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屈的要塞 —记荡气回肠的布列斯特保卫战

老八路

1941年6月22日凌晨，纳粹德国不宣而战，在长达1800余千米的战线上，向苏联发起了闪电战。猝不及防的苏军损失惨重，被迫全线后撤。

不过，在一片混乱和暗淡中，中部战线却有一处迸发出了耀眼的光芒。德军狂涛般的进攻在这里宛如拍在了磐石上。战争第一天，德军在这里的伤亡人数占整个苏德战线总伤亡数的30%。在其后的日子里，这里的苏军在粮弹两缺、没有外援的情况下，坚守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不仅打乱了德军统帅部预定计划，拖住了德军大量兵力，而且成为苏联军民不屈意志的典型代表。这个地方，就是著名的布列斯特要塞。

坚固要塞

布列斯特是座历史的悠久古城。位于白俄罗斯和波兰交界的布格河东岸，是连接华沙-莫斯科以及立陶宛-西白俄罗斯-西乌克兰的交通要道。历史上，该城是俄罗斯、波兰、立陶宛竞相争夺的对象，多次易手。1833年，沙皇俄国开始在这里修筑要塞。

布列斯特要塞由布格河和人工运河分割开的4个独立小岛组成。中心堡垒西南是捷列斯波尔堡垒，正南方是沃伦堡垒，北方是科布林堡垒。各堡垒间由桥梁沟通。中心堡垒外侧，筑有约2千米的环型营垒兼兵营。营垒壁厚2米，修有约500个炮塔及数千步枪射击孔。营垒可驻扎1.2万人。中心堡垒的中央耸立着圣尼古拉大教堂。它不是中心堡垒制高点，也是异常坚固的火力支撑点。科布林、捷列斯波尔和沃伦堡垒外侧也都有坚固的城墙环绕。城墙上建有许多炮台、棱堡。

1939年9月，布列斯特要塞重归苏联版图，并在此处与纳粹德国以布格河为界。鉴于要塞北部是茂密的森林，南部是普拉特沼泽，敌若想深入苏联国地，这里是必经之地，因此苏军将西部特别军区第4集团军第28步兵军第42步兵师和奥廖尔第6红旗步兵师部署在这个方向上。

苏军将其改为兵营、家属大院和仓库，并在要塞外围修筑野战筑城工事。战争爆发时，这些工事远未完工。战争爆发前，留驻在要塞捷列斯波尔堡垒内的，是苏军第125步兵团和苏联内务人民委员部第132营的一部，约300余人；沃伦堡垒内主要是第4集团军和第28步兵军医院，以及第6步兵营值班分队、第95医务营、第84步兵团初级指挥员训练学校和国境守备队的1个小队，共约180名武装人员；中央堡垒内有第333步兵团、第455步兵团、第84步兵团、第17红旗布列斯特国境守备总队、第31独立运输营，内务人民委员会第132独立营、第75独立侦查营、第37独立通信营，总计5000人，其中720人是战斗值班人员。在科布林堡垒内，主要是第44步兵团、第33独立工程建筑团、第393高射炮营、第333步兵团运输连，以及第98独立反坦克炮兵营的一个训练班。总计约9000人，苏军建制很乱且互不统属。雪上加霜的是，由于6月22日是星期天，许多中高级指挥员离开部队度周末去了，致使战争爆发时，要塞内的苏军处于群龙无首的境地。

德国总参谋部在制订巴巴罗萨作战计划的时候，考虑到要塞内的苏军实际上无力威胁华沙，因此德军计划由中央集团军群第2装甲集群第12军的第31、34步兵师从要塞侧翼实施包抄，得到12个炮兵营、9个6管火箭炮分队加强的第45步兵师，在空军支援下，在数小时内攻克要塞，而装甲部队从要塞北部迂回。

不屈的要塞 —记荡气回肠的布列斯特保卫战

惊涛骇浪

1941年6月22日凌晨3时15分，德军集中炮火猛轰布列斯特要塞，其中包括数门550~600毫米口径的攻城炮。德国空军俯冲战斗轰炸机也对要塞进行轰炸。要塞内不少苏军在睡梦中身亡，许多仓库被摧毁，各堡垒的供水系统均遭破坏。

