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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封档案》之 鲁讯手稿失窃案中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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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2-10 15:39:3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1
“文革”期间,鲁迅寓居上海时期的手稿突然被盗,此事惊动了中央高层领导。
窃稿者是为金钱使然,还是藏有政治图谋?此案案中有案,险象环生……
1968年,“文化大革命”正进行得如火如荼。3月的京城,突然爆出一条:鲁迅先生的手稿失窃了!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这绝对是一个极为绝密而惊人的案件。
这天下午3点30分,一辆黑色“红旗”牌轿车,驶进北京城郊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北京卫戍区某直属部门的一幢会议专用楼前。从车上下来的是一位60岁开外的老首长——我国1955年授衔的177名中将中的一位、北京卫戍区司令员。
“敬礼!”不知谁先喊了一声,在场的十多名军人,齐崭崭地把右手举到额边,十几双亮灿灿的眼睛一齐注视着司令员。
司令员微微点头,右手一举,还了个军礼,随后便迈步进楼。走进二楼那间屋子,司令员目光往四下一扫,然后在单人沙发上坐下。保卫部长站在他旁边,指着一名军人介绍道:“司令员,这是闻歆华,今年27岁,北京人,他是烈士子弟,中共党员,1961年毕业于公安部警察专科学校,在北京市公安局刑侦处当刑侦员,曾侦破过多起疑难案件,受到过公安部通令嘉奖;1966年借调到我部参加‘4.14案件’侦查工作,之后正式入伍,现在保卫部二处担任科长。”
司令员看着闻歆华,道:“喝,小伙子,我记得你这么个名字。前年那个‘4.14案件’侦查人员嘉奖令还是我签发的呢,记得你立了个一等功吧?”
“报告司令员,是的。”闻歆华回答。
保卫部长又指向另一名军人:“司令员,这是奚观纪同志,上海人,24岁,中共党员,1962年入伍,先在侦察团,1964年调入卫戍区保卫部。他在‘4.14案件’
中立过二等功。”
司令员点点头:“好啊!唔,都站着干吗?坐,快坐下!坐下好说话嘛。”
最初,司令员一言不发,端着茶杯喝茶。几分钟后,他用低沉的语调开腔道:
“现在,有一桩任务需要派你们去完成……”
闻歆华、奚观纪同时霍地起立:“是!”
“请坐。”司令员摆摆手,咳嗽了两声,“其重要程度毋须费言语作解释了,否则我也不会亲自出场下达命令啦!具体情况是这样的:昨天上午10点05分,周总理办公室接到鲁迅手稿库报告称,当天上午该库工作人员上班时,发现库房被窃,经详细清查,确认少了鲁迅先生三十年代寓居上海大陆新村时写的书信、文章手稿四箱,合计一百件。总理办公室深觉案情重大,立刻派专人赴人民大会堂,在那里坐等周总理外事活动结束后当面报告了这一案件。当天下午,周总理将此案转告了另外几位中央领导同志,商议破案事宜。晚上10点40分,总理紧急召见我,说经过慎重考虑,决定把追回鲁迅手稿的任务交给北京卫戍区。总理对此案十分关注,特地强调:务必尽一切可能,悉数追回失窃的全部手稿!今天上午,为侦查‘手稿案’,我特地主持召开了卫戍区党委常委会,会议决定由保卫部执行追回手稿的重要任务。我和几位部领导商议之后,决定将这一任务交给你们。”
“是!保证完成任务。”闻歆华和奚观纪表情严肃地立正回答。
2
司令员目光炯炯地看着闻歆华、奚观纪两人,又强调说:“这是一桩十分复杂的案件,侦破的困难在于:根据党委常委会分析,作案者背后极有可能有政治背景,因此,你们在进行侦查工作时必须绝对保密,这样,你们不可能去现场勘查、了解,并且从今天起不能再回部队,要等侦查工作结束后才能回来。”
司令员最后说:“这个案件可能有重大背景。但是你们不必有顾虑,大着胆子去查,不管涉及到谁都要查下去,啃不动就来找我,我当你们的后台。”
保卫部长布置道:“我向你们提供一套刚从日本进口的先进侦查设备;另外,司令员已命令卫戍区警卫师拨出一个连的力量供你们调遣,当然是通过秘密途径联络。侦查中遇到业务上的困难,可以去找北京市公安局军管会,我给你们打个招呼。
必要时,可以直接以军管会成员的身份开展侦查工作。小闻是‘老公安’了,公安局认识不少人,开口要求帮忙总还是行的。不过,我再说一句:不管对任何人,包括对军管会主任本人,都必须绝对保密。明白吗?”
“明白。我们会用其他借口的。”
“你们单独执行任务,可能会遇到危险,我给你们增派一个助手——侦察部队新调来的曾大军同志,让他保护你们的安全。”
傍晚时分,闻歆华、奚观纪和曾大军见面了。曾大军和奚观纪同岁,山东人,祖上自清朝初期开始嗜习武艺,自创一套“曾家拳”,大刀阔斧硬气功,名闻南北十三省,到他这里已是第16代了。这天下午,团领导找曾大军谈了一次话,让他去保卫部二处找闻歆华报到。曾大军从连队到保卫部足足花了三、四个小时才赶到。
“报告!”曾大军在闻歆华和奚观纪的办公室外面扯直了嗓门叫道。
奚观纪正在换便服,被那野声野气的嗓音吓了一跳,转脸对闻歆华说:“这位老兄好像大街上卖萝卜的。”
闻歆华笑笑,转脸说:“请进!”
出现在闻、奚面前的是一个黑铁塔式的大个子:身高1.85米,膀大腰粗,把一套特大号军服绷得紧紧的,曾大军的相貌不敢恭维,却不失淳厚之感,这绝对是一
个老实汉子!他走进门口,朝闻歆华行了个军礼,声如洪钟报告道:“侦察8团3
营5连曾大军奉命前来报到!”
闻歆华上前握住他的手:“你好!我是闻歆华,很高兴和一位武术家见面。这是奚观纪同志。”
奚观纪的上衣还有两颗钮扣没扣上,他也不管那么多,走拢来握住曾大军的手:“大曾同志,你好!哎哟,你这手掌活像一把老虎钳嘛,这么大劲儿!嘿嘿,你一来我可安心多了,听说你的武功是祖上世代相传,那准是没说的,如果徒手相搏,你一人可以对付几个?”
曾大军低头看看胸前戴着的那枚金光闪闪的毛主席像章,一本正经地说:“俺练过武,不过也没有多么大的本事。俺一个人发起狠来,可以把4条大汉打倒在地。”
奚观纪翘起大拇指:“名不虚传。厉害!”
闻歆华招呼曾大军坐下:“大军同志,我们三个人从今天起,要在一起工作,有些情况应当互相熟悉起来,我是北京人,小奚是上海人,你是山东人。今后我们就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亲兄弟。”
5分钟后,三个侦察员拎着装有武器、通讯设备和各种证件的箱子,离开保卫部机关,踏上了一条艰难、危险的道路。
3
次日上午7时,闻歆华身穿一件咖啡色羊皮甲克衫和黑色直贡呢马裤,双手插在口袋里,嘴里哼着革命现代舞剧的音乐旋律,不慌不忙地走出他家的四合院,朝小巷外马路边的市内短途公交汽车站走去。
走出小巷,侦察科长出于一种长期从事侦察工作所形成的职业习惯,停下脚步,转头四下观察,看有没有值得引起留心的人。这是一条偏僻马路,从早到晚也没多少人走过,这会儿附近只有几个手臂挽着菜篮子上街去买菜的家庭妇女在行走。闻歆华将目光投向远处,20米开外有一个身穿绿色绒线外套的女青年正迎面走来。闻歆华站在那里,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叼在嘴上,划火点燃,边抽边用看上去显得漫不经心的目光注视对方。绿衣女郎无动于衷,自顾走自己的路,走过小巷口时,甚至都没朝这边瞟一眼。
“一切正常!”闻歆华在心里下了这个结论,继续哼着曲调往前走。从小巷到公交车站,大约有300米距离,闻歆华走得过于从容不迫,以至当他走到那里时,一辆汽车已经开走,他只好在路边人行道上等候。那个绿衣女郎和另外三个中年妇女也没赶上这趟车,5个人站在那里等车。早一班晚一班之间的差异,对于此刻的侦察科长来说,并无多大关系。昨晚他和奚观纪、曾大军分手时约定,今天上午7时30分在西什库大街碰头,现在才7点钟,这里到碰头地点4站路,只有10分钟时间,完全来得及。闻歆华站在路边,回想起昨晚思考“如何侦查手稿案第一步”的经过——
昨晚,闻歆华在自己那个8平方米的小屋里,苦苦思索侦查方案。和以往经手的所有案件不同的是,“鲁迅手稿案”不能进行现场勘查,也不能找有关人员询问,完全要靠自己暗地查访,这给侦查工作带来了很大的困难。闻歆华坐在灯下,嘴边露出一丝苦笑:“这就是说,一些通常总会在小说或者电影中出现的蛛丝马迹,诸如脚印、指痕、血迹、头发、钮扣之类的遗留物统统跟我们无缘。”
“绝”归“绝”,案子总还得破,并且不能拖延时间。这是司令员,不,是周总理交办的案件,必须尽快侦破!可是,这个案子犹如一团乱麻,上哪里去找那个线头呢?四箱手稿,合计一百件,分量不轻。要窃走这些手稿,看来至少必须具备这样两个条件:第一,要有两个以上的人;第二,要有交通工具。
闻歆华从抽斗里拿出一张《北京市区交通分布地图》。这是一份由公安部内部的京安印刷厂专门印制的供军事、公安部门用的内部地图,与新华书店及街道小摊上出售的一般地图不同的是,这份地图将全城划成若干个地段,上面都标着代表该地段名称的阿拉伯数字,鲁迅手稿库所在的那条路属于112地段。闻歆华面对地图,入神地凝视着……
凌晨4点多,一个念头好似流星划破长空一样,飞快地在闻歆华的脑中闪过,眼里忽然闪出欣喜的亮光:“哈!有谱啦!”闻歆华通过查地图产生了一个主意:
他原来在市公安局工作,对全市各区的治安情况比较熟悉,知道112地段是盗窃案件发案率比较高的一个地区。那里有好几个进过工读学校和少教所的远近闻名的“夜游神”,他们白天睡觉,晚上10点钟以后出来转悠,如果他们中的某一个前天晚上正巧在112地段撞见过那几个盗窃鲁迅手稿的角色,岂不是一条很妙的线索?
4
“嘀嘀!”一阵清脆的喇叭声在闻歆华耳边响起,公共汽车来了。这时车站上已经来了不少人,汽车尚未停稳,人群已经开始拥动;车门打开,上面的乘客还未下车,等车的人已迫不及待地往上冲了。闻歆华站在那里,原想等车上的乘客下来后再上去,但后面的人拼命挤过来,便也身不由己地往上拥。上车以后,他发现在后面挤自己的那人竟是刚才那绿衣女郎,心里不禁暗自惊讶:一个姑娘家何来这么大的力气?不知怎的,闻歆华对她产生了一种探究性的兴趣。他略略挪动身子,转过脸去打量站在自己右侧的绿衣女郎。对方约摸二十二三岁的样子,高高的个子,结实健壮;长得并不漂亮,苹果脸上的五官虽然不失端正,但可能肤色黑的缘故,使人有一种“粗俗”的感觉。闻歆华看着她那副模样,和她刚才那把力气一联系,心里估计对方可能是一名运动员。
绿衣女郎见闻歆华打量自己,眉毛一耸,眼里飞出一个笑波。就在这一瞬间,闻歆华头脑里闪过一个感觉:这味道有点不对头!这个27岁的小伙子已有3年恋爱史,女方是卫戍区总医院的外科护士。3年恋爱,时间不算短,因此闻歆华能分清年轻女性眼里透出的神色。透过这“心灵的窗户”,他甚至还能估摸她们心里在想什么。现在,他从对方那道闪电般的笑波里,发觉有一种轻佻、挑逗的意味。在女性眼里,闻歆华是一个模样英俊的青年小伙,因此他在许多场合都碰到过主动向他微笑,甚至开腔搭讪的异性,但她们都是正经的、庄重的,绝对没有挑逗自己的意思。闻歆华暗自思忖:难道这女郎是个不正经的角色?或者专门是来盯我的?
这时汽车已经行驶了六七分钟,停靠过两个站头,由于下去的乘客多于上车人数,所以车厢里不像先前那么拥挤了。闻歆华想试探对方,便故意朝车门那里挤过去。那绿衣女郎见他动弹,也马上移动身子;闻歆华挤到哪里,她也“粘”到哪里。
在别的乘客眼里,倒以为她是闻歆华的女朋友哩!
“真的不对头!”闻歆华作了肯定的判断,但出于慎重,他还想试一试,便转脸轻声问道:“前面站你下吗?我让你。”
绿衣女郎真的做出了“不对头”的反应,她用那双大眼睛瞟着闻歆华,嫣然一笑,嘴里轻悄悄地传过一句话来:“你下我也下,我跟你走就是了!”
“女流氓!”闻歆华心里骂了一句,脸上红了一红,这并不是未婚小伙的羞涩,而是出自内心极度忿懑的情感流露。闻歆华站在车里,眼望车窗外那一闪而过的商店、行人和人行道上的梧桐树,外表看上去很平静,心里却在咬牙:老子若还在公安局,这会儿只怕真要请你“跟我走就是了”!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不便也不可能拿她怎么样,闻歆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汽车又停过一个站头,下一站就是闻歆华和奚观纪、曾大军约定碰头的地点了。
闻歆华决定不理睬绿衣女郎,自顾下车。她若还是粘着,自己干脆往派出所走,看她还敢不敢“我跟你走就是了”?
小伙子毕竟还年轻,在这上面犯了一个疏忽,他没想到为什么最初在小巷口碰到对方时,她看都没看他一眼,而一上公共汽车却做出如此“多情”之举?不过,闻歆华即使想到也已经晚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证明他此刻已经钻进一个口袋里,只不过人家还没收拢袋口。
5
司机踩下了离合器,让汽车借助惯性向十余米外的站头滑行。闻歆华开始向车门那里移动,就在这时,绿衣女郎突然用力揪住他的左手,涨红了脸,尖声高呼:
“抓流氓啊!”
闻歆华绝对没有料到竟有这么一手,但他反应敏捷,立刻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白日诬陷好人!”由于愤怒,他的脸变得绯红,如同一块染红了的斜纹布,从他眼里射出一道犀利的寒光,令绿衣女郎不敢正视。
但是绿衣女郎并不松手,仍是死死地揪住他不放。闻歆华连挣两下都没能挣脱,这结果使他立刻改变了刚才认为是“女流氓”的判断,而感到这是一个会武术的女对手——还不知来自何方的对手!
闻歆华过去在公安学校时,学习过一些擒拿动作,后来在公安实践中也使用过。
他正想根据要领,把左手从对方手里挣脱出来时,旁边不知从哪里又钻出三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不由分说,上前来就扭胳膊抓脖颈揪头发地打抱不平起来。当这几个人熟练而迅速地完成这些动作,令闻歆华丝毫不能挣扎时,汽车也正好到站停下了。
“开门!”绿衣女郎一声大喝,那年近五十岁的女售票员自是不敢怠慢,马上照办。闻歆华被三条大汉架着,推推搡搡地弄进了四五十米开外的那个挂着“打击流氓阿飞、投机倒把办公室”(当时简称“双打办”)牌子的群专机构的大门。
此时,正是上午7时30分。
“双打办”在当时是名气极响的武衙门。这个机构是由几个造反派组织自发抽人拼凑而成的,名谓“打击流氓阿飞、投机倒把”,实是专门迫害异己。为了取得其“合法”地位,“双打办”特地请公安机关造反派组织派人来坐镇,这样便无人再敢表示异议。在“双打办”“工作”的都是各造反派组织派来的打手尖子、“文攻武卫”标兵。
闻歆华被“扭送”进门时,院子里有两个五大三粗的青年,正在一株大树下打沙包练拳头。这两个人原是炼钢工人,一个姓辛,一个姓王。“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他俩一搭一档,在批斗会上大打出手,将全厂17名厂级干部打了个“满堂红”,从而大显声名。现在他们一看有“生意”上门,连忙迎上前来,辛某首先发问道:
“唔!这家伙怎么的?”
架住闻歆华右臂的那个大汉说:“这是个流氓,在公共汽车上猥亵妇女。”他用下巴朝绿衣女郎一努,“让受害人当场抓住了。我们三个是见证人,出于义愤,把他扭送来了。”
绿衣女郎简直就像一个演员,她在极短暂的时间里突然换了一副神态,脸上布满了火烧云,湿润的眼睛里流露出明显的羞涩神情,低垂着头,讷讷而言:“他一上车就……就往我身边挤……后来,他的手还往我……胸口伸……”
王某听完,一双贪婪的眼睛竟也毫不掩饰地投向绿衣女郎那丰满、高耸的胸脯,然后用听上去像患了重感冒塞住了鼻子的声音说:“呵!老弟,你那眼力倒挺准的嘛!……好吧,这人我们收下了!”说着,他从腰间掏出一副锃亮的不锈钢手铐,走到闻歆华面前,“咔哒”一声便扣在手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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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2-10 15:42:53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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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衣女郎几个一走,两个打手便把闻歆华往屋里推:“走走,这几天正巧没主顾,咱们空得很,你趁热过堂去!”
闻歆华虽然在部队工作,但由于家在北京城里,所以对这个成立不久但早已臭名远扬的“双打办”有所耳闻。现在,他已明白自己刚才碰上了什么人,绿衣女郎一伙肯定是与盗窃鲁迅手稿的作案者有密切关系,而且他们已经知道自己受命负责侦查这宗特别重大案件。闻歆华觉得奇怪,司令员是在绝对秘密的情况下向他们交代侦查任务的,对方怎么这样快就知道详情而且采取了对策?
“走啊!”打手厉声吆喝着,同时狠狠一推,把闻歆华推了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上。
此时,从表面上看,闻歆华已陷入了绝境:头上顶着“流氓”帽子,手上扣着不锈钢铐子,背后又有两个凶神恶煞般的打手。然而他们高兴得太早了点,因为闻歆华的身上还另有乾坤——求援。他的右侧小腿上用绷带扎着一个有半只火柴盒大小的玩意儿——日本松下电子器材公司制造的“无线电自动报警器”。他只要用手按一下上面那个黄豆粒大小的红色按钮,里面就会以3秒钟间隔的频率向空中发射信号,奚观纪那里有接收装置,立刻会按照信号跟踪过来。问题是闻歆华的双手被铐在背后,一时无法打开发射开关。
“得想办法把手铐去掉!”侦查科长在走进一间20平方米的屋子时这样打算。
这是“双打办”的“第一接待室”,凡是进来的人都得在这里经受一顿饱揍,闻歆华四下一看,这屋子是一个标准的刑讯室,里面有吊人的铁架、绑人的绳子、打人的皮鞭以及上老虎凳用的青砖、罚跪用的碎碗碴和粗粗的大杠子。
闻歆华知道对方将开始正式“接待”自己了,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让他们打伤弄残了,怎么去完成侦查任务?想着,他便来个先发制人——一个急转身面对两个“接待员”,用命令的口气说:“给我把手铐打开!”
对方自“武衙门”开张以来,“接待”过起码三位数的“专政对象”,还从未碰到过这种情况。一时间,两人竟呆住了,用迷茫、疑惑的目光审视着闻歆华。半分钟后,那个王某先醒悟过来,抬手就是一巴掌:“他妈的!你是什么东西?”
闻歆华早有防备,一个急促下蹲让过巴掌,人还未站直,声音已经响起来了:
“我是国家公安部的特别侦查员!”
“疯子!”王某一巴掌落空,不禁大怒,咆哮一声,一记抄拳朝闻歆华腹部打来。侦查科长身子往旁边一闪,举足往对方膝盖部位猛力蹬去。那家伙精的是打人技巧,对正式格斗却是门外汉,不懂得如何躲闪,右膝盖上挨了一脚,一阵钻心裂骨的疼痛使他怪叫一声,顿时站立不住,双手捂着膝盖蹲了下去。这一脚的效果与闻歆华预先想象的完全相同,比用嘴巴自我介绍有用得多。另一个“接待员”辛某见闻歆华身手不凡,马上排除了“疯子”的怀疑,但“公安部特别侦查员”的身份尚需证实,于是站在那里考虑该怎样对付这个被捕者。但闻歆华用一声冷硬的命令打断了辛某的思考:“快把这里的公安人员找来!”
也真是巧,公安人员正好从窗外走过,听见“第一接待室”里有人下这样的命令,觉得奇怪,便推门而进:“什么人在这里发号施令!”
7
“双打办”几十个人员中,只有5个人是公安人员。因为要借他们的牌子用,所以5人中的任何一人都被视为“当然负责人”,辛某便报告道:“凌代表,这个被革命群众扭送来的流氓自称是公安部的,还对抗专政,把小王给打伤了!”
