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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照邻:下笔则烟飞云动,落纸则鸾回凤惊 韦力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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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6-13 10:53:2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近世国人喜欢申报吉尼斯世界纪录,我还真不知道有没有谁会比天下最穷,如果有的话,我倒建议加上“中国古代著名诗人”这么个子项。那么谁算是这个项目中的入选者呢?这还真不好给出个答案,但我觉得卢照邻能够算得备选人士之一。明代诗人张燮在卢照邻的诗集《幽忧子集》题记中称:“古今文士奇穷未有如卢升之之甚者。”看来,至少张燮认为卢照邻在古代著名文人中“最穷项目”这个评选中,能够拔得头筹。
是否果真如张燮所言,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当然也难以给出答案,毕竟千余年来,中国古代的文人燦若繁星,并且未曾处在同一个时代,其实无法进行严格意义上的衡量,但卢照邻的个案确实是其中较为典型者。从历史上留下来的文献看,卢照邻有三封向他人乞求施舍买药钱的信,我先将其中的第一封信抄录如下:“幽忧子学道于东龙门山精舍,布衣藜羹,坚卧于一岩之曲。客有过而哀之者,青囊中出金花子丹方相遗之,服之病愈。视其方,丹砂二斤,谷楮子则山中可有,丹砂则渺然难致……访知一处有此物甚佳,而必须钱二千文,则三十二两当取六十四千也。空山卧疾,家业先贫,老母年尊,兄弟禄薄,若待家办,则委骨于峻岩之峰矣。意者欲以开岁五月谷子熟时,试合此药,非天下名流贵族、王公卿士,于仁恻之心,达枯骨朽株者,孰能济之哉!今力疾赋诗一篇,遍呈当代博雅君子。虽文不动俗,事或伤心,倘遇晏婴,脱左骖而见赎,如逢孔子,分秉粟以相忧,则越石、原宪,不辛苦于当年矣。唯当坐禅念室,以答深仁。若诸君子家有好妙砂,能以见及,最为第一;无者各乞一二两药直,是庶几也。”



《初唐四杰集》三十七卷,清乾隆四十六年星渚项氏刻本,卢照邻生平介绍
这封信有些长,我做了主要的摘选。信的内容是说:卢照邻住在一座山上的房屋里,穿衣吃饭都极其简陋,并且常在一块岩石上躺卧,可能是为了晒太阳。有位客人见到这种情况后,特别同情他,于是给他开了一张药方,他按此服用后,果真病情有所缓解。然而此方中有一味药是丹砂,这种药材又贵又难找,他的家人为了给他治病,已经搞得没有了任何家财。后来他写了封信寄给在朝中为官的原认识之人,请他们能给予支援,他甚至说:给丹砂也行,如果没有的话,给一点药钱也行。
因为卢照邻在社会上的诗名,他果真得到了一些捐助,为此他专门写了一封信,对大家的慷慨表示了谢意。他在这封中又详细地讲到了他家中及其个人的处境:“余家咸亨中良贱百口,自丁家难,私门弟妹凋丧,七八年间货用都尽。余不幸遇斯疾,母兄哀怜,破产以供医药。属多谷不登,家道屡困,兄弟薄游近县,创巨未平,虽每分多见忧,然亦莫能取给。海内相识,亦时致汤药,恩亦多矣。晚更笃信佛法,于山下营建,所费尤广。本欲息贪寡欲,然此更使贪心萌生,每得一物,辄欢喜更恨不足。呜呼!道恶在而奔竞之若兹!虽观苦空无常,而此业已就,不可中废,祈获福泽,思与士君子共之。”
这封信回顾了他家曾经有过的好日子,此处的“咸亨”乃是唐代的年号,这里说的“良贱”则指的是家里的亲人以及佣人,两项加起来,竟然有百人之多。看来他家里也是人丁兴旺,并且能雇佣很多佣人,说明家况很不错。后来他父亲去世了,而兄弟姐妹中也有早逝者,也使得家道在七、八年间就衰落了下来。屋漏偏遭连阴雨,本来家里就有这么多的不幸,而更为不幸者,他又得了顽疾,家中的老母和哥哥很心疼他,于是就变卖家产给他治病。虽然他的兄弟中还有在附近工作者,但也收入微薄,难以给他大的帮助,也正因如此,他特别感谢众人给予他的资助。