在强大的火力支援下，德军第45步兵师第135、第130步兵团突击分队渡过布格河。德军135团11连的任务，是渡河后占领捷列斯波尔堡垒和中心堡垒间的桥梁。他们在围攻驾驶学校时，第9国境守备队的边防军们从德国人后面用机枪开火，打得德军晕头转向。不过，毕竟是有备对无备，经过短促而激烈的战斗，德军还是成功切断了各堡垒间的联系。他们惊讶地发现，尽管经过强大的火力打击，中心堡垒四周的营垒仍然完好无损。即便是500毫米攻城炮发射的重达1吨的炮弹，对堡垒造成的破坏也不理想。

在炮火下苏醒过来的苏军指战员，最初不可避免地陷入一片慌乱之中。正在本部驻地的第84步兵团政委福明挺身而出，主动承担起指挥中央堡垒内各分队的职责。他把战士们集中起来，打开武器库武装自己，并进行了组织分工。福明委派第84团团委书记、副指导员马捷沃相指挥第一次反冲击。马捷沃相带领共青团员们隐蔽在碉堡里，等德军第135步兵团3营的官兵冲过来的时候突然开火！然后大家端起刺刀，高喊着“为了斯大林”的口号杀将出去，将德军打得节节败退，还有人企图跳河逃跑。这次反击共俘获了11名德军，其中还有军官。福明和马捷沃相审问了这些俘虏，问明了敌军番号后，便将他们全部处决了。

进攻中心堡垒北门的是得到坦克支援的德军第135步兵团第1营。2辆德军坦克经过布列斯特北门冲入中心堡垒，后续步兵却被顽强抵抗的苏军击退。失去步兵掩护的坦克，1辆被反坦克炮摧毁，另1辆被勇敢的苏军士兵用炸药消灭。其他各个堡垒内的苏军也表现出英勇的战斗精神，在没有指挥员的情况下各自为战。捷列斯波尔和沃伦堡垒内的苏军第125、第84步兵团和军官训练学校的学员们积极主动出击，牵制了德军主要突击力量。中心堡垒和科布林堡垒内的部分苏军辅助人员、家属和伤员，趁德军包围圈尚未完全合拢，于6月22日上午成功突围。

1941年6月22日中午，德军完成了对要塞的合围，留在要塞中坚持战斗的，还有3500~4000名苏军。他们被分割在4个堡垒内，在各自推选出来的指挥员领导下，各自为战。德军炮兵升起了一个观测汽球，福明指挥部下架起2门只有穿甲弹的M1937年型45毫米反坦克炮直瞄射击。打了约10分钟，终于将观测汽球击坠。

战至当晚，德军第45师阵亡了21名军官和290名士兵，超过了该师在波兰战役中的总阵亡人数。不过总算是占领了捷列斯波尔堡垒和沃伦堡垒的大部分，以及中心堡垒捷列斯波尔门和霍尔姆门之间的一段营垒。由于粮库和供水系统被毁，保卫者们没有食物、水和药品。重伤员因失血过多和感染而死亡。

鉴于电台一直无法与上级沟通，6月22日晚，中心堡垒内的苏军指战员推举出祖巴乔夫大尉为要塞最高指挥官，福明作为他的助手。他们作出的第一个决定，是由波塔波夫中尉率百余人突围到捷列斯波尔堡垒，再从那里泅渡到沃伦堡垒上岸，转往附近的原坦克第22师驻地求援。他们在突围过程中遭到德军机枪和迫击炮的火力封锁，伤亡很大。波塔波夫等13人刚在沃伦堡垒登陆，就遭到德军机枪扫射。波塔波夫当场牺牲。其他人中，有9人在天亮后被德军捕获，突围宣告失败。

除了这次失败的突围救援，当晚，科布林堡垒内的克拉姆科少尉，率一小队士兵趁黑摸出堡垒，在接近地上埋设了大量地雷。23日凌晨，福明指挥第84团指战员，向占领了中心堡垒霍尔姆门和捷列斯波尔门之间营垒的德军135团第3营不断发起夜袭，但在敌优势火力下，均未成功。

布列斯特要塞保卫战的战场形势图

战争第一天，德军在行进间用数小时时间占领布列斯特要塞的计划破产了。鉴于清醒过来的苏联守军抵抗越来越激烈。德军第4集团军司令官克卢格元帅来到了第45师师部坐镇督战。

