些。"陆小凤道:"最古老的是哪一行?"

  小老头道:"卖淫!

  他微笑着又道:"自从远古以来,女人就学会了卖淫,用各式各样的方法卖淫,可是杀人的方法却只有一种。"陆小凤道:"只有一种?"

  小老头道:"绝对只有一种。"

  陆小凤道:"哪一种。"

  小老头道:"绝对完全的一种。"

  他又补充着道:"杀人之后,不但要绝对能全身而退,而且要绝对不留痕迹,所以杀人的工具虽多,正确的方法却绝对只有一种!"他一连用了三次"绝对"来强调这件事的精确,然后才接着道:"这不但需要极大的技巧,还得要有极精密的计划,极大的智慧和耐心,所以近年来够资格加入这种行业的人已越来越少了!"陆小凤道:"要怎么样才算够资格?"

  小老头道:"第一要身世清白!

  陆小凤道:"杀人的人,为什么要身世清白?"

  小老头道:"因为他只要在人们心目中,留下了一点不良的记载,出手的前后,就可能有人怀疑到他,万一他的行动被人查出来,我们就难免受到连累!"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有道理!"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只有身世清白的人才够资格杀人。

  小老头道:"第二当然要有智慧和耐心,第三要能吃苦耐劳,忍辱负重,喜欢出风头的人,是万万不能做这一行的!"陆小凤道:"所以做这一行的人,都一定是无名的人。"小老头道:"不但要是无名的人,而且还得是隐形的人。"陆小凤动容道:"隐形的人?人怎么能隐形?"

  小老头笑道:"隐形的法子有很多种,并不是妖术!"陆小凤道:"我不懂。"

  小老头举起酒杯,道:"你看不看得见这杯中是什么?"陆小凤道:"是一杯酒。

  小老头将杯中的酒又倒入酒樽,道:"现在你还看不看得见这杯酒?"当然看不见的,因为这杯酒已混入了别的酒里。

  小老头道:"你若已看不见,这杯酒岂非就已隐形了?"陆小凤思索着,这道理他仿佛已有些明白,却又不完全明白。

  小老头道:"泡沫没入大海,杯酒倾入酒蹲,就等于已隐形了,因为别人已看不到它,更找不出它,有些人也一样!"他微笑着道:"这些人只要一到了海里,就好像一粒米混入了一斤米中。无论谁再想把他找出来,都困难得很,他也已等于隐形了!"陆小凤吐出口气。苦笑道:"平时你就算在我面前走来走去,我也绝不会看出你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小老头抚掌道:"正是这道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明白的!"陆小凤道:"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法子!"

  小老头道:"哦?"

  陆小凤道:"如果你有另外一种身分,譬如说,如果你就是江南大侠,那么你也等于隐形了,因为别人只看得见你大侠的身分,却看不见你是杀人的刺客!"小老头笑道:"举一反三,孺子果然可教。"

  他接着又道:"可是一个人就算完全具备了些条件,也还不够。

  陆小凤道:"还得要什么条件?"

  小老头道:"要做这一行,还得要有一种野兽般的奇异本能,要反应奇快,真正的危险还没有来到,他已经有了准备,所以我看中一个人之后,还得考验他是不是有这种本事?"陆小凤道:"怎么考验?"

  小老头道:"一个人只有在生死关头中,才能将潜力完全发挥,所以我一定要让他遭受各式各样的危机!"陆小凤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还要叫各式各样的人去暗算他?"小老头道:"不错。

  陆小凤终于明白。"去暗算岳洋的那些人,就是你派去考验他的?"小老头道:"是的!"

  陆小凤道:"他若禁不起考验,岂非就要死在那些人手里?"小老头淡淡道:"他若禁不起那些考验,以后行动时还是要死的,倒不如早些死了,也免得连累别人。"陆小凤道:"那个独眼的老渔翁,和那个马脸的人都是你门下?"小老头道:"他们只不过是核桃外面的壳,果子外面的皮,永远也无法接触到核心的。

  陆小凤道:"你女儿杀了他们,只因为他们已在我面前泄露了身分?"小老头叹了口气,道:"小女也是个天才,唯一的毛病就是太喜欢杀人。"陆小凤道:"贺尚书呢?"

  小老头道:"我说过,她是个天才,尤其是对付男人。"陆小凤终于明白,贺尚书要杀他,只不过为了讨好牛肉汤。

  小老头苦笑道:"只不过这种才能纯粹是天生的,有些地方她并不像我!"陆小凤道:"但她的如意兰花手却绝不会是天生的。"如意兰花手,和化骨绵掌一样,都是久已绝传的武功秘技,近年来江湖中非但没有人能使用,连看都没有人看见过,小老头又啜了口酒,悠然道:"她练武的资质也不错,只不过身子太弱了些,所以我只教了她这一两种功夫。

  陆小凤动容道:"如意兰花手是你教给她的?"

  小老头微笑道:"这种功夫并不难,有些人虽然永远也练不成,可是只要懂得诀窍,再加上一点聪明和耐性,最多五年就可以练成了。

  陆小凤失声道:"只要五年就练得成?"

  小老头道:"昔年和化骨仙人齐名的如意仙子练这种功夫时,只花了三年功夫,小女好逸恶劳,也只练了五年。"如意仙子本是武林中不世出的才女,无论哪一门哪一派的武功,只要被她看过两遍,她就能使得上手,但是她的女儿练这如意兰花手,却整整练了三十年,最后竟心力交瘁,呕血而死。

  牛肉汤只练了五年就练成了,已经可算是奇迹。

  陆小凤忍不住问道:"你自己练这种功夫时,练了多久?"小老头道:"我比较快一点!"

  陆小凤道:"快多少?"

  小老头迟疑着,仿佛不太愿意说出来,怎奈陆小凤还是不死心,偏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他只有笑了笑,道:"我只练了三个月。

  陆小凤傻了。

  小老头道:"化骨绵掌就难得多了,我也练了一年多才小有所成,指刀和混元气功也不容易,至于那些以招式变化取胜的武功,就完全都是孩子们玩的把戏了!"他轻描淡写的说出来,陆小凤已听得目瞪口呆。

  一个人若是真的能精通这些武功,简直是奇迹中的奇迹,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陆小凤又忍不住问道:"你自己说的这些武功,你自己全都已练成?"小老头道:"也谈不上成不成,只不过略知一二而已。"陆小凤道:"贺尚书和小胡子他们的功夫,都是你教出来的?"小老头道:"他们只不过略略得到一点皮毛,更算不了什么?"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他们的功夫我见过,无论哪一个在江湖中都已可算是绝顶高手,若是连他们都算不了什么,江湖中那些成名的英雄岂非都变成了废物?"小老头淡淡道:"那些人本来就是废物。"

  这句话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陆小凤一定会以为他是个自大的疯子,可是从这小老头嘴里说出来,陆小凤只有闭着嘴。

  小老头又替他斟了杯酒,道:"我知道你成名极早,现在更已名满天下,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陆小凤道:"我有问必答。"

  小老头道:"在你看来,一个人若是只想成名,是不是很困难?"陆小凤想也不想,立刻道:"不难!"

  小老头道:"一个像你我这样的人,若是想永远无名呢?"陆小凤道"那就很难了!"名声有时就像是疾病一样,它要来的时候,谁也扼不住的。

  小老头笑了笑,道:"你是个聪明人,所以你才会这样说,求名的确不难,我若有此意,十五岁之前就可以名动天下了"陆小凤只有听着,他知道这不是假话。

  小老头凝视着他,道:"现在你当然也已明白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事!

  陆小凤深深吸了口气,道:"你想要我也加入你这一行?"小老头的回答很干脆。是的。陆小凤苦笑道:"可是我不幸已经是个很有名的人。"小老头道:"你的名气,正好做你的掩护,正如你所说,别人只看得见你是陆小凤,就看不见你杀人了。"他不让陆小凤开口,又道:"我要杀的人,都必定有他的取死之道,绝不会让你觉得问心有愧,你的才能和智慧,都远在岳洋之上,我正好需要你们这样的人,可是我绝不愿意勉强你!"陆小凤吐出口气,道:"我是不是还有选择的余地?"小老头道:"你当然可以选择,而且还不妨多考虑考虑,想通了之后再答复我。"他微笑着,又道:"现在你已是个很有钱的人了,在这里一定可以过得很愉快,我可以保证,从此之后,绝不会有人再麻烦你。

  陆小凤道:"随便我考虑多久都行?"

  小老头道:"当然随便你,我绝不限制你的时间,也不限制你的行动,你无论要干什么,无论要到哪里去都行。"他站起来,忽又笑道:"只不过我还要提醒你一件事。

  陆小凤道:"什么事?"

  小老头道:"小心蜜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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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前因后果

  这地狱里虽然没有灼人的火焰,但四面都是水,无论他往哪边游,都立刻就撞上石壁,连换气的地方都没有,就这么样被活活闷死在水里,倒不如索性被烧死反而痛快些。

  他正在急得快要发疯的时候,上面又是"格"的一响,道亮光射下来,竟露出个门。

  就算这扇门是直达地狱的,他也不管了,一下子蹿上去,上面竟是条用石板砌成的地道,连一滴水也没有。

  地道中虽然也很阴森,在他来说,却已无异到了天堂。

  这一夜间他遇见的事,简直就好像做梦一样,他看见的死人是活人,活人却是死人,真人是木头人,木头人却是真人。

  他简直已晕头转向,现在才总算喘过一口气来。

  地道里燃着灯,却没有人。

  他拧干了身上的衣服,就开始往前走,走一步,是一步,不管走到哪里去,他都已只有听天由命。

  地道的尽头,是道铁门。

  门上居然没有锁。

  他试探着敲了敲门,没有回应,他就用力拉开门走进去,里面是间很宽阔的石室,竟堆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佛像和木鱼。

  陆小凤傻了。

  这么隐密的地方,原来只不过是堆木鱼的,这种事说出来有谁相信?

  更令人难以相信的是,这些木鱼和佛像,竟都是老狐狸那条船运来的,他全都见过,船沉了之后,木鱼和佛像怎么会到这里?

  陆小凤长长吐出口气,在心里警告自己,最好赶快走,走得越远越好,就当作从来也没有到过这里,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些木鱼。

  他已看出这些木鱼和佛像中,必定隐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

  他本来也许还能想法子活下去,别人若是知道他已发觉了这秘密,也许就不会再让他有开口说话的机会了。

  他的想法很正确,只可惜他现在根本无路可退,何况他的好奇心早巳被引起,叫他就这么样退出去,他实在也有点不甘心。

  木鱼中究竟有什么秘密?

  他知道这些木鱼里面都是空的,他也曾从沙滩上捡到过好几个,都被他剖成了两中,改成了木碗与木勺。

  可是只要有点头脑的人,都绝不会辛辛苦苦的从沉船中捞起这些空木鱼,再辛辛苦苦运来这里,藏到如此隐秘的地方,还派个人睁大眼睛躺在外面的水池里看守着,无论是人是猫,只要一进水池,就给他一刀。

  这地方的人,看来都是很有头脑的人,为什么会做这种事?

  陆小凤忍不住捡起个木鱼,敲了敲,里面也是空的,再摇了摇,这个空木鱼里竟好像发出了一连串很悦耳的响声。

  那把夜壶刀还在他身上,他立刻掏出来,将这木鱼剖成两半。

  只听"哗啦啦"一声响,十几样东西从木鱼里掉下来,竟都是光华夺目的宝石和碧玉。

  陆小凤又傻了。

  他一向识货,当然看得出这些宝石和碧玉都是价值不菲的上等货色。

  你随便从里面挑一块,随便送给哪个女孩子,她一定都会变得很听话的像牛肉汤那种不喜欢珠宝的女孩子,世上毕竟不多。

  他再剖开一个木鱼,里面竟全都是小指那么大的珍珠。

  石室中至少有三四百个木鱼,里面若都是宝石珠玉,一共能值多少银子?

  陆小凤简直连算都不敢去算。

  他并不是财迷,可是这么大一笔财富忽然到了自己面前,无论谁都难免会觉得有点心慌意乱的。木鱼里是珠宝,佛像里是什么?