卢照邻撰《卢昇之集》卷首
但是,下面的这句话似乎有了问题,卢照邻说他晚年信了佛教。关于这一点倒可以理解:当一个人久病床榻之时,难免幻想着借助神的力量而让自己康复,然而卢照邻对佛法并不是心灵上的皈依,他将众人资助之钱拿出一部分来,在山下建了个佛堂,为此花了不少的一笔钱,他也对自己的贪欲表示了不安,但他同时认为,这样做让他的心里得到了安宁。卢照邻同时说,他建起了佛堂后,给各位捐助他的人在此祈福。看来,他也觉得自己的这个做法会让捐助人有想法吧。
其实卢照邻并不是从小就有病,当年他也是勤奋好学,因为家里有些钱,所以能够供他到处去拜名师,他在年轻时就从北方来到了南方扬州,拜当时的名家曹宪为师。这位曹宪在唐初也是受到皇室广泛尊重的大学问家,尤其唐太宗特别佩服此人的学问,《旧唐书·曹宪传》中称:“(曹宪)每聚徒教授,诸生数百人。当时公卿已下,亦多从之受业。……太宗征为弘文馆学士,以年老不仕,乃遣使就家拜朝散大夫,学者荣之。太宗又尝读书有难字,字书所阙者,录以问宪,宪皆为之音训及引证明白,太宗甚奇之。”



终于看到了标志牌
跟着曹宪学习的人,人数达到了几百位,并且有很多高官也成为了他的弟子。唐太宗读书遇到不解之处时,会将原文记下来,并派人去向曹宪请教。如此看来,曹宪在那个时代于文字学方面很有名,而卢照邻跟曹宪所学的内容正是“《苍》、《雅》及经史”,看来其所学也主要是文字训诂。
卢照邻跟曹宪学完之后,他就到卫州的洹水转投另一位名师王义方,《旧唐书·忠义传》中称王义方“博通五经”。如此看来,卢照邻先跟曹宪学习文字学,这方面过关之后,又进一步研究经学,按照古代的修学方式,他的路数很正,但他的诗学是从哪里得来者?文献中没有记载,看来这正是他的天生才能。对这方面的才能,卢照邻也很自负,在其晚年所写的《释疾文·粤若》中,他是这样形容自己诗才的:
既而屠龙适就,刻鹄初成,下笔则烟飞云动,落纸则鸾回凤惊。通李膺而窃价,造张华而假成。郭林宗闻而心服,王夷甫见而神倾。俯仰谈笑,顾盼纵横。
这段自夸的成分足够高,他说自己的文章让汉代的李膺、近代的张华这些大名家看到了,也同样会很佩服,而他对经学的研究也一样是超迈前人,这简直可谓天下无双了。然而他的这方面才能却并没给他带来好的收入。
卢照邻的第一份工作是“邓王府典签”,邓王乃是李元裕,这当然也是一位皇室。此人虽身份高贵,但却喜欢与名士相交,他很欣赏卢照邻的才学,《朝野佥载》中称:“王府书记,一以委之。王有书十二车,照邻总披览,略能记忆。”看来李元裕对卢照邻极其信任,他把家里的各种文字书写全部都让卢照邻来办理,而这李元裕也有藏书之好:在王府内有十二车的书。在那个时代,这是很大的一个藏书量,然而李元裕并不私密,他让卢照邻随便翻看自己的藏书,这使得卢的眼界大为开阔。而卢的好学也让李十分欣赏,《旧唐书》本传中称:“初授邓王府典签,王甚爱重之,曾谓群官曰:‘此寡人之相如也。’”李元裕把卢照邻视之为他府上的司马相如,这句评价足够高。
按说跟王爷这么好的关系,今后肯定能飞黄腾达,但是根据唐代的法律规定,在王府任职的随从,其任期最多不能超过“四考”。多长时间是“一考”,我还真不知道。而那时李元裕是当朝皇帝的叔叔,虽然他对卢照邻十分欣赏,但他也并不想为此而触犯法律,故而卢照邻只能离开。虽然他在王府中工作的几年也得到了王爷的尊重,但可惜他所任的典签这个职位,从唐朝的官序来说,典签是“从八品下”,品秩很低。
卢照邻在李元裕府内工作了多长时间,他是何时离开此府者,历史上均无记载,他在诗词中也不提及这件事。按说他跟着这么一位显赫人物工作过,也应当是值得炫耀的资本,然卢照邻却只字不提,这其中一定有难以说出的隐情,但至少说明卢照邻没有抓住历史上这个重要机缘。