英勇不屈

1941年6月23日天一亮，德军在炮火支援下，重新发起了猛烈进攻，进攻的重点集中在科布林堡垒和中心堡垒。仅在中心堡垒，德军就连续发动了八次进攻。德军炮兵逐一摧毁苏军占据的建筑物，然后步兵再逐屋占领。在每座建筑物里，德军都会遇到顽强阻击，因此进展十分缓慢。

鉴于战况渐趋不利，又一直无法与上级取得联系，23日这天，福明无奈地命令电台用明码发出如下电文：“这里是布列斯特要塞，这里是布列斯特要塞，我们仍在战斗……我们需要援助！”但是电台内仍然是一片寂静，没人答复他们。在不可能得到外援的情况下，团级政委福明、大尉祖巴乔夫、上尉谢缅年科和中尉维诺格拉夫于24日联合签署了要塞的《第一号命令》，要求全体军人履行军人职责，坚决与敌战斗到底。

1941年6月23日—24日，德军第135团第2营疯狂清剿捷列斯波尔堡垒内的残余苏军士兵。25日凌晨，堡垒守卫者们决定突围。借助夜色的掩护，他们向东部的沃伦堡垒方向进行了突击，但是在德军猛烈火力阻击下，只有几个人成功突围到沃伦堡垒，但旋即战死。没能突围出去的苏军又在捷列斯波尔堡垒内坚持了5天，经受了死亡、伤痛、饥渴和缺乏弹药的困难考验。

跟这些相比，抵抗者们最大的威胁是缺水。冒死去河边打水的都被德军打死了。他们嚼泥沙来获得里面的一点点湿气，他们喝尿，甚至喝自己的血，有的人已经渴到神志不清、丧失了理智。但是，他们仍然在战斗！

为了尽快消灭苏军，德国人调来了1门突击炮，从北面冲进中央堡垒。住满苏军伤员的房间被炸起火，伤员们都被活活烧死了。但是只要突击炮一停，苏军暴风雨般的火力又恢复了。跟随在突击炮后面的德国士兵几乎全部伤亡。最后连这门突击炮也被苏军炸毁了。

硬的不行来软的，德军多次逼着苏军战俘打着白旗，与抵抗者接洽投降事宜，结果无一成功。不少充当信使的战俘还被抵抗者们处决了。

1941年6月26日中午，中心堡垒内的苏军派出120人杀出北门，试图穿过大桥增援科布林堡垒。这批勇敢的士兵冒着德军猛烈的火力发起冲锋，许多人当场牺牲。只有几人到达北岸，旋及被俘。

1941年6月27日—28日，伤亡惨重的德军第45师没发动步兵进攻，改由重炮和俯冲轰炸机反复轰击。德军动用了可发射重达1.25吨炮弹的540毫米臼炮和专门对付钢筋混凝土工事、可以发射重达2吨炮弹的600毫米臼炮。德国空军也首次在战争中使用了重达1.8吨的超重型炸弹。

1941年6月29日，持续两天的轰击终于停下来了。科布林堡垒东部壁垒的马蹄型防御炮塔完全被毁，军需仓库也被命中，所有库存物资付之一炬。设在圣尼古拉教堂的中心堡垒指挥所也被航弹摧毁，许多苏军指挥员牺牲，中心堡垒完全丧失了指挥系统。德军通过广播向坚守要塞的苏军宣读了最后通牒。扎夫里洛夫少校强迫科布林堡垒内的妇女和儿童撤出投降，但所有的通牒中规定的最后时限过后，德军又重新发起了进攻。德军冲入被炮火摧毁大半的科布林堡垒东部壁垒，与苏军展开激烈近战。德军坦克分队从中心堡垒北面布列斯特门冲入堡垒内部，彻底分割了中心堡垒。德军步兵使用火焰喷射器和炸药，逐个废墟地清剿残余苏军。要塞的保卫者们与敌逐屋争夺，誓死不降，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丰碑永存