  佛像也是空的,他找了个比人还大的佛像,先用他的夜壶刀将中间的合缝撬开,心里只希望里面真是空的。

  这么一尊佛像里,如果也装满了珠宝,那简直就比最荒唐的梦还荒唐了。

  "格"的一声,佛像已被他扳开了一条缝,里面并没有珠宝漏出来。

  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失望?忽然听见佛像里仿佛也有人叹了口气。

  这佛像明明是木头做的,怎么会叹气?

  今天一夜间他遇见的怪事虽然已比别人八十年遇见的还要多,听见了这声叹息,他还是不免大吃一惊。

  就在这时,佛像中已有个人扑了出来,一下子扼住了他的咽喉,一双手冰冷冰冷,也不知是妖怪?还是僵尸?

  陆小凤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几乎被吓得晕了过去。

  他没有晕过去,只因为这双手刚扼住他的咽喉,就变得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定定神,张开眼,就看见面前也有一双眼睛看着他。

  眼睛下面当然还有鼻子,鼻子下面当然还有嘴。

  这个人的嘴唇动了动,忽然说出了三个字"陆小凤"佛像里居然藏着个人,已经是不可思议的怪事。

  这尊佛像被装上老狐狸的船,等到船沉,再被运到这里来,前后至少已有三四十天。

  佛像里藏着的这个人,居然还没有死,居然还能够说话,居然还认得他就是陆小凤。

  陆小凤这一夜间遇见的怪事,加起来也没有这一件奇怪。

  更奇怪的是,他居然也认得这个人。

  这个人竟是在镖局业中资格比"铁掌重刀"司徒刚更老,实力更大,名气也更响的大通镖局总镖头。"大力神鹰"葛通。

  淮南鹰爪王的大力鹰爪功从来不传外姓,葛通却是唯一的例外。

  因为他不但是第三代鹰爪王的义子,也是王家的乘龙快婿,为人诚恳朴实,做事循规蹈矩,十八岁人大通镖局,二十一岁就已升为总镖头,在他手里接下的镖,从来也没有出过一次差错。

  "只要找到葛通,条条大路都通,"有些人宁可多出成倍价钱,也非要找葛通保镖不可。

  陆小凤实在连做梦也想不到,这么样一个人竟会藏在佛像里。

  葛通看见他却更吃惊,嘴唇动了好几次,仿佛有很多话要说,怎奈体力太虚弱,嘴唇也已干裂,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陆小凤也有很多话要问他。

  被人藏在佛像里,远比被人装进箱子里还奇怪,这两件事是否同一人的杰作?为的是什么?

  这些疑问陆小凤也连一句都没有问出来,因为葛通已完全虚脱。

  虽然只要一大碗营养中富,煮得浓浓的牛肉汤,就可以让他元气恢复,可是此时此地,要找一碗牛肉汤,也难如登天。

  陆小凤看着他发了半天怔,心里又想到一件可怕的事。

  这里至少有一百多尊佛像,假如每尊佛像里都藏着一个人,那怎么办?

  这问题陆小凤连想都不敢想,再也没有勇气去看第二尊佛像。

  就在这时,地道中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陆小凤一颗心又吊了起来。

  来的人是谁?他湿淋淋地走进来,地道中的足迹还没有干,不管来的是谁,想必都已发现这里有了不速之客,贺尚书当然知道这不速之客是谁?

  这个人既然敢进来,当然已有了对付他的法子。

  陆小凤叹了口气,索性坐下来等着。

  脚步声渐近,一个人端着一大锅热气腾腾的牛肉汤走进来,赫然正是牛肉汤。

  锅里的牛肉汤虽然热,端着锅的牛肉汤脸上却冷冰冰的全无表情。

  现在她非但好像完全不认得陆小凤,而且竞像是根本没有看见石室中还有陆小凤这么样一个人,慢慢的走进来,将一锅牛肉汤摆在地上,用一把长汤匙勺起了一勺,慢慢的倒入一尊伏虎罗汉的嘴里。

  木头做的佛像居然也会喝中肉汤。

  牛肉汤喃喃道:"牛肉汤不但好吃,而且滋补,你乖乖的喝下去,就可以多活些时候"一勺牛肉汤倒下去,佛像中竟发出了一声转微的呻吟。

  牛肉汤道:"我知道你嫌少,可是牛肉汤只有一锅,刚好每个人一勺,连大肚子的弥陀佛也只能分到一人勺"陆小凤的心沉了下去。

  刚好每个人一勺,难道每尊佛像里都有人?

  现在他当然已看出,佛像里活人的嘴,刚巧就对着佛像的嘴,所以不但能喝场,还能呼吸。

  这些人能够活到现在,就靠这每天一勺牛肉汤。

  他们整个人都紧紧的被关在一尊钉得死死的佛像里,连一根小指都不能动,每天只靠一勺牛肉汤维持活命。

  这么样的日子他们竟过了三四十天,想到他们受的这种罪,陆小凤再也忍耐不得,忽然跳起来,冲过去,闪电般出手。

  他实在很想将牛肉汤也关到佛像里去,让她也受受这种罪。

  牛肉汤没有回头,也没有闪避,突听"噬"的一响,一声破风,一根带着鱼钩的钩丝从外面飞进来,闪闪发光的鱼钩飞向他的眼睛,好像很想把他的服珠子一下钩出来。

  幸好陆小凤此刻并不在水里,幸好他的手已经能够动。

  他忽然回身,伸出两根手指来一夹,就夹住了鱼钩。

  牛肉汤冷冷道:"这两根手指果然有点门道,我也赏你一勺牛肉汤吧!"一柄长匙忽然已到了陆小凤嘴前,直打他唇上鼻下的迎香穴。匙中的牛肉汤汁已先激起,泼向陆小凤的脸。

  这一着她轻描淡写的使出来,其实却毒辣得很,不但汤匙打穴,匙中的汤汁也就成种极厉害的暗器,陆小凤要想避开已很难。

  何况他虽然夹住了鱼钩,却没有夹住资尚书的手,眼前人影一闪,贺尚书已撒开钓竿,轻飘飘的掠了过来。

  他轻功身法快如鬼魅,出手却奇重,一掌拍向陆小凤肩头,用的竟是密宗大手印的功夫!

  陆小凤两方受敌,眼见就要遭殃,谁知他忽然张口一吸,将溅起的牛肉汤吸进嘴里,一下子吸住了汤匙。

  贺尚书一掌拍下,突见一样闪闪发光的东西划向脉门,竟是他自己刚才用来钩陆小凤眼珠子的鱼钩。

  这一着连消带打,机蛮跳脱,除了陆小凤,真还没有别人能使得出来。

  可惜他的牙齿只不过吸住了汤匙,并没有咬住牛肉汤的手。

  她一只兰花般的纤纤玉手,已经向陆小凤左耳拂了过来。

  如意兰花手分筋错脉,不但阴劲狠毒,手法的变化更诡秘飘忽,陆小凤一拧腰,她的手忽然已到了他脑后的玉梳穴上。

  玉梳穴本是身上最重要的死穴要害,就算被普通人一拳打中,也是受不了的,陆小凤暗中叹了口气,劲力贯注双臂,已准备使出和人同归于尽时才用得上的致命杀手。

  谁知就在这间不容发的瞬息之间,牛肉汤忽然一声惊呼,整个人都飞了出去,撞上石壁,贺尚书的人竟飞出门外,过了半晌,才听见"砰"的一响,显然也撞在石壁上,撞得更重。

  陆小凤面前已换了一个人,笑容亲切慈祥,赫然竟是那小老头。

  刚才他用的究竟是什么手法,竟在一瞬间就将贺尚书和牛肉汤这样的高手摔了出去,竟连陆小凤这样的眼力都没有看清楚,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这小老头竟是他平生未遇的高手。

  牛肉汤已站直了,显得惊讶而愤怒。

  小老头微笑着柔声道:"你跌疼了没有?"

  牛肉汤摇摇头。

  小老头道:"那么你一定也像贺尚书一样,喝得太醉了,否则怎么会忘记我说的话。"他的声音更温柔,牛肉汤目中却忽然露出了恐惧之色。

  小老头道:"喝醉了的人,本该躺在床上睡觉的。你也该去睡了!"牛肉汤立刻垂着头走出去,走过陆小凤面前时。忽然笑了笑,笑得很甜。

  无论谁看见她这种笑容,那绝对想不到她就是刚才一心要将陆小凤置之于死地的人。

  陆小凤也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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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4 11:25:03 | 只看该作者

  若是在陆地上,陆小凤也许还能对付他这把刀。到了水里,陆小凤就完全不行了。

  只可惜他这次动作太快了些。

  陆小凤虽然没法子再腾身跃起,要快点沉下去,沉得深些,就不是太困难的事了,只听"扑通"一声,他的人一落入水池,就沉了下去,在水中一个鲤鱼打挺,用力抱住了这个人的腿。

  这个人居然完全没有挣扎,那把刀也没有回手刺下来。

  陆小凤在水里的动作虽然慢些,也不能算太慢,就在这瞬息间,已捏住了他双腿关节上的穴道,将他拖人了水底。

  灯光从水面上隐隐透下来,这个人的脸痉挛扭曲,眼睛凸起,竟早巳被人活活的扼死。

  刚才陆小凤以为他是个死人,谁知他却是活的,现在陆小风以为他是活人,谁知他却已死了。

  他花了这么多力气,对付的竟只不过是个死人,这实在令他有点哭笑不得。

  幸好地上没有别人看见,他赶紧放开了这个人的腿,一头钻出水面,突听有人拍手大笑,道:"好功夫,居然连死人都被你淹死了,佩服佩服。"一个人坐在水池旁,光光的头颅,赤着双足,竟是老实和尚。

  他光头上还带着水珠,破烂的僧衣也是湿淋淋的,显然也刚从水底出来。

  陆小凤狠狠瞪了他一眼,道:"原来和尚也一样会杀人的。"老实和尚笑道:"和尚不杀人,只不过错把他当做了一条鱼,所以才失了手。"陆小凤道:"这也是老实话?"

  老实和尚叹了口气,道:"好像不是的。

  陆小凤也笑了,钻出水池,在他身旁坐下,问道:"和尚为什么还没有走?"老实和尚道:"你为什么还没有走?"

  陆小凤道:"我走不了。"

  老实和尚道:"连你都走不了,和尚怎么走得了?"陆小凤道:"和尚为什么要来?"

  老实和尚道:"和尚不入地狱,谁人地狱?"

  陆小凤道:"你知道这里是地狱?你是到地狱里来干什么的?那位九少爷又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会把你装进箱子的?"老实和尚不说话了。

  陆小凤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说?"

  老实和尚摇着头喃喃道:"天机不可泄露,佛云:不可说,不可说。

  陆小凤急了,忽然跳起来,出手如电,捏住了他的鼻子,道:"你真的不说?"老实和尚鼻子被捏住,既不能摇头,也说不出话来。只有指着自己的鼻子喘气。

  陆小凤冷笑道:"你贪生怕死,出卖朋友,做的本来就是些不要鼻子的事,我不如索性把你这鼻子捏下来算了。

  他嘴里说得虽凶,手下却留了情。

  者实和尚总算吐口气,苦笑道:"和尚虽然怕死,出卖朋友的事,却不敢做的。"陆小凤道:"你为什么要我替你死!"

  老实和尚道:"因为我知道你一定死不了。"

  陆小凤道:"为什么?"

  老实和尚道:"我看得出大老板已有心收你做女婿。"陆小凤道:"大老板是谁?"