凌代表名叫凌钟,四十来岁,是公安分局的造反队员。他听辛某这样一说,情知有异,先朝蹲在地上的王某看了看,嘴里“唔”了一声,便将目光转到闻歆华的脸上。一看,觉得有点眼熟,那双小眼睛转了几下,想起来了:“哦,你是市局的小包吧?”
凌钟在“文化大革命”前是基层派出所的治安警,市公安局刑侦处刑警办案时经常去下面调查了解情况,因此对市局刑警有点“面熟人陌生”,现在把闻歆华当成已经调往天津的那个刑警小包了。但这显然对闻歆华有好处,所以闻歆华便决定先把手上的铐子哄开再说,于是点点头:“我是小包,现在调公安部了。”
凌钟问道:“今天怎么啦?”
闻歆华苦笑道:“在公共汽车上闹了点小误会,被人扒去了证件,还被诬为‘流氓’。”他知道对方必定要提出看证件,便先堵住这道缺口,今天他身上什么证件都没带。
凌钟略一沉思,转脸道:“小辛,把手铐给他开掉。小包,你先到我办公室去坐一下,我打个电话让部里派人来接你回去,顺便帮你做个解释,免得以后难说清楚。”吃公安饭的人都具有精细的禀性,不是那么好哄骗的,凌钟明里说得堂皇,实际上是想调查一下闻歆华说的是否是事实。
闻歆华随凌钟穿过前院过道,走进后院一个小办公室。
凌钟抓起电话机准备打电话,问道:“小包,你在部里哪个部门?”
闻歆华把手伸进裤脚管假装抓痒痒,迅速按下“无线电报警器”的发射按钮,然后和对方搭话:“我在346分机,你往那里打吧。”
这个号码其实是当时公安部专门设的一个空号,专为执行特殊任务的侦查员遇到需要拖延时间的情况时使用的。凌钟在耳朵里听到的总是“嘟嘟嘟嘟”的盲音,而闻歆华小腿上的那个“小玩意儿”却已开始发挥作用,以3秒钟间隔的频率向空中发出电讯信号……
再说奚观纪、曾大军两人,他们住在右安门那里,和闻歆华家正好相反方向。
当两人坐车赶到离“双打办”大门约60米远的马路对面时,绿衣女郎一伙演出的那幕闹剧早已结束,因此他们暂时还被蒙在鼓里。曾大军一下车就用很大的声气问:“小奚,我们到对面去等还是在这边等?”
奚观纪瞥了他一眼,没有吭声,拔腿就往前走。曾大军吃不准这是什么“路子”,只好跟在后面。走了十来米,他憋不住了,一把拉住奚观纪的胳膊:“咋哩?俺在跟你说话,你为啥不答理?”
奚观纪四下一看,两人此刻正站在一道高墙下面,绝对保险,便压低了嗓门喝道:“你身为侦察兵,竟然不懂保密工作纪律,外出执行任务时在公共场所高声泄漏机密……”
这顶帽子太大了,曾大军自然不服,正想反驳,奚观纪口袋里发出一阵细微的“嘟嘟嘟”的蜂鸣声,奚观纪闻之大惊失色:“不好!闻歆华遇险报警了!”
8
奚观纪的眼睛迅速往四下里扫了扫,便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那个巴掌大小的“无线电报警讯号接收器”,那上面标着几行阿拉伯数字,红灯在“50”上面闪烁,这就是说,闻歆华就在附近50平方米内。
奚观纪毕竟是侦察兵,一瞬间,他的头脑里如同打开了一架高速运转的电子计算机,立刻飞快地运转起来:闻歆华约定7点30分在这里会面,他很有可能提前到达,在等候时间里横遭不测,现在就被扣押在附近。他在哪里?谁是现场目击者?
奚观纪的眼睛在马路对面来回扫视,最后停留在离车站牌五六米距离的那个摆香烟摊的老头儿身上,便决定去向他打听。
奚观纪对曾大军说:“你在这里等着别动,我去查清闻歆华的下落。”
奚观纪大步穿过马路,走到香烟摊前,满脸笑容道:“大爷,您早!”
卖香烟的老头儿自“文化大革命”开始以来,就没听到过这样的礼貌用语了,一听之下顿时眉开眼笑:“哈哈,小伙子,你早!你早!”
奚观纪心急如焚,却不得不耐着性子从远处兜着转,他掏出一元钱:“大爷,给我来包‘大生产’,再加一盒火柴。”
老人将香烟、火柴递过来。奚观纪立刻拆开香烟,自己叼一支,又递一支给对方:“大爷,我是从江苏来这里出差的。这首都啊,地方可真大哪,可就是有点那个……那个……”
老头儿不无好奇地问:“什么?”
“我在北京呆3天了,总发现秩序……哦,是革命秩序,似乎不怎么好,走在马路上老是看见有人打架,骂人更是司空见惯,这好像和首都的风貌不相配。大爷,您说对不对?”
老头儿“嗬嗬”笑道:“原先我们这里秩序挺好的,后来嘛……怎么说呢,这是革命嘛!骂人、拉扯、打架、打死人都是革命行动,大字报上说的嘛。我在这里坐着不动,这样的革命每天也能看到好几次。就说刚才吧,公共汽车还没停稳,上面就揪下一个穿皮甲克的小伙子,说是‘流氓’,送那边‘双打办’去了。”
奚观纪一听就明白了。他救人心切,搭讪了两句,转身便走。马路对面,曾大军等得心如火焚,见奚观纪走回来马上发问:“怎么样?”
奚观纪当机立断道:“闻歆华现在让人家当‘流氓’押在那边‘双打办’里。
现在救人要紧,大军,我是‘三脚猫’(沪语,意即对某项技能只掌握一点皮毛),伸胳膊动腿的事儿玩不大转,这事儿你得多出点力了。记着,我动口,你动手。你可以教训那些打手,只是下手时别太重,他们是造反派,中央‘文革’支持的,打伤了容易惹麻烦。”
奚观纪说完,便朝前面奔去。他在一百米开外发现路边停着一辆当时常见的载重量为1吨的三轮卡车,上前一看,车门没锁,便毫不客气地跨进驾驶室,开了车便走。
“双打办”大门口是不设岗的,奚观纪、曾大军扬长而进。那王某、辛某做梦也想不到竟会有人上门来抢人,那凌钟还在执拗地拨着电话,闻歆华笑嘻嘻地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奚观纪进门一声吆喝:“你这家伙在这里哪?快走!”
汽车开出二十多米时,值班人员才冲出大门。但他们没有交通工具,只得以大声咒骂来发泄满腔愤怒。那个凌钟则打电话让公安局派车追赶拦截,但这显然是徒劳的。
9
闻歆华脱险后,立刻和奚观纪、曾大军三人进了一家饭店,闻歆华向奚观纪、曾大军谈了下一步的侦查方案,三人很快就统一了思想。
闻歆华说:“我在市局刑侦处时经常去下面分局和派出所转悠,那里颇有几个熟人。我意是干脆先通过私人关系去找他们帮忙,我想他们不会拒绝的。万一不行,我们再使用卫戍区司令部的介绍信,去找市公安局军管会。”
曾大军问:“这样会不会泄密?”闻歆华刚才已把手稿案详细地向他介绍过,所以这个山东大汉知道是寻找4箱鲁迅手稿。
闻歆华说:“鲁迅手稿库的工作人员未向派出所报案,因此分局、派出所对此案还不知情,我们不说办什么案就是了。”
当下,闻歆华去饭店办公室向112地段派出所挂电话。那边所长、指导员都和闻歆华熟识,一听他因办案而请派出所帮忙找几个“夜游神”了解情况,一口答应,说正巧手头有一个现成的角色——一个名叫于坤的小偷,因刚才在市场偷苹果,被群众扭送上门,现在还未讯问哩。闻歆华一听大喜,当场决定立刻去派出所。奚观纪问:“三个人一起去讯问?”
“不用。个把小偷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你和曾大军由派出所同志陪同着下112地段访问群众,了解情况。”
闻歆华来到派出所,先和所长、指导员寒暄几句,然后带着路上买的苹果走进审讯室。他刚在桌子后面坐下,警察就把小偷于坤带进来了。闻歆华微笑着问道:
“是于坤吗?请坐!”
于坤今年才17岁,行窃历史已有10年,他进过看守所,关过少教所,派出所的门槛则不知被他踩过多少回了。“派出所是我三舅家!”他经常对别人这样说。
既然到了“三舅家”,那当然不必客气。这小子很自然地拖过一个专供被讯问者坐的凳子,一屁股坐了下来。于坤一进门就发现自己和闻歆华没见过面,于是坐下后先发制人似的问这个“三舅家”的陌生人:“你是新来的吗?”
闻歆华干过多年公安工作,和各种各样的案犯打过交道,对于于坤这样一个角色自然见怪不怪。他点点头,笑道:“哦!忘记向你自我介绍了——我姓闻,闻歆华,市局的。”
“市局的?”于坤冷不防一个激灵,“市局的找我干什么?我又没干什么坏事。”
“咱们随便聊聊吧。”闻歆华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大前门”,拆开,往嘴上叼了一支,看看于坤,“你来一支吗?喏,给——”
两人点燃了香烟,便“聊”开了:
“于坤,你家住在哪里啊?”
“离这儿不远,出门往右穿过一条横道就是,177号大院里。”
“你家里有些什么人啊?”
“爸爸、妈妈、姐姐、哥哥、我,5个人。”
“哦!你还不错嘛,有这么一个齐齐整整的家庭。比我可强多了,我从小没爹,只有妈妈和妹妹。”闻歆华说的是实话,他父亲是地下党,1947年被国民党杀害于监狱。
“是吗?”于坤用半信半疑的眼光,望着这个客客气气的便衣警察。
闻歆华一脸正经:“我从来不骗人。唔,你有一个很好的家庭,为什么要上派出所来呢?”
“是人家把我抓来的……”
“人家是谁呢?所长还是指导员?”
“纠察。”于坤无奈地说。
10
闻歆华抽了一口烟,恍然大悟道:“哦!这就是说,今天上午你在家里看书或者跟哥哥下棋,纠察上你家就把你抓来了?”
于坤的脸色有点尴尬,顿了一顿才说:“嗯,是这样的……我在家里……哦,不是在家,是在市场上把我抓来了。”
“那纠察准是抓错人了,错把一个年纪轻轻的好小伙子当坏小子抓进来了。这样吧,你走吧。”
于坤听了,真的站起来就往外走,可是刚出门,就被外面站着的警察给堵了回来。闻歆华问:“怎么又回来了?”
于坤哭丧着脸说:“他们不放我走哇。”
“哈哈……”闻歆华大笑,“你这个没出息的小家伙。多大啦?17岁!嗬,也算是个男子汉了,怎么为偷两个苹果来派出所做客?”说罢,他拿出那袋苹果,“拿去吃吧,我请客!”
于坤眼睛一亮,心里嘀咕道:“这‘老便’倒他妈的够朋友!不,只怕是另有所图吧?算啦,不管那么多,我又没干坏事,能拿我怎么样?先吃了再说!”想着,上前去抓起一个苹果就啃。于坤啃苹果的速度就像电影《红色娘子军》里那个女主角琼花吃山芋,快得惊人,转眼间就吃了一个,马上又抓第二个。
闻歆华等他吃下两个苹果后,问:“这几天老在外面转悠?”
于坤马上警惕起来:“没的事!咱一直老老实实呆在家里。这是哪个兔崽子揭发的?老子去砸他家的玻璃窗!”
闻歆华说:“没人揭发,是我猜的。其实嘛,转悠也不一定是干坏事,像今天这样顺手牵羊捞两个苹果也不能看成是偷窃。”
于坤听着觉得怪舒心,他“呵呵”地笑了。
闻歆华又问:“你们这条街道上,老是喜欢在外面转悠的都有哪些人呀?”
“那多哩,‘白狗’、‘小翘脚’、‘大鼻子’、刘小二、张家老大、铁柱子、‘黑扁头’……”于坤报出一连串跟他差不多的狗不愿吃、狼不喜啃的坏小子的诨名。
闻歆华心中暗喜,立刻问道:“你可以把最近的‘新闻’向我转播一下吗?”
于坤眼珠子转了转,寻思这一带最近又没发生杀人、放火、抢劫、盗窃(这是指价值较大的)等刑事案件,只有4天前路口那个公共厕所里发现‘反标’,那和自己这一伙人是不沾边的,便决定“转播”几条“新闻”给“老便”听,以答谢他馈赠苹果之情。
于坤说的第一条是桃色“新闻”:那个“大鼻子”卢明奇,深夜钻到一家新婚夫妇窗下去偷听屋里传出的片言只语。这对闻歆华没有用处,但他必须耐着性子听下去。
于坤的第二条“新闻”,可以获得闻歆华以后颁发的“最佳新闻奖”:“昨天下午,‘大鼻子’上我家来借扑克牌,告诉我一桩‘新闻’:前天晚上12点多钟,他在外面乱逛时看见七八个戴袖章的人,推着一车用油布遮住的东西,从我们那条路上经过。他估摸着,这准是造反派转移抄家物资。”
前天晚上?车上装着用油布遮住的东西?十有八九就是那4箱鲁迅手稿!闻歆华抑制住内心的喜悦,出于慎重,他没向于坤提出有关这条“新闻”的任何询问。
闻歆华看看手表,说:“已经快一点了,今天我们就谈到这里吧,下午我还要开会。以后有空时我们再接着聊。现在你可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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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2-10 15:43:26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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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歆华把于坤送出派出所,返回来时心里已经做出决定:“立刻传讯‘大鼻子’!”
派出所所长派一个警察去唤“大鼻子”卢明奇。一会儿,那个警察回来说:
“卢明奇去城外海淀区大柳树村姨家走亲戚了,要明天才回来。”
闻歆华略一思考,决定立刻叫回奚观纪、曾大军,三人即刻去大柳树村找“大鼻子”调查。大柳树村属海淀区范围,闻歆华、奚观纪、曾大军三人坐车赶到那里,在一家居民屋里找到了“大鼻子”卢明奇。
卢明奇是个19岁的青年,1.63米的小个子,单眼皮,肤色黑红,长脸上有着一个惊人的、朝前翘着的“大鼻子”。闻歆华打量着对方,平静地问道:“你是卢明奇吗?”
“大鼻子”龇着满嘴白牙冲三人笑着:“正是。不过人们都叫我‘大鼻子’。”
“可以找个地方和你谈谈吗?”
“请问三位,你们是谁?”
奚观纪亮出一张大红塑料封面的工作证,上面印着“北京市公安局”6个烫金隶体字:“识字吗?这是照片、钢印、姓名。”
“大鼻子”不胜惊奇地耸了耸眉毛:“你们是公安局的?公安局找我干什么?
我卢明奇出身工人家庭,爸爸是清洁工人,爷爷是人力车夫,都是响当当的无产阶级啊!本人也清清白白,从小至现在未曾拿过人家一根针;倒是有一回捡到个钱包,里面有百八十元钱和粮票布票,都交派出所了。”
奚观纪知道这家伙在胡扯,便假装糊涂,就话搭音道:“对,我们找你就是为这事儿嘛。”
“可那……那已经是5年前的事儿了。”
奚观纪笑道:“所以才来三个人嘛,帮助你回忆呀!”
“大鼻子”也是派出所的常客,知道凡是“老便”上门来找的,十有十趟推不掉,不管你身上有事没事,因此只好无可奈何地说:“好吧,只是这里是我姨家,等一会儿他们要回来了,怕影响谈话,我们去大慧寺坐坐吧?”
大慧寺在大柳树村外,是一座建于明朝正德年间的古寺。两年前刚时兴“破四旧”时,一批红卫兵小将曾来此动过宝殿的脑筋,但因遭到村民的竭力反对而未下得成手。卢明奇把闻、奚、曾三人带到寺内,在山墙前站下。
卢明奇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锡纸包装的“群英”香烟,每人发了一支,闻歆华抽了两口,决定从香烟上开始问起:“唔,这烟不错吗!”
“要7毛多一包呢!”
“你在哪个单位工作?”
“我15岁那年就不上学了,在清洁站修理工场做临时工,‘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就给辞退了,已经在家泡一年半了。”
“这么说,你没有收入?唔,那么这烟抽得倒挺阔气嘛!比我这个有收入的抽得还棒。”
卢明奇意识到情况有点不对头,他抽动了一下“大鼻子”,含含糊糊地说:
“这……这是我爸爸买来待客的,被我偷出来了。”
闻歆华点点头:“唔,今天我们想找你了解一点情况——听说你晚上喜欢到外面溜达,这几天看到些什么吗?”
“大鼻子”一听,头脑里马上摇起了纺车,我这一阵可没“拿”过值得“老便”
亲自出马调查的东西,他们问的一定是其他人的事儿,会不会就是于坤说的前天晚上的事儿?
12
奚观纪一看这家伙的眼睛在转,知道他在动鬼点子,便拍拍他的肩膀:“这么年轻的人,前几天的事儿就想不起来了?”
卢明奇显露出狡黠的神色:“我这几天倒是一直安安稳稳呆在家里,只有前天晚上出去转悠了一会儿。要说看到什么吗……唔,看到有人用车装着东西,从我们屋边那条胡同里走过……”
说到这里,他住了口,用劲儿抽烟。
闻歆华眼睛里闪出了光亮,催促道:“往下说!”
卢明奇那个“大鼻子”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扔下烟蒂,咳了两声:“我不能往下说了。咱们得谈条件!我知道你们对我说的事儿发生了兴趣。不用问,一定和一桩什么重要案子有关系。所以嘛,我要跟你们谈谈条件。共产党不是有立功受奖的政策吗?我说的事儿如果对你们破案有好处,以后应该受奖!咱把话说在前头,到时候不要奖《毛选》什么的,那物件咱家有,我爹妈、我姐都发了,我只要这样的奖——你们公安局出面给区革委会说说,让我仍旧去当临时工,这条件行不行?”
闻歆华当场拍板:“行!你要求自食其力,这是好事,怎么不行?这事包在我身上。”
卢明奇于是开始陈述:“前天晚上,大约12点半左右,我在外面转悠了一圈儿往家走。走到胡同口刚要拐弯儿,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我吃了一惊,寻思别是新近成立的‘双打办公室’的巡逻队吧?我就钻进二柱子家的那个小木栅栏里去躲避。
一会儿,脚步声近了,我用眼睛贴着木板缝往外一瞧:呀!不是‘双打办’的人,而是7个穿着旧军便服、胳膊上套着袖章的汉子。他们拉着一辆人力车,车上装着一堆用油布蒙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这时,坐在一旁一直保持沉默的曾大军,突然站起来,他刚想对闻歆华说什么,这时从大慧寺里忽然冲出七八个手执铁棒、皮带、匕首的青年,将他们4人团团围住。为首的那个穿大红球衫的大个子粗声吆喝道:“听着,都他妈的给老子跪下!”
闻歆华吃了一惊,连忙站起来,迅速打量这帮不速之客:一共8人,年纪都在20岁左右,个子大小不等,身上穿着也不尽相同,有穿球衫、有穿外套的,有一个脸颊上有道刀疤的小个子,穿一身灰色旧紧身军棉袄,扣子都掉光了,腰里扎着一截电线,这些人气势汹汹,个个眼露凶气,袖藏杀机。闻歆华边打量边思忖,这是一帮什么角色?来这里干什么?
那个“大鼻子”卢明奇,以莫名其妙的眼光看着对方,曾大军面露戒备之色,一双牛眼盯着为首的那个大个子。奚观纪站在闻歆华身边,若无其事地问道:“你们这几位怎么样?”
“哼哼!”那个穿紧身棉袄的小个子冷笑着,分开众人走上前来:“谈不上怎么样,只是来采取一个小小的革命行动——抓流氓犯。姓闻的,你还认识我们这几位哥们儿吗?前几年你在市公安局刑侦处时,我们这几个都在你手里栽过跟头,我这手上‘百家锁’的印子都还没退掉呢!原以为你小子是正人君子,可以逞一辈子威风,谁知在汽车上碰上个小妞儿就熬不住了!想当初,你把我们当流氓抓。今天,咱哥们儿几个可要对不住你了,也要为革命立点不大不小的功劳——抓住你这个流氓!”
13
闻歆华一听此言,再仔细一打量,心中忽然想起来了,这一帮子全是东城区的流氓。小个子名叫宋风珠,穿红球衫的大个子叫毕平凉,还有一个卷发的好像姓姚。
他们原来都是中学生,曾经是一个什么业余武术队的成员,后来拉帮结伙,在社会上偷抢扒拿,殴斗群架,进了几次公安局,开除了学籍。一天晚上,这一帮子正在复兴门那里打群架,闻歆华带着几个刑警一网兜下,全部送了劳教、少教。事隔3年,这家伙期满解教,想实施报复了。可他们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上午在公共汽车上发生的事情?