其实不仅如此,李元裕在调任襄州刺史时,当时卢照邻也随同前往,在这个阶段,他结识了一位重要的历史人物,那就是张柬之。这位张柬之的名声在历史上也足够著名:他在年轻时的官运并不好,然而到了晚年却一路升至到了宰相,并且在其晚年还做出了一件轰轰烈烈的壮举。唐神龙元年,武则天病重,张柬之认为机会来了,于是他带领羽林军冲入大内,将武则天的那两位宠臣张易之和张昌宗杀死,同时逼迫武则天把皇位归还给中宗,把武则天一手创建的大周恢复为大唐。这件事在历史上极有名气。张柬之在还未发达时就跟卢照邻成了朋友,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卢照邻所作《酬张少府柬之》一诗为证:
昔余与夫子,相遇汉川阴。
珠浦龙犹卧,檀溪马正沉。
价重瑶山曲,词惊丹凤林。
十年睽赏慰,万里隔招寻。
毫翰风期阻,荆衡云路深。
鹏飞俱望昔,蠖屈共悲今。
谁谓青衣道,还叹白头吟。
地接神仙涧,江连云雨岑。
飞泉如散玉,落日似悬金。
重以瑶华赠,空怀舞咏心。
由这首诗可见,卢照邻跟张柬之相谈很是推心置腹,并且卢在诗中感慨了两人同样有着怀才不遇的心态。那时张柬之的职位还很低,只是任清源县丞,而后张柬之在其晚年做出了那件惊天大事,而卢照邻当时也在世间,但他却未能参与到这个历史的著名事件之中,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从这两段经历可知,卢照邻当年以诗才名于世,并且也结识过一些极其重要的人物,可能是他性格的原因,使他不能抓住人生的几个关键节点,而令自己穷困一生。“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也确实有道理,骆祥发在《初唐四杰研究》一书中称:“初唐四杰性气方面的一个共同特点,就是清高自好,恃才傲物,卢照邻在这方面表现得颇为突出。”
卢照邻离开李元裕后,就来到了四川的新都县,他在这里找到了新工作,官职是新都县尉,这个级别比他当年做典签还要低三等。唐代的官阶制度分为九品三十阶,而这县尉则是第九品的第二十九阶,是所有官阶中的倒数第二位。以他那傲人的才气所培养出的傲世姿态,担任这等下层的小官,其心中的不平之气就可想而知。即便如此,他的这个官位也没当安稳。在四川工作期间,卢照邻写过一篇《穷鱼赋》,他在此赋中的序言中说:“余曾有横事被拘,为群小所使,将致之深议,友人救护得免。”看来他是犯了事儿,被抓进了监狱,后来在朋友的求助下才得免。是什么原因被抓了起来,史书中未载,他自己也没有说明,然而从他所写的这篇《穷鱼赋》中细细品味,大概可以知道他是因为自己的言论而被他人抓住了把柄。反过来也正说明,他的性格是何等的孤傲、不合群。
卢照邻一度回到了长安,然而过了几个月,他又返回了四川,在这里他见到了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二人在一起游览唱和,玩的开心又尽兴。当时卢照邻作了一首《三月曲水宴得樽字》:
风烟彭泽里,山水仲长园。由来弃铜墨,本自重琴樽。
高情邈不嗣,雅道今复存。有美光时彦,养德坐山樊。
门开芳杜径,室距桃花源。公子黄金勒,仙人紫气轩。
长怀去城市,高咏狎兰荪。连沙飞白鹭,孤屿啸玄猿。
日影岩前落,云花江上翻。兴阑车马散,林塘夕鸟喧。
而王勃也跟着唱和了一首《王勃和诗得烟字》,从二人的唱和可以看出,这段时间是卢照邻一生中难得的欢乐时光。而后二人在一起同游梓州,第二年又到了成都、彭州九龙等地。二人玩到尽兴之后,卢照邻又动了思乡之情,于是他二人一同离开四川,准备经过洛阳,回到家乡范阳,而这范阳就是今天的河北省涿州市。二人首先回到了长安,因为王勃准备参加政府举办的参选。可能是生计原因,卢照邻见到此况就决定不回家乡了,也想跟着王勃参加参选,以便能得个一官半职,以此来谋生。在此之前,他可能已经得了病,他也想在此治病疗养。这个阶段,他果真找到了一份工作,工作地点是在秘书省的著作局。历史资料中没有记载他在著作局担任什么职务,骆祥发估计卢照邻在此任教书郎,这个职位也同样低下,为“正九品下”。