  老实和尚道:"你看站在那边的不是大老板是港。

  他随手往前面一指,陆小凤不由自主随着他手指往前面看过去,他的人却已箭一般往后窜出,凌空翻身,没入黑暗中。

  老实和尚的轻功,本就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不过陆小凤也不是省油的灯,一拧腰,就追了过去。

  夜色虽然很黑暗,他虽然迟了一步,可是依稀还能看得见老实和尚的人影在前面飞掠。

  其实他也并不是真想捏掉老实和尚的鼻子,只不过在这种人地生疏的地方,能抓住个熟人在身旁,总比较安心些,就像是掉下水里的人,看见块破木板,也要紧紧抓住。

  老实和尚逃得虽快,他追得也不慢,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已越来越近。

  前面居然又有了灯光。

  灯光是从一栋很高大的屋子里透出来的,高脊飞檐,像是庙宇道观,又像是气派很大的衙门。

  这地方当然不会有衙门,老实和尚忽然一个飞燕投林,竟窜入了这庙宇中。

  陆小凤心里好笑。这下子你就真的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了。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追了进去,院子里冷冷清清,大殿里灯火却很明亮,一个气派很大的高官贵吏坐在一张气派很大的桌子后,两旁的肃静牌下,垂手肃立着好几个旗排卫士,还有戴着红缨帽,跨着鬼头刀的捕快差役。

  这地方竟不是庙宇,竟是个衙门。

  可是在这种地方又怎么会有朝廷的贵官驻扎?这衙门当然是假的,这些人当然也都是木头人。

  一看见木头人,陆小凤就已头大如斗,不管老实和尚是不是躲在里面,他都想溜了。

  谁知公案后的那位贵官却忽然一拍惊堂木,大声道:"陆小凤,你既然来了,还想往哪里走。

  原来这里的人竟没有一个是木头人。

  陆小凤反而沉住了气,在他看来,活人是还不及木头人可怕。

  他居然真的不走了,大步走进去,仔细看了看,堂上的高官穿着盛唐时的一品朝服,头戴紫金冠,竟是那位好酒贪杯的贺尚书。

  只不过此刻他手里拿着的已不是酒杯,而是块惊堂木。

  陆小凤笑了。原来四明狂客贺先生,是不是又想请我喝酒?"贺尚书的眼睛里虽然还有醉竟,表情却很严肃,板着脸道:"你到了刑部大堂,还敢如此放肆。"陆小凤道:"这里是刑部大堂?"

  贺尚书道:"不错。"

  陆小凤笑道:"你不但错了,而且大错特错。"贺尚书道:"错在哪里?"

  陆小凤道:"贺知章是礼部尚书,怎么会坐在刑部大堂因?"他对贺知章的事迹本来也不太清楚,只不过想唬唬人而已,谁知竟歪打正着。

  其实贺知章活着的时候,官职最高只做到礼部侍郎兼集贤院学士,后来又坐从工部,肃宗为太子,方迁宾客,授秘书监,老来时却做了干秋观的道士,连礼部尚书都是在他死后追赠的。

  可是他一生未曾入过刑部,倒是千真万确的事。

  这位冒牌的贺尚书脸色果然已有些尴尬,竟恼羞成怒,重重的一拍惊堂木,道:"我是贺尚书就偏要坐在刑部大堂上,你能怎么样?"陆小凤苦笑道:"我不能怎么样,你爱坐在哪里,就坐在哪里,跟我连一点关系都没有。"贺尚书道:"有关系!"

  陆小凤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贺尚书道:"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要审问你!

  陆小凤又笑了,道:"我又没犯罪,你审什么?问什么?"贺尚书又用力一拍惊堂木,厉声道:"到了这时,你还不认错?"陆小凤道:"我只知道我唯一做错的事,就是走错了地方,交错了朋友。"贺尚书怒道:"你得人钱财,失约反侮,又聚赌行骗,拐款而逃,你难道还不知罪?"陆小凤想了想,道:"失约反悔的事,好像倒是有的。"贺尚书道:"当然有,你收了那五万两银子,就该完成合约,这件事铁证如山,你想赖也赖不了。"陆小凤道:"我倒也不想赖,只不过唆使杀人的罪,岂非比我的罪更大,你为什么不先把她抓来审问审问?"贺尚书道:"我偏偏就要先审你,你能怎么样?"陆小凤苦笑道:"酒鬼坐刑堂,我当然是海盗打官司,有输无赢的了。"贺尚书道:"你失约反悔,是第一大罪,串赌行骗,是第二大罪,咆哮公堂,是第三大罪,现在三罪齐发,你是认打?还是认罚?"陆小凤道:"若是认打怎么样?"贺尚书道:"若是认打,我就叫人重重的打,打死为止。

  陆小凤道:"若是认罚呢?"

  贺尚书道:"那么我就判你三十年苦役,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陆小凤道:"若是既不想认打,也不想认罚呢?"贺尚书怔了怔,好像想不到他居然会有这么样的一问。

  陆小凤却替他下了判决。"若是这么样,我当然只有赶快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私设公堂,自封尚书,这些本都是很滑稽的事。

  但陆小凤却知道,在这地方无论多滑稽的事,都可能变得很严重的,倘若以为他们说要判你三十年苦役,只不过是说着玩的,你就错了。

  可是他也看得出这些活人并不见得比木头人容易对讨,这位四明狂客虽然有些装疯卖傻,无疑也是个身怀绝技的高手。

  他唯一对付的法子,就是赶紧开溜,溜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陆小凤的轻功,就连司空摘星都未必能比得上,在这方面,他也一向对自己很有信心。

  几个起落后,他已掠出了公堂,掠出了二三十丈,刚想停下来喘口气,就听见后面有人冷冷道:"你的轻功很不错,只可惜你就算真的能长出双翅膀来,也万万跑不了的。"他听得出这是贺尚书的声音。

  贺尚书竟一直都像影子般贴在他身后,距离他还不到一尺。

  这位疯疯颜颜的四明狂客,轻功竟远比他想像中还要高得多。

  他用尽身法,无论往哪里走,贺尚书还是像影子般在跟着池。

  前面水波溯溯,他忽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刚才那水池,水中的尸身却已不见了,也不知那个人是不是又死而复活?还是根本就没有死?

  这地方的人,是活是死,是真是假,本来就不太容易分得清。

  贺尚书忽然道:"就算你跳下水池去,我也一样会追下去,就算你进入龙宫去.也一样逃不了的。

  陆小凤本来并不想跳下水去的,水里说不定又有个长着双鱼眼的人,手里拿着把薄刀在等着他。

  可是听了贺尚书的这句话,他却反而跳下去了,一个鱼鹰入水式,就已沉入池底。等了中天,上面果然连一点反就都没有。

  若不是在水里。陆小凤一定已笑出声来。

  两个人吵架的时候,一个人若是说。"你有种就跟我打一架,看我怕不怕?"那么这个人心里一定怕得要命,若是不怕,就早巳动手了,就因为怕,才会这么说。

  贺尚书若是不怕他跳下水去,也绝不会忽然说出那句话的。

  这道理陆小凤当然明白得很。

  他又等了半天,才敢伸头出水换口气,立刻就发现贺尚书还在池旁等着他,也不知从哪里弄了瓶酒来,正在那里喝得高兴,嘴里还在喃喃自语。"你泡在冷水里,我坐在上面喝酒,随便你想耗到什么时候,我都奉陪的。"等到陆小凤第二次出水去换气的时候,他居然又找了条钓竿来,坐在那里一面喝酒,一面钓鱼,实在是件很风雅的事。

  陆小凤虽然并不太有耐性,但是叫他坐在那里喝酒钓鱼,钓上个三天三夜,他也不反对的。

  只可惜他并不是钓鱼的人,而是条迟早要被人钓上的鱼。

  更遗憾的是,他又偏偏不能像鱼一样在水里呼吸。

  等到他第三次出水换气的时候,就有条带着鱼钩的钩丝向他飞了过来,若不是他躲得快,就算不钓走,脸上的肉也要被钓去一块。

  看来这位贺尚书不但轻功高明,内力也极淳厚,竟能将真力贯注在钩丝上,伤人于百步之外。

  这水池既不太深,又不太大,陆小凤的头无论从哪里伸出去,钩丝都可能飞过来钩住他。

  钩丝上的鱼钩闪闪发光,就等于是件极厉害的外门兵器。

  这次他虽然躲了过去,下次就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一个人若是只能将脑袋伸出水面,实在就像是个箭靶子一样,因为他整个人都在水里,只有头能动,随便怎么动都快不了的。

  幸好他总算还练过气。一口气总憋得比别人长些,就在他又开始憋不住的时候,他忽然看见水池里又多了一个人。

  水面上一直没有动静,也没有听见落水的声音,这个人绝不是从上面跳下来的。

  那么这个人是从哪里来的?

  陆小凤躲在水池边的一块石块后,这个人居然没有看见他,好像也根本没有想到水池里还会有人,双足一挺,已蹿出水面,动作轻快,姿势优美,看来也是水中的好手。

  但是陆小凤却知道,只要他的头一伸出水,就有苦头吃。

  水波乍分,水面上果然立刻传来一声惊呼,这个游鱼般生猛活跃的人,一双腿忽然挺直,显然已被钩丝勒住了脖子。

  陆小凤也没有功夫同情他,立刻向他出现的那个地方游了过去,果然找到了一个可以容人钻进去的洞穴,洞穴上正有块石板在往下沉。

  石板一关,这洞穴就不见了。

  洞穴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做得如此隐秘?里面是不是还有别的人?

  陆小凤也没功夫去考虑,用尽平生之力,一下子窜了过去,钻入了洞里,只听"格"的一声响,石板已阂起。

  四面更黑暗,连自己的手都看不见了。

  陆小凤本来以为自己总算找到条出路,谁知他虽然出了龙潭,却进了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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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4 11:24:30 | 只看该作者

  陆小凤眼力一向不错,可是这一次他遇见牛肉汤的时候,就看走了眼。

  那独眼的老渔翁和那个马脸的人,很可能都是死在牛肉汤手下的。

  马脸死在海水里之后,陆小凤去洗澡的时候,牛肉汤岂非也正好在那里洗澡?

  老狐狸的船随时都可能要走,船上的人就算有空下来溜溜,也绝不会在那种时候去洗澡的,除非她恰巧刚在海水里杀过人。

  那独眼的老渔人淹死时,也恰巧只有牛肉汤有机会去杀人。

  陆小凤现在虽然总算已明白了很多事,却还是有很多事不明白。

  她为什么要杀那两个人?那两个人为什么要暗算岳洋?岳洋和她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又怎么会知道老狐狸那条船一定会翻。

  陆小凤叹了口气,只觉得武当后山那柴房里腌萝卜的味道。都比这里的花香好嗅些。

  他心里已经开始有点后悔,也许他真该听岳洋的话,不要上老狐狸的船,那么他现在很可能已经在扶桑岛上,搂着那里又温柔,又听话的女孩子们喝特级清酒了。

  听说那里的"月桂冠"和"大名"这两种酒都不错,就像那里的女孩子一样,入口甜丝丝的,后劲却很足。

  陆小凤又不禁叹了口气,正准备在花丛里找个地方先睡一觉再说,忽然看见前面亮起了一盏灯。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忽然亮起的一盏灯,实在比骰子上的六点还可爱得多。

  陆小凤立刻就像是只飞蛾般朝灯光扑了过去,就算要被灯上的火焰烧死,他也不在乎。

  能死在光明中,至少总比永远活在黑暗中好得多。

  灯光是从一扇雕花的窗户里露出来的。

  有窗户,当然就有屋子。

  一栋三明两暗的花轩,朱栏回廊,建筑得极华美精致。

  一扇窗户斜斜支起,远远看过去,就可以看见屋里有九个人。

  一个人坐着,八个人站着。

  坐着的人白面微须,锦袍珠冠,正在灯下看一幅画。

  站着的八个人神态恭谨,肃立无声,显然是他的门下侍从。

  这九个人刚才都不在那水阁里,装束风范,看来都比那里的人高贵的多。

  陆小凤却还是看不出他们的来历。当然也不敢随便闯进去。

  院子里有个水池,水清见底,灯光照过来,水波反映,池底竟似有个人动也不动的躺着。

  陆小凤忍不住走过去看看,下面果然有个人,两眼翻白,也在直乎乎的朝上看。

  除了死人外,谁也不会这么样看人的。

  陆小凤先吃了一惊,又松了口气,这个人当然已是个死人。

  "他是什么人?怎么会死在这里?"

  陆小凤想了想,忽然发觉不对了,人死了之后,一定会浮起来,怎么会一直沉在地底?