大个子毕平凉得意地道:“怎么?懵啦?可见得‘满碗饭好吃,满口话难说’,想当初你闻某人教育我们是满口仁义道德,大道理套小道理,死的说成活的,可现在你他妈的怎么自己也犯上啦?嘿嘿,瞧你小子脸都吓白了,乖乖跟我们走,咱保证不使你伤筋断骨。否则……”话说到这里打住了,威胁性地晃动着手中的钢丝鞭。
宋风珠说:“你们听着,冤有头债有主,今天专找闻歆华算账,你们避开一点,免得自讨苦吃。”
闻歆华知道事情蹊跷,他估计这几个家伙是打头阵的,后面还有人在赶来,便决定赶快离开现场。想着,他用犀利的目光盯着宋风珠、毕平凉,说:“你们教养期已满了是吧?是不是那里的生活特别使你们留恋,所以现在又想来较量一番?给我伸长耳朵听着,从哪里来的还回哪里去,别在这时碍手碍脚!”说着,他朝两个助手使了个眼色。
奚观纪说:“不是让老子避开吗,那我走了。”话音刚落,他闪电似的跃上几步,出其不意地朝那个“卷头发”的胸部狠击一拳。那家伙闷叫一声,朝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打”宋风珠一声令下,和毕平凉双双挥舞着手中的凶器朝闻歆华冲过来。愣在一边的“大鼻子”一看势头不对,拔退就逃,曾大军眼快手疾,抢在闻歆华前面出了一招“迎面撩腿”,把宋风珠手里的铁棍踢飞到两丈开外;紧接着又是一记“盘龙掌”,朝毕平凉击去;后者练过武术,一看势头不对,闪身躲开了。
对方一看这边竟有勇气以寡敌众,个个大怒,不知哪一个的嘴时尖声吹声唿哨,一齐拥上前来。他们曾在武术队呆过,又经过武斗练出来的亡命勇气,手里还有凶器,因此一上来就把闻歆华三人逼退数步。闻歆华、奚观纪虽然受过擒拿格斗训练,但这些本领只能对付那些不会武术的对手;而现在对方人多,又会武术,这就显得有些紧迫了,难以实施进攻。幸亏曾大军厉害,他那手祖传武术是真功夫,一人竟挡住了对方三个手拿铁棒、钢丝鞭的家伙的进攻。
闻歆华边打边退,心想只有“快撤”这一招了,便高声下令:“撤!”
宋风珠拔尖了声音呼道:“别让他们跑了!”
“吃俺一掌!”曾大军见几个人朝闻、奚扑过来,心里一急,大吼一声,一掌劈在拿钢丝鞭的毕平凉的左肩上。那家伙怪叫一声,忙不迭扔开鞭子去捂肩膀。那根钢丝鞭被曾大军随手在空中抓住,顿时如虎添翼,只见白光一闪,“啪”的一声,把一个恶徒手里的铁棍击落在地。
“你们快走!俺掩护!”曾大军大声叫着,猛虎下山岗似的扑向流氓。对方被他挡住了进路,索性一齐把攻击目标转向他,闻歆华、奚观纪趁机跳墙脱身。他们跑出200多米时,曾大军才追赶上来了。三人在村外庄稼里站下。奚观纪喘着气道:“他妈的!这帮子是什么人?”
14
闻歆华笑笑:“他们刚才不是自我介绍过了吗——几年前曾经被我抓过的流氓。”
奚观纪的左脚脖子刚才给扭了一下,这会儿有点痛。他蹲下身子用手揉了一会儿,恨得咬牙切齿:“老子今天没带手枪,否则先放倒他们两个再说!”
曾大军说:“刚才我已打倒他们两个了,都受伤了,有一个可能骨折了。”
奚观纪拍拍曾大军的肩膀:“山东大个好样儿的,今天若不是有你老兄在场,我和闻歆华就危险了。”
曾大军受到称赞,咧着大嘴“嗬嗒”直笑。
闻歆华说:“走吧,我们的任务还没完成呢,返回村去找卢明奇。他看见了重要线索——那几个深夜推车经过的造反派戴着什么袖章,这个我们一定要知道!”
奚观纪有点担心,问道:“返回去会不会再和那帮流氓遭遇?”
“绕道走。为防万一,你马上用报话机和白连长联系,说我们曾遭到流氓围攻,可能还会遭遇,让他迅速派一个班到这里来。”白连长是卫戍区警卫师拨给闻歆华调遣的那个警卫连的连长。这个连接到命令后,一直在营房待命,随时准备出发。
奚观纪马上从腰间皮带上解下微型无线电报话机,拉出开线,调整了波长频率,对着喇叭呼叫:“这里是一号!一号现在大柳树村执行任务,刚才和一群流氓遭遇,可能还会碰上,请你立即派一个班前来协助行动。大慧寺会合!”
曾大军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个新式通讯设备,自言自语道:“这玩意儿倒是挺灵的,俺从来没见识过。”
奚观纪收起机子,笑道:“别说你了,连我这个上海人还第一回请它来伺候呢!
我们走吧,若是再碰上那伙流氓,大个子啊,记住,要打持久战,坚持二十来分钟,增援力量就来了。”
三人绕道进村,赶到卢明奇姨家一看,却没有“大鼻子”的影踪。一问家人回答说:“明奇刚才被一个穿紧身棉被的小伙子叫出去了,说有几句话跟他说。”
闻歆华问:那小伙子长得什么样?“对方说:“那小伙子,年纪大约在二十一二岁之间,脸上有一道疤。”
“糟……”奚观纪一句话只吐出得一个字就被闻歆华用眼神止住了。后者冲对方点点头:“那我们等会儿再来吧。”
三人走到村外。闻歆华脸色变了:“事情不妙!卢明奇有危险了——现在看来,刚才那几个流氓其实是冲他而来的,所以他们才没追赶我们。看起来,我们一开始执行任务,背后就一直有眼睛在紧紧盯着,我去派出所找于坤,他们知道;我们接下来找卢明奇,他们也知道!我们赶快去找卢明奇,迟了怕会出危险哩!曾大军,你那根钢丝鞭还在吧?如果再遇上他们,动起手来,你别客气,使出你的全套本领来!”
他们赶到大慧寺,里外转了一圈儿,遍寻无着。这时,白连长带着一班战士坐摩托车赶到了。闻歆华命令他们分头在村子周围搜寻,也无下落。后来从一个刚从外村回来的社员嘴里打听到,先前从这村里开出去一辆两吨卡车,朝城里方向急驶而去。这一说,白连长也想起来了:“我们半道上碰上过这么一辆卡车……”
“完啦!”闻歆华暗暗叫苦,眼里露出焦灼和后悔的神色,他一挥手:“全体上车,追!”
15
当晚7时半,刚刚回到寓所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北京市公安局军事管制委员会主任,接到北京卫戍区司令部的命令:因侦查机密案件需要,派保卫部闻歆华、奚观纪、曾大军三同志自即日起参加北京市公安局军管会工作,望立即指令公安局有关部门积极协助之。
几分钟后,这道命令即通过专线电话从军管会主任嘴里传到北京市公安局总值班室。总值班主任在标有“机密”字样的值班簿上,记载下军管会主任的命令内容,并指示几个值班员即刻通知本局各处。
一会儿,内线电话响了,大门警卫向总值班主任报告:“卫戍区保卫部来了三位同志,请求面见主任。”
“唔,请他们稍等,我派人去迎接。”
总值班室一位中年干警,把新来的三位军管会成员领进来。闻歆华一见值班主任,立刻提出一个协查要求:“我们奉命侦查一起某国军事情报部门的特工人员,窃取我部队重要机密文件的案件,需要找一个线索提供人——西城区19岁的社会青年卢明奇。卢某自今天下午四时许在海淀区大柳树村姨家失踪,现请求火速协查。”
总值班主任是1967年从黑龙江省公安厅调来北京的,那时闻歆华已经调往卫戍区了,因此不认识这个侦查员。他略一沉吟,问道:“是否有关于这个人的有关情况?以便迅速查询。”
闻歆华点点头:“有的,这是卢明奇的照片和关于他的体态特征及家庭情况的材料。”
总值班主任把照片和材料递给那个中年值班员:“你立刻向各分局下达协查命令!”
即使在动乱年代,公安机关仍然保持着相当高的工作效率。3分钟后,各公安分局已将协查通知下达到了各自所辖的每个派出所,派出所立刻紧急行动起来。9时32分,朝阳公安分局报来一条消息:9时25分,有群众在朝阳区金台路附近的一所中学里,发现一具男青年尸体,面容、体型特征、衣着和要求协查的那个卢明奇相符。
那个中年值班员马上向闻歆华三人通报了这个消息。闻歆华心中暗叫“不好”,表面上却不露声色:“你给调辆摩托吧,我们去现场看看。”
一辆草绿色的三轮军用摩托响着尖厉的警报,箭一般地冲出市公安局大门,往城东朝阳区急驶而去。朝阳公安局的十几名刑警已经先行赶到现场,正在忙碌地进行勘查。现场是一间普通教室,只是因为学校闹“文化大革命”,学生摇身一变成红卫兵小将后,把门窗玻璃桌椅悉数砸坏,因此显得乱七八糟,肮脏不堪。一盏25瓦日光灯时断时续地闪出光亮,照着侧身躺卧在墙边的一具尸体。闻歆华分开众人走上前去,向旁边一个刑警要了一支强光电筒,往死者脸上一照,微微摇头,一声不吭。
奚观纪一看便说:“就凭这个奇大无比的鼻子,也可以肯定是卢明奇了!”电筒光下,卢明奇脸色惨白,嘴唇微张,一只眼睛紧闭,另一目微开,从他脸部已凝定的肌肉判断,他是在极其痛苦的状况下离开这个世界的闻歆华又检查了一下尸体后,便和奚观纪、曾大军三人回到市公安局。奚观纪一进门就说:“‘大鼻子’肯定是他杀!”
闻歆华点点头:“从尸体身上所留痕迹来看,他是被人活活扼死的。”
曾大军说:“凶手可能就是那伙流氓。”
闻歆华沉思地说:“这帮家伙竟敢明目张胆杀人,一定有后台。”
奚观纪往桌上拍了一掌:“不管后台是哪个,照我的意思是先把那帮小子逮起来!”
16
闻歆华说:“对,是要把白天那几个家伙拘捕起来。”
曾大军问:“咱又不知道那帮坏小子住在哪里,咋去找呢?”
闻歆华笑道:“我有办法……”
刚才从现场回来的路上,闻歆华已在考虑这个问题,白天那帮流氓中起码有三个家伙三年前是“栽”在他手里的,只要让档案室查一下当时的案卷就可以知道的地址。别看他们白天那么凶狠,真的被逮进了公安局就是软蛋。
10时25分,闻歆华印象中那个姓姚的“卷头发”第一个落网,迅速押回公安局。
提审时不问别的,就问白天去海淀区其余7人的姓名、住址。果然不出闻歆华所料,“卷头发”毕竟是折进过局子的,知道“坦白从宽”的政策,立刻争取主动,交代了同伴的姓名、住址。半夜时分,除了小个子宋风珠不知去向外,其余几人全部被扣上手铐带进公安局,分押在7个审讯室。
这是一段非常难熬的时间,这“难熬”就在于审讯结果寄予极大的希望:知情人卢明奇已死,那根线索已经断了。因此,现在只能将侦查目标转移到上午在公共汽车上相遇的那伙人身上。一般说来,这也是一个令人皱眉头的话题:北京城那么大,有几百万人口,上哪里去找几个连姓名、单位、住址都不尽了解的青年男女?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毕平凉几个的落网也许可以为闻歆华提供帮助——从他们身上可以找到绿衣女郎一伙的下落。尽管闻歆华手头没有确凿证据,但他的大脑深处却存在着一种直觉:毕平凉等人是受绿衣女郎一伙的指使!这个直觉是否准确,那就要看眼下这几个被捕的口供了。从刚才他们一个个被抓进来时脸上所显露出的神情,闻歆华断定其中只有一个人参与了杀人并且知道真情——这人就是大个子毕平凉!
一会儿,陆续结束讯问的6个刑警,把经过被讯问者本人签名按指印的《讯问笔录》送到闻歆华面前。这6人流氓的口供基本上一致:下午一时半许,宋风珠上门相约。让带上“家什”去大慧寺相帮办一桩事情。哥们儿情面难却,便一口答应,于是乘了由宋风珠驾驶的一辆两吨卡车前往。大慧寺后院的一场格斗结束后,宋风珠让他们在村后等候,自己进村叫出“大鼻子”。车至西直门,宋风珠、毕平凉让众人下车,给了60元“酬谢费”,然后把汽车开走了。他们6人便去西直门大众饭店点了一桌酒菜,吃到晚上9点钟方才散伙回家。这就是说,他们既没有参加杀害卢时奇,也不知道去大慧寺搞袭击是受何人指使。这样,只有把希望寄托在毕平凉身上。毕平凉是块难啃的骨头,闻歆华安排大老张亲自出马提审。大老张34岁,50年代从公安学校毕业,十几年的刑警实践使他摸索出一套讯问案犯的经验,毕平凉尽管有想竭力守住阵地,却无实际本领,顽抗到凌晨3点钟,他终于竖起了白旗。
大老张走进闻歆华的临时办公室时,神情得意:“这小子松口啦,供认了杀人事实。”
大老张是刑侦一队副队长,能在半夜查清一桩杀人案件确是一个值得高兴的胜利。然而,闻歆华是另有所图,毕平凉的招供仅仅是在破案这条艰难的道路上前进了很小的一步——毕平凉去大慧寺是受宋风珠之约,和宋一起将卢明奇杀害也是受前者指使。这就是说,穿紧身棉袄的小个子宋风珠是主犯,只有他才可能告诉闻歆华是谁指使搞大慧寺袭击行动和扼死卢明奇杀人灭口的。那么这个主犯现在藏身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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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歆华翻看了一会儿《讯问笔录》后,分析道:“据毕平凉交代,宋风珠已经逃离北京了,他可以落脚的地方遍布全国7省16市。”
大老张说:“可以往这16个城市的公安局发协查急电,还可以组织力量去疑点大的地方侦查辑拿。”
闻歆华说:“你这打算有道理啊,我也算上一个,我去上海吧。”
据闻歆华估计,宋风珠去上海躲藏的的可能性极大,因为对于宋来说,心里必定认为上海这个落脚点应该是在公安机关掌握之外的。1966年5月,上海有个青工李灵在北京扒窃作案失风,被群众扭送公安局,判处劳动教养3年,恰恰分配在宋风珠、华平凉所在的那个中队。乌龟遇王八,原来是一家。本来李灵应当接受3年劳动教养,但他却在1967年7月提前解教返沪当上了上海市革命委员会委员,后门开到政法办公室,弄了份公函把李灵保出去了。宋风珠在这种情况下,极有可能潜往上海去投奔他这个好朋友。
事情就这样定下了,奚观纪和曾大军留下协助其它几路公安人员工作,闻歆华立即出发去上海。次日凌晨3时40分,一架标着“中国民航”字样的波音707客机,犹如一只巨大的雄鹰自天而降,在上海虹桥机场的跑道上滑行片刻后,徐徐停下。
宋风珠身穿一套四个口袋的草绿色军装,肩上背着绣有“为人民服务”红字的军用挎包,随一批中外乘客走下舷梯。
宋风珠走出机场,来到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司机面前,没等对方开口便问道:
“外滩香港路去不去?”
“去!那条路现在叫‘灭资路’,从这里过去你给10元钱。请上车吧!”
银灰色的“上海”轿车在“灭资路”上的一幢老式公寓大楼前停下时,不远处的海关大钟正好敲响5点。宋风珠付了车钱,目送轿车离去,一双眼睛警惕地往四下里扫了扫,走到公寓大楼前,举手轻叩大门:“笃!笃!笃!”
片刻,大门开了,一个披着棉大衣的老头借着路灯光打量着来人,脸上露出对“解放军”表示欢迎的笑容,问道:“同志,你找谁?”
“大爷,请问这儿是否有一位叫李灵的师傅?”宋风珠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这在一般上海人印象中本身就是一种身份介绍。
老人点点头:“有的。李灵住在3楼,305室,你上去吧。”说着,他顺手打开了楼梯灯。
李娄从北京回来后,凭借其兄的“路道”调个工厂,在转档案材料时,那个靠造反起家的市革委会委员又让人做了点手脚,将“劳动教养”改为“老造反”。这个扒手“常委”确实很讲义气,听宋风珠胡扯了一通“因协助革命造反派执行任务而失手误伤人命,不得已来沪避风”的谎言后,豪爽地说:“没问题!我李某让你藏进保险箱,包你平安而且过得舒心活络!”
这“保险箱”上海西南郊区40公里之遥的青浦。“文化大革命”开始后,青浦的各行各业纷纷竖起反旗,形成两大对立派——“红色造反联合委员会”和“反复辟火线指挥部”
“反复辟指挥部”的后台老板是“上海工人革命造反总司令部”,李灵的脑筋就动在这里——由他这个区指挥部常委出面,将宋风珠这个前北京某区武术队的憋脚队员以“北京部队直属侦察团连长”的身份荐往青浦,担任“反复辟火线指挥部”的武术教官。
18
次日下午,李灵带着盖有“上海工人革命造反总司令部”大红印章的介绍信,用越野车将宋风珠送往青浦。“反复辟火线指挥部”的头头一听此事,个个眉开眼笑,热情款待来自北京的“宋连长”。他们之中不乏聪明人,但就是没有一个人考虑“一个军人怎么可以擅自离开部队来地方上当武术教官”,这样一个极为简单的问题。
当晚,“火线指挥部”设宴款待宋风珠。然而,宋风珠做梦也没有想到,当他醉醺醺地上床歇息的时候,从北京开往上海的13次特快列车已经抵沪,他的克星闻歆华不顾长途跋涉之苦,一下火车便风尘仆仆直奔上海市公安局。第二下午,宋风珠在“反复辟火线指挥部”的大院里,与指挥部直属排全体成员见面,传授功夫。
直属排相当于“敢死队”,由一批亡命之徒组成,是“反复辟火线指挥部”的一支劲旅。他们虽然具有足够的“浴血奋战”的精神,却缺乏实际本领。
宋风珠已经脱下军装,改穿一套由“反复辟火线指挥部”提供的崭新的绿色运动衫裤。他双手叉腰站在排成扇形队列的直属排成员面前,神气活现地致开场白:
“各位战友,这次我赴沪执行机密任务,大约有一个多月空闲时间,正巧为大家提供习拳练武的机会,说实话,我心里是蛮乐意的。我身为教练,按照武林规矩,理当先向大家显一手亮亮眼,不然恐怕有人不服气哩!咱们讲究实战,你们中间谁愿意出来试试?放心,我是点到为止,决不会伤人的。”
众人互相看着,不少人把目光投向一个身高1.85秋的大个子青年。此人姓俞,是建筑公司工人,练过举重,两条臂膀颇有些力气,是直属排中最能打冲的角色。
俞某见众人朝他示意,便跨出队列:“宋连长,我来试试,不过请你手下留情。”
宋风珠朝他上下一打量,微笑道:“好说,来来来,你站在这里。”他示意俞某站在面前,“你先出手进攻,不要有顾虑,冲我浑身上下随便哪里都可以打,轻重不论,越重越好。来吧!”
俞大个子摆了个架势,嘴里大吼一声,猛地跨上一步,拔拳朝宋风珠腹部击去;宋风珠不慌不忙,左脚后退一步,与此同时闪电似的伸出左掌,从上而下把对方击来的拳头压下,右拳出其不意地击在俞某下巴上,大个子跌跌撞撞连退了好几步,终于立脚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
观战的直属排成员风状伸出了舌头,互使眼色,窍窍私语:“厉害!那小个子不过百来斤吧,竟把大俞给打倒了!”
俞某从地上爬起来,脸涨得绯红,不好意思地朝宋风珠笑笑:“宋连长厉害!
厉害!”乖乖回到队列中去了。
宋风珠初试告捷,自然得意非凡,大大咧咧道:“这是拳术,咱还有擒拿。哪位再出来试试?”
直属排成员虽然个个都有过真刀真枪冲锋陷阵的经历,但现在犯不着像刚才那样挨打,因此无一人应声。宋风珠知道自己刚才亮出的那手已经起到了作用,心中窃喜,“嘿嘿”笑了几声,提高了声音:“谁敢来试试?”
“我来试试!”从队伍后面闪出一个身穿皮甲克的中高个青年。他手执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宋风珠的胸部:“宋风珠,你被捕了!”
宋风珠脸色骤变,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闻歆华竟会从两千里地以餐的北京赶到上海郊区的一个小县城来抓他。当下结结巴巴地问:“你……你干什么?”
闻歆华冷笑道:“举起手来!”
19
宋风珠眼珠子转了几转,迅速镇定下来:“你这个追捕对象,竟敢胆大包天持枪绑架现役军官!来呀,下他的枪!”
由于宋风珠是拿着“上海工人革命造反总司令部”介绍信来的,刚才又胡扯过“来上海执行机密任务”,他这样一说,还真有人相信——那个俞某冷不防跃出队伍,将他拦腰抱住;闻歆华正待挣扎,又有人冲上来夺下他那把“五四”式手枪。
闻歆华此时才后悔没让上海市公安局派人协助逮捕宋风珠。他扯开嗓门叫道:“你们听着,我是北京市公安局的侦查员,你们的教练是个正被追捕的杀人犯,千万不能让他逃脱!”