卢照邻是否喜欢这个工作,文献中没有提及,但是这里有大量的藏书,看来著作局是负责政府藏书、著书的一个机构,他在此任校对。虽然职位不高,但能读到大量的书,这在那个时代也是一种福分。但是在这个期间,他的病渐渐重了起来。关于卢照邻在长安的病况,他在《病梨树赋》的“序”中说:“癸酉之岁,余卧病于长安光德坊之官舍。父老云是鄱阳公主之邑司,昔公主未嫁而卒,故其邑废。时有处士孙君思邈居之。君道洽今古,学有数术。高谈正一,则古之蒙庄子;深入不二,则今之维摩诘。及其推步甲子,度量乾坤,飞炼石之奇,洗胃肠之妙,则其甘公、洛下闳、安期先生、扁鹊之俦也。……余年垂强仕,则有幽忧之疾。椿囷之性,何其辽哉!于时天子避暑甘泉,邈亦征诣行在,余独病卧兹邑。阒寂无人,伏枕十旬,闭门三月。”
从此序中可知,这个阶段给他看病的人竟然是天下第一大名医孙思邈,不仅如此,孙思邈还在此授课。卢照邻把孙思邈视之为当今的扁鹊,后来皇帝到甘泉避暑,而孙思邈也陪同前往,卢照邻职位低下,他只能躺在屋里养病,竟然一躺就是三月。那么,卢照邻究竟得的是什么病?按他自己的说法是“幽忧之疾”,但这是什么病,我未看到过相关解释,我猜测可能跟忧郁症有联系。也有的文献中说,是因为他吃了道士所给的丹方而中毒者,是否确实如此,就无从印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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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6-13 10:53:41 | 只看该作者
而后他又跟孙思邈一同居住于太白山,以此想治好自己的病,但后来孙思邈去世了,他的病也变得更加严重,《新唐书》本传中称:“居太白山,得方士玄明膏饵之,会父丧,号呕,丹辄出,由是病益甚。客东龙门山,布衣藜羹,裴瑾之、韦方质、范履冰等时时供衣药。疾甚,足挛,一手又废,乃去具茨山下,买园数十亩,疏颍水周舍,复豫为墓,偃卧其中。”本传中的这段记载,应该是来自卢照邻所写《与洛阳名流朝士乞药直书》:“昔在关西太白山下,一隐士多玄明膏,中有丹砂八两。余时居贫,不得好上砂,但取马牙颜色微光净者充用。自尔丁府君忧,每一号哭,涕泗中皆药气流出,三四年羸卧苦嗽,几至于不免。”
原来是有一位隐士给了他味药方,里面需要丹砂8两,但是因为他太穷,买不起丹砂,于是就用其他的药物来充当。卢照邻的父亲去世后,他很悲伤,每次大哭之时,流出的眼泪都带有药味儿,这样过了三、四年,病情就更严重了,再加上《新唐书》本传上的那段记载,可见他的病情加重跟服假药有很大的关系。虽然后来他写信请认识的朋友们给予资金帮助,但病情却未曾缓解,且进一步有了半身瘫痪的迹象。于是他就到具茨山下买了几十亩地,住在了颍水边,并且他在水边还提前建好了自己的墓。而后病情越来越严重,他在《释疾文序》中写到:“宛转匡床,婆娑小室。未攀偃蹇桂,一臂连蜷;不学邯郸步,两足匍匐。寸步千里,咫尺山河。”看来这个阶段他只能费力地挪步,每迈出一步,都极其的艰难。这种情况让他对生活彻底绝望了,《旧唐书》本传中称:“徙居阳翟之具茨山,著《释疾文》、《五悲》等诵,颇有骚人之风,甚为文士所重。照邻既沉痼挛废,不堪其苦,尝与亲属诀别,遂自投颍水而死,时年四十。”
读到这段话,真感到悲催,他在半身瘫痪的情况下,还写出了总结自己一生的诗文,而后实在不愿意忍受这种痛苦,于是就跟亲人们告别,跳入颍水自杀了。本传上说他“时年四十”,后世的研究认为他应当活到了50之外,不管怎么样吧,他觉得这么痛苦地活下去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那时他写下了《五悲·悲穷通》,此文中有这样的哀叹:“已焉哉!已焉哉!崑山玉石忽摧颓;事去矣!事去矣!古今圣贤悲何已。……一朝溘卧,万事宁论。君徒见丘中之饶朽骨,岂不知陌上之有游魂。假使百年兮上寿,又何足以存存!”