  看来这地方的怪事实在不少。

  "不管他是活人也好,是死人也好,跟我又有什么关系?陆小凤决定不管这件事,正准备走开,突听"扑通"一声响,一样东西远远飞过来,落人池水中,竟是条黑猫。

  水花刚激起,池底下的人也突然游鱼般窜起来,手里竟拿着把薄刀。无声无息的割开水波。

  刀光一闪,已刺入了黑猫的腹下。

  这条猫"眯鸣"一声还没有叫出来,就已送了命,这个人却又沉人池底,动也不动的躺着,看来完全像是个死人。

  杀条猫虽然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可是这人的出手实在太快,太狠,而且行迹怪异,太诡秘,看得陆小凤都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池水中一双死鱼般的眼睛又在瞪着他。好像也将他看成条黑猫。

  陆小凤忽然转身,掠入了窗户。

  不管怎么样,坐在灯下看画的人,总比躺在池底等着杀猫的人可爱些。

  灯光并不太亮,这个人还是聚精会神的坐在那里,还是在看那幅画。

  陆小凤实在也早就想去看看画上究竟画的是什么了,能让一个人聚精会神看这么久的画,多少总有些看头的。

  他早已算准了部位,一掠进窗户,凌空翻身,刚好落在这个人的案前。

  他也早就想好了几句让人听了愉快的客气话,只希望这个人一高兴起来,非但不赶他走,还拿出好酒来招待招待地。

  谁知道这些话他连一句都没有说出来。根本没有机会开口。

  就在他身子落地的那一刹那间,站着的八个人已同时向他扑了过来。

  这八个人动作虽然并不十分敏捷,可是配合得却天衣无缝,滴水不漏。

  八个人有的挥拳,有的踢腿,有的劈掌,有的横臂,四面八方的扑过来,霎那间就将陆小凤围在中央,八招齐击,都是致命的杀手。

  陆小凤接过了六招,接着了一拳一掌,正想解释解释,叫他们且慢动手。

  可是他刚接住其中一个人的手掌,就发现无论怎么解释都一定没有用的,因为这八个人一定听不见他说的话。

  这八个人竟赫然全都是木头人!

  木人也有很多种,有一种木人甚至比人还可怕。

  陆小凤虽然没有打过少林寺的木人巷,可是在木人巷中受伤惨重的少林弟子,他却是见过的,其中有的武功已练得很不错。

  他一直很奇怪,为什么活生生的人竟会伤在木人手里?

  若不是铁扇大师再三劝阻,他早就想去少林寺领教领教那些本人的厉害。

  现在他总算领教到了。

  这八个人,无疑也是根据少林木人巷的原理造出来的,比诸葛征蛮时所用的木牛流马更精巧,也更霸道,不但铜臂铁骨,招猛力沉,而且机招一发动,竟施展出少林神拳,布下了罗汉阵。

  这罗汉阵本就是少林的镇山绝技,昔年篙山,连败少林七大高僧,却被困在罗汉阵中,苦斗三日三夜都没有闯出去,到最后竟精疲力竭,被活活的累死。

  自此之后,罗汉阵的威名天下皆知,江湖中也不再有人敢轻犯少林。

  这种阵法在木人手中施展开来,威力甚至更大,因为木人是打不死的,你就算打断它一条手臂,锄断它一条大腿,它也不会倒下去,对阵法也毫无损伤。

  可是它一拳打在你身上,你却是万万受不了的,所以它发拳发招之间,可以全无顾忌,你既难闪避,也不能硬拆硬挤,若想闯出去,更是难如登天。

  陆小凤忽然发现自己竞只有挨打的份,打死为止。

  你打它,它一点也不疼,它打你,你却疼得要命,你打不死它,它却打死你。

  这种打法实在不是生意经,就好像强盗打官司,有输无赢。

  何况你就算打赢了,也算不了什么本事,就真把这八个木人都打得七零八落,劈成一片片做柴烧,也没什么意思。

  这种愚蠢的事,陆小凤一向不肯做的,只可惜现在他想不打都不行。

  木人的拳风虎虎,桌上的灯火被震得闪烁不定,随时都可能熄火。

  在黑暗中跟几个木头人拼命,更是愚蠢之极。

  那锦袍珠冠的白面书生,一双眼睛转来转去,好像也忍不住要笑出来了。

  这个人也是个木头人,木头人的眼珠子怎么会转来转去,而且竟像是跟着它八个侍从的拳脚在转,难道它也看得懂少林的拳法?

  陆小凤看得发呆,想得出神,一双眼睛也不由自主跟着打转,突听"砰"的一声,脑袋上已挨了一拳,几乎连脑浆都被打了出来。

  他脑浆当然没有被打出来,灵机却被打了出来。

  拳头打在他头上的时候,木头书生的眼珠子竟停了一停,拳头再动时,它眼珠子就又跟着动了。

  这八个人的拳脚和它的眼珠之间,竟似有根看不见的线中连着。

  陆小凤忽然出手,用他的两根手指,挟断了木头人的两节手指。只听"睹"的一声,两节木指从他手指上弹出去,卜卜"两晌,已打在木头书生的两眼上。

  木头人当然不会叫痛的,它还是四平八稳的坐在那里,另外八个木人却忽然全都倒了下去。

  陆小凤也掠出了窗户。

  八个木人"稀里哗啦"倒成一片,他却绝不回头去看一眼。

  他并不想欣赏自己的辉煌战绩,就算打倒了八千八万个木头人,脸上也不会增半分光采,只要能完完整整的走出这间屋子,已经是上上大吉了。

  这一架打下来,他身上总算没有缺少什么,却多了几样东西。肩头背后多了几块青肿,头上多了个大瘤。

  除此之外,这件事还给了他一个很好的教训一一就在他从窗口掠出来的这一瞬间,他已自己对自己发了几百次誓,以后就算非跟人打架不可,至少也得先看清对方是什么人才动手,若是活人,还可以招呼一阵,若是木头人,就赶紧落荒而逃。

  他心里在想着这个教训的时候,第二个教训已跟着来他忽然发现自己脚下就是那荷池。

  被木头人打得鼻青脸肿固然不好受,被人像杀猫一样的一刀刺人胸膛岂非更冤枉。

  他虽然没有往下看,也可以感觉到那双死鱼般的眼睛正在瞪着他。

  还有那柄比纸都薄的快刀。

  一个人若是已经在往下堕,不管是身子在往下堕,还是灵魂在往下堕,再想拔起来,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现在他一口气已用完了,再换气时一定已落人池水中。

  就在他换气的那一瞬间,那柄刀一定已刺入他肺里。刀锋拔出来时,他一定像死猫般浮起,也就像那个独眼的老渔翁和马脸一样,全身上下一定连一点血迹都没有,别人一定还会以为他是喝醉了掉下池塘淹死的。

  这种死法虽然又快,又不痛,又痛快,却还是冤枉得很。

  谁知他还没有掉进水里,水里已先有个人冒了出来。手中寒光闪动,赫然正是一柄短刀,锋薄如纸的短刀。

  这个人不但出手迅速狠毒,而且可以动也不动的躺在水底瞪着眼睛看人,水性之好,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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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4 11:23:30 | 只看该作者
第六章 神秘地穴

  几个人从那边走过来,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比较重,身上想必已装满了金珠银票。

  陆小凤很想看看这人是谁,却连头都抬不起,只听见牛肉汤道:"你们都来见见九哥这位新收的随从,他叫木一半。好像是海南孤雁的门下,九哥还特地要他带了好多好多礼物回来给我。"她声音中充满欢悦,立刻就有人问。这几天老九又到哪里去了?什么时候回来?最近他身子可还安好,有没有喝醉过?"木一半立刻恭恭敬敬的一一答复,可是这位九少爷的行迹,却连他都不清楚。

  听见九少爷归期无定,大家都仿佛很失望,听见他身子健康,大家又很开心。

  对这个远在天涯,行踪不定的浪子,大家都显得说不出的关怀,可是对这个刚刚还跟他们赌过钱,此刻就躺在他们面前的陆小凤,却根本没有人问,这个人的死活,他们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就连沙曼也没有看他一眼,牛肉汤正在问她。"九哥这次有没有送你什么?"沙曼淡淡道:"他知道我对这些身外之物一向没有兴趣,又何必多此一举?"牛肉汤道:"你对他的身外之物没兴趣?是不是只对他的人有兴趣?"沙曼居然默认。

  牛肉汤冷笑道:"只可惜他也绝不会把自己的人送给你的。"两个人言来语去,仿佛都带着很浓的醋意,陆小凤听了更不是滋味。

  他一向是江湖中的宠儿,认得他的人都以他为荣,无论走到那里都极受欢迎,卧云楼主人珍藏多年的名酒只有他才能喝得到,就连孤僻高傲的苦瓜大师,看见他去了,都会亲自下厨房烧几样素菜给他吃。

  女孩子们见到他,简直完全无法抗拒,连冰山都会溶化。

  可是到了这里,他却好像忽然变得不值一文,要替那位九少爷擦鞋都不配。

  一个人活到这种地步,倒真的还不如死了算了,老实和尚却偏偏还不动手。

  牛肉汤似已不愿再跟沙曼说话,回头瞪着老实和尚,道:"你还不动手?"老实和尚道:"动手干什么?"

  牛肉汤道:"动手杀人。"

  老实和尚道:"你们真的要杀他?"

  牛肉汤道:"当然不假。"

  老实和尚道:"好,你们随便找个人来杀吧,和尚只要赢了一招半式就够了,和尚不杀人。"他拍了拍手,站起来就走,转眼间就走出九曲长桥,居然没有人拦阻,看来这里的人虽然行事诡秘,倒还都是言而有信的好汉。

  牛肉汤冷笑道:"要找杀人的还不容易,你们谁杀了这个人,我给他一万两。"陆小凤躺在地上,索性连站都不站了,要杀这么样一个人,看来并非难事,牛肉汤却出手就是一万两,也不知是因为她的银子来得太容易,还是因为在这里要人杀人,本就得付这种价钱。

  随随便便杀个人就有一万两,陆小凤本来以为会有很多人抢着动手。

  谁知大家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沙曼冷冷道:"你要杀人,为什么不自己杀?难道你没有杀过人?"牛肉汤也不理她,瞪着那些抬箱子来的昆仑奴道:"你们辛辛苦苦抬几天箱子,最多也只不过赚个百儿八十的,杀个人就有一万两,这种好事你们都不干?"一个个昆仑级还是像木头人般站在那里,原来竟完全听不懂她的话。

  牛肉汤道:"木一半,你怎么样?"

  木一半叹了口气,道:"我本来是想赚这一万两的,只可惜九少爷吩咐过我,每天最多只能杀一个人,我可不敢不听九少爷的话。"牛肉汤显然也不敢不听九少爷的话,冷笑道:"我知道你们嫌太少,我出五万两,先付后杀。"陆小凤忽然一跃而起,道:"我来。"牛肉汤道:"你来干什么?"

  陆小凤道:"不管淮杀了我,你都肯先付他五万两?"牛肉汤道:"不错。"

  陆小凤道:"我来赚这五万两。"

  牛肉汤道:"你要自己杀自己?"

  陆小凤道:"自己杀自己并不是难事,五万两银子却不是小数目。"牛肉汤道:"你的人已死了,还要银子干什么?"陆小凤道:"还债。"

  他叹了口气,道:"现在我已欠了一屁股债,若不还清,死了做鬼也不安心。"牛肉汤冷冷的看着他,忽然冷笑道:"好,这五万两就让你赚了。"她随随便便从怀里抓出一把银票,面额最小的也有五千两,陆小凤选了几张,正好五万两,先交给小老头一张,道:"这里是一万五千两,一万两还给你,五千两算利钱。"小老头喜笑颜开,道:"这利钱到真不小。"

  陆小凤道:"所以你本该多借点给我的,我这人出手一向大方。"小老头叹道:"实在大方,大方得要命。"

  陆小凤又在找沙曼,道:"这里是五千五百两,五百两赎刀,五千两算利钱。"沙曼道:"五百两的利钱也有五千两?"