宋风珠又惊又慌,冲过来想从俞大个子手里夺那把手枪,但后者觉得不妥,坚持要交给自己的头头。闻歆华被架到三楼的总指挥办公室,这总指挥三十多岁,原是个工人,“文化大革命”前曾进过局子,因此一听说闻歆华是公安人员,心里就有点忿忿然:“公安局的?有证件吗?”
闻歆华说:“有!在我里面的口袋里。”
“你们放开他!到了这里还怕他撒野?”
闻歆华拿出北京市公安局的公函,递给对方。后者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又瞟瞟那把手枪,心里已经明白这是真的。但他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便故意寻衅:“这是公函,你的个人证件呢?”
闻歆华递过去他在北京市公安局工作时的工作证,但马上被扔了回来:“这证件过期了!”
“怎么过期了?”
“上面没有毛主席语录。这是文化大革命以前的,不能证明你现在的身份。”
闻歆华想作说明,但被对方蛮不讲理地制止了:“你说是来抓坏人,现在我倒怀疑你自己是坏人哩!我们得查查你的真实身份。喂,你们把他送到隔壁屋里去,我摇个长途电话到北京去查查他的身份。”总指挥其实是准备给上海李灵那里挂电话,询问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闻歆华被带到隔壁屋里,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女红卫兵正趴在桌上写什么东西。
俞大个子命令闻歆华坐在墙边放电话机的茶几旁的椅子上,大声道:“不许动弹!否则就把你绑起来!”
闻歆华坐在那里,被一阵懊恼和焦灼的情绪压抑着。他到上海后,通过市公安局查清了李灵的现状和宋风珠的去向,寻思带着手枪去捉拿杀人犯,肯定如瓮中捉鳖,便单枪匹马来了,谁知竟落到这般境地!现在别的不怕,就担心宋风珠乘机逃跑。他的目光在屋里各处扫了一圈,最后停留在那架老式手摇电话机上,心里一喜:我和当地驻军联系,请他们火速派人来协助!
想着,闻歆华瞥了那女红卫兵一眼,刚想伸手去拿送话器,却不料被一声清脆的嗓音喝住:“不许动!哼!你以为我没留心啊?我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你!”
闻歆华只好遵命不动,心里想:这女孩子倒是一块侦查员的料嘛!
闻歆华正想着怎样使一个调虎离山计,好有机会打电话。偏巧这时,那个女孩子被人叫出去了,闻歆华迅速跃起,抓起送话器:“接驻军部队!青浦驻军吗?我是北京市公安局侦查员,来青浦‘反复辟火线指挥部’抓一名杀人逃犯,现被扣押,请速来人救援!”
待女孩子返回时,闻歆华刚好放下送话器。只不过十来分钟,街上就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女孩子探身窗外去看,不胜惊奇地嚷道:“哟,来了这么多解放军,还带着枪呢!”
20
别看宋风珠是个貌不起眼、年方二十岁的小青年,可他就有这么点能耐,在被押回北京的首次审讯中,竟使市公安局的审讯人员一筹莫展。宋风珠用以固守自己堡垒的武器就是一句话:“甭在黄瓜畦里找西瓜!”
“你们等会儿是不是可以这样……”闻歆华决定亲自审问宋风珠,他对奚观纪、曾大军两人附耳悄言交代了一番。
在北京市公安局看守所内的一间十来平方米的提审室里,闻歆华、奚观纪神情严肃地坐在审讯桌后面,面前放着一大叠卷宗材料和两个黑色硬封面本子。片刻,外面走廊里传来一阵“哗啦啦”的铁链声响,两个看守押着宋风珠走进审讯室。闻歆华、奚观纪定睛望去,宋风珠双手铐在背后,脚上钉着一副18斤重镣——根据看守所的规矩,凡是“享受”这种待遇的案犯一般都是犯下大罪的死囚,很少有人在戴铐上镣后能活着去监狱服刑的。
宋风珠拖着铁镣往前跨了几步,看了看椅子,慢慢地坐下来。由于双手被反铐在背后,他的动作颇为别扭,这是可以想象的。闻歆华脸上露出一种怜悯的神情:
“喂,你们来一下!”
那两个看守员已走出门,听见喊声便重新返回,问道:“闻科长,还有什么事?”
“把他的戒具去掉。”
“报告科长,这个人学过武术,又有前科,昨晚一进来就违反监规……”
闻歆华打断说:“可以教育嘛,人家还小,才20岁,又是工人家庭出身。”
看守员看了看宋风珠,取来钥匙和工具,当着闻歆华的面给犯人开铐去镣。宋风珠手足获得自由后,立刻坐在那里抖手跺脚地活动了一会儿,那张尖削的脸上露出舒适的神情。
闻歆华从口袋里掏出“大前门”香烟,递一支给奚观纪,自己也叼了一支,点燃后吸了一口,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你怎么样,来一支吗?”
宋风珠无声地点点头,于是他得到了一支香烟。奚观纪先咳嗽了两声,说:
“宋风珠,咱们已经打过交道了,我们问的你若不想回答,尽管摇头;认为需要隐瞒事实真相的,尽管撒谎。总之,一切都悉听尊便,也不记录,你看如何?”
这对于一个案犯来说,自是求之不得。宋风珠马上愣声愣气地说:“我看很好。”
自从昨天下午与闻歆华见面以来,宋风珠老是沉溺在揪心的茫然、混沌和心神不宁的状态中。他从闻歆华亮出手枪那一刻起,就意识到自己十有八九是上了人家的当了:哪有一个正被追缉的“流氓犯”,手持手枪执行逮捕杀人犯?闻歆华不是什么“流氓犯”,那“大鼻子”肯定也是无辜的!但此时意识到这一点已经晚了,“大鼻子”早已去阎王殿了,人死不能复生。惟一的指望便是当初那人拍胸保证的:“万一有事,半月之内保证把路子通到公安局,放人!”
在等待“救星”的日子里,他得自己守住阵地。于是,宋风珠决定用“老改造”
传授的“凡事不开口,神仙难下手”的反审讯秘诀,不管对方问什么,都答以“甭在黄瓜畦里找西瓜”。至于先前向他透露的“毕平凉已交代”一事,就随他们去处理吧。这家伙不讲哥们儿义气,正好受报应——押赴刑场给“大鼻子”抵命!
闻歆华见对方不吭声,又问:“宋风珠,你以为呢?”
宋风珠又用老武器对付新对手:“甭在黄瓜畦里找西瓜。”
21
这时,隔壁办公室里的电话突然骤响,一个粗嗓子响开了:“喂!我是103啊,我找卢明奇案件侦查组的承办人员?唔,我是曾大军……什么?你说响一点——
啊!他死啦?唉,怎么搞的,是自己割破动脉血管?好,我马上去!”
审讯室里,奚观纪耍开了嘴皮子,和宋风珠闲磕牙瞎聊天儿,偶尔插句“X月X日晚上你在干什么”的问话。宋风珠严守那句“凡事不开口”的“格言”,报以沉默。从他那双狡黠的眼睛里透出的神情,可以汇成几个字:看你们拿我怎么办?
这个“怎么办”不久便有了答案——曾大军满脸风尘地奔进来,递人闻歆华一个牛皮纸卷宗袋:“都在里面了。”
闻歆华从卷宗袋里,抽出一沓照片和几张纸,看了看,叹一口气,突然咳嗽起来。
奚观纪吸了吸鼻子:“这屋里空气不流通,烟味太大了。我把窗子打开让您透透风吧。”
闻歆华还在咳着,无法说话,只做了个手势表示需要。奚观纪便起身打开了后窗。窗子刚打开,一阵西北风便直吹进来,将屋里那股烟气赶出屋外,同时也把那几张照片吹落在审讯桌前面的地上。奚观纪连忙离开座位上前去捡,宋风珠眼尖,早已把落在脚睛的10寸照片上的图像看了个清楚。他的嘴角上掠过了一丝笑意——
—他看到的是同案犯毕平凉的“遗像”,大个子左胳膊上绑着一层绷带,仰面朝天躺着,脸部神情已经呆滞了。一看之下,宋风珠心里一阵窃喜:“好啊!这真应了‘往死人头上推’那句老话,即使没有‘救星’,老子也不必担什么心事了!
宋风珠脸上的笑意尽管稍显即逝,但还是被一直在观察他的闻歆华及时捕捉到了。宋风珠没有留心到,就在他心中窃喜时,闻歆华的嘴角边上也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宋风珠自以为经验丰富,足以能抗住公安人员的审讯,却不料钻进了闻歆华特地为他设置的圈套。
闻歆华看看手表:“哦!已经4点了。怎么样,宋风珠,我们言归正传吧?听说上午我们处城的老张同志提审你时,你的态度极其不好,我估摸这是你不认识他,感到陌生的缘故吧?咱俩是老相识了,3年前已经交过手了,这次不知是不是肯给点面子,把态度转变过来?”
宋风珠断定毕平凉已命归西天,便决定把所有事情都往对方身上推,于是将那句“格言”放到一边,顺朋推舟道“咱是进来过的人,不吃狠三狠四的那一套!”
老实说,今天若别人来——哪怕是公安局长亲自来,我也不买账!不过对您闻科长嘛,就是另一码事了,我可以把有关去大慧寺袭击你们和‘大鼻子’的事说一遍。
“闻歆华扔过去一支香烟:“好嘛,就冲你这爽快劲儿,我以后写《定案意见书》也会‘能松则松’点儿了。”
宋风珠交代说:“那天下午——就是3月9日下午,我吃完午饭在家里闲着没事,正在看书,外面进来一个人。是毕平凉,他问:‘你家里没别人吧?’。我说没有,问他有什么事。他不开腔,却转身走了。我正想跟出去,毕平凉又进来了,身后跟进一个人来。这人大约三十来岁,身高不少于1.80米,长瓜脸,大眼睛,嘴巴也很大,穿一套旧海军装,没有领章,没戴帽子。他进门就往椅子上一坐,架起了二郎腿,大眼睛闪闪有光,直射我这边来。我一个劲儿地嘀咕:这人是不是公安局的‘老便’,上门来找岔子的?于是我把眼睛朝毕平凉那里瞅。毕平凉见我神色不对,便介绍说‘宋风珠啊,这是华北体育专科学校红色革命造反联合兵团的老葛,找咱们商量点事。’”
22
宋风珠继续说:“那叫老葛的说北京话,一听就是‘老北京’。我给他和毕平凉沏了茶,还拿出我爹藏下的好烟招待他们。老葛先问我知不知道华北体专‘红色革联’?我说听说过,那都是造反狠将,‘文化大革命’开始到现在已经‘革’死二十来个人啦。他点点头,接着问对‘红革联’看法如何?我不敢说‘红革联’的坏话,只好连声称赞。老葛哈哈大笑,夸我有觉悟,说就凭我这个觉悟就可以把先前劳动教养那事儿翻掉,彻底平反!他又问我当初那个案子是怎么回事。我说了一遍,他说:那承办员就是闻歆华呀,这家伙现在栽啦,他在公共汽车上耍流氓,给革命群众当场扭送‘双打办’,可是不久他就强行逃脱,现在人家正在抓他。我一听——嘿嘿,您听了也别生气,咱这是如实交代——我一听,心里那高兴劲儿就甭提了!
“毕平凉说,上面分派任务了,把抓执法犯法的公安队伍中的败类闻歆华的事儿交给‘红革联’,可‘红革联’不认识闻歆华,知道我们哥们儿跟他打过交道,因此委托我们去抓。抓着了闻歆华允许我们采取革命行动,出出当年的窝囊气,‘红革联’还负责向公安局交涉为我们哥们儿平反,联系安排工作。我一听心就痒痒了,一口答应,并且自告奋勇去联系几个弟兄,不过那些武器可是毕平凉提供的,那辆两吨卡车也是他联系的。还说据确凿情报闻歆华去大慧寺了,让大家立刻上车赶去。这是第一件事儿。
“第二件事是杀死‘大鼻子’那事:你们离开大慧寺以后,我想追赶,不然平反那事就没指望了。毕平凉说你们身上怕带着手枪,不让追,说‘大鼻子’是您的同案犯,逮住他也一样,让我进村去打听。我进村转了一圈儿,找到‘大鼻子’,就哄他出来,到大慧寺那里就把他架起来,弄上汽车就走。汽车开了一程,毕平凉让停下,掏出几张拾元票子给了我叫来的那些兄弟,让他们去吃喝一顿,算是犒劳费。车上留下他、我和‘大鼻子’,毕平凉让把汽车开到金台路中学。那里学生都没了,空着,我们就把‘大鼻子’押到一间教室里。汽车开走以后,毕平凉说先休息会儿,等会‘红革联’会来人把‘大鼻子’押走的。我们就坐在那里抽烟,‘大鼻子’让毕平凉一脚踹在小肚子上,脸色煞白,叫喊不出,双手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等了一会儿,不见‘红革联’的人来,毕平凉不耐烦了,叫我到门口去看看。
我去门口转了一圈儿回来,‘大鼻子’已经死了,给毕平凉整死了!我一见害怕了,尽管这呈跟我无关,可是毕竟在场啊。毕平凉让我别怕,说天大的事儿有‘红革联’担待,人家是响当当的造反派,那老葛还被中央文革领导江青同志接见过,手眼通天,还怕对付不了这一件命案?他见我脸色有点异样,便从怀里掏出一迭拾元票子,交给我,说要不你就去外地散散心吧……”
宋风珠说到这里,如释重负般地吁出一口长气。闻歆华自然知道宋风珠的“最老实”意味着什么,为了稳住对方,他还是装出一副信以为真的样子:“你说的都是实话吗?”
宋风珠那张脸涨得通红:“我如果说假话,就让我舌头烂掉!”
宋风珠被押走后,闻歆华对奚观纪说:“这家伙果然把事儿都往‘死人’头上推。不过有一点,倒是我们没有掌握而正需要了解的,他说出了华北体专‘红革联’和老葛这样一个人。这很有可能就是卢明奇那天晚上看到的推车的那伙人。
23
华北体育专科学校早在三十年代就已建立,北京解放后,由人民政府有关部门接管,扩大校舍,增加师资,在僵范围内招收青少年优秀体育人才。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时,该校共有师生员工2800多人。按照当时流行的惯例,去除5%左右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和‘牛鬼蛇神“,剩下的成员自发成立了二十多个”革命群众组织“。1967年秋,响应”革命大联合“的指示,小山头全部削平,纳入大组织,全校只剩两大派组织——”红色革命造反联合兵团“(简称”红革联“)和”横空出世造反委员会“(简称”横空出世“)。
这是势不两立的两派组织,他们的分歧不可调和,大家觉得这种革命似乎不过瘾,便抄起了大刀长矛,并各自抢占教学楼为据点。“红革联”兵团司令葛新城,下令全体成员集中到一幢大楼内,他自己则在东侧第一间设立了“第一勤务办公室”,吃、睡、办公都在里面。
葛新城年龄不大,经历却丰富,他10岁随叔父——习武,曾是省少年武术代表团成员,赴苏联、波兰、保加利亚、罗马尼亚等国家表演过中国武术,报纸上登出过他的照片。17岁那年,葛新城应征入伍,当过驾驶员、警卫员和侦查兵;23岁转业到地方,被华北体专看中,邀其担任学校新开设的武术项目的教员。“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他以“根正苗红,且进过革命大学校”(“革命大学校”即部队)
的优势,率先组织造反队,不久成为“红革联”的“第一勤务”,统率全兵团840名成员。造反之初,葛新城是兵团的一名普通战士,并没有觉得委屈了自己这块料。
待到他担任“红革联第一勤务”之后,却认识到自身的“真正价值”,产生了一种往上爬的强烈欲望。华北体专受辖于国家体委,在国家体委也算是一个大单位了,如果,搞“革命大联合”,成立校革委会,根据当时的惯例,谁当校革委会主任谁就能进国家体委担任委员一类的职务。前几天,葛新城有幸受到一个通天人物的接见,有一个向上爬的机会,可惜由于优柔寡断而坐失良机。不过,这机会并未完全消失。
“笃!笃!笃!”门被人轻轻叩响了。
葛新城的思维被打断,脸上露出恼怒的神色,他把脸转向门口,亮开嗓门叫了声:“进来!”
进来的是“红革联”的另一名负责人——党委李晓民。这是一个跳高运动员,他曾在1965年全国青年田径赛中获得过跳高季军。
李晓民进门后定睛一看,发现“第一勤务”脸色不悦,便小心翼翼地说:“老葛,有件事不知该不该……”
葛新城打断道:“什么事啊?”
“外面来了两个人,说是江苏南京来个调的,不想给人扒去了钱包,就上我们这来求援,想借点钱和粮票。”
葛新城说:“叫他们上中央文革接待站去!”
李晓民笑笑:“他们说中央文革接待站人太多,轮上接待他们只怕已经饿瘪了。
考虑到同是体育系统的,他们便上我们这来求援了。”
“他们是南京哪家体育单位?”
“江苏省体委造反派,其中一个大个子好像是省武术队的吧。”
葛新城一听“省武术队”几个字,马上说:“把他们带到2楼会议室,我去见见。”他走到李晓民身边,附耳悄言了见句。
奚观纪和曾大军怎么到“红革联”来了呢?
24
到“红革联”来的正是奚观纪和曾大军。那天提审过宋风珠之后,闻歆华和奚观纪、曾大军商议,决定混进华北体专“红革联”去探探底细,侦查鲁迅失窃手稿的下落。
当下,李晓民将两人引进会议室,指指桌边的硬木椅子说:“坐一会儿吧,我们‘第一勤务’马上就来。”
奚观纪假装不明白,歪着脑袋问道:“‘第一勤务’是什么角色?”
“就是第一负责人。”
奚观纪说:“老弟,司令可是大人物,我们这点小事,不值得惊动你们司令的呀!”说罢,他从衣袋里掏出香烟,点燃后悠悠地抽着。
葛新城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站在门边盯着两个陌生人看。李晓民介绍道:“这就是我们的‘第一勤务’葛新城同志。老葛,这两位是江苏体委的造反派,他叫郑明,他……”
葛新城刚在门口露面时,就已被奚观纪紧紧盯住了:高个子,长方脸,浓眉大眼阔嘴巴,心里不禁一动:这家伙姓葛,长得也像宋风珠所有的那个样,只是年龄看上去好像对不上,宋说那人三十来岁,眼前这个“第一勤务”才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奚观纪站起来自我介绍道:“我姓吴,口天吴,吴诚,今年23岁。唔,司令今年多大?”
葛新城淡淡地说:“27岁。”
奚观纪马上递上去一支香烟:“嗬,葛司令年轻有为啊!”
葛新城摆摆手不接烟:“你们是从南京来的?”
“我是江苏省体育运动委员会机关革命造反联合总部常委,专案组长;郑明同志是我的助手。”
“到北京来干什么?”
“外调。”
“调查什么?”
“哦,这个嘛,葛司令,恕不奉告了。不过,你可以想象一下:一个案子需要专案组长亲自出马,这个案子的重要性会到什么程度?”
葛新城略一沉思:“把证明给我们看看。”
曾大军嘴唇动了动想开腔,被奚观纪一个眼色止住。后者笑道:“哈哈,葛司令,我们要是拿得出证明,还上这儿来干什么?凭堂堂省级机关造反派总部的证明,上哪儿弄不到钱和粮票!”
葛新城像吞了一口西北风,咽住了。稍停,他做了个手势,语气生硬地说:
“坐吧!”
奚观纪说:“葛司令,我们这时候上门可能不是时候,听说你们‘红革联’和‘横空出世’近来关系紧张,已经发展到非用武力解决不可的地步了。我们登门拜访,很容易被你们误以为是”横空出世“派来的探子,来侦查贵兵大楼虚实动静的。
这样,郑明,我们走吧!‘红革联’不行,去马路对面‘横空出世’试试。”
“坐下!”葛新城声色俱厉道。这时,门口已出现了几个身穿运动衫的彪形大汉,正冲奚观纪、曾大军两人虎视眈眈,这分明是李晓民喊来的打手。奚观纪目睹此状,摇摇头,脸上显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色,只好遵命坐下。
葛新城自己也在对面椅子上坐下,盯着对方问:“你们两个中谁是省武术队的?”
“俺!”曾大军瓮声瓮气道。
奚观纪说:“葛司令,郑明同志是山东枣庄人,自幼习武,基本功很扎实,17
岁那年来南京走亲戚,被我省武术队的一个老教练发现,试了几招就当场招收进队。
他曾在省际比赛中获得过名次。‘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武术队解散,我们机关造反派正好需要保卫人员,就把他给弄来了。”
“唔——”葛新城鼻腔里出气,若有所思地冲山东大汉浑自上下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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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2-10 15:44:57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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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观纪一时心里敲开了边鼓:这小子想搞什么名堂?会不会识破我们真实身份了?唔,不可能……他是想通过“武术队”来试我们的身份呢!