这样的一段悲痛故事,让我自己读起来都觉得特别压抑,而卢照邻在他的那个时代,其实已经声名在外,比如时人杨炯评价他说:“卢照邻人间才杰,览清规而辍九攻,知音与之矣,知己从之矣。”而他尤以七言诗见长,他的诗作似乎以《长安古意》最有名气,我摘引该诗中的一段: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
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
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
百丈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
游蜂戏蝶千门侧,碧树银台万种色。
复道交窗作合欢,双阙连甍垂凤翼。
梁家画阁天中起,汉帝金茎云外直。
楼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讵相识?
这段话层层铺叙,以此来描绘长安的繁华壮美,而该诗的末段则最为人们所称道:
节物风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须臾改。
昔时金阶白玉堂,即今唯见青松在。
寂寂寥寥扬子居,年年岁岁一床书。
独有南山桂花发,飞来飞去袭人裾。
卢照邻的这种写法被严羽认为叫“唐初体”,到了明代,有人将这三个字调换了一下顺序,改称为“初唐体”,沈松勤等在《唐诗研究》中称:“明代以后,‘初唐体’更多的是专指‘四杰’的歌行体。”李攀龙在《唐诗直解》中对卢照邻的这篇《长安古意》大为赞赏:“主第侯家,一篇讽刺纲领。每段转落,有蛛丝马迹之妙。‘双去双来’一联,实出意表。说尽豪华,末只将数语打叠,何等手眼!读至此,热肠令人顿冷。一结见大神韵。”
但也有人对这首诗有着不同的看法,比如顾璘在《批点唐音》中说:“此篇铺叙长安帝都繁华,宫室之美,人物之盛,极于将相而止,然而盛衰相代,唯子云安贫乐道,乃久垂令名耳。但词语浮艳,骨力较轻,所以为初唐之音也。”看来,顾璘认为初唐之诗都是词语浮华、没有骨力者。他的这种认定也并非是奇特见解。
在唐代时,人们对“初唐四杰”的诗作给予的整体评价是“浮躁浅露”,比如《张说之文集》中就有这样一段话:“(裴行俭)在选曹,见骆宾王、卢照邻、王勃、杨炯,评曰:‘炯虽有才名,不过令长,其余华而不实,鲜克令终。’见苏味道、王勮,叹曰:‘十数年外,当居衡石。’后果如其言。”
但是,大诗人杜甫对这件事情打抱不平,他写过一篇著名的《戏为六绝句》,此组诗之二为:
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这首诗太有名气了,“王杨卢骆”之名我也是由此而知并称者。杜甫在这首诗中说,“初唐四杰”所写就是那个时代的文风,但后人却对这种文风冷嘲热讽,并且没完没了。即此可知,在唐代,就有很多人轻视“初唐体”。杜甫觉得众人的这种轻视太过分了,他指责这些人说:你们没资格轻视“初唐四杰”,在后世,你们这些人绝不会有名声,而“初唐四杰”会像江河一样,万古长存。
但是后人轻视“初唐体”,究竟轻视的内容是什么呢?杜甫在《戏为六绝句》之三中做出了说明:
纵使卢王操翰墨,劣于汉魏近风骚。
龙文虎脊皆君驭,历块过都见尔曹。
看来,时人的指责是说“初唐体”比汉魏时的诗风差很远,这种评价其实没什么意义,不同的时代当然有不同的文风在,但杜甫认为“四杰”的文风仍然是冠绝一时,所以他继续讽刺那些看不起“初唐四杰”的人,他说这“四杰”所写的文章其实比你们这些人强多了。
杜甫的这种评价算不算是一种偏私呢?至少有人不同意他这么高看“四杰”,宋葛立方在《韵语阳秋》卷三中说:“而王杨卢骆亦诗人之小巧者尔。至有‘不废江河万古流’之句,褒之岂不太甚乎?”究竟如何看待“初唐体”,其实各有各的角度,以我的私见,“初唐四杰”对整个唐代诗歌的繁荣有着开创之功,此功劳不可一笔抹杀。
而这“初唐四杰”之名,这种并称在唐代已经逐渐风行。最初四人排名的先后顺序并不相同,但这“四杰”是否认可社会给予的排名顺序呢?《旧唐书·杨炯传》中称:
