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今天的主稿小花,一名十分、特别、非常、普通的医务工作者。 出于对刑侦推理的热爱,我接触到了法医秦明系列小说,并对法医这个行业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尽管老秦不停地在书中强调,基层法医是又苦又累又不招人待见的,但在我们书迷心中,法医是个神圣而神秘的职业。他们面对的是已经死去的人,通过研究他们的死亡来伸张正义,还原真相。 相信大家在老秦和小站主稿们的笔下读到过相当多的罪案故事,已经熟知了多种死法和死因,而我今天想和大家谈谈面对死亡的态度。
作为医务工作者,我们和法医有一个小小的共同点,那就是常常需要直面死亡。 我从业生涯中,感触最深的一段经历,也和死亡有关。 章主任是我们医院的一名内科主任,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已白发苍苍。 但科室的每个人都知道他,因为他是个出了名的“拼命三郎”。 年轻的时候,章主任就经常性地熬夜加班。因为工作经验不足,他只有付出更多的时间与精力,才能完成大量的临床工作。长期的超负荷工作之后,章主任出现了肝功异常,他很清楚这是身体给出的预警信号,于是尝试调整自己的生活状态,但他面临的临床工作压力实在大,完全减负是不可能的。好在当时他还年轻,病情得到了有效控制,也没有继续恶化。 但慢性疾病容易反复发作,在忙忙碌碌的几十年中,他一直被病痛折磨。好不容易到了退休的年龄,章主任本可以在家安享晚年,却因为放心不下患者,仍然坚持每天坐诊,为患者解决问题。 图片来源:豆瓣电影《中国医生》
这一天,他坐诊结束后,直接住进了病房。他的肝脏终于撑不住了。 随着黄疸加深,章主任的腹水也越来越严重,他的腹部高高隆起,以致无法平卧。医生们竭尽全力调整治疗方案,疗效都不明显,每天只能靠输血浆和人血白蛋白来维持生命。 而他住院那天,直到深夜,两个儿子才匆匆赶来医院——他们也都是医生,白天在病房忙碌,只有晚上才有空过来看看父亲。 见父亲病情严重,两个儿子都表示要请假陪护,却被章主任严词拒绝,他告诉他们不能耽误病人,还开玩笑地说他这病是“老朋友”了,一时半会死不了。 虽然他的两个儿子心中有很多不舍,但也都尊重父亲的意愿,留他一人在病房安心治疗。因此白天,章主任的病房总是出奇的冷清。 这天,我上白班时听到他的病房隐约传来歌声,出于好奇我特意走进去听了听。那音乐的旋律我很熟,是最近抖音上很火的《我是个医生不是神》。音乐的播放源却不是手机,而是一个长得很像老式收音机的音箱。 泸州市人医小宣 - 我是医生不是神.mp33:28
来自法医秦明
歌曲来源:QQ音乐 章主任见我走进病房,把音量调低问道:“是不是我放的声音太大,影响别人休息了?” 我连忙摇头说不,否认了他的顾虑。 “你听过这首歌吗?最近好像挺火的。”章主任冲我笑了,他看起来还蛮有精神的。 “听过,歌词写的很真实。” “那你会唱吗?我还想学一学,这辈子都没学会一首歌,也没空去学。”章主任的语气虽然轻松,但能听出他有些遗憾。 “我唱的不好听啊,天生五音不全。”实话实说之后,我不好意思地冲着主任眨了眨眼睛。 但他却不以为然:“怎么会,年轻的声音都是好听的。” 我想他此刻一定在怀念自己充满干劲的青春,但这副病态而衰老的身躯已经无法支撑他再去拥抱希波克拉底誓言了。考虑到这些,我宽慰道:“主任,您看您状态这么好,很快就可以回家啦。” “我不打算回去啦,我这个老朋友脾气倔得很,只是要麻烦你们了。”章主任对我的话似乎并不感到高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随音乐轻哼着。 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回了句“您好好休息,我去忙了”便退出了病房。
当晚,章主任的病情开始恶化,他的血压不升,血氧下降,为了安全起见,医疗组决定将其转送ICU。第二天晚上,我再去接班,发现章主任转回了普通病房,但他的面色晦暗,气若游丝,似乎根本没什么好转。 我正感到纳闷时,交接班的同事把我悄悄拉到一边低声说:“章主任本来送去了ICU,但是他拒绝气管插管,也不接受人工肝治疗,目前只能用静脉药物维持生命体征,他的儿子们表示他已立好遗嘱拒绝一切抢救,他们也尊重父亲的意愿。” 直到这时,我大概明白了他对我说的那句“只是要麻烦你们了”是什么意思。 当我接过他的治疗时,心情无比沉重。那晚在场的人都明白,死神即将来临。 病床上的病人,图文无关。图片来源:theconversation.com