葛新城开腔了:“你说你们是江苏省武术队的,这个倒可以查证。我们也不往南京挂长途电话,那玩意儿一挂就得等几个小时,我们使用一种新式查证方法——
—本人以前是武术教师,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你们举手抬足间我就能判明虚实。若是假报身份,图谋不轨,休怪咱‘红革联’造反派的脾气!”
葛新城说完,朝旁边的李晓民一努嘴,“第三勤务”一招手:“进来吧!”门外候着的6个学生便鱼贯而入。这间会议室很大,约摸有50平方米,中间有一张不比乒乓球桌小的红松木会议桌,四周摆着一圈儿显然是搜罗来的、颜色式样都不一致的沙发。学生们动手把会议桌搬到门外走廊,然后用沙发拦出一个三米见方的圈子。葛新城招呼曾大军走进圈子,站在当中,说:“这几位都是本校摔跤班的学生,今天我让他们推举一个代表出来和你们较量,用摔跤技术来对武术。我这个内行在旁边观战,不评输赢,就辨真假!明白吗?”
曾大军还未答话,站在一边的奚观纪就抢着说:“不中!不中!你们北京人真会开玩笑!像郑明这样一个得过名次的武术选手,怎么能和摔跤班的学生较量?”
葛新城脸一沉:“你是什么意思?”
奚观纪冷冷一笑:“我们起码对付两个学生。”
“好!小王、小牛,你们两个上!”
两个二十来岁的学生走进圈子,曾大军退至沙发边,两手下垂,一双微微暴出的眼里显出些许紧张的神色。他虽然颇有本领,但要在这么一个小圈子里制服两个受过专门摔跤训练的对手,却还是第一遭。
李晓民担任临时裁判,他问道:“准备好了吗?开始!”
话音刚落,那个小王便极其迅疾地冲到曾大军面前,伸出右手来抓他胸前的衣服。此时曾大军倒镇定下来了,中国武术中有“远打、近拿”之说,他几乎未及思量,就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右手成“窝心拳”出招儿,闪电似的抓住对方的手腕,顺势来了个内旋牵带;小王立脚不住,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前倾来,还未及反应过来,已着了山东大汉左手出的一招“猫儿洗脸”,顿觉眼花缭乱,口鼻酸楚,“哎哟”
一声侧倒在沙发上。
这时,小牛已经窜到了曾大军面前,一个急俯身,右手右脚已穿进前裆,左右两手相合,一把抱住大腿,头部贴住大腿外侧,以右肩朝前狠劲冲撞。这一招是中国摔跤中的“黑鱼钻裆”,以往小牛与人交手时惯以此法取胜,但今天他撞在曾大军手里活该倒霉,他刚开始用劲冲撞,脑袋已被山东大汉的一双大手拿住,一招“鲤鱼抠腮”,使他尝到了出娘胎以来第一回领受的一种痛苦感觉。
“好!”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第一勤务”葛新城竟张口大声喝彩,以行家权威的口吻发话道:“郑明同志的武术本领确已达到省队水平。这样吧,吴组长,你们的证明丢了,外调不成,索性在我们这里住两天再走吧。
奚观纪点点头:“这样也好。”
就这样,两个“江苏体委造反派”被临时安置在三楼的一个小房间里。到了屋里,奚观纪压低嗓音说:“这姓葛的不是宋风珠所说的那个,一是年龄不对,二是口音合不上,这家伙是山西人,根本不是宋风珠所说的‘老北京’。”
26
曾大军眨着眼睛:“兴许是另一个姓葛的吧?‘红革联’有好几百人哩!”
奚观纪略一沉思:“我们别跟着宋风珠的话头转了,还是照自己的分析侦查那个‘绿衣女郎’!闻歆华不是说她很像个运动员吗,我估摸她就是‘红革联’的。
只要找到她,我们明天傍晚离开这里后马上就可以采取行动了——先以‘诬陷和破坏公共治安’的罪名把她逮捕,然后追查手稿。”
“好啊!”山东大汉哈哈大笑。
当天傍晚,奚观纪、曾大军享受到了一顿“红革联”招待的颇为丰盛的晚餐。
奚观纪一直在注意寻找闻歆华说过的那个“绿衣女郎”,按说,此女完全有资格上这儿来吃喝——她有可能是常委,即便不是常委,凭她当时显露出的那手功夫,也可以进入打手行列。然而,不知怎么搞的,“绿衣女郎”始终没有露面。酒过三巡,奚观纪瞅个空子问李晓民:“葛司令是‘第一勤务’,你小李是‘第三勤务’,你们应当还有一个‘第二勤务’,怎么没见?”
李晓民说:“是有的。我们的‘第二勤务’是位女战友,武术班的,前天她去天津外调了。”
武术班的?哦,那对上号了!奚观纪心里一动,他本来还想问问那位“第二勤务”是不是爱穿绿毛线衣,可是想想似乎不合情理,你一个南京来的专案组长,问人家大姑娘爱穿什么衣服,那是什么意思?于是也就作罢了。他决定在“红革联”
呆几天,跟那个“第二勤务”见面后再说。至于他们的身份,那倒是不怕调查的,卫戍区保卫部已经用秘密手段在邮电部门作了布置,在这几天里,“红革联”发出的电话、电报信函,都将受到严密监听、检查,视情做出相应处理。
宴席进行了将近三个小时。结束后,奚观纪、曾大军回到三楼临时寝室。两人喝了一会儿茶,脱衣上床,准备休息。躺在床上,曾大军问道:“小奚,你看情况怎样?”
奚观纪说:“能够在这里呆下来就是一个成功;刚才打听出的‘第二勤务’又是一个成功。”
曾大军问:“今晚不会有什么事吧?”
奚观纪说:“你别怀有杨子荣上威虎山那样的心理,放心睡你的觉吧。白天没事,晚上还会有什么事?即使有事,也要不了我们的性命,我手指头一按,讯号就会自动发出去,闻歆华他们就在后边马路上的‘群英旅馆’里候着,马上会赶来救援的。”
他们来“红革联”之前,闻歆华已经考虑好一切细节,为确保两人的安全和及时配合行动,他和白连长带着一个班的战士化装住在“群英旅馆”,那个“讯号接收器”的旁边日夜有人值班,闻声而动。然而,奚观纪没有想到,这竟是一种过于乐观的估计。事实上,“红革联”“第一勤务”葛新城从一听说“郑明”是江苏省武术队成员开始,心中就在打他的主意。
原来,葛新城计划在今晚搞一次“革命行动”——绑架对立派“横空出世”
的“第二勤务”钱永毅。这个行动成功与否,关系到葛新城能否挤进国家体委。可是,这个钱永毅并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此人自小拜名师习武,入华北体专后成为武术班的第一块牌子,不但精谙拳术及多种器械,而且会硬气功,如果动真格的,葛新城也不一定能占上风。况且,钱永毅当上“横空出世”“第二勤务”以后,外出时总有数人随身护卫。因此,要想绑架这样一个角色绝非易事。今天上午,葛新城获得情报:钱永毅的母亲突发急病入院,医院已经发出了“病危通知书”,钱永毅今晚将去医院探视。因此,葛新城决定抽调“红革联”的精锐力量组成突击队,绑架钱永毅。
27
可是由谁出任这个角色呢?葛新成自己是行的,但他觉得亲自出马不大妥当,因为这里面还有一个“政治问题”。别看葛新城外表粗野,内心却是颇会算计的,凡是没有把握的事他绝对不会去做。正巧这时冒出了“江苏体委武术队”的人,葛新城便决定让他们代替自己出马去和钱永秀对抗。为了看看“郑明”是否有真本事,葛新城特地安排了一次较量,细观之下甚觉满意。他估计如果“郑明”真心帮忙,凭那手擒拿术也能制服钱永毅。所以,葛新城就让“吴组长”和“郑明”参加了晚上的出征宴会。当然,行动时间定在晚上11时,不能过早摊牌。葛新城和李晓民商量,决定到出发前再向“吴组长”和“郑明”说,为了防止对方拒绝,他们使用的是一种特殊的说服方式。
10时整,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把奚观纪和曾大军从熟睡中惊醒。门外传来葛新城粗声厉声的吆喝声:“开门!赶快给老子开门!!”
奚观纪对葛新城如此强硬的语调深感惊讶,这是怎么啦?难道对方已经识破自己的真实身份了?他翻身下床,摸索着穿衣服,嘴里用硬梆梆的语调叫道:“别急!老子在穿衣服!”
曾大军反应特快,他穿衣服的速度可以超过消防队员。奚观纪刚开始穿,他已经全部穿上,站在那里悄声道:“如果情况不对,俺顶住他们,你发信号。”
“看我的眼色行事!”奚观纪说着扣上最后一颗纽扣,坐在床沿,架起二郎腿,手按报警器开关,朝曾大军点点头:“开门!”曾大军打开门锁保险,外面早已把钥匙插在锁眼里,一扭便开,一下子拥进来七八个人,除了葛新城,手里都有武器。
他们将曾大军团团围住,却都不敢近身,只是一连声地叫:“不许动!”
曾大军假装糊涂:“干么?俺是阶级敌人吗?”
奚观纪依然保持原状,他不能轻易发出讯号,否则,固然闻歆华他们赶来可以确保安全,但这精心设计的计划也就泡汤了。因此,不到万不得已,他绝对不发讯号。见葛新城等人进门,奚观纪满脸笑容,厉声喝问:“这是什么意思?”
葛新城冷笑道:“什么意思?你们自己明白——我们已经和江苏体委造反派通过长途电话了,你俩根本不是什么造反派,而是地地道道的保皇派,因为总部被造反派砸了,人被通缉,无处藏身,才潜来首都的。天下造反派是一家,现在没话说了,老子要把你们扣起来,然后通知你们那里的真造反派来押回去!”
奚观纪差点笑出声来:真他妈的活见鬼!咱两个的名字是瞎编的,你们通过长途了,对方会报得出我们的底细?他心里这样,表面上却装得很着急,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叫道:“老子是响当当的造反派,别说南京了,整个江苏省都晓得咱的大名!”
他有枝添叶,有叶开花,开花还跟着就结果,“保皇派?告诉你,运动初期‘8.27事件’中老子还被走资派抓进大牢,一呆就是32天!”
这种回答最合葛新城的心意了,他“唔”了一声,眨着眼睛作沉思状,一会儿问道:“这么说,我那电话打到了别有用心人的手里?”
奚观纪把手从裤腿儿里抽出来,他知道用不着发讯号了:“肯定如此!”
“‘天下造反派是一家’你说对吧?”
“此话没错,都是为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
“那好。我们今天晚上有一个特别行动。”
“什么行动?请葛司令说得具体点。”
葛新城认为对方上钩了,心中窃喜:“我们一起去宣武区东风医院抓一个人——就是保皇派的头头儿钱永毅。”
28
宣武区东风医院原是一家三级小医院,“文化大革命”开始后,这里忽然热闹起来,一些病人宁可不去大医院,也远道奔“东风”来就诊。什么原因?其中自有道理——
北京城里一家直属部领导的大医院有一个姓付的脑外科专家,此人曾经留学德国、英国,得过博士学位,脑外科技术堪称一流,50年代回国后,曾受到过周恩来总理的接见。“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没多久,付专家被人刷了几张大字报,说他是“反动学术权威”、“双料外国间谍”。付专家头小脖子细,顶不住这两个“头衔”,便去陶然亭公园投掏然亭湖。谁知命不该绝,被人捞起来,回到单位又是一番磨难,最后被发去宣武区东风医院监督劳动。那边造反派头头儿的夫人脑瓜子有病,痛得死去活来,本想慕名去求医却挤不上门,现在专家送上门来自是求之不得。于是头头儿便宣布免去付专家的劳役,让他“戴罪立功”,重操手术刀,头一个病人就是头头儿的夫人,自然是手到病除,妙手回春。
华北体专“横空出世”“第二勤务”钱永毅的母亲是一位纺织女工,这天早上起来走出房门一个马失前蹄,人事不省;送到附近医院一查,是脑溢血,要活得立刻奔“东风”。于是,救护车一路急驶到了东风医院。付专家立刻进了手术室,一面打开脑颅除淤血,一面按照规定向家属发出“病危通知书”。这样,就使钱永毅做出了“夜探病母”的决定,从而也使东风医院出现了有史以来第一个最热闹、最惊险的夜晚。
“红革联”突击队员由12名摔跤班、武术班、举重班赏组成,另外还有两名编外队员——奚观纪、曾大军。因为葛新城并不是真想试试两人身份真假,所以对他们监视得并不十分严密。奚观纪答应“出征”以后,葛新城带领众人退出屋子,给两人一点时间作准备。奚观纪便乘机向曾大军交代对策:表面上“出征”,其实并不发挥任何作用,最好是使那个被绑架对象脱逃,避免一起不幸事件的发生。
深夜11时35分,一辆三轮卡车载着突击队员,在离东风医院百来米远的马路边停下,突击队员跳下车厢,在一条黑咕隆咚的小胡同里聚会,听小牛交代具体事宜:“钱永毅在外科病区2楼5号房间,门前有一条走廊,打开窗子外面是小花圃。
我们进去之后,先切断电话线,留一人把守大门望风,两人守在小花圃里,防止这家伙跳楼逃跑,剩下9人全部上楼。钱永毅若是反抗,可以使用武力,不过要注意,别往要害部位打,我们要抓活的。”
北方的三月夜晚寒意尚浓,沁人肌肤。突击队员蹑足悄行,沿着人行道向前进发。东风医院自“文化大革命”开始以来就实行夜不闭门制度,以便更好地为广大工农兵服务。传达室里的门卫是个60多岁的老头,他自“文革”以来真是眼界大开,虽然天天在上班,但却见多识广,因此对十多个青年人深更半夜突然上门也觉奇怪,自顾缩在屋里捧着紫砂茶壶品香茗。
一个突击队员推门而进:“喂,你是什么成份?”
老头看看他,从容不迫道:“三代工人,真正的无产阶级。”
“好!咱怕您老值夜班寂寞,特地来陪伴您。”突击队员说着陷断了电话线,然后一屁股在门边椅子上坐下来,手里玩弄着一柄黄铜把的高碳钢匕首。
29
走进医院大门,迎面是一幢建筑物,那是门诊大楼。穿过门诊大楼,有一个花园式的大院,里面栽种着花草树木,只是还未长出叶子,尽是光秃秃的树枝。大院另一边就是住院大楼,这是一幢三层大楼,白色的窗户,夜间天凉,每扇窗子都紧紧关闭着,大多数屋里早已熄灯了。小牛指指二楼自东往西的第五扇窗子,压低声音“嘘”了一下,意思是这就是205病房。他的左臂一举,两个突击队员便轻手轻脚地扒开冬青树丛,走入小花圃,紧握武器,贴墙而立,埋伏在那里;那条手臂往下一劈,剩下的8人便往楼门那里走去。
根据葛新城预先的命令,曾大军走在前面,赤手空拳打头阵,当替死鬼。第二个是摔跤班学生小王,他手里拿着一把德国短剑,这是运动初期“破四旧”时,从一个国民党起义人员那里得来的战利品。奚观纪和一个武术班的小伙子走在第三、第四位置;奚是空手,那小伙手持一根两端镶着黄铜皮的二节棍。再往下的突击队员,每人手里都拿着短兵器。
一行人走进大楼,在楼梯门口碰见一个刚从楼上下来的护士,小王劈面拦住她,问道:“喂!二楼205病房是不是住着一个脑溢血的女病人?”
对方一看众人这副凶相,说话便显得不大利索:“嗯……是的!她上午开的刀……”
“有人陪她吗?”
“有的。她的家属在那里。”
205病房的门虚掩着,曾大军透过那条细缝望进去,屋子中间放着一张白色铁床,床上躺着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脑袋上裹满了纱布。一个身披医生白大褂,头上戴着白色无檐布帽的人背门而立。
“这人就是钱永毅!”小王在曾大军耳边悄言了一句,几乎是同时,他的脚一拨,把门推开。
“唔?!”钱永毅的反应极快,几乎是在门被推开的同时,迅速来个急转身。
曾大军只觉得迎面有一样东西掷来,下意识地一蹲身,一个茶杯从头顶掠过。
“看你狠!”小王将短剑冲对方劈面掷去。钱永毅已经扯下身上的白大褂,一挥一卷,把短剑扫到墙角去了。
“哎!厉害!”曾大军见状,假装惊慌,脚下虽在移动,却并不扑上去交手。
倒是后面那个武术班的学生动作敏捷,他仗着人多势众,有恃无恐,撒开二节棍狠命一棍横扫过去。钱永毅本来可以从斜里伸手去夺的,但生怕一边的曾大军伺机攻击“空档”,于是一闪身躲过了。那学生毕竟是专门练武的,一招不着,随即出了另一招“力劈华山”,将二节棍朝对方狠劈下去。这时,钱永毅已经退到床边,见状一个“旱地拔葱”平空跃起一米多高,跳过铁床朝窗台扑去;那根二节棍却收不住势,依旧朝下面劈去,眼见就要砸在病人身上。一个刚开过刀的脑溢血病人若是挨这么一棍,那后果不堪设想。
“哎哟!病人!”奚观纪顿时脊背发凉,情不自禁地失声大叫。
“啪!”二节棍砸下,中间那连接的铜链却断了,前面一节飞起来,落在地上——曾大军伸出臂膊在空中挡住了那招“力劈华山”。
钱永毅迅速朝曾大军瞥了一眼,双手猛力一推,撞开窗子,纵身一窜跳上窗台,腾身一跃便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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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班人马返回华北体专后,“红革联”“第一勤务”葛新城一听突袭结果,气得脸色铁青,愣了好一阵才大发雷霆。奚观纪、曾大军两个是编外队员,没有必要去聆听他的责骂,便回三楼临时寝室休息了。
两人进门先喝水,然后脱衣上床。奚观纪突然发出一声惊呼,曾大军睁大眼睛问:“什么事?吓了俺一大跳!”
奚观纪穿着短裤、汗背心跳到地上,双手抓着刚脱下的长裤乱抖:“没有!不在里面……真的糟啦——大个子,刚才在东风医院一折腾,我把绑在小腿上的‘讯号器’搞丢啦!”
曾大军不以为然地说:“丢就丢了呗,那玩意儿也不见得每趟执行任务都派得上用场,反正闻歆华那里还有一个!”
奚观纪大怒:“你说得轻巧!我们还要在这儿呆下去,你别看现在没事,等那个穿绿毛衣的女‘勤务’回来,这戏有得热闹哩!她既然认得闻歆华,必定也知道我姓奚的,我们是一块儿接受任务的。到时候若没有讯号器,怎么和外界联系?没有外界的配合,我们即使发现手稿了也没法动手,弄得不好,小命也会送掉!现在是非常时期,造反派打死个把人不算什么。”
曾大军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坐在床上仰脸想了想,嘀咕道:“真有这个情况,俺拼命也要冲出去给闻歆华他们送信。”
奚观纪站在地上,冷得打颤,听曾大军这样说,便顺水推舟道:“那好,大个子,这事儿我就拜托你啦!”
这时已是下半夜2点钟,两人都觉得很困倦,便不再言语,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曾大军还打起了鼾声。这一觉一直睡到转天中午12点钟,他们刚穿好衣服,李晓民就来了。
跳高季军的脸色有点阴沉,说话语调也不大明朗:“噢,你们起来了,我正想叫醒你们呢。”
奚观纪预感到要发生不愉快的事情了,便开腔问道:“小李,有什么事吗?”
李晓民皱皱眉头,晃动了一下长脖子:“你们快去底楼吃饭,完了立刻上二楼会议室参加‘汇报会’。”
奚、曾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只得遵命照办。待到他们吃罢午饭走进二楼会议室时,那里的汇报会已经开始了。奚观纪定睛一看,会议室里坐着近20人,葛新城穿着一件深天蓝运动衫坐在迎门主座儿位置上,正在讲话:“今天早上,‘横空出世’在外面大造舆论,说‘红革联’肆意挑衅,制造绑架事件。他们把大幅标语一直刷到天安门广场,还出动广播宣传车沿着东西长安街往返行驶。根据这个迹象表明,‘横空出世’有可能要对我们采取行动……”
“铃……”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第一勤务”的话,葛新城伸手抓起话机:
“哦,我是葛新城,你是裴杭星啊……什么?”他的脸往下一沉,声音里透出一股掩饰不住的恐惧,“已经在调动人马啦?你现在哪儿?就在附近?哦,那快回来吧,商议一下对策!”
放下话筒,葛新城说:“‘横空出世’果然要行动了,他们向首都‘红三司’
和体育学院借了800人,已经在调动了。”
奚观纪对“第一勤务”如何作防御战备布置并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那个裴杭星。他悄声问身边的摔跤手小王:“刚才和葛司令通电话的那个姓裴的是什么人?
你们的情报员?”