炯与王勃、卢照邻、骆宾王以文词齐名,海内称为王杨卢骆,亦号为“四杰”。炯闻之,谓人曰:“吾愧在卢前,耻居王后。”当时议者,亦以为然。其后崔融、李峤、张说俱重四杰之文。崔融曰:“王勃文章宏逸,有绝尘之迹,固非常流所及。炯与照邻可以企之,盈川之言信矣。”说曰:“杨盈川文思如悬河注水,酌之不竭,既优于卢,亦不减王。‘耻居王后’,信然;‘愧在卢前’,谦也。”
看来,至少杨炯对此并不满意,他为什么不满意呢?相关的学者有不同的解答,在此就不细聊了。
卢照邻墓位于河南省许昌地区禹州市无梁镇龙门村的河溪西岸。河南的这趟寻访,我是在郑州包了一辆车,司机王师傅不但开车稳当,人也特别诚恳,出门在外遇到好的司机,也是难得的缘分。我以往的包车方式,是每到一个市就包一辆当地的车,这种做法主要的考量是:当地人对当地的地理人文更加熟悉,因为我的寻访地址有很多都语焉不详,必须要找到有经验的司机,这样就能减少一些麻烦。而用外地司机跑到异地,这会给寻访增加难度,但遇到王师傅这样的司机,我还是不忍心撒手,宁肯让他带着我辗转几地,一路地跑下去。
王师傅的车上也装有导航仪,其实我带的那一个配置更高,但他更相信自己的那一个,在寻访的途中,我们把两个导航仪同时打开,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两者所示路线基本相同。然而这一程在路径的走法上,我们却发生了严重的分歧,争论一番,彼此都觉得自己的那个更正确,但我还是坚持让王师傅按照我的导航仪指示的路径前行。
今日在郑州附近的几个市县寻访,几乎走过的所有国道省道及县道都在修路,又赶上今天大风,所到之处灰尘蔽日,张口说话就觉得有尘土飞进嗓子眼儿。路上看到各种车的车身上都有厚厚的一层灰土,这种脏乱的感觉让自己浑身不舒服。从新郑市南行沿107国道进入长葛市,在此市的中心位置看到了葛天氏的雕像,葛天氏赤身裸体,仅在腰部挡了块毛巾,我觉得把这个雕像做成搭块树叶,则显得更加贴近事实,在他所处的那个远古时代,怎么可能有毛巾?
从长葛市沿325省道西行,30余公里后进入无梁镇,此镇已是禹州市的地界。从无梁镇向北拐入山区,山路极窄仅一车道,迎面错车几乎无可能。在这山路上慢慢地爬行了十几公里,无意间看到了这么窄的小路竟然还有路牌,此条路名为C005线,以C字开头的路名我这是第一次见到。一般而言,国内的道路命名,基本上是以汉语拼音大写字母开头,如G为国道,S为省道,X为县道,而C是什么道?我猜测一番,感觉应当是村道,但按照道路排名,似乎无村道一说。
在前行的路上,王师傅总认为今天走错了路,他坚定地认为自己的导航仪是对的。走在这荒凉的山区内,两边看不到任何的村庄,我也渐渐怀疑自己的导航仪所指路径的准确率有多少,但走到这个地步已无法回头,只好硬着头皮按着导航仪指示的村路继续向山里开行。
终于在大山之内找到了龙门村。此村很小,沿山坡而建,院落变得很是零散。在路边遇到一位放羊的老汉,他蹲在路边一声不吭地远望着,身体一动不动,像是一尊雕像,他的羊各自分散的爬在陡峭的悬崖峭壁上,这让我想起了元曲中的《山坡羊》,老汉完全没有照看一下的意思,也不担心自己的羊走丢。我在以前只听说西北地区的岩羊才有这样特殊的本领,然而这里的羊却也能爬上近似立面的石壁之上,这样的景色很有画面感。但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欣赏这些美景,于是下车走上前向老汉打听卢照邻墓所在。其实我向他打问并不抱太多的幻想,我觉得这样的老汉能知道卢照邻的名字概率会很低,然而现实证明,我低看了老人。他听到了我的问话,没有吭声,转身登上了路边的一个小高台,指着远方的路线,淡定地跟我说:“见到前面的转弯标志右行,穿过村庄就能看到卢照邻墓。”
我为自己的狗眼看人低而觉得羞愧,向老人郑重道谢后,驶入村中。按其所说,见到小学后右转,但小学旁的道路很窄,车无法开入。停车走入路旁的一个院落去打问,院中一位年轻女子说她不认识卢照邻,然后转身向屋内喊了一句:“有人来找村里的卢照邻,他家住哪里呀?”还没容我解释,从屋内走出一位年轻男子,看样子应当是她的丈夫,此人笑了笑,没跟自己的老婆解释,而是跟我出院,站在路边指着前方说:“你看见变压器右转,在路边遇到几户人家就到了。”
按其所说,前行不到一公里,果真在一条小路旁看到了几户人家,在路边有五、六个人站着聊天,我向他们请问卢照邻墓在哪里,几个人都说不知道。司机指着前方十余米处说:“那不就是碑吗?”其中一位村民看了一眼说:“原来你们找那块碑啊!”