我仿佛还记得章主任刚入院时那略带顽皮的笑容。没错,是顽皮。 他一个八十余岁的老人,当时是独自一人走到住院部前台办理入院的,当被问到婚姻状况时,他还玩笑似的说:“老光棍一个”,随后哈哈一笑,补了一句“那是不可能的”。 要不是因为他穿着白大褂,大概有人会觉得他老不正经。 后来听他的儿子说,他们的母亲早逝,父亲因为工作忙,一直没空再找一个,又或者是不愿再找一个,所以多年来一直孑然一身。他这一辈子,几乎有大半时间都献给了自己热爱的医学事业。 让人绝望的时刻很快就到来了,章主任心电监护仪上的各项数值越来越小。死神即将来临时,他的两个儿子早就坐在了他的床边紧握着他的手,其他家属静静地站在病房门外,他们低低的抽泣声淹没在监护仪的警报中。 本应混乱嘈杂的抢救现场如此安静有序,让我很不适应,直面死亡的无力感被无声放大,我甚至无法直视病床上的人。 这时,本来意识不清的章主任突然挣扎起来,我知道死神已经来了,而章主任正在与之进行最后的抗争。握着他双手的儿子马上留意到他像是要说些什么,于是俯身凑近去听,他艰难发出的一些声音已经含糊不清…… 我不敢多看这送别的一幕,含着泪扭头走出病房。 后来我听说他捐赠了自己的遗体,这大概也是他选择在医院度过人生最后历程的原因吧。 章主任离开后,我常常会跟人感慨那场平静的送别。在医院里,我见过太多生离死别,但像那晚那样平静的实在不多,甚至可以说极少。 不过总有人会反驳,他们认为章主任已经八十多岁了,即使走了也算高寿,而且他还是医生,所以才能如此平静。 但我觉得这是一种人生态度,是他以及他的家人对死亡的接纳,对生命的尊重。
而这种人生态度应当是我们医务工作者,在漫长的职业生涯中获得的一种平和的心境。 现下新冠疫情肆虐,无数医务人员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人们都在歌颂白衣天使的勇敢与无畏,他们成为最美的逆行者。 有人问:去往疫情的重灾区的医务人员,他们不害怕吗? 而网上流传的这段话,大概点明了真相:“哪有什么白衣天使,不过是一群孩子换了一身衣服,学着前辈的样子,治病救人,和死神在抢人罢了。” 图片来源:@共青团中央;美术:@钢铁时代2011
当我读到这段话的时候鼻子一酸,说不怕是假的。同胞在死亡边缘徘徊之时,医务人员就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们看不得鲜活生命的离开。他们拼尽全力与死神搏斗,并不是因为他们有多强大,而是因为他们深刻地明白生命有多脆弱。如果注定要有人迎接死神,他们愿意冲在前方。 随着疫情的影响越来越大,确诊及疑似病例越来越多,全国各大医院开始招募前往武汉的志愿者。远在千里之外的我在努力赶回工作岗位时,突然收到了本院第一批医务人员即将奔赴武汉支援的消息。 那天我打开朋友圈,已是满屏的加油和祝福,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玲玲姐也加入了驰援武汉的志愿者队伍。她是我之前在神经科轮岗时认识的九零后,美丽又乐观。 转科后我已许久没联系她,见到她已经准备好奔赴前线,我试探地发了个消息:“你怕不怕?” 也许是消息太多,也许是集合太匆忙,几个小时之后,她才回复:“我本来还是有点担心的,但是想到还有你们在我身后,我就一点都不怕啦~等疫情结束回来约饭哈。” 我嗅到了吃货的气息,应道:“约啥?请你吃大餐,天使肯赏脸是我的荣幸!” 这一次她回复得很快,隔着屏幕,我似乎能看见她正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就知道你们都这么豪气,这下我大半年的饭都有着落咯。大半夜地爬起来集合,我先睡会,就不回消息啦。” 想起当初我刚进医院,以为她与我年纪相仿,熟识后才知道她竟比我早工作好些年,已经是个老前辈了。她看起来很年轻,也许是岁月会善待善良的人儿吧。希望她这次支援能平安归来,依旧笑靥如花。 “武汉加油!”不是仅仅一句口号,勇敢的逆行者们用态度,用行动托起了疫情中的希望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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