小王小声回答:“裴杭星是我们的‘第二勤务’,是武术班的学生,前天她去天津搞外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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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2-10 15:45:29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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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观纪心中一喜:哈,“绿衣女郎”回来了?那太妙了!只是“微型无线电自动报警讯号器”已经丢了,无法和闻歆华取得联系。
门被推开了,一个二十岁出头儿的姑娘出现在门口。小王指给奚观纪:“喏,她就是裴杭星,浙江杭州人。”
奚观纪一看便觉得不对头:这个“第二勤务”虽然也穿着一件绿色毛线衣,但她个子很小,不会超过1.60米;脸型也不对,闻歆华遇到的那个是长方脸,看上去很粗野,而这姑娘是瓜子脸,而且很漂亮。肯定不是这一位,难道闻歆华遇到的是“红革联”的另一个女将?
奚观纪脸露微笑,喝彩道:“真是飒爽英姿!这姑娘长得漂亮,又会武术,还是头头儿,不简单!”
小王说:“小裴心也挺好的,从来不作弄人。”
“人才难得!人才难得!小王,你们‘红革联’其实真可以编一个娘子军班了,清一色的武术班学员……”
小王打断道:“‘红革联’就她一个武术班的女生,怎么编得成娘子军?”
奚观纪心里倒抽一口冷气,嘴上却说:“哦,遗憾!遗憾!否则,现代红灯照、当代娘子军,都诞生在‘红革联’了。”说完这句话,他转头冲着曾大军递了个眼色,摇了摇头。
这时,葛新城已经做好战备布置,宣布散会。奚观纪扯了曾大军一把,匆匆奔回三楼临时寝室,进门便压低了声音说:“大个子,那姑娘不是闻歆华在公交车上碰到的‘绿衣女郎’;据我了解,这里就她一个武术班的女生。看来,我们弄错了,‘红革联’和鲁迅手稿失窃案没有关系。”
曾大军问:“宋风珠为什么说是华北体专‘红革联’,让他们袭击我们和杀死‘大鼻子’的呢?”
奚观纪沉思道:“这里面有鬼!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横空出世’马上要进攻大楼了,晚了就没法出去了!”
“好!”
可是已经晚了。就在奚观纪、曾大军走下二楼楼梯的时候,设在大楼外面的流动哨飞也似的奔进大楼,连声大叫:“‘横空出世’攻过来啦!”
“红革联”占领的大楼每个岗位都有专人把守,人人都有武器,还配备有机动力量和突击队,并组织过多次实战演习。
“横空出世”的攻势特别迅疾,他们的先头力量——四个头戴消防钢盔、手执长矛的彪形大汉几乎是紧随着“红革联”流动哨的脚后跟来的,流动哨刚进门口,他们已经冲到门前。“红革联”把守首道关卡的学生仅仅来得及把铁门拉上,还未及上锁,一支长矛已穿过铁栅缝隙扎进来了:“着!”
“着”自然是没“着”到,但却把四个守关者赶进了第二道卡子。“横空出世”
首战告捷,顺利破关,冲进大楼。但第二道关卡的铁栅门早已锁上,攻击者正想用锋利的消防斧砍,头顶水泥板上的盖子忽然揭开,“红革联”招呼也不打,“砰”
地掷下一个燃烧瓶……
华北体育专科学校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武斗事件开始了!奚观纪、曾大军被迫重返三楼,奚观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知道现在时间耽搁不得,他们这个侦查小组的全部力量都扑在“红革联”上,满心以为抓牢线索了,谁知情况并非如此,这样就必然迅速改变侦查方向。在这种时刻,情况瞬息万变,谁知道真正的作案者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会采取什么行动?一旦把鲁迅手稿毁掉,那将是一个永远也无法弥补的重大损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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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观纪越这样想,就越加意识到自己肩头的分量。他的后面不是一个闻歆华,也不是一个保卫部长在等待消息,而是老将军和周总理,在等待着这个案子的侦破结果啊!
三楼那间临时宿舍里,曾大军站在窗口观战,他在考虑如何冲出去给闻歆华送信。大个子昨晚向奚观纪夸过海口,说自己能冲出去。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竟会出现这么大规模的一个武斗场面。
奚观纪拍拍曾大军的肩膀:“大个子,在想那个讯号器吧?咱们就要看到光明啦!”
曾大军眨眨眼睛:“现在还有什么光明?也许这场武斗是作案者故意搞的,目的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他们搞转移手稿一类阴谋。俺真想长一双翅膀,飞出去报信!”
奚观纪眨眨眼睛,轻松地说:“我倒已经长出一双翅膀,正要往外飞呢!”
曾大军闻言大喜:“你有办法?快说给俺听!”
这时,葛新城推门而进:“二位,现在是兵临城下了,你们要一起参加守卫大楼……”
奚观纪打断对方:“葛司令,‘横空出世’攻势很足啊,你的大楼虽然有9道关卡,但都是重复的,三道攻破,其余6道必然迎刃而解。得赶快想办法啊!我们南京碰上这种情况,就立刻发警报、讨救兵。‘红革联’有同盟军吗?”
“有是有的,问题是电话线早给剪断了,消息送不出去……”
奚观纪说:“我倒有个办法……”
“唔……”葛新城用疑虑的眼光望着他。
“不信吗?”奚观纪微微一笑,嘴巴凑近葛新城的耳朵,低声嘀咕了几句。
葛新城的眉头动了几下:“这行得通吗?”
“照我说的办,准定行得通!我们出去给你讨救兵。”
葛新城半信半疑地看着奚观纪,想了好一阵才点头:“那好,去试试吧。”
几分钟后,楼顶上的大喇叭,忽然中断广播“红革联”政宣组为抗议“横空出世”武力进攻大楼而临时拟出的口号,传出了葛新城那瓮声瓮气的声音:“‘横空出世’听着,我是‘红革联’第一勤务葛新城,现在要向你们说几句话……”
“横空出世”方面以为“红革联”顶不住他们凌厉的攻势而投降了,便暂停进攻。
“我们两派由于观点不同,可以争议,也可以像今天这样大动干戈。但是,不能殃及他人,我们大楼里昨天来了南京市的两位造反派战友,他们是来华北体专‘横空出世’外调的,误入我‘红革联’大楼,被我们作为客人留下了。你们是否欢迎他们到你们那里去?”
这是火线上的意外新闻,这项新闻使双方休战了十来分钟。“横空出世”在场的头头儿讨论了一番之后,终于通过宣传车通知对方:“‘红革联’听着:把那两个人放出来,交给我们!”
可是,“横空出世”的要求只达到一半:人是放出来了,但并没有“交”给他们,奚观纪、曾大军刚走出大楼门,整整一个班的荷枪实弹的解放军已经来到现场,这是一直守候在华北体专后面的“群英旅馆”里的卫戍区警卫连。原来,闻歆华在旅馆听到“红革联”喇叭里播出的“新闻”,知道情况有变,便立刻让白连长前来救应。
“横空出世”见解放军要带走自己的“客人”,自是不允,白连长亮出手枪喝道:“这两个是军委要找的人,你们谁敢阻拦!”
警卫战士大声赶开“横空出世”的人,拥着奚观纪、曾大军两人走了。
33
奚观纪、曾大军被白连长他们从华北体专接应出来之后,立刻上了早已停在马路上的中吉普,闻歆华已在车内等候。当下,曾大军开车,奚观纪向闻歆华汇报了进入“红革联”后的详细经过。闻歆华一听“红革联”与“手稿案”不搭界,眉峰立刻紧蹙起来:那么,那些戴袖章的“深夜推车人”是谁呢?那个在公交车上诬陷他的“绿衣女郎”又是谁呢?他们将时间花费在“红革联”头上,会不会是中了真正作案者的“调虎离山”计?后者正好乘机处理那4箱手稿?
曾大军把汽车一直开进他和奚观纪临时住宿的那个大院里,3人进门时,五斗橱上那架“三五牌”台钟正敲响5点。奚观纪经过这一番折腾,觉得浑身疲惫,往床上一躺:“喝!这两天时间可真难熬,活像孙猴子被如来佛压在五行山下。我总觉得干这一行没滋味,等复员回上海后,说什么也不能去公安局干。”
曾大军观点不同:“干这一行光荣呀。”
闻歆华从挎包里取出罐头和压缩饼干,让两个战友用晚餐,他自己没吃,这倒不是担心食品不够,而是心里老惦念着那案子,不踏实,肚子就不觉得饿。他在桌边站了一会儿,说:“我在隔壁屋里独自呆一会儿,你们吃完了就休息吧,一会儿我会叫你们的。”
闻歆华的这个“一会儿”时间可真不短,从5点一直呆到8点半,他还不想离开那间小屋。闻歆华的头脑里,始终萦绕着在中吉普上考虑的那几个问题,可是都觉得缺乏依据。军区保卫部长当初在交代任务时,强调过在侦查中一定要注意手稿失窃案的政治背景,这就要求必须慎重而又慎重,稍有不妥便会坏大事。因此,闻歆华觉得必须找到确凿的证据,而目前通向迷宫的小路只有一个人知道——宋风珠。
闻歆华用手指头轻轻弹着桌面,自言自语道:“宋风珠,看来我们又要较量了,这一回我要让你说真话!”
闻歆华点了一支烟,边抽边开始考虑“较量”方案。一会儿,奚观纪轻轻推开房门,看到闻歆华在静思,便又想往外退,被闻歆华叫住了:“你睡过了?”
“闭了会儿眼睛,睁开眼已经8点多了。大个子倒早就醒了,正在灯下学习毛主席语录。”闻歆华站起来,双目熠熠生辉:“准备一下,我们出发!”
“去哪里?”
“看守所,夜审宋风珠!”
草绿色的中吉普打着雪亮的大光灯,如箭一般地驶过半个北京城区,来到市公安局看守所。
宋风珠已在单人监房中的铺板上躺下,突然被看守员唤醒,心里不免有点恼火。
不过他这几天见警察不来提审,便以为那番“往死人头上推”的花招和当初让他去干的那人的谎言在起作用了,因此这几天一直在做着“释放”的美梦,现在见看守员深夜开门,心里寻思那好时辰是不是真的到了?便匆忙从被窝里钻出来。
照看守所原来的规矩,下午4点钟以后是不释放在押案犯的,但自“文化大革命”以来,这一规矩由于受外界影响而乱了套。宋风珠有一个朋友曾在清晨3点钟获释,早起排队买肉的群众看见一个光头小伙扛着个铺盖卷儿匆匆走过,以为是小偷儿,不由分说揍了一顿送派出所了。宋风珠这样想着,就随看守员走出监区,来到了所长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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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机会来了!”宋风珠心头涌上一阵狂喜,以至脸也红了。然而,他刚踏进门口,就觉得好似三九天被劈头泼上一盆冰水,周身发冷不说,大腿根子还打抖哩——办公室里坐着他已见过面的闻歆华、奚观纪和曾大军,三人虽然身穿便服,但个个神色威严、冷峻,简直“杀气腾腾”!
“不好!”宋风珠是个几进宫的角色,知道被捕后有二忌:一忌提审频繁;二忌调承办员。提审频繁说明案情复杂,承办员不相信口供;调承办员则表明将由“拘留”升级为“逮捕”,出于手续关系,他们要调人来提审。现在宋风珠遇上了其中一忌,还是夜审,那后果可想而知啊!
曾大军眼神凶狠地望着宋风珠,大嘴一张,硬梆梆地迸出两个字:“坐下!”
宋风珠定定神,在桌前那个临时设置的板凳上坐下。他强迫自己迅速镇定,脸上故意显出满不在乎的神色,转头四顾,打量着办公室的布置:沙发、办公桌,办公桌后面立着一个木头架子,上面放着一台电视机。
闻歆华冷冷地问:“你看什么?”
“我……我看这电视机。”
“这不是电视机,是录像播放机。”奚观纪脸上露出明显带有嘲讽意味的冷笑,“因为你宋风珠上次坦白交代得好,所以我们特地安排放一次录像让你观看,作为奖赏!”
宋风珠一听话音不对,但他并未丧失抗拒心理,同案犯毕平凉已经自杀身亡,我把事情都往他身上推就是了。奚观纪站起来按了下录像播放机的开关,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人的半身形象——毕平凉坐着受审!宋风珠的大个子同案犯穿一件黑色粗条灯芯绒甲克衫,头发蓬松,眼里露出近似于绝望的神色。
“哦?”宋风珠一愣,那微微张开的嘴巴一时竟合不拢,心里不由自主地嘀咕起来:难道大个子没自杀?公安局给老子上了个大当?
奚观纪按下机器的另一个开关,毕平凉开腔了,他的声音含着哭腔,似乎受了极大委屈而又完全无望得到澄清:“……今天下午我呆在家里,正在给我侄子削红缨枪哩,宋风珠突然跑来了。鼻尖上还沁出汗珠呢。他一进门就说:”大个子,跟我出去耍耍吧?‘我说没空儿。他一把夺下我手里的小刀,急急地说:“告诉你一个消息,那个过去老是跟我们过不去的叫’闻歆华‘的老便今天栽了,他在公共汽车上耍流氓,当场给人抓住,送进’双打办‘,可又逃了,现在人家正四处抓他呢!
我们快去外面转转,要是正巧碰上那小子,狠揍一顿再往公安局送。’我一听来了劲儿,心想当初就是那‘老便’,使我吃了三年苦头……”
因为这是一起杀人案,所以毕平凉被捕的那天,市公安局技术处用进口摄像机摄下了审讯全过程。闻歆华考虑到宋风珠所说的“红革联”线索尚未得到证实,所以让刑侦处先把宋搁在一边,不去提审他,因此这家伙还完全蒙在鼓里。刚才乍见毕平凉的形象,宋风珠吓了一跳,但后来大个子一开口,他的心便定了:毕平凉说是“今天”,后面的事一定还未招供。
关掉机器后,闻歆华问:“宋风珠,你听了同案犯毕平凉的供词有何感想?”
宋风珠摇了摇头,说:“一派胡言!”
“究竟是你在胡言还是他胡言?”
“自然是这小子,只可惜……”
“可惜什么?是不是可惜你碰不上毕平凉了?”闻歆华听着觉得好笑,以戏谑的口吻问道,他抓起内线电话,“带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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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毕平凉就在隔壁屋里押着,就像一个等候在后台准备上场的演员一样。看守员接到命令,立刻把他往这屋里押,只听见一阵“哗啦啦”
的铁链声响到门外,毕平凉拖着18斤重的大镣慢慢地跨过门槛。
毕平凉一出现,宋风珠真的目瞪口呆了。他只朝同案犯瞥了一眼,脸上就露出一种立时就要上断头台的绝望神情。
奚观纪“嘿嘿”笑道:“宋风珠,这是毕平凉的真身,不是鬼魂,你可以回过神来了。”
看守员把毕平凉押出去了。后来这对伙伴果然又见面了,那是在北京工人体育场的万人宣判大会上,他们一起上台接受宣判,又乘同一辆囚车去刑场。奚观纪扔给宋风珠一支香烟:“你大概以为毕平凉死了,是吗?可不,‘死人’突然复活,还是熟识的人,那不是要大吃一惊吗?”
宋风珠眼睛里露出乞求的神色:“闻科长,扼死‘大鼻子’的可不是我,那是毕平凉干的……”
“这倒是实话,法医鉴定过了,死者卢明奇脖颈上留下的手指印痕粗大,所以认定那是毕平凉所为。”
“那我有可能得到从宽处理吗?我可是三代工人出身啊!”
“可你那双手也没闲着呀!你抓住卢明奇的手腕了,那上面也有手指印痕。你希望得到从宽,那是好的,说明你有重新做人的良好愿望。但是从宽要有条件,首先要坦白,其次要争取立功,‘将功赎罪’这也是一条政策。”
宋风珠不是傻瓜,他知道毕平凉没死,而且又经法医鉴定杀人有自己一份,那是绝对逃不脱惩罚了,“后台”救不了他。况且,那是看不见的“后台”,谁知道那家伙说的话能不能兑现哩!他听闻歆华话音里还给自己留着一条“出路”,便决定如实招供:“我坦白!我保证彻彻底底坦白!闻科长,我从头说起吧?”
闻歆华此时对如何杀人的细节不感兴趣,他迫切需要知道的是谁让对方干这事的。于是他说:“这样吧,你现在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是谁让你干这事的?”
奚观纪轻轻按下了录音机的启动键,磁带开始转动,录下了以下对话:
“一个大胖子。”
“他姓什么、叫什么?工作单位?家庭住址?”
“我不知道他的姓名,也不知道他在哪个单位工作。只知道这人就住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因为还在我被送劳动教养前上学时,他就老在我们那条马路上走过;这次劳教回来后,仍旧每天碰到他,他每天早上8点钟一定从我家胡同口走过。那天中午我在胡同口站着,他上来说了这事,给了一沓钱,让我叫人去干,他派汽车来接我们。我说我会开车,他就说把汽车停在小巷外,让我自己开着去……牌照号码?我没看……临走,他还说若是我拿了钱不干,两天之内要我好看;还说若是给公安局逮住,就说是华北体专‘红革联’让干的,他会让人通过关系来营救我……”
“你说说那人的模样,尽可能不要遗漏什么。”“他约摸四十来岁,又高又胖,大概有1.78米。”
“那人说什么话?”
“北京话,也是个‘老北京’。”
闻歆华让看守员把他押回监房。次日,宋风珠被作为重刑犯处理,脚上戴了一副头号大镣。
闻歆华让奚观纪把宋风珠的供词连放了三遍,兴奋地说:“走!连夜让技术处把那个大胖子的形象绘成图画。明天早上布置力量去宋风珠家附近的决胜路一带守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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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抓捕那个大胖子,闻歆华布置了50人的专门力量。其中除了白连长手下的25名战士,还请北京市公安局出动了25名刑警。另外,由公安局和部队组成的追捕车队,在离现场几百米距离的“点”上等候,随时准备行动。
决胜路是一条东西走向的马路,不算长,内部地图上所标的距离是678米。如果从西往东走进去,到这678米的尽头即宋风珠家的胡同口时,会发现它竟和4条马路连接。那五岔口是一个热闹场所,这为守伏带来了相当的难度,谁也不知道大胖子会从4条马路中的哪一条走出来;对方若发现这边的意图,乘人多车密可以迅速逃脱。因此,闻歆华将守伏力量分成5股15个点,分别埋伏在路边商店、住家和停在那里的几辆汽车里。他自己作为现场总指挥,带着手枪、望远镜和无线电报话机,坐在五岔路口正中那个高高的岗亭里。那里面一共有三个穿警察制服的人,两个是正常的执勤交警,一个是身负重大使命的卫戍区侦查员。
奚观纪穿着一身蓝色劳动布工作服,藏在路边一辆解放牌汽车的驾驶室里。他把那特别长的工作帽檐压得低低的,双手交叉在胸前,垂着脑袋。从外面看去,人们以为这是一个跑夜车的司机,经过这里借停车机会在抓紧时间打个盹。曾大军身系白布围兜,挽着袖子在一家菜场的肉柜里操刀斩肉。他在老家干过宰猪行当,现在玩这一手还是挺利索的。他们两人协助闻歆华指挥现场守伏,兼作机动力量。
每个参加守伏行动的人,手头都有一份市公安局根据绘形专家绘出的大胖子画像拍摄放大的黑白照片。闻歆华坐在岗亭里,不时朝各守伏点观察,看暗哨是否发现了目标。从表面上看去,这个27岁的侦查科长神情轻松,举止从容,一双深邃的眼睛里露出十足的信心。然而,他自己心里清楚,这是强迫自己在表现。守伏捉拿大胖子是侦破鲁迅手稿案的关键所在,这次行动倘若失败,这盘棋接下去简直就没法走了。那情形与一条小舟驶进了断头浜无异。
“抽支烟吧。”一个交警递过去一支“大前门”。
“哦,谢谢!”闻歆华微笑着接过来,点燃后悠悠地抽起来。他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各路口的守伏点,心脏在快速跳动,每吐一个烟圈都夹着从心里带出的一句内容相同的话:目标赶快出现!岗亭里小桌上的那个小钟时针已经指在12上,按照宋风珠所言,这是大胖子走过胡同口的最后时限了!忽然,闻歆华发现7号点上在发信号:从“红卫理发店”里走出一个身穿白色工作服的青年,手拿一条蓝白相间的毛巾朝岗亭方向挥舞着!
“好咧!”闻歆华暗自高兴,举起望远镜观察。很快,他的目光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捕捉到一个穿黑布褂子的身高体胖的中年汉子,和宋风珠所形容的一模一样!
“绿灯!”闻歆华立刻让交警打出绿灯,他想让大胖子顺利通过岔道口,进入决胜路,这样便于捕捉。与此同时,闻歆华抓起手边的报话器,轻声呼叫:“各路口车队注意:目标已经出现!”
奚观纪手头有一个报话器,声音一响,他喜出望外,立刻打开车门跳到地上。
也真是巧,这时那大胖子正好穿过马路,走到这边人行道上。奚观纪突然打开车门,把他吓了一跳。当下便驻步立定,用直愣的目光瞅着这个“外地司机”,嘴里骂骂咧咧道:“他妈拉个巴子的,你这么急着下车干么?是去奔丧还是逃命?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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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胖子突然发现马路对面有两个青年手持手枪往这边奔过来,料想不好,猝然住口,拔腿就逃。奚观纪反应灵敏,伸腿绊了他一跤。这家伙摔得很快爬得也快,一眨眼便站了起来。奚观纪拔出手枪对准他,低声喝道:“不许动!”