  陆小凤道:"反正五百两和一万两都是一把就输了,利钱当然一样。"沙曼看着他,冷漠的眼睛里竟似有了笑意,道:"现在我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穷了,像你这么样花钱,怎么会不穷。"陆小凤笑道:"反正这钱也来得容易,现在我才知道.天下只怕再也没有比杀人更容易赚钱的事。"沙曼脸上又变得冰冰冷冷,全无表情,拿出了他那把夜壶刀,道:"你是不是准备用这把刀杀你自己。"陆小凤立刻摇头,道:"这把刀不行,这把刀上有点骚味他看了看手上的银票,喃喃道:"还了两万零五百,还剩两万九干五,银子还没有花光,死了岂非冤枉?"牛肉汤道:"那么你就快花"

  陆小凤想了想,又去找小老头,道:"刚才你说这里有天下最好的酒,只不过价钱很高。"小老头道:"我也说过,今天你是我的客人喝酒免费。"陆小凤冷笑道:"你女儿出钱要杀我,我还喝你的酒,来,这九千五百两拿去,我要最好的酒,能买多少就买多少。

  那小胡子忽然笑了笑,道:"又花了九干五,好像还剩两万?"陆小凤道:"刚才你输了多少?"

  小胡子道:"我是大赢家。"

  陆小凤道:"我们再来赌一把怎么样?索性输光了反而痛快。"小胡子大笑道:"好,我就喜欢你这样。"牛肉汤冷冷道:"他不但痛快,而且很快就要痛了,无论抹脖子还是砍脑袋,都很痛的。"陆小凤笑道:"我倒知道有种死法一点都不痛。"牛肉汤道:"怎么死?"

  陆小凤道:"输死。"

  骰子又摆在碗里,酒也送来了,整整十大坛酒,有女儿红,也有竹叶青。

  九千五百两只买了十坛酒,价钱未免太贵了些,陆小凤却不在乎,先开了坛竹叶青,对着嘴灌下了小半坛,大声道:"好酒。"小胡子笑道:"像这么样牛饮,居然还能分得出酒的好坏,倒真不容易。"陆小凤道:"其实我也未必真能分得出,只不过价钱贵的酒,总是好的,好酒无论喝多少,第一天头都不会痛。"牛肉汤冷冷道:"头若是已掉册来了,还管他痛不痛。"陆小凤不理她了,拿起骰子在碗边敲了敲,道:"你赌多少?"小胡子道:"一万两如何?"

  陆小凤道:"一万太少,最好两万,咱们一把就见输赢。"小胡子道:"好,就要这么样才痛快。"

  他的银票还没有拿出来,陆小凤的骰子已掷了下去,在腕里只滚了两滚,立刻停住,三粒银子都是六点,庄家统吃,连赶的机会都没有。

  陆小凤大笑道:"一个人快死的时候,总会转运的。"小胡子手里拿着银票,大声道:"可是我的赌注还没有押"陆小凤笑道:"没关系,我信得过你,反正我已快死了,你当然绝不会赖死人账的。"小胡子心里虽然一万个不愿意,嘴里却连一个宇都说不出。

  陆小凤接过他的银票,又问。还赌不赌?"

  小胡子道:"赌当然还要赌的,只不过这一把却得让我来做庄。"陆小凤道:"行,大家轮流做庄,只要你能掷出三个六,见钱就吃,用不着客气。"他将刚赢来的两万两银票也押了下去,笑道:"反正我看你也掷不出三个六来。

  小胡子眼睛亮了,一把抓起骰子,却回头去问站在他身旁的白发老学究。"你看我这把能不能掷得出三个六?"白发老人微笑道:"我看你是应该掷得出的,若是掷不出,就是怪事了。"小胡子精神抖擞,大喝一声,骰子一落在碗里,就已经看得出面前都是六点,谁知其中却有粒骰子突然跳起,在空中打个转,又弹起好几尺,落下来时,竟变成了一堆粉末。

  碗里的银子已停下来,正是两个六点。

  陆小凤忽然问沙曼。"两个六点,再加上个一点,是几点"沙曼道:"还是一点,因为最后一粒殿子的点数,才算真正的点数。"陆小凤道:"最后一粒骰子若是没有点呢?"

  沙曼道:"没有点就是没有点。"

  陆小凤道:"是没有点大,还是一点大?"沙曼道:"当然是一点大。

  陆小凤道:"既然连一点都比没有点大,庄家掷出个没有点来怎么办?"沙曼道:"庄家统赔。"

  陆小凤大笑,道:"三十年风水轮流转,想不到你这次也掷出个没有点来。

  小胡子一句话都不说,立刻赔了他四万两,把碗推给了陆小凤,道:"这次又轮到你做庄,只希望你莫要再掷出个没有点来。"他嘴里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在想。这次你掷的不是没有点才怪。

  别人的想法当然也跟他一样,就算陆小凤换上三粒铁打的被子,他们要毁掉其中一粒,也比捏死个蚂蚁还方便。

  赌钱弄鬼,本是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事,现在却好像已变得光明正大。

  那白发苍苍的老学究抢着先押了三万两,道:"可惜庄家的赌本只有八万。

  小胡子道:"我是输家,他赔完了我的,你们才有份。"他已将身上银票全部掏出来,一个人押的已不止八万两,这一把除非他没有输赢,才能轮得到别人,可是大家都看准陆小凤是非输不可的。

  那老学究叹了口气,道:"看来我们这一把都只有喝汤。"轮到要赔自己时,庄家已无钱可赔,就叫做喝汤,在赌徒们眼中看来,天下只怕再也没有比喝汤更倒霉的事了。

  他正想把三万两收回来,突听一个人道:"这一把我帮庄,有多少只管押上来,统杀统赔。

  说话的竟是那小老头,将手里拿着的一大叠银票"吧"的摔在陆小凤面前,道:"这里是一百三十五万两,就算我借给你的,不够我还有,要多少有多少。"陆小凤又惊又喜,道:"你几时变得这么大方的?"小老头笑道:"你借钱不但信用好,付利息又高,我不借给你借给谁?"陆小凤道:"这一把我若输了,人又死了,你到哪里要债。"小老头道:"无论做什么生意,都得要担些风险的。"牛肉汤道:"这一次的风险未免太大些,只怕要血本无归。

  小老头淡淡道:"我的银子早已多得要发霉,就算真的血本无归,也没什么关系。"赌本骤然增加了一百三十五万两,不但陆小凤精神大振,别的人更是眉开眼笑,就好像已经将这叠银票看成了自己的囊中物,七八只手一起伸出来,金珠银票立刻押满了一桌子,算算至少也有百把万两。

  旁边一个纸匣里,整整齐齐的摆着几十粒还未用过的骰子。

  陆小凤抓起了三粒,正要掷下去,忽然又摇摇头,喃喃自语。"这里的骰子有点邪门,就像是跳蚤一样,无缘无故的也会跳起来,再大的点子也禁不起它一跳,我可得想个法子才好。"他忽然从后面拿起个金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右手的骰子掷下去,左手的金杯也盖了下去,只听骰子在金杯下"骨碌碌"的直响,陆小凤道:"这次看你还跳不跳得起来。"老学究,小胡子,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没提防到他这一着。

  等到金杯掀起,三粒殿子已停了下来,果然又是三个六陆小凤大笑,道:"三六一十八,统杀。

  七个字说完,桌上的金珠银票已全都被他扫了过去。

  小胡子叹了口气,苦笑道:"这一次你倒真的是统杀了,我连本带利都已被你杀得干干净净。"陆小凤道:"有赌不算输,再来。"

  小胡子又叹了口气,道:"今天我们连赌本都没有了,怎么赌。

  他用眼角瞟着陆小凤,叹气的声音也特别重,虽然没有说下去,意思却已很明显。

  一个像陆小凤这样慷慨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本该把赢的钱拿出来,每个人借一点让大家可以再继续赌下去。谁知陆小凤却完全不通气,一把扫光了桌上的银票,立刻就站起来,笑道:"今天不赌,还有明天,只要我不死,你们总有机会翻本的。"小胡子道:"你若死了呢?"

  陆小凤也叹了口气,道:"我若死了,这些银票只怕就得跟我进棺材了。

  他先抽出一百四十万两,还给小老头,算算自己还剩下九十多万两。

  小老头眉开眼笑,道:"一下子就赚了五万两,这种生意下次还可以做。

  陆小凤把剩下的银票又数了一遍,忽然问道:"你若有了九十三万,还肯不肯为了五万两银子杀人?"小老头道:"那就得看杀的是谁?"

  陆小凤道:"杀的若是你自己呢?"

  小老头道:"这种事谁也不会干的。"

  陆小凤道:"所以我也不会干的。"

  他又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张五万两银票还给牛肉汤。"你还是另请高明吧。"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的人已到桥头,大笑道:"不管你们是想要我的钱,还是要我的命随时都可以找得到我,反正我也跑不了的。"这句话说完,他的人早已钻入花丛里,连至看都看不见大家眼睁睁的看着他扬长而去,居然都没有阻拦。

  夕阳满天,百花灿烂。

  陆小凤心里实在愉快得很,不管怎么样,今天他总算还是满载而归了。

  至于以后别人是不是还会找他?他是不是能跑得了?那已都是以后的事,就算吃烙饼还难免会被噎死的,以后的事谁管得了那么多?

  他本已看准了出路,可是在花丛中七转八转,转了十来个圈子,还是没有找到他进来时的那条花径,抢起头一看,暮色却已很深。

  夕阳早已隐没在西山后,山谷里一片黑暗,连刚才那九曲桥都已找不着。

  他停下来,定定神,认准了一个方向走,又走了半个时辰,还是在花丛里,跃上花丛,四面一看,花丛外还是花,除了花之外,什么都看不见,就连花影都已渐渐模糊。

  山谷里竟连一点灯火都没有,也没有星光月色,花气袭人,虽然芬芳甜美,可是他已被熏得连头都有点发晕。

  这地方的人晚上难道都不点灯的?

  如果就这么样从花丛中一路掠过去,那岂非等于盲人骑瞎马,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下子掉进个陷阱去,死了也是白死。

  无论谁都应该看得出这地方绝不是随便让人来去自如的。

  他要走,别人就让他走,那也许只不过因为别人早就算准他根本走不了。

  这地方的人,除了那小老头外,每个人都是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却偏偏都从来没有在江湖中露过面。

  就算他们在江湖中走动过,一定也没有人能看出他们的武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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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4 11:22:38 | 只看该作者

  牛肉汤笑:"木一半真好眼力,连绝传已八十年的醉中七杀手都能看得出来。"老实和尚叹了口气:"一不要已要了命,又何必七杀?"牛肉汤:"和尚也想试试?"

  老实和尚:"和尚还清醒得很,为什么要去跟醉鬼纠缠。"牛肉汤:"你准备找谁?"

  木一半:"是不是想找我!"老实和尚道:和尚至少还是一个人,不跟半个人斗。

  牛肉汤:"我是一个人。"

  老实和尚:"和尚至少还是个大男人,不跟女人斗。"牛肉汤:"我爹爹是个男人。"

  老实和尚:"和尚还年轻力壮,不跟老头子斗。"那边几个人还在聚精会神的掷着骰子,这里人己死了两个,他们却看都不看一眼,这种事他们好像早已司空见惯。

  别人的性命,在他们眼中看来,好像还不及一粒骰子重要。

  牛肉汤:"你看那几个人怎么样?"

  老实和尚:"和尚四大皆空,看见赌儿们就害怕。"牛肉汤:"你左挑右选都看不中,倒不如让我来替你选一个人。"老实和尚:"谁?"

  牛肉汤随手向前一指,:"你看他怎么样?"

  她的纤纤玉手,指着的正是陆小凤。

  陆小凤的心一跳,老实和尚回头看着他,笑:"和尚说老实话,和尚若是想活命,好像也只有选他了。…牛肉汤大笑,:"原来和尚眼力也不差。"陆小凤立刻摇头,大声:"差差差,简直差上十万八千里"牛肉汤:"差在哪里?"

  陆小凤:"我跟这和尚是朋友,他绝不会想要我的命,我也不想要他的命。"老实和尚:"和尚本来的确不想要你的命,可是现在……"他叹了口气,道:"别人的性命再珍贵,总不如自己的性命重要,和尚这条命再不值钱,好歹总是和尚自己的。"这确实也是老实话,老实和尚说的都是老实话。

  陆小凤:"可是和尚既然四大皆空,若连朋友的命都要,岂非大错特错,大差特差?"者实和尚:"好死不如歹活,活狗也能咬死狮子几口,到了性命交关时,就算差一点,也说不得了。"陆小凤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去找别人,偏偏要找上我?"老实和尚:"因为你差。"

  陆小凤:"我差在哪里?"