战至6月30日，德军以绝对优势的兵力、火力，终于占据了布列斯特要塞绝大多数地区。福明遭受了严重的炮弹震荡伤，但仍在指挥战斗。在无法抵抗后，有人自杀，有人把自己埋在瓦砾里面，希望能够躲过去然后半夜逃脱。德军清理瓦砾时，有很多被埋在下面的苏军被挖出来成了俘虏。

布列斯特要塞保卫战纪念碑

福明被挖出来后，被叛徒出卖了他政委的身份，被枪决于他保卫过的霍尔姆门外。祖巴乔夫于1944年死于战俘营。这天中心堡垒最后的战斗发生在西北壁垒，战前这里是苏军工程兵营房。残余苏军聚集在这里，试图向一河之隔的北部科布林要塞东部壁垒突围，苏军第9国境守备队的科兹瓦托夫中尉率领几个战士掩护战友撤退，最后英勇战死。

在北部科布林要塞，德军在长时间炮火准备后占领了东部壁垒的大部分，但仍然有一部分苏军成功转移到堡垒的其他部分坚持战斗。

在西南方的捷列斯波尔堡垒，残存苏军向东北方的捷列斯波尔门勇猛出击，希望能和中心堡垒的坚守者会合。许多战士倒在冲锋的路上。突围失败了，但激烈的战斗一直持续到7月初，捷列斯波尔堡垒内的的苏军最终只有15人幸存下来被德军俘虏。他们给德军造成的巨大的伤亡，有利配合了中心堡垒保卫战。7月8日，德军宣布完全占领了布列斯特要塞，但残存苏军的抵抗却并未结束。

7月12日，扎夫里洛夫少校率一小股苏军在科布林堡垒西北壁垒外继续战斗。部队被打散后，他四处寻找武器和食物，在东部壁垒的残垣断壁中又坚持了11天。7月23日，德军终于抓获了重伤的扎夫里洛夫少校。他后来被送到战俘营，经受了一切苦难，终于熬到了战争结束。

扎夫里洛夫被认为是要塞最后一个有名有姓的保卫者。但实际上，直到7月底，布列斯特城居民还能听到要塞内经常传来步枪和机关枪的射击声。没人知道要塞内最后的战斗在什么时候结束，也没人知道最后的守卫者是谁，更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牺牲的。

战后统计，布列斯特要塞保卫战期间，苏军有2000~2500人英勇牺牲，一批指战员被俘。他们不仅让德军第45步兵师付出了462人（包括80名军官）阵亡、千余人负伤的代价，而且打乱了德军最高统帅部的计划，拖住了大量德军兵力，减轻了其他方向苏军压力。

要塞陷落了，但故事并没有结束。1942年3月，苏军缴获了德军第45步兵师起草的《关于占领布列斯特－利托夫斯克的战报》。里面逐日记叙了夺取布列斯特要塞的战斗进程，并在结尾处写道：“以重兵进攻勇敢保卫者守卫的要塞，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这个简单的道理在攻取布列斯特要塞的过程中又一次得到证明。布列斯特卡托夫斯克的俄国人作战勇敢顽强，无与伦比，表现出高度的步兵素养，显示出极为坚强的抵抗意志。”由此，苏联军民得以从德军口中，获悉布列斯特要塞保卫者们的卓越功绩。

1944年7月28日，一路高歌西进的苏军收复了布列斯特。人们在要塞内共发掘出832具保卫者遗骇及第84步兵团团旗，并在残垣断壁发现了烈士们留下的一系列最后遗言。

根据发掘出的资料和幸存者的证词，要塞保卫者们的英勇事迹被一一发掘。扎夫里洛夫少校和科兹瓦托夫中尉被授予“苏联英雄”称号。还有200余位要塞保卫者被授予各种荣誉和奖励。

1956年11月8日，布列斯特要塞中心堡垒西北壁垒被修复，并建立起布列斯特要塞保卫战纪念馆，成了苏联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基地。1965年5月8日，布列斯特要塞被授予“英雄要塞”称号，同时授予列宁勋章和红星勋章。在20世纪80年代拍摄的史诗巨片《莫斯科保卫战》中，用相当大的篇幅反映了要塞保卫者们的英勇事迹。进入新世纪，俄罗斯还拍摄了一部全景式反映要塞保卫战的影片《布列斯特要塞》，在俄罗斯社会引发了极大的反响。

本文刊载于《军事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