本来已经是束手就擒的事,只待那两个刑警过来给他上铐就是了,谁知情况突生不测,人行道旁边是居民住家,三层楼老式房子,几分钟前,二楼一户人家刚往阳台上挂出湿漉漉的拖把,正居高临下往下滴水,恰巧滴落在奚观纪的额头上,淌下来蒙住了眼睛。大胖子就在奚观纪抬手抹眼睛的一瞬间,迈腿便溜,窜进了旁边一条胡同。
“站住!”奚观纪和刚刚赶到的两个刑警大声吆喝着,紧随着追上去。大胖子对这一带地形颇为熟悉,跑得也挺利索,在胡同里七拐八弯乱窜,竟没走上“断头路”。奚观纪三人离他不过十几米距离,但就是赶不上,又不能开枪。
事后看来,这时奚观纪等人如果开枪,往大胖子腿上钻个窟窿,还可以保住性命,可大胖子万万没有想到,他这样拼命狂奔,实际上是在走向地狱——这家伙仗着熟悉地形,竟窜出胡同,冲向和决胜路平行的一条马路,但他刚刚冲到马路上,一辆4吨车急驶而来,尽管司机紧急刹车,但他还是像一个皮球样被弹出五六米开外……
“啊!”大胖子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在柏油路面上滚了两滚便不再动弹,鲜血从他的嘴巴和鼻腔里汩汩流出,眨眼间就在地上淌了一滩。奚观纪疾步奔过去,看了看,转身四下一望,挥手截住一辆轿车,让立刻往医院送。
司机一看大胖子那副惨状,怕血沾脏了座位,摇头拒绝:“不行,我有急事!”
奚观纪听了,二话不说,喝道:“把他拉下来!”
这时,已有几个战士赶到,立刻动手把司机从汽车上拉了下来,然后动手将大胖子抬上去。
奚观纪拍拍司机的肩膀:“老兄,咱们回头公安局见,便宜不了你!”他跳上车,坐在驾驶员位置上,把轿车开走了。
10分钟后,现场总指挥闻歆华驾着摩托车匆匆赶到医院,在外科急诊室门口碰
上正往外走的奚观纪:“情况怎么样?”
奚观纪双手一摊:“内脏受了伤,肝、脾全都破裂,完蛋了!”
闻歆华觉得心脏往下一沉:“讯问过他吗?”
“医生给他注射了强心针,我在手术台边上问了一个问题,他起先不吭声,后来微声吐出钱永毅三个字之后就咽气了。我翻了他的口袋,工作证表明,这家伙叫黄健,华北体专的司炉工。”
“钱永毅?这不是‘横空出世’的头儿吗?”闻歆华一愣,继而立刻下令,“你马上设法去把钱永毅的档案调来!”
两小时后,当闻歆华打开那个密封的档案袋时,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年轻姑娘的照片:苹果脸、粗眉大眼。哦!这不是在公交车上碰到的那个“绿认女郎”
吗?钱永毅,女,1947年出生,华北体育专科学校武术班学生……
“哦,明白啦!”闻歆华拍了下桌子,“奚观纪、曾大军,那天你们在东风医院碰上她给懵过了!”
奚观纪笑道:“她穿着男式军服,头上戴着无檐帽,谁看得出是个女的?”
曾大军嘟哝道:“早知道这样,那天俺早就抓住她了!”
闻歆华站起来,右手往下一劈:“逮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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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逮捕“横空出世”的“第二勤务”钱永毅,可不是一件嘴啃萝卜的容易事,这倒不是她会武功,而是要有机会。“横空出世”是华北体专的群众组织,根据有关规定,这种性质的组织是允许存在的,任何部门、任何个人都不能无故取缔它。
而钱永毅虽然身为头头儿,但究竟是不是躲在“横空出世”总部大楼里,那是无法断定的。倘若肯定她是在里面,那倒好办,闻歆华可以派一支由警卫战士和刑事警察组成的混合行动队,进入大楼执行逮捕任务,但是这必须有十分确凿的情报,否则很有可能被“横空出世”反咬一口,诬为“冲击革命造反派”,酿成一场事端。
闻歆华和奚观纪、曾大军商量了半天,拉出十几个方案,最后决定利用那个大胖子黄健的死来做文章。经过公安局交通处出面,将这起死亡事故定为:“车祸”,出于保密需要,司机被请进公安局专门为他安排的房间吃优待饭,对外称“拘留”
;责成肇事单位签一份《赔偿协议》给死者家属。黄健是“横空出世”一名得力干将,这个组织不能不对他的死做出一点反应——总部发了一份“讣告”,宣布给黄健举行追悼会,这正钻进了闻歆华三人精心设置的圈套。
从发出对钱永毅的逮捕令那一刻起,由白连长的部下化装组成的几个侦查小组,就分别对“横空出世”总部大楼、钱永毅家及东风医院进行昼夜严密监视。每个监视小组都配备了包括红外线夜间望远镜、微型无线电对讲机等先进装备,一旦发现目标,立即向闻歆华报告。
“横空出世”举行追悼会的这天下午,奚观纪、曾大军两人率领一个小组,率先埋伏在八宝山火葬场,随时准备行动。
白连长亲自出马,躲在离“横空出世”总部大楼几百米远的一处正在检修的烟囱脚手架上,手拿望远镜,居高临下对“横空出世”总部大楼作仔细观察。“横空出世”大举进攻“红革联”之后,有些心虚,生怕“红革联”反攻,这几天正积极备战。内部如何看不清楚,门口已用装满沙子的麻袋堆起了环形工事,洞眼里露出数支高压水枪的黄铜枪嘴,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着金光。工事前面的水泥坪上停着两辆4吨卡车,驾驶室门上用油漆喷着“七机部714工厂”的字样,这是“横空出世”
专门借来运载参加追悼会的人员的。那些年轻人都腰系宽皮带,上面挂着土制燃烧瓶、毒气弹、气手枪、匕首,有的手执长矛、铁棍,有的背挎大刀或三节棍。他们胸前都佩一朵小黄花,左臂套一个4寸宽的红布袖章。
一个头目模样的家伙站在卡车旁边,挥着手臂喊叫着什么,估计是催部下快上车。那些部下正往车上爬的时候,从大楼里走出一个身穿绿色绒线衣的年轻姑娘,她的胸前也佩着一朵黄花,左臂用别针戴着一块黑纱;头发剪得很短,从侧面望去,几乎和小伙子无异,从其身形判断,极像目标“绿衣女郎”。白连长迅速调整焦距,将镜头定定地套住对方,仔细打量她的脸:圆圆的,胖胖的,浓眉大眼,微翘的鼻子。对!正是要逮捕的那个钱永毅!
白连长这一喜非同小可,马上对着报话机呼叫:“1号!1号!我是4号!我是4号!我发现目标了,她现在正站在总部大楼前,准备登上去火葬场的卡车。”
话筒里传来闻歆华冷静的声音:“这里是1号。4号,请报出目标的衣着、所乘车辆的特征和乘车人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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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听到白连长的汇报之后,闻歆华看了看摊在桌上的地图,扭动了一下对讲机的调频旋钮,让红色箭头指在“02”上,呼叫道:“这里是1号!这里是1号!”
对讲机里马上传出奚观纪的声音:“1号!1号!我是2号!我是2号!”
“2号,目标已经出现,现正乘坐七机部714厂的卡车往你处驶去。你小组准备行动,注意:一定要活的!随目标一起参加追悼会的有”横空出世“的54名成员,都有武器,你们行动时务必要谨慎!目标的特征是……”
“2号明白!”
八宝山火葬场的停车坪右侧出口处,停着一辆公共汽车,这就是奚观纪小组的临时据点。汽车的每扇玻璃窗都被枣红色的厚布窗帘蒙遮着,车厢里坐着曾大军等15个军警人员,他们每个人的腰间都佩着手枪,有几个的车座上还挂着硬胶木柄的折叠式冲锋枪。
奚观纪放下对讲机,眼睛滴溜溜地朝众人一扫,开腔道:“大家都听见啦,头儿让我们务必抓活的。这儿的头儿是我,现在请诸位听我的安排:等那两辆卡车停下以后,且慢动手!常言道:心急吃不着热豆腐。咱先得看看清楚!这个目标是条大泥鳅,滑得很哩,不那么好抓。这姑娘还是个化装专家,女扮男装是她的拿手好戏,我前几天已经领教过一次了。所以,谨防她在车上玩那手把戏。一定要看清楚每一个从车上下来的人,哪怕是白胡子老头也要留心。目标出现以后,听我的命令行动,分工如下:曾大军领三人逮捕钱永毅。大个子,给你三个人够吗?”
曾大军点着头瓮声瓮气道:“中!”
“好样的!”奚观纪夸了一声,又说,“坐在这边的五位分别守住停车场的进出口;坐在那边的六位作为机动力量,相机而行。注意,以‘神速’为原则,行动越快越好!”
有人问:“可以开枪吗?”
奚观纪对最高指示不那么熟悉,但对中央军委有关文件却理解得十分透彻,马上不假思索地回答:“参照中央军委关于保卫特殊单位和个人的规定精神办,若这班小将胆敢阻挠逮捕公务,或者抢夺枪支,殴打人员,则‘先鸣枪警告;若无效,可以开枪’,但最好别打要害部位。”
约摸过了半小时,坐在车尾担任观察的那个战士小声道:“来了!”
两辆大卡车先后驶入停车场,拐了个弯儿,在离奚观纪所呆的那辆汽车十来米处停了下来。打头那辆的车门先打开,跳下一个小头目模样的“横空出世”成员,四下一看,叫道:“下来吧!”停车场上停着十几辆汽车,他对这辆静悄悄地停在一旁的公交车未曾多加留意。
白连长先前用望远镜观察时看到的那个头目——他是“横空出世”“第一勤务”张卫彪,从另一辆车的驾驶室里跳下来,招呼正乱哄哄往下跳的部下道:“别乱!排好队!这也是对老黄的最后一点心意了。”
这时,人已下完,奚观纪趴在座位旁边从车窗里望出去,心里一动:怎么没见钱永毅呢?
估计那个已去阎王殿报到的司炉工生前还颇有一点人缘,“第一勤务”此言一出,全场立刻寂静,那些红卫兵自动排成三列横队。他们毕竟是体育专科学校的学生,虽然已“停课闹革命”将近两年,但队伍之整齐速度之快,比起卫戍区的部队毫不逊色。这倒正好给奚观纪一个观察的好机会,可是他把队伍从头看到尾也未发现早已在照片上看熟了的那张苹果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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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妈的!这鬼娘儿们人呢?”奚观纪心里嘀咕着,提醒自己千万要细心,别让她耍什么花招!
这时,那些“横空出世”成员开始朝外面走,一张张脸就在车窗前通过。奚观纪再次观察,并默数人数,结果是总共来了54人,内中没有“第二勤务”钱永毅!
那些等着行动的军警人员,见奚观纪还不下命令,不禁大为惊异,一起投以询问的目光。曾大军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小奚,还不下行动命令?”
奚观纪用实际行动回答询问——他对着对讲机呼叫:“这里是2号!我是2号!对方的两辆卡车已经来了,共有54人,内中没有钱永毅!”
“啊?——”即使隔着十来公里,也能从这声音里分辨得出闻歆华的惊奇和失望。稍一停顿,他便下令道:“那么,你们往回撤吧。”
然而,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距奚观纪小组撤离不过七八分钟,钱永毅便乘着一辆三轮卡车赶来了。原来,她刚才顺道下车去了正在家养病的学校党委书记家,逼他签发了一道准许死者黄健那16岁的儿子入校工作的文件。可惜闻歆华、奚观纪没有料到这一情况,错过了首次逮捕钱永毅的机会。
当天,闻歆华制订了第二方案,并连夜付诸实施。傍晚,华灯初上时分,一辆已显陈旧的二轮摩托车“突突”地驶到钱永毅家门口。驾车的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瘦高个子——市公安局刑警,他停下车子,走上台阶,轻轻叩门。
“谁啊?”开门的是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小伙子,他是钱永毅的哥哥钱永平。此人是北京体育学院的一个铁杆造反派,因为在批斗会上打死过一男一女两个老干部,公安局已经把他的材料悄悄放在一边,只待“运动后期”算账了。钱永平前几天骑摩托车时摔断了一条腿,现在只能拄着拐杖走路。
刑警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病危通知单》:“这里是谢丽莉家吗?你是她家属?哦,儿子。你妈妈病危,请家属立刻去医院……”
东风医院里,闻歆华、奚观纪、曾大军和另外几个行动人员,已经各就各位做好捕捉准备。半小时后,首先赶来的是病人谢丽莉的丈夫和大女儿。医院方面根据闻歆华的布置,告诉他们病人正在手术室里“抢救”,让他们在手术室外面等候。
一会儿,那个把别人父母痛殴致死的铁杆造反派,拄着拐杖也来了,同样让“稍微等候”。这“稍微等候”实在厉害,三人一直等到午夜11点半,手术室里还未见动静。铁杆造反派忍不住了,叫住一个刚从里面走出来的护士:“喂!里面怎么样?”
女护士看着他,道:“差不多了。”
“什么?”体院造反派差点跳起来。
女护士知道他误会了,解释道:“我是说手术差不多快好了。”
其实,钱永毅的母亲谢丽莉并不是病危,而是在脑溢血之外突然又遭一难:胃穿孔,这个手术其实不需要在手术室里呆那么长时间。但为了等她那个宝贝小女儿上钩,手术后便在手术室里休息。外面三人等得心焦如焚时,谢丽莉正在舒适的软床上酣睡。这一觉一直睡到午夜十一点半才悠悠地醒过来,这时,护士过来告诉她,观察情况良好,可以回原先的病房休息了。
这是闻歆华下的命令,他见《病危通知书》已经发了这么长时间,钱永毅还不来,认为计划又失败了,便准备结束这场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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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2-10 15:46:02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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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丽莉躺在精制的活动床车上被往外推,一出手术室门,丈夫女儿马上围过来,关切地询问。为了怕刺激病人,他们对“病危”之事只字未提,而病人对“病危”
一说根本就是蒙在鼓里,这样,《病危通知书》之谎便暂时瞒住了。谢丽莉被推进205病房,东风医院禁止病人家属陪伴,住院区自有值班护士来回巡视。
闻歆华三人呆在205病房对面的204室内,他看着两个战友,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又是一个败招儿。这个20出头的姑娘简直神出鬼没,无法捉摸……”
奚观纪对此也一筹莫展,他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怎么样,鸣金收兵还是继续守下去?”语音刚落,值班护士匆匆进门:“哎哟不好,刚才那个病人真的病危了——伤口大出血,血压已经降到四十啦!”
“走!”闻歆华一声招呼,三人匆忙赶到手术室外面。闻歆华往身上披了件白大褂走进门去,值班医生急得满头大汗,正大声发号施令:“赶快输血!去血库取1000毫升A型血来。另外,让他们再准备2000毫升备用。”
一个护士匆匆奔出去,片刻又急急转回,她手里只拿了两袋血——400毫升:“王医生,血库只有两袋A型血,她们自愿献200毫升,还是不解决问题。”
闻歆华见状上去拍拍医生的肩膀:“我是A型血,抽400毫升吧。”
“你?你有特殊任务在身,行吗?”
“救人要紧!抽吧。”闻歆华转身便走,两个护士带着器械跟他回到204室,准备动手抽血。
曾大军在一边问:“咋啦?”
“病人大出血,血库缺A型血,我抽400毫升。”闻歆华说着脱下外衣,挽起衣袖:“护士同志,来吧!”说罢便躺到床上。
奚观纪拉了一下护士的衣角:“慢!……闻歆华,为她的母亲来这一手,犯得着吗?”
闻歆华沉下脸:“救人要紧!别说她母亲了,就是为她来这一下,我也干的!”
奚观纪叹息着冲曾大军一努嘴,两人退出了屋子。殷红的鲜血顺着白色的乳胶管流入消毒血液瓶,闻歆华微闭着眼睛,心里仍在考虑怎样才能弄清钱永毅的下落……
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时,钱永毅竟骑着一辆自行车悄悄进入了医院大门。事实上,她刚才参加追悼会以后是随4吨卡车一起返回“横空出世”总部大楼的,只不过因为觉得热,把身上的绿色毛衣脱了下来。监视哨是白连长的部下,没有奚观纪精灵,加上人又多,一窝蜂下来,结果竟让她从眼皮底下滑过了。“第二勤务”
其实并不曾觉察到闻歆华等人想用手铐“伺候”自己,她的晚来探视完全是总部大楼值班员的疏忽——把她哥哥打来的电话忘在脑后,晚上已经上床才想起来。
钱永毅身穿一件海军蓝紧身棉袄,头上戴一顶黑色绒线帽,双手插在裤袋里,不慌不忙地沿着围墙绕到医院大楼后面,从后门进入大楼。她曾在这里遭到“红革联”的袭击,险些被他们逮住,因此得多加留心。她刚踏上三楼,劈面碰上一个小护士,朝她投以异样的目光。“第二勤务”还不知已经大祸临头,只道母亲出事了,连忙加快步子往205病房走。推开那扇白色的房门,她倏地惊住了:屋里坐着两个人——曾经随“红革联”来袭击自己的两个人。
奚观纪、曾大军两人一见大喜,急速拔出手枪:“不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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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与此同时,钱永毅闪电似的转了个身,反手拉上房门,她想拔腿下楼,但瞥见楼梯口站着两个手握手枪的男子,知道自己已被包围,便不假思索地一个窜步跳到对面204室门前。其时,她已意识到对方的真实身份了。
屋里,闻歆华还在输血,补液架上挂着两个瓶子,一个已经灌满了,一个还缺一百来亳升。床前站着一个年轻护士,她被钱永毅的突然进屋里吓了一跳,定睛一望,认得正是今夜要抓的对象,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指指床上说:“他在为你妈妈输血。”
闻歆华听见声音睁开眼睛,两道目光正巧相对,各自一愣。这时房门被人重重蹬了一脚,门外传来奚观纪的喝叫声:“钱永毅,你被包围啦,举手投降!”
钱永毅下意识地朝窗口扑去,却被闻歆一声大吼镇住:“站住!”她一转身,眼光在血瓶上掠过,停留在闻歆华那苍白的脸上,愣了一愣,正想往窗台上跳,房门被曾大军一脚蹬开了,把手枪逼住“第二勤务”:“你被捕了!”
“啊!”钱永毅倒抽了一口冷气,身子倚在窗台上。这时,守在楼梯口的那两个刑警也来了,立刻上前扭过钱永毅的双手,“咔啦”一声扣上了手铐。
奚观纪笑道:“嘿嘿,咱们这算是第二次较量啦!走吧,下面停着汽车呢。”
钱永毅让在那里不动,忽然,她大声叫道:“让我看看我妈!”
一个刑警说:“异想天开,走!”
闻歆华跳下床,边穿衣服边说:“让她去看看。……慢,给她把手铐去掉,出来再戴上。护士同志,赶快把这两瓶血给谢丽莉同志送去。”钱永毅被捕后,对她的讯问一直进行了整整5个小时,闻歆华三人带着疲惫神色回到他们的临时办公室,东方天际已经隐约露出一丝鱼肚色。
钱永毅这个22岁的姑娘详细交代了盗窃鲁迅手稿的全部过程:原来3月9日下午,钱永毅代表“横空出世”去中南海参加中央文革召开的“首都体育系统造反派座谈会”。会议休息时,细心的“第二勤务”发现,“横空出世”的对立派组织“红革联”的“第一勤务”葛新城被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叫进旁边的小休息室去了。她情知有异,便不露声色地在外面暗中留意。一刻钟后,小休息室的门打开了,葛新城和那个中年人一前一后走出来,两人脸上都显出异样的神色,一个忐忑不安,一个怒气冲冲,钱永毅估计他们在谈某项交易,但没有谈成。
会议继续进行,钱永毅发现那个始终一言不发的中年人频频朝自己注视,心里猜想可能他会找自己谈那项未和葛新城谈成的交易。果然,散会后那人走过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请留步!”两人进入密室谈话,达成了一笔政治交易。当天晚上,钱永毅秘密叫了七个和她关系特别好的战友,翻墙潜入鲁迅手稿库,根据那人的要求,盗走了四箱鲁迅三十年代寓居上海时写的书信手稿。
根据那人预先交代的,钱永毅将手稿搞到手后,先藏匿在“横空出世”总部大楼内,次日他将用电话和她联系,通知将手稿运往何处,交给何人。然而,第二天钱永毅等了整整一天也没接到电话通知。直到傍晚六点多那人才打来一个电话,告知鲁迅手稿失窃一事已被有关方面发现,北京卫戍区派专人侦查,指示她先如此这般挫败对手后才能转交手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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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这个指示,钱永毅布置专人跟踪闻歆华,并亲自上阵指挥实施陷害闻歆华、杀害卢明奇等一系列恶性事件。“横空出世”“第二勤务”毕竟还年轻,她不了解政治斗争还有另一面残酷性——据闻歆华后来得知,这不过是一个使双方“两败俱伤”的阴谋,那个指示她干这事的人物早已给她和参加盗窃行动的伙伴,安排了一个绝妙的处所:秦城监狱。公安部长谢富治甚至已签好逮捕命令了。
钱永毅简直像一位专门写侦探小说的作家,直到结尾她才点出了那个向自己交代盗窃鲁迅手稿的说一口宁波普通话的中年人的姓名——司马霖。她接下去想介绍那人的身份,却让闻歆华阻止了。闻歆华对司马霖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作为北京卫戍区保卫部的一名科长,他能看到一些内部情况的动态通报。“司马霖”这个名字在一些《动态通报》中时有出现,此人是中央“文革”小组机要员!闻歆华是个有头脑的青年人,他将“司马霖”的身份及所失窃鲁迅手稿的年代联系起来一想,心里顿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一瞬间,他额头上沁出了冷汗,心脏跳动的频率立刻加剧……
本来,闻歆华想将此情向两位战友隐瞒,这就是他阻止钱永毅介绍司马霖身份的原因。但是,现在他觉得这似乎没有必要,应当向战友讲清楚,这样,当灾难袭来的时候,他们也好有个思想准备。于是,他用沉重的语调开腔道:“你们知道那个司马霖是什么人吗?”