  老实和尚:"你既不会天残十三式,又不会如意兰花手,岂非大差特差?"陆小凤:"可是我并不想要你的命。"

  者实和尚:"你不想要和尚的命,和尚却想要你的命,所以你更差得厉害,非差死不可。"牛肉汤冷冷:"像这样的人,差死一个少一个,你还不动手。"老实和尚道:"姑娘说的是,和尚这就动手。"他居然说动手就动手,破布架缎的大袖一卷,一股劲风直卷陆小凤的面目。

  原来陆小凤那两根手指他还是害怕的,生怕自己身上一样什么东西被捏住,就算不被捏死,也是万万受不了的。

  可是一只破布袋装的袖子,随便他怎么捏,都没关系了,何况衣袖上真力贯注,利如刀锋,能捏住他这一着的人,江湖中已不多。

  小老头一直袖子旁观,忽然:"陆小凤,你是要替这和尚死,还是要替自己留着这条命,你可得仔细想清楚。"其实这问题陆小凤早已想过无数遍,他虽然不忍看着老实和尚死在这里,却也不愿让老实和尚看着他死。

  小老头这句话刚说完,只听"嘶"的一声,老实和尚一只衣油已被撕了下来,露出条比女人还白的手臂,显然已多年没有晒过太阳。

  人影闪动间,仿佛有无数双蝴蝶飞舞,他身上一件破布袈裟,转眼间已被撕得七零八落。

  陆小凤大声:"和尚若是再不住手,小和尚只怕就要露。出来了。

  这句话说得实在不雅,可是要想让老实和尚住手,就只有说这种话让他听了难受。

  谁知老实和尚居然一点也不在乎,嘴里喃喃:"小和尚露面,总比大和尚挺尸好。"一句话没说完,脚下忽然被司徒刚的尸体一绊,几乎跌倒。

  这正是陆小凤的大好机会,陆小凤却似还在考虑,是不是应该乘机出手。

  老实和尚却不考虑,乘着这一绊之势,忽然抱住了陆小凤的腰,自己先在地上一滚,忽然间已压到陆小凤身上。

  牛肉汤拍手笑:"想不到和尚还会蒙古人摔胶的功夫。

  老实和尚:"这不是蒙古摔胶,这是扶桑岛上的柔道,除了和尚外,会的人倒真还不多,陆小凤只连见都没有见过,所以才会被和尚制住。"这也是老实话,陆小凤的确已被压得死死的,连动都不能动。

  小老头却:"这句话不老实。"

  老实和尚:"和尚从来不说不老实的话。"

  小老头:"他就算没见过这种功夫,本来也不会被你制住的,若不是因为他不忍杀你,现在和尚只怕连老实话都不能说了。"老实和尚想了想,:"就算他真的让了和尚一手,和尚也可以装作不知道。"小老头叹了口气,:"这倒真是老实话。"

  陆小凤伏在地上,腰眼被他膝盖抵住,手臂也被反拧过去,想到自己刚才痛失良机,再听见这种老实话,几乎要被活活气死。

  真的被气死倒也痛快,现在他还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死法。

  那边的赌局终于散了,仿佛有人在问J

  "我输了七万两,你呢?"

  "我比你只多不少。"

  既然有人当然也有人要满载而归了,只可借这个满载而归的人并不是他。

  他非但早巳将自己的人输了出去,现在看起来,连这条命都要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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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4 11:22:06 | 只看该作者
  只可惜,庄家早巳将他的银票扫了过去,居然还是面不改色,冷冷:"有银子的下注,没有银子的走路。"陆小凤只好走路。

  那小老头好像全没注意到这边的赌局,还坐在那里低斟浅啜,一脸自得其乐的样子,好像正在等着收陆小凤的一万五千两。

  陆小凤只有硬着头皮走过去,搭汕着问:"你在喝什么?"小老头:"竹叶青。"

  陆小凤:"我也喜欢喝竹叶青』"

  小老头:"我本来不常喝的,现在好像也受了你的传染。"陆小凤:"好,我敬你三杯。"

  小老头:"三杯只怕就醉了。"

  陆小凤:"一醉解干愁,人生难得几回醉,来,喝。"小老头:"你年纪轻轻的,你有什么愁?"

  陆小凤苦笑:"我输的虽然是别人的钱财,心里还是难免有点难受。

  小老头笑了笑,:"那可不是别人的钱财,是你的。"陆小凤又惊讶,又欢喜,:"真是我的?"

  小老头:"我既然已将银子借给了你,当然就是你的。

  陆小凤大喜道:"想不到你竟是个如此慷慨的人。

  小老头苦笑:"慷他人之慨,本就算不了什么,只不过。"他慢吞吞的接着:"银子虽然是你的,你的人却已是我的。"陆小凤叫了起来:"我姓陆,你姓吴,你不是我儿子,我也不是你老子,我怎么是你的?"小老头淡淡:"因为你还不出一万五千两,就只好将你的人赔给我,丈夫一言,快马一鞭,为了成全你的信誉,我想不要都不行。"陆小凤又傻了,苦笑:"我这人又好酒,又好色,又好吃,又好赌,花起钱来像流水一样,我若是你的,你就得养我。"小老头:"我养得起。"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可是我倒想不通,你要我这么样一个大混蛋干什么?"小老头笑:"我的银子太多,正想找个人帮我花花,免得我自己受罪。"陆小凤道:"你认为花钱是受罪?"

  小老头正色:"怎么不是受罪,若是喝得太多,第二天头疼如裂,就像生了场大病,若是赌得太凶,非但神经紧张,如坐针毡,手气不来时,说不定还会被活活气死,若是纵情声色……"他叹了口气,接着:"这种对身体有伤的事,像我这种年纪的人,更是连提都不敢提。"陆小凤:"除了花钱外,你还准备要我干什么?"小老头:"你年纪轻轻,身体强健,武功又不错,我可以要你做的事,也不知有多少。"他说到了"武功又不错"这句话时,口气里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轻蔑之意,不管是他真有此意也好,是陆小凤疑心也好,反正,总有这么点意思。

  陆小凤少年成名,纵横江湖,虽然不能说天下无敌,真能击败他的人,他倒也从来未遇见过,他当然一万个不服。

  可是今天他掷了两把骰子,就输了两把,若说那只不过因为别人在玩手法,他自己又何尝没有玩手法?

  那小胡子的化骨绵掌,白发老翁的指刀,本都已是江湖罕见的武功绝技,最后庄家摄口一吸,就能将七八尺外的一粒骰子吸起,旁边的两粒骰子却还是纹风不动,这一手气功更是不可思议。

  这看来一片祥和的世外桃源,竟是个藏龙卧虎之地。

  还有这和和气气的小老头,看来好像诚恳老实,其实别人的心事,他一眼就可能看透,正是大智若愚,扮猪吃虎的那种人。

  说不定这赌局本就是他早就布好的圈套,现在陆小凤已一脚跌了下去,还不知道他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要陆小凤去做。

  无论那是什么事,却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陆小凤想来想去,越想越不是滋昧,心里已经开始觉得自己根本不该来的。

  小老头笑:"现在你心里一定已经在后悔,觉得自己不该来的,却又偏偏猜不出我究竟在玩什么花样,难免动了好奇,所以又舍不得走。"他又一语道破了陆小凤的心事,陆小凤却笑了,大声:"不对不对,完全不对。

  小老头:"什么事不对?"陆小凤:"你说的完全不对。"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拈起块牛肉,开怀大嚼,又笑:"这里有酒有肉,有天仙般的美女,还有准备给银子让我花的人,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为什么要后悔?"小老头含笑看着他,:"因为心里还是嘀咕,猜不透我究竟要你干什么?"陆小凤大笑:"像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不能干的?就算要我去杀人,我也一刀一个,而且还绝不管埋。"小老头:"真的!"

  陆小凤:"当然真的。"

  小老头看着他,眼睛里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微笑着:"只要你能记住今天的话,我保证你一辈子平安快乐。"他虽然在笑,口气却很认真,就好像真想要陆小凤去替他杀人一样。

  可是这里藏龙卧虎,高手如云,化骨掌和指刀更都是绝顶阴毒的功夫,用这种武功去杀人,本是再好也没有的,又何必舍近求远,再去找别人。

  陆小凤总算又想开了,他已尝过三样菜,一盘切得薄薄的掳牛肉键子,一碗炖得烂烂的红烧牛肉脯,一碟炒得嫩嫩的母毛油牛肉,谁知一筷子夹下去,第四样菜还是牛肉。是样带着点辣味的陈皮牛肉。

  汤是用整个牛脯清蒸出来的,一味烩牛肚丝细软而不烂,火候恰到好处,还有样水铺牛肉,是用稍带肥甘的薄头回片,用佐料拌好,放在高汤里一觉,撤上胡椒即吃,汤鲜肉嫩,更是少见的好菜。

  其余红烩牛舌,生炒毛肚,火爆牛心,牛肉丸子,红炯牛头,清蒸牛尾,拘把牛鞭,蛋炒脑花,味道也全都好吃得很。

  只不过每样菜都是中身上的,滋昧再好,也会吃得厌烦。

  陆小凤:"这里的牛是不是也跟你的银子一样多?"小老头:"今天做的中是全牛宴,因为小女特别喜欢吃牛肉。"陆小凤终于想起,今天这些菜,都是他女儿第一天会自己吃饭时吃过的。

  那时她最多也只不过三五岁,就弄了这么大一桌子牛肉吃。陆小凤心里叹了口气,看来这小老头的女儿,无疑也是个怪物。

  小老头:"其实她别的地方也并不怪,只不过每饭非吃牛肉不可,吃了十几年,也吃不腻,若有人认为她是怪物,那就错了。"陆小凤瞪着他,忍不住问:"我心里在想什么,你都知道?"小老头笑:"这种察言观色的本事,我倒也不敢妄自菲薄。"陆小凤眼珠子转了转,:"你知道我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小老头:"你本来想故意去想些稀奇古怪的事,好来难倒我,可是你又偏偏忍不住想要看看我那专吃牛肉的女儿。"陆小凤大笑:"不对不对,你女儿又不嫁给我,我去看她干什么?"他嘴里虽然在说不对,其实心里却不能不佩服,忍不住又:"今天她是主客,为什么反而一直踪影不见?"小老头:"她是谁?"

  陆小凤:"她就是你女儿。"

  小老头:"你既然连看都不想看她,问她干什么?"陆小凤说不出话来了。

  原来这小老头外表虽和气老实,其实却老奸巨滑,比那老狐狸还厉害几百倍。

  小老头:"只可惜你就算真的不想看见她,迟早还是会看见她的。

  陆小凤:"我不想看见她都不行?"

  小老头:"不行。"

  陆小凤:"为什么?"

  小老头:"因为你现在只要一回头,就已看见她了。"陆小凤一回头,就看见了牛肉汤。

  现在牛肉汤脸上当然已没有了牛肉汤。

  若不是因为陆小凤看她看得比别人都仔细,现在也绝对看不出她就是那可怜兮兮,到处受人欺负的牛肉汤。

  她现在已完全变了个样子,从一个替人烧饭的小丫头,变成了个人人都想找机会替她烧饭的小公主。而且是公主中的公主,无论谁看见她,都会觉得自己只要能有机会替她烧饭,就是天大的光荣。

  人都会变的。

  陆小凤认识的人之中,有很多都变了,有的从赤贫变成豪富,从君子变成了小人,从英雄变成了狗熊,也有从豪富变成了赤贫,从小人变成了君子,从狗熊变成了英雄,但却从来也没有任何人变得像她这么快,这么多。

  她简直好像已完全脱胎换骨。

  陆小凤若不是因为看她看得特别仔细,连她身上最不能被人看见的地方都看过,简直不能相信她就是那个牛肉汤。

  牛肉汤冷冷的看着他,却好像根本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人。

  小老头:"你认得她。"

  陆小凤:"本来我以为我是认得她的。"

  小老头:"现在呢?"