奚观纪、曾大军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挠挠脑袋。闻歆华小声道:“司马霖是中央‘文革’小组机要员!”
“啊!”石破天惊!奚观纪、曾大军同时站起来,目瞪口呆。
奚观纪愣了好一会儿,才讷讷地问:“这……这是真的?”
“……”闻歆华无言地点点头。
曾大军瓮声瓮气地说:“这家伙肯定是混入无产阶级司令部的蛀虫,我们得赶快向中央‘文革’报告,直接给江青同志写信!”
闻歆华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请注意这些失窃的手稿的年代和地点……”
“哦,”奚观纪恍然大悟,“我从小听人家说起过,她30年代曾在上海呆过,唱过戏,好像还拍过电影,上海一些老人都知道‘蓝苹’这个名字……鲁迅先生这些书信手稿是不是说到她什么啦?”
闻歆华摇摇头:“这就难说啦!”
曾大军文化水平低,没有读过鲁迅先生的著作;又生长在山区,不可能听到蓝苹当年如何在“十里洋场”怎样怎样的传闻,因此他还没弄懂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在一旁反复询问:“这是怎么的?这是怎么的?”
奚观纪头脑灵活,已经完全明白闻歆华此时的心情,他拍了一下桌子,没好气地说:“什么‘怎么的’,你说我们这项任务是谁下达的?”
“司令员……哦,不,是周总理他老人家!”
“你听不听这命令?”
“俺当然听周总理的!”
“要是完成任务后遭到不幸,你们后悔吗?”
曾大军一听话头严重,仔细打量奚观纪的脸色,一看不像是开玩笑;再一望闻歆华那张脸,更是铁板一块,他知道这是真的,便“咔”地一个立正:“俺不后悔!
死也不后悔!”
闻歆华、奚观纪和曾大军一起大声背诵起来:“我们为人民而死,就是死得其所。”
闻歆华一把抓起桌上的杯子,高高擎起:“来,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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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歆华、奚观纪、曾大军三人和白连长带来的十几名战士,登上一辆军用卡车,到华北体专“横空出世”总部大楼提取手稿。汽车驶出大门时,奚观纪已发现那里停着一辆三轮车,华北体专的“红革联”“第一勤务”葛新城,正在指挥几个红卫兵,从车上抬下几口用麻袋布裹着的箱子。
“停车!”汽车在马路对面停下,奚观纪对闻歆华说:“看,这就是‘横空出世’的对立面头头葛新城,这家伙在干什么?”
闻歆华瞥见一口未被裹严的箱子边上露出一角封条,心里一动,难道这就是失窃的那四箱鲁迅手稿?他悄声对白连长说:“你下去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片刻,白连长回来说:“这是他们今天一早在学校大操场上发现的,因为见上面贴着‘鲁迅手稿库’的封条,便立刻找了辆三轮车送到公安局来。”
闻歆华说:“哦!还有这事?小奚,你下去问问清楚。”
奚观纪的出现使葛新城大大吃惊,本来他以为奚观纪、曾大军两人那天是偶然遇到前来阻止武斗的解放军而侥幸脱险的,没想到这个自称是“江苏体委造反派专案组组长”的小个子,自己也穿着一身真正的军服。
“你……你不是吴诚吴组长吗?”
奚观纪友好地和对方握手:“你好葛司令。我是吴诚,可我现在不当专案组长了,我们那个组织给对立派连锅端了,我无法回南京,这里军管会的一个首长和我哥哥熟识,就留下来了。”
葛新城半信半疑地看着对方:“那么,你们现在去哪里?”
“兜风。”奚观纪见对方不解,便补充道,“早上出去溜一趟,不是可以增加四毛早餐费吗?”
“唔,是这样……”
奚观纪开始反问:“你这是抄家物资?”
“不,是捡来的四口箱子,我们每天一早都要起来练功,今天一到操场就发现沙坑那边躺着这四口箱子。一看,上面贴着‘鲁迅手稿库’的封条,知道这准是公家的东西,就送这儿来了。”
“喝,拾金不昧!这风格应当大大发扬!你们‘红革联’造反真造出名堂来了,这思想觉悟硬是在斗争中提高的。”奚观纪再次握住葛新城的手,一阵摇动,“葛司令啊,我们要向红卫兵学习,向红卫兵致敬!”
“哪里!这是应该的。”葛新城满面春风。
奚观纪说:“你们几位辛苦了,这样,这早餐算我请客吧,走,去前面拐弯角上‘群众点心店’吃牛肉包子。”
葛新城婉言谢绝:“谢谢!谢谢!我们还有点事要去办,再见了!”
奚观纪假戏真做,坚持步行送出几十米才返回来。那四口箱子闻歆华已吩咐战士抬进去了。箱子有人送上门来,白连长他们自然也用不着“兜风”了。这是四口高约五十厘米的樟木板箱,制作十分精细,箱角四周包着特制的不锈钢包角,表面涂拭着一层橙黄色油漆,箱盖上喷着一行数字,表明箱内所藏手稿所著年月。箱盖和箱口缝隙处交叉贴着两张印有“鲁迅手稿库”字样的封条。闻歆华抓起电话送话器:“要技术处!我是闻歆华,请立刻派人来帮助打开几口箱子。”
奚观纪问:“我们能擅自打开吗?”
“不管那么多!我怀疑这里面是假货哩。你没听钱永毅说,那个司马霖先是找葛新城,后来才找她的。而葛新城隔天又突然无故企图绑架钱永毅,这不是有点蹊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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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歆华的话音刚落,技术处的同志就到了。他们一看手稿箱上的锁,就笑了:
“这是普通的抽屉锁,马路上摆摊的修锁匠就能开,简单得很呢。”
奚观纪说:“哦?那这玩意儿怎么看得住这里面的无价之宝呢?”
一位技术员说:“这是鲁迅先生的手稿吧?哦,那里我去过一次,另外还有大型保险柜呢,这些箱子都是放在特别的保险柜里的。”说着,他从小巧的牛皮工具包里取出万能钥匙,按照锁眼大小选了其中一把,很快就把箱锁开启了。按照工作纪律,他们不应当看见里面的东西,于是两人走了出去。
闻歆华让奚观纪用小刀沿着缝隙划破封条,曾大军上去掀开箱盖,三人一看,里面哪里还有什么手稿,尽是些八开、十六开的白纸。
“咦?”曾大军傻眼了,转头问奚观纪,“这是怎么回事?”
奚观纪说:“‘调包计’,有人用这些白纸把手稿调换了。大闻,让你说着了,真是料事如神啊!”
闻歆华沉思地说:“撕下一角封条,送技术处鉴定,看看究竟是谁耍了这笨拙的一手!”
曾大军遵命照办。闻歆华又对奚观纪说:“白连长他们还在院子里,你立刻随他们一起去‘横空出世’总部大楼搜查,乘机把他们所有的胶粘剂都取一点样品回来。为了避免和那些红卫兵发生冲突,你以市公检法军管会名义向他们宣布:钱永毅是反革命分子、怂恿杀人犯,已正式予以逮捕,现在是来搜查其有关罪证的。”
“是!”奚观纪匆匆去了。
一会儿,曾大军带着技术处的鉴定结论回来了:封条上有两种胶粘剂,一种是手稿库原来使用的特制118专用凝固胶,另一种是市场上出售的鹅牌浆糊。又过了一会儿,奚观纪派人驾着摩托车,把“横空出世”总部使用的胶粘剂样品送回来了。
这个组织由于是被“红革联”扫地出门的,所以经费困难,只得买了标准面粉自己调浆糊。
闻歆华自言自语道:“如此看来,这一手戏法定是‘红革联’玩的了!”话这么说,但出于慎重,他还是让曾大军把“横空出世”牌浆糊送到技术处去鉴定。自然,那结论是可想而知的。
半小时后,奚观纪回来复命:“我们将‘横空出世’总部大楼从下到上全部搜查了一遍,未见鲁迅手稿。白连长他们现在那里待命。”
闻歆华点点头:“立刻让白连长他们撤回,顺便把‘横空出世’的‘第一勤务’张卫彪请来。”
张卫彪毕竟是“老造反”,和闻歆华见面时丝毫不慌不惧,自我介绍道:“我是‘横空出世’‘第一勤务’张卫彪。”
闻歆华以礼相待,和对方握手:“小张同志,我是闻歆华。请坐!请坐!”
张卫彪摆摆手:“我们组织出了这么大事,人心浮动,我急于做工作,就站着说几句吧。你认为我们‘横空出世’是否仍是革命群众组织?”
闻歆华说:“一般说来,应当把钱永毅的犯罪和你们的组织分开来看,因此,我认为并不影响‘横空出世’原来的性质。”
“哦,谢谢!请我来这里肯定是为那四口箱子的事吧?钱永毅干这事既没有通过全体常委讨论,也没有和我这个主要负责人通过气,因此我事前事后都不知道。
昨天半夜钱永毅被捕的消息传来后,我觉得那箱子放在我们大楼里是祸根,就让人连夜搬出去了。我已经下令把那几个盗窃鲁迅手稿的红卫兵隔离起来,正在让他们写交代。”这倒不是张卫彪“革命”,而是“横空出世”内部有矛盾,钱永毅早有取而代之之心,现在“第一勤务”正好借机制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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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奚观纪拨通了华北体专“红革联”总部大楼司令部办公室的电话,用一口惟妙惟肖的宁波普通话,和“第一勤务”葛新城做了如下通话:
“喂,你是葛新城同志吗?”
“是的,你是哪一位?”
“哈哈,‘红革联’的‘第一勤务’同志真是贵人多忘事,一周前才见过面就把我忘了……”
“啊,您是中央文革的司马——同志?”
“哈,到底想起来啦!”
“哦,司马同志,您好!您好!请问您有什么重要指示?等等,让我拿纸笔……”
“不!用不着记录,也谈不上什么指示。最近全国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形势大好,形势好,我的工作相对来说就比较轻松一点儿,也就有空儿和你们这些小将聊聊,了解些情况,以便及时向首长汇报。小葛同志啊,听说你们学校的钱永毅被公安局抓起来了,她出什么事啦?是生活问题吗?”
“司马同志,这……我不大清楚,她是我们‘红革联’的对立派呀!”
“这个……我还听说去了一卡车解放军同志,搜查了你们学校,是吗?”
“这是上午的事,解放军搜查了‘横空出世’总部大楼。”
“哦,小葛啊,还记得上次开会休息时,我和你谈起过的那桩事情吗?”
“哦,是那件事啊?记得!记得!”
“这件事情你再考虑一下好不好啊?还要给你吹个风,这事出了之后,公安局可能会对华北体专比较关心,如果他们上门去调查或寻找什么,你可不能阻拦呀!
心中没有鬼,不怕鬼敲门嘛!我说一下,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嘛……”
这是闻歆华定下的“敲山震虎”计。事情已见端倪,手稿定在“红革联”手里,但是不能贸然去搜查他们的总部大楼。闻歆华明白现在中央“文革”有关人员,肯定正密切注视此案动静,苦于无法直接下手干预,因此,任何一个不经过深思熟虑的行动,都有可能被对方作为掀起轩然大波的借口,到头来功败垂成。这样,就必须设计让葛新城造成一个公安局方面即将搜查“红革联”总部大楼的错觉,迫他迅速转移手稿,在途中截获。经过一番计议,决定让奚观纪冒充司马霖与葛新城通话,引他上钩出洞。要说奚观纪小时候学的“宁波话”,在真正的宁波人面前是要漏馅的,但葛新城是北方人,和南方人听北方人的话难辨其省份一样的道理,他听“宁波话”也辨不出真假,只要有一点韵味就行。
这一招儿效果如何?那要等到天黑以后才能有下文。晚上七点钟,天已完全黑尽。经过化装的监视小组,分别进入预定的观察点,6辆三轮摩托车,驶入离华北体育专科学校500米远的一家街道工厂大院。闻歆华等身穿军装,全副武装,身上挂着无线电对讲机,准备一旦接到信号,立刻跃马扬鞭,出发追击。
一小时过去了,“红革联”总部大楼毫无动静。又过了一小时,仍无消息。一直到半夜十一时,还不见里面搬出东西来。但闻歆华毫不动摇,坚持不下“撤退”
命令。终于,当夜光表的时针指向午夜十二点的时候,从针织路那里驶来一辆面包车,拐进华北体专校门。总部大楼的铁门轻轻地打开,几个黑影每人背着一包东西出来,钻进了面包车。面包车迅速发动,驶出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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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情况,通过对讲机,迅速传递到现场总指挥闻歆华那里,闻歆华跳进车斗,一声令下:“追!”
曾大军猛踩油门儿。几乎是同一时刻,6辆摩托车同时发出引擎的轰鸣,6支利箭飞也似的朝针织路方向射去。
深夜,路宽人稀,面包车驶得特快,才几分钟时间已经冲出几里路,一个拐弯儿,上了朝阳路往东边通县方向驶去。摩托车紧紧追逐,“突突”的引擎声震破了夜空的寂静,撞击着人们的耳膜。闻歆华、奚观纪、曾大军的摩托车一马当先,渐渐接近面包车。曾大军在侦察兵部队受过驾驶摩托车的专门训练,车技精湛,他在摩托车追上面包车时,瞅一个空档加速超越而过,驶出十数米后才在马路中央停下,闻歆华、奚观纪迅速跳到路边,持枪大叫:“停车!”
面包车司机无可奈何,把车驶到路边停了下来。这时,后面5辆摩托车也已驶到,众人持枪上前将面包车团团围住,不由分说把车上那几个戴袖章的年轻人统统拉下来。奚观纪跳上汽车,打开一个黑布包一看,失声大叫:“我们上当啦,全是旧报纸……”
就在这时,闻歆华身上的无线电对讲机里,传来观察哨急促的呼叫声:“1号!1号!1号!”
“这里是1号……”
“7号报告:从学校后门驶进一辆中吉普,停在‘红革联’大楼前面,现正在往车上搬东西!”
闻歆华闻言大惊:“调虎离山!曾大军,快返回去——”
话音刚落,3辆摩托像挨了一鞭的烈马,浑身一颤,发狂似的又飞驰而去。
闻歆华在上下颠簸的车斗里,拿着无线电对讲机和观察哨通话:“7号,这里是1号,请你回答:中吉普现在怎么样?什么?已经开走啦?往哪个方向?10号!我是1号,看见一辆中吉普了吗?沿东三环北路往北而去?”
摩托车至东三环北路和亮马桥路交叉口时,被迫停下,他们不知道中吉普往哪个方向开去。深更半夜,路口岗亭里的交通警早已下班了,两旁住家也已进入沉沉大睡,不可能提供线索。闻歆华拧眉略一沉思,果断地说:“往东去,沿亮马桥路追击!”
三轮摩托车重新飞驰,闻歆华通过对讲机,命令后面的摩托车至四岔路口后分头向三个方向追击。5分钟后,迎面驶来一辆运蔬菜的大卡车,闻歆华举手让停:
“劳驾,你们可曾遇到过一辆中吉普?”
司机从驾驶室里探出半截儿身子:“就在前面拐角二、三百米远,那车抛锚啦!”
“谢谢!”闻歆华大喜过望,立刻让摩托车前行,并遥控指挥所有摩托车全部往这边驶来。
远远望去,马路右边果然停着一辆中吉普,一个人影站在车头侧面正在紧张地检修。听见摩托车引擎声,吉普车里又跳下一个人,拉开弹弓,射出一颗螺帽,把头顶的那盏路灯击灭了,但这显然是徒劳的,因为摩托车已驶到距离中吉普七、八米处,雪亮的大光灯把路面照得一览无遗,闻歆华怕对方打弹弓,未下车举手朝天鸣了一枪:“统统下车,举起手来!”
闻歆华跑到车的右面,刚想去拉车门,后半扇玻璃窗打开了,露出葛新城那张麻脸,由于极度恼怒和沮丧,两颊的肌肉在瑟瑟抖动:“不许靠近!否则,我将用这瓶燃烧液把车里的东西烧毁!”他把一个盛满黄色液体的玻璃瓶举在头前,表示他并不是在虚声恫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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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歆华是亲眼目睹过燃烧瓶威力的,又听奚观纪介绍过这种土制武器,怕葛新城真的烧毁手稿,于是便示意曾大军暂缓行动。他转动了几下眼睛,开始与对方周旋:“你这是什么意思?可以解释一下吗?”
葛新城说:“这是被迫自卫,我们‘红革联’又没碍着你们,干什么对我们来这一套?”他寄幻想于下午和他通电话的那个“司马霖”,相信此人肯定正密切注意手稿事件动向,想乘机拖延时间,指望获救。
闻歆华以自然真切的微笑来缓和气氛:“我们是否可以赤诚相叙,坦率表露观点?”
葛新城觉得这正中下怀,便点点头:“可以。不过我不能下车,你们也不许靠近!”
“这当然。我们谈什么呢?先一起学一段最高指示怎么样?”
这时,另外5辆摩托车疾驶而来,闻歆华看见葛新城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便主动招呼道:“绕到车前来,停车以后统统站到这边来,我们正在谈判,这事儿其实不是他惹起的……”
奚观纪毕竟是闻歆华的老搭档了,准确无误地领会了后者迅速递过来的一个眼色,躲在一个大个子战士后面下了车,硬是在葛新城眼皮底下一个急蹲身,从中吉普前面钻入车厢下面。当然,一个眼色不可能包含那么多内容,他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便伏在那里冲闻歆华眨眼睛。闻歆华自是心领神会,假意指着葛新城对白连长说:“他手里拿着一个燃烧瓶,不许我们靠近,否则就宁可和车里的东西一起烧毁。其实他这是犯不着的,我正在和他谈呢。”
葛新城自以为解放军都在汽车这边,另一侧车门又是扣上搭钮了,便抱着拖延时间等待救兵的幻想和闻歆华磨开了嘴皮子。他哪里料到,钻在汽车底下的奚观纪已经领会了闻歆华的用意,正拔出锋利的匕首往里侧车门爬呢。
“中央不是有‘三支两军’的指示吗?可是你们是怎么执行的?我们华北体专‘红革联’是首都体育系统第一个杀向社会的造反派组织……”葛新城准备将“红革联”及他本人的造反史从头到尾向对方介绍一遍,这样,估计可以磨蹭掉一个半小时,但他的意图没有达到,刚刚开了个头儿,就听见耳边有什么东西“咔啦”一声响,立刻下意识地一转头:“啊!”
奚观纪割开帆布带,打开门锁搭扣,猛地拉开车门跃身上前,双手闪电般抱住葛新城拿燃烧瓶的那只右手,紧紧压在身子下面。葛新城猝不及防失了一着,迅速反映过来,一面狠命挣脱右手,一面用左手在奚观纪后脑猛击。他是武术好手,虽然坐在车里,用的又是左手,但力量还是令人咋舌,奚观纪只挨了一下便晕了过去。
但已经晚了,车外众人迅疾扑过来,曾大军冲在第一个,伸出铁钳似的大手,一把抓住葛新城的手臂。
葛新城的身子刚被拉出车门,立刻落入五六双孔武有力的大手之中,此时纵使他如何挣扎也已属徒劳,一眨眼便被扣上一副手铐,像头垂死的公猪一样躺在地上“呼呼”喘气。
曾大军迅速为奚观纪作气功按摩、导气。闻歆华接过战士从车里递出的麻袋,打开一看,一阵狂喜的浪潮涌上心头:麻袋里装着一捆捆每页都用特制的具有防霉、防蛀、防火、防潮功能的透明纸裱着的鲁迅手稿。
当闻歆华几人返回市公安局临时办公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闻歆华等人虽然完成了任务,但等待着他们的却不知是福还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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