  陆小凤叹:"现在看起来,她也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她。

  牛肉汤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这些话她似已听见,又似根本没听见。

  小老头也不再理睬陆小凤,走过去拉起她的手,目中充满慈爱,:"我叫你早点去睡的,你怎么偏偏又要溜出来。"牛肉汤:"我听丫头说,刚才外面有人回来,却不知道育没有九哥的消息?"小老头霎了霎眼:"你猜呢?"

  牛肉汤眼睛里立刻发出了光,:"我知道一定有,九哥绝不会忘了我的。"小老头笑:"我本来想明天早上再告诉你的,老九不但有消息捎回来,还叫他新收的随从木一半带了些礼物回来给你。

  牛肉汤笑颜如花,眼睛发光,好像又变了个人,:"这个木一半的人呢,赶快叫他来,把九哥的礼物也带来。"小老头微笑挥手,手指一弹,九曲桥上就有十六个赤膊秃顶.只穿着条中皮裤的昆仑奴,抢着八口极大的箱子走过来。

  走在他们面前的还有个人,独臂单足,按着根铁拐,右腿齐根而断,右臂也被人连肩削掉,脸上一条刀口,从右眼上直挂下来,不但右眼瞎,连鼻子都被削掉一半,耳朵也不见了。

  这个人从前也不知是丑是俊,现在看起来,却显得说不出的诡秘可怖。

  牛肉汤看见他却好像很开心,带着笑:"我听九哥说起过,你一定就是木一半了。"木一半左腿弯曲,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小人木一半,参见公主。"他还没有跪下去,牛肉汤已伸手扶起了他,对这个又丑又怪的残废,远比对陆小凤客气得多,想必是看在她哥的面子上,爱屋及乌。

  陆小凤远远的看着,心里实在有点不是滋味,只见她的手在阳光下看来洁白柔美,和以前手上满是油垢的样子已大不相同,想到那天在狐狸窝冲凉房里发生的事,又不禁有点心动。

  木一半已监督那些满身黑得发光的昆仑奴,打开了五口箱子,箱子里装满了绫罗绸缎,姻脂花粉,第五口箱子打开来,珠光宝气,耀眼生花,里面竟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翡翠玛瑙,金珠宝玉。

  这些东西没有一样不是女人们最心爱的,平常的小姑娘看见,只怕早已欢喜得晕了过去。

  牛肉汤却连正眼都没有去看一眼,反而掀起了嘴,道:"九哥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稀罕这些东西,为什么巴巴的叫你送来?"木一半笑:"公主再看看这三口箱于里面是什么?"他笑得仿佛很神秘,连陆小凤都不禁动了好奇心,怎么想也想不出,世上还有什么能比珠宝首饰更能讨女孩子欢心的东西。

  等到这二口箱子打开,陆小凤简直忍不住要叫了起来。

  箱子里面装的竟是人,一口箱子里装着一个人,三个人之中陆小凤倒认得两个。

  第一个人头发花白,相貌威武,虽然被装在箱子里面关了很久,一站起来腰杆仍然笔直,竟是群英镖局的总镖头"铁掌金刀"司徒刚。

  这人的铁沙掌力已练得颇有火候,一柄金背砍刀山,施展着五虎断门刀法,江湖中更少有对手,怎么会被人装进箱子的?

  第二个人精悍瘦削,两边太阳穴高高凸起,看来无疑也是个内外兼修的武林高手。

  真正让陆小凤吃惊的,还是第三个人。

  这人赤足草鞋,穿着件旧得发腻的破布袈裟,圆圆的脸上居然还带着微笑,赫然竟是"四大高僧"中名排第三的老实和尚。

  谁也不知道这和尚究竟是真老实还是假老实,但是人人都知道,他武功之高,确是一点不假,若有什么江湖匪类惹到了他,他虽然总笑嘻嘻的一点都不生气,可是这个人却往往会在半夜里不明不白的送掉性命。

  所以近来江湖中敢惹这和尚的人已越来越少了,就连陆小凤看见他也头疼得很。

  最近半年来他忽然踪影不见,谁也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却想不到会在这口箱子里忽然出现,能把他装进箱子的这个人,武功之高,简直骇人听闻,陆小凤若非亲眼看见,简直无法相信。

  老实和尚好像并没有看见他,双手合十笑嘻嘻的看着牛肉汤。

  看见这三个人,牛肉汤果然开心极了,也笑:"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箱子里忽然钻出个和尚来!"老实和尚:"小姑娘受了气,大和尚进箱子,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木一半:"九少爷知道这三个人得罪过公主,所以要小人赶紧送来,好让公主出气。

  他一口一声公主,牛肉汤居然也受之无傀,就好像真的是公主一样。

  木一半又道:"却不知公主想要怎么样出气?"

  牛肉汤眨了眨眼,:"我一时倒还没有想起来,你替我出个主意怎么样?"木一半道:"这就要看公主是想大出气,还是小出气了"牛肉汤仿佛觉得他这名词用得很有趣,吃吃的笑:"小出气怎么样?"木一半:"脱下他们的裤子来,重重打个七八十板,也就是了。

  牛肉汤:"大出气呢?"

  木一半:"割下他们的脑袋来,腌干了赏给小人下酒。"牛肉汤拍手笑:"好主意,真是好主意,难怪九哥喜欢你。"木一半出的主意确实阴毒,脑袋被割下倒也罢了,知道自己的脑袋被割下后还要被人腌干下酒,已经很不是滋味,若是真的脱裤子打屁股,那更是比死更难受。

  高瘦精悍的黑衣人脸上已全无血色,老实和尚却还是笑嘻嘻的满不在乎。

  司徒刚性如烈火,脾气最刚,厉声:"我们既然已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刮,绝不皱一皱眉头,你若是故意羞侮我,我……我死了也不饶你。"司徒刚纵横江湖,本不是那种轻易就会示弱认输的人,可是这句"我死了也不饶你,却说得泄气得很,显然已自知他不是牛肉汤的对手,情愿认命了。

  牛肉汤嫣然:"你活着也不能对我怎么样,死了又能怎么样不饶我,难道想变成个木头鬼,半夜来扼我脖子?"司徒刚咬紧牙齿,满头冷汗雨点般落下,忽然大吼一声,反手一掌重重的向自己天灵拍下。

  他的手五指几乎同样长短,指甲全秃,掌心隐隐发黑,铁砂掌至少已练到八成火候,这一掌拍下,虽然是拍在自己头顶上,也同样致命。

  谁知牛肉汤身子一闪,纤长柔美的手指兰花般轻轻一指,司徒刚的手臂立刻垂了下去,连动都不能动了。

  木一半立刻大声喝采。"好功夫。"

  牛肉汤淡淡:"这只不过是如意兰花手中最简单的一着,算不了什么好功夫!"她说得轻描谈写,陆小凤听了却大吃一惊,这如意兰花手名字虽美,却是武林中最可怕的几种功夫之一,分筋错脉,伤人于无形。司徒刚现在看来好像伤得并不重,其实这条手臂已永远废了,一个对时后伤势发作,更是疼苦不堪,除了把这条手臂齐根砍断,绝没有第二种解救的法子。

  司徒刚面如死灰,大声:"你……你连死都不让我死。"他虽然大声的呼喝,声音还是不免发抖,显然心里恐惧已极。

  牛肉汤叹了口气,:"好死不如歹活,你为什么偏偏想死?就算你自知得罪了我,犯了死罪,也可以找个人来替你死口?。"木一半:"这里的人我看他连一个都不敢找。"牛肉汤笑:"一个他不敢找,半个人呢?"

  木一半叹了口气,:"我算来算去,他最多也只能找我是半个人"司徒刚大喝:"不错,我正是要找你。

  喝声中他已出掌。

  群英镖局威名远播,总镖头的年傣五万石,几乎已经跟当朝的一品大员差不多。

  他的妻子温柔贤慧.临行的晚上还跟他亲密宛如新婚。

  他的子女聪明孝顺,长女已许配给他舅父中原大侠熊天健的长孙,名当户对,亲上加亲。

  只要能活着,他当然不想死。

  他虽然右臂已不能动,幸好他练的本就是双掌,这一掌击出,招沉力猛,不愧是金刀百胜,铁掌无敌。

  木一半却已只剩下半个人。身子斜斜一穿,腋下铁拐斜刺,竟以这根铣拐当作长剑,一招笑指天南,正是嫡传的海南派剑法。

  海南剑术专走偏锋,他只剩下半个人恰巧能将海南仙术的精髓发挥得淋漓尽致,只听"赤,赤,赤"三声响,一声惨呼,四尺长的铁拐刺入,右背穿出,一股鲜皿箭一般喷了出来,化做了满天的血雨。

  牛肉汤拍手笑:"好剑法。"

  木一半笑:"这只不过是天残十三式中最简单的三招,算不了什么好剑法。"他学着牛肉汤刚才的口气,故意说得轻描淡写,陆小凤却又吃了一惊。

  天残十三式本是海南派镇山剑派,可惜三千年前就已绝传,连海南派当代的掌门人也只练成其中两式,这半个人却随随便便就使出了三招来,将司徒刚立毙于剑下。

  这半个人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以他的武功剑法,为什么要屈身为奴,做那位九少爷的随从?

  那高瘦精悍的黑衣人显然认出了他的剑法,正吃惊的看着他,目中充满恐惧。

  木一半笑:"罗寨主的燕子飞云纵和一着飞燕去来,纵横天下,杀人无算,我也久仰得很了,却不知罗寨主是否也看上了我这半个人。"这黑衣人竟是十二连环坞第一寨的寨主黑燕子罗飞,此人以轻功成名,一招飞燕去来,的确是武林少见的杀手绝技。

  他眼睛看着木一半,脚下却在往后退,突然转身掠起,向醉卧在九曲桥头栏杆上的一个人扑了过去。

  这一招正是他的绝技飞燕去来,身法巧妙,姿势优美,就算一掌不中,也可以全身而退。

  栏杆下这个人却已烂醉如,头上一顶紫金冠也几乎掉了下来,口水直滴,看来简直就像是个死人。

  死人当然比半个人更好对付,罗飞显然早就看准了他。

  陆小凤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这位贺尚书刚才总算给了他一杯酒喝,现要若是糊里糊涂的在醉梦中死了,他倒有些不忍。

  只听一声惨呼,接着又是"扑通一声,水花四溅,一个人落入池水中,一个人的脸就像是花瓣般在荷叶间露出,却是罗飞。

  贺尚书翻了个身,又睡着了,头上的紫金冠终于落下。

  木一半立刻走过去,恭恭敬敬的将这紫金冠又为他戴在头上,:"醉卧流云七杀手,惟有领者得真传,贺尚书真好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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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4 11:21:26 | 只看该作者
第五章 一场豪赌

  最近几年来陆小凤都没有赌过钱,他本是个赌徒,六七岁的时候已经会玩骰子。

  到了十六七岁时,所有骰中的手法,他都已无一不精,铅被子,水银银子,碗下面装磁石的铣锻子,在他眼中看来,都只不过是小孩玩的把戏。

  普普通通的六粒骰子,到了他手里,就好像变成了活的,而且很听话,他若要全红,骰子绝不会现出一个黑点来。

  赌就跟酒一样,对浪子们来说,不但是种发泄,也是他们谋生方法的一种。

  最近他没有赌,并不是因为他赢得太多,已没有人敢跟他赌,而是因为他自己觉得这种事对他已完全没有刺激。

  他当然也用不着靠这种方法来谋生,所以他能去寻找着更大的刺激。

  可是现在的情况却不同了,他想留在这里,就得要有赚大钱的本事,现在他好像已不能不留在这里了,这里唯一能嫌到大钱的机会,好像就在这三粒骰子上。

  庄家反抓起骰子,在碗边敲得"叮叮"直响,大声道:"快下注,下得越大越好。"陆小凤忽然道:"这一注我押五百两,"他虽然没有五百两,可是他有把握一定不会输的。

  可惜别人对他却没有这么大的信心了,庄家冷冷的瞟了他一眼,道:"我怎么还没有看见你的五百两!"陆小凤道:"因为我还没有拿出来。"

  庄家道:"我们这里的规矩,要看见银子才算数。

  陆小凤只有拿出来了,拿出了他那柄用夜壶改成的刀。

  庄家道:"你用这把刀押五百两?"

  陆小凤道:"嗯。"

  庄家道:"我好像看不出这把刀值五百两。"

  陆小凤笑道:"你看不出,只因为你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刀。"庄家道"这把刀很特别?"陆小凤道:"特别极了。"庄家道:"有什么特别。"陆小凤道:"这把刀是用夜壶改成的。

  他自己忍不住笑了,别的人却没有笑,在这里赌钱的六个人身分性别年纪虽然都不同,却有一点相同的地方每个人都显得出奇的冷静,连笑都不笑。

  大家都冷冷的看着他,眼色就像是在看着个小丑一样。

  羞刀难入鞘,陆小凤再想将这把刀收回去,也很难了。

  他正不知道该怎么下台,忽然看见一只手,推着五百两银子过来,拿起了他的刀。

  一只很好看的手,手指纤长而有力,虽然有点像男人的手,却还是很美的。

  陆小凤吐出口气,感激的看了她一眼,笑道:"总算有人识货的。沙曼冷冷道:"我若识货,就不会借这五百两给你了。她脸上全无表情:"我借给你,只不过你好像替我带来点运气,这一注我又抵得特别多,所以不想让你走而已。"赌徒们本是最现实的,她看来正是个标标准准的赌徒。

  庄家低喝一声:"统杀"银子掷在碗里,两个都是六点还有一点仍在不停的滚。

  庄家叫"六"别人叫"么"陆小凤却知道掷出来的一定是三点。

  因为他已将两指手按在桌面下,他对自己这两根手指一向很有信心。他实在希望庄家输一点,这个人看来输得起。

  银子停下来,果然是三点。

  三点已不算太少,居然有两个人连三点都赶不出,轮到沙曼时,掷出来的又是六。

  她输不起,她已经连首饰都押了出去。

  陆小凤这两根手指,不但能夹住闪电般刺来的一剑,有时也能让一粒滚动的银子在他想要的那个点子上停下来。

  他对自己这种做法并不觉得惭愧。

  让能输得起的人,输一点给输不起的人,这并没有什么不对。

  现在银子已到了他手里,他只想要一对三,一个四。

  四点赢三点,赢得恰到好处,也不引人注意。

  他当然用不着别人的手在桌下帮忙,虽然他已久疏练了,可是骰子一定还是会听他话的。

  他有把握,绝对有把握。

  "叮啷"一声响,殿子落在碗里,头一粒停下来是三,第二粒也是三,第三粒当然是四。

  他看着这粒滚动的骰子,就好像父母们看着一个听话的孩子。

  现在他已经可以看见骰子面上的四点了,红红的,红得又娇艳,又好看,就像是五百两白花花的银子那么好看。

  骰子已将停下来,银子已将到手。

  谁知就在这最后的节骨眼上,骰子突又一跳,停下来的竟是两点。

  陆小凤傻了。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赌桌上居然还有高手,很可能比他还要高些。

  沙曼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你虽然为我带来点运气,你自己的运气却不好。"在那粒子上做手脚的人当然不会是她,她本来已经输了很多,是陆小凤帮她赢回来的。

  庄家正在收钱。

  这个人不但输了,而输得不少,若是能够控制骰子点数,就不会输了。

  别的人看来也不像,陆小凤实在看不出谁是这位高手。

  他就好像哑巴吃了黄连,有苦也说不出,又像是瞎子在吃馄饨,肚里有数。

  只要再来一次,他就一定可以看出来的,只要注意一点,就绝不会输。

  他还是很有把握。只可惜他已没有本钱了,那个又客气,又多礼的小老头,忽然已踪影不见,就好像生怕陆小凤要找他借钱一样。一个年纪还很轻,却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人忽然笑道:"我都是小胡子,我们交个朋友。"他居然"仗义勇为,真的捡出五百两银票.陆小凤大喜,正想接过来,谁知道这小胡子的手又收回,道:"刀呢?""什么刀?""你刚才那样的刀。""没有刀,没有银子,"所以陆小凤只有苦笑,像那样的,找遍天下恐怕也只有一把。小胡子叹了口气,又将银票压了起来,庄家骰子已掷七,竟是个"么二三统赔"。陆小凤只觉得嘴里发苦,正想先去找点酒喝再说,一回,就发现那小老头正站在摆着酒菜的桌子旁,看着他桌上有各式各样的酒,陆小凤自己选了樽竹叶青,自斟饮,故意不去看他。小老头却问道:"手气如何?"陆小凤淡谈道:"还不算太坏,只不过该赢的没有赢,不该输却输了:"小老头叹了口气,道:"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的,倘若你对一样事情太有把握了,反而会疏忽,所以该赢的反输,是只要还有第二次机会,就一定可以把握住了。"这正是陆小凤心里的想法,又被他说中。陆小凤眼睛亮了,道:"你若肯投资,让我去赌,赢了我们对分。"小老头道:"若是输了呢?"陆小凤道:"输了我赔。

  小老头道:"怎么赔?用你那把天下无双的夜壶刀来赔?只可惜夜壶刀现在也不是你的。"陆小凤道:"不管怎么样,我反正一定不会输的,你借给我一万两,这场赌散了之后,我一定还你一万五千两。"他本不是这种穷凶恶极的赌鬼,卖了老婆都要去赌,可是他实在太不服气,何况这区区一万两银子,在他看来,根本就不算什么。

  他一向挥金如土,从来也没有将钱财看在眼里。

  奇怪的是,越是这种人,借钱反而越容易,连小老头的意思都有点动了,迟疑着道:"万一你还不出怎么办?"陆小凤道:"那么就把我的人赔给你。

  小老头居然什么话都不再说,立刻就给他一万两银票。陆小凤大喜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后悔的。

  小老头叹了口气,道:"我只怕你自己会后悔。"庄家还没有换人,陆小凤走了后,他连掷了几把大点,居然又搬回去一点。

  沙曼却每况愈下,几乎又输光了,看见陆小凤去而复返,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居然露出了微笑:"老头子借了赌本给你?他信得过你?"陆小凤笑"他倒并不是相信我这个人,只不过相信这次一定会转运的。"沙曼:"我也希望你转运,把你的刀赎回去,这把刀五分银子别人都不要。"庄家已经在叫下注,陆小凤:"等我先赢了这一把再说。"他本来想把银票叠个角,先押一千两的,可是到了节骨眼上,竟忽然一下子将整张银票都押了产去。

  赌鬼们输钱,本就输在这么一下子。

  庆家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随手一掷,掷出了两个点,居然还是面不改色。

  几个人轮流掷下去,有的赢,有的输,沙曼一掷成六,忍不住看着陆小凤一笑,:"你好像又替我带来了运气。"她不笑的时候陆小凤已经动心,这一笑陆小凤更觉得神魂颠倒,忽然拉住她的手,:"我带给你的好运气,你能不能借给我一点?"她想挣脱他的手,怎奈陆小凤握得太紧,立刻沉下脸:"我的手又不是骰子,你拉住我干什么?"这句话虽然是板着险说的,其实谁都看得出她并没有真的生气。

  陆小凤慢慢的松开她的手,一把抓起骰子,本来也许只有八分信心的,现在已变成了十分,大喝一声:"豹子。"要杀两点根本用不着豹子,真正的行家要杀两点,最多也只不过掷出个四点就够了,就算不用手法,要赢两点也不难。

  可是陆小凤现在却好像忽然变成了个孩子,只要自己喜欢的人在旁边看着,孩子们无缘无故也要去翻两个跟头的。

  现在陆小凤的心情也差不多,一心要在她面前卖弄卖弄,掷出个三个六的豹子来。

  "叮铃铃"一声响,般子掷在碗里,他的手已伸入桌下。

  这一次就算有人想弄鬼,他也有把握可以把点子再变回来。

  两粒银子已停下,当然是两个六点,第三粒骰子却偏偏还是在碗里打转。

  庄家眼睛瞪着骰子,冷冷:"这骰子有鬼。"

  陆小凤笑:"鬼在哪里,我们大家一起来找找看。"他的手一用力,桌子忽然离地而起。

  刚才想跟陆小凤交个朋友的小胡子,一双手本来按在桌上,桌子离地,只听"卜"的一声,两块掌形的木板落在地上,他的一双手竟嵌入桌面。

  碗却还在桌上,骰子也还在碗里打转。

  一阵风吹过,落在地上的那块木板,竟变成了一丝丝的棉絮,眨眼就被凤吹走。

  陆小凤眼睛本该盯着碗里那粒骰子的,却忍不住去看了小胡子两眼,他实在看不出这个打扮得像花花大少一样的年轻人,手上竟有武林中绝传已久的"化骨绵掌"功夫。

  "绵掌"是武当绝技,内家正宗,可是"绵掌"上面再加上"化骨"二字,就大大不同了。

  这种掌力不但阴毒可怕,而且非常难练,练成之后,一掌打在人身上,被打得人浑如不觉,可是两个时辰后掌力发作,全身骨头就会变得其软如绵,就算神仙也万万救不活,比起西藏密寺的"大手印",西方垦宿海的"天绝地域手"都要厉害得多。

  自从昔年独闯星宿海,夜入朝天宫,力杀黄都教大喇嘛的化骨仙人故去后,江湖中就已没有再出现过这种掌力,却不知这小胡子是怎么练成的。

  陆小凤想不出,也没空去想。

  那粒骰子竟然还在碗里打转,每当快要停下来时,坐在陆小凤身旁一个白发老翁的手轻轻一弹,骰子就转得更急。

  这人满头白发,道貌岸然,看来就像是个饱读诗书的老学究,一直规规矩矩坐在陆小凤身旁,在坐的人,只有他从未正视过沙曼一眼。

  陆小凤平生最怕跟这种道学先生打交道,也一直没有注意他。

  直到这次骰子又将停下,陆小凤忽然听见"吃"的一响,一缕锐风从耳边划过,竟是从这老人的中指上发出来的。

  他的手枯瘦蜡黄,留着一寸多长的指甲,想必用药水泡过,十根指甲平时都是卷起来的,可是只要他手指一弹,卷成一圈的直,晶莹坚白,闪闪发光,就像是刀锋一样。

  难道这就是昔年和张边殷氏的"一阳子"华山"弹指神通"并称的"指刀"。

  这也是武林中绝传已久的功夫,甚至连陆小凤都没有见过。

  他自己的灵犀指也是天下无双的绝技,忽然伸出两根手指来,隔空往那粒骰子上一夹,滚转不息的擞子竟忽然停下,上面黑黝黝的一片点子,看来最少也是五点。

  谁知就在这一刹那间,大家还没有看清上面的点子,庄家忽然摄唇作势,深深吸了口气,骰子就忽然离碗而起。

  白发老翁中指一弹"波"的一声,这粒子竟变得粉碎,一片粉末落下来,还是落在碗里,却已没有人能看得出是几点了。

  陆小凤大赌小赌,也不知赌过多少次,这件事倒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一来是算不分输赢?还是算庄家输的?连他也不知该如何处理。

  沙曼忽然转脸看着陆小凤,:"两个六点,再加上个一点,是几点?"陆小凤:"还是一点。"

  沙曼:"为什么还是一点?"

  陆小凤:"因为最后一粒骰子的点数,才算真正的点。"沙曼:"最后一粒若是没有点呢?"

  陆小凤:"滑点就是没有点。"

  沙曼:"是没有点大,还是一点大?"陆公凤道"当然是一点大。"沙曼:"两点是不是比一点大?"

  陆小凤叹了口气,:"两点当然比一点大,也比没有点大。"其实沙曼一开口问他第一句话,他已经明白是什么意思了,若是别人问他,他至少有好几十种法子可以对付。

  陆小凤的机智伶俐花样之多,是江湖中人人见了都头疼的,可是在这个长着双猫一般眼睛的女孩子面前,他却连一点也使不出来。

  因为他根本就不愿意在她面前使出来,她若一定要他输这一把,他就输了又何妨!

  区区一万两银子,又怎能比得上她的一笑。

  沙曼果然笑了,"两点既然比没有点大,这一万两银子你就输了。

  陆小凤:"我本来就输了。"

  沙曼:"你输得不心疼?"

  陆小凤笑:"莫说只输了一万两,就算输上十万八万,我也不会心疼的。"这句话本来并不是吹牛,他说出来之后,才想起自己现在连十两八两都输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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