但文保牌后的这个洞,显然不像卢照邻的墓



站在远处向高坡上张望,果真看到一座像馒头状的墓丘
所说的那块碑是许昌市的文物保护牌,上面写明着“卢照邻墓”。跑了这么远的山路,能够顺利地找到,身体的疲累也顿时减掉了一大半。这块保护牌立在路边,此牌的前方是一条干涸的河流,不知道是不是卢照邻自尽的那条颍水。而文保牌的背后是十几米高的断崖,断崖旁有个坍塌的窟洞,里面堆满了落叶,完全看不到坟丘的模样。



终于爬上了崖顶



围着大土包转了一圈,未曾看到任何的碑记
我走得远一些拉开距离向断崖上张望,感觉上面还有一个大土包,也许卢照邻墓就在断崖之上,然而我却找不到登崖的路。再走回到那几户人家的侧面,又看到一群羊,那几只羊本来立在断崖的侧立面上,见我过来便一只只地快速跳下断崖,我本以为它们因为见到生人被吓跑了,没想到这些羊全是冲我而来者:跑到了我的眼前把我围了起来,同时张着口向我“咩咩”地直叫。我这才意识到,这可能是跟我要吃的,于是摸摸兜里只有一块牛轧糖,剥掉纸皮,我塞进了头羊的嘴里。它果真津津有味地咀嚼了起来,其他的羊继续望着我,肯定也是希望得到同样的奖赏,我只好摸着口袋跟它们抱歉地说:“这回真的没有了。”这些羊似乎看懂了我的态度,陆续地散开,继续在山坡上寻找着它们的可口食物。



我给其中一只羊喂了块牛轧糖
我从这群羊下来的路径受到了启发,沿着它们走过的路顺着斜坡爬了上去,然而这个路径太陡,我用手抓着崖边的石块以及长出的小树,努力地向上爬。上次在山西寻找子夏墓时,也是因为爬山,右手受了伤,到现在还没有痊愈,这次再爬这么陡的石崖,心里多少有些余悸。正当我小心翼翼地向上攀登时,手机响了,是韩卫卫打来的,我不等他张口就告诉他,现在我正在他的家乡爬山,忙着寻找先贤的遗迹,有事儿晚上再说。
爬到崖顶,果真上面有个大土包,土包的直径近十米,高在三米以上,未见有任何的铭牌和碑刻。这个土包很是突兀,肯定不是天然形成的,我站在崖边小心地向下望,下方的路旁果真对应着的就是立文保牌的那个位置。由此看来,这个土包就应该是卢照邻的墓。土包的四围零星地种着几棵杨树,有人为圈起来的感觉,我沿此四处拍照。其实所拍者没有太大的区别,因为这里既无碑刻,也无标识,更没有将墓围起来的墓群,除了上面的萋萋荒草,但这些草却不能告诉我土里面埋的究竟是不是卢照邻。



站在这里下望文保牌,似乎所标记着正是在此处
拍了几张照片之后,我按刚才上来的路原道返回。其实下来也不容易,只能用屁股蹭着地往下出溜,好在这些山坡的主要成分是黄土,等我小心翼翼地滑到了地面,用手摸摸屁股,裤子没有划破。于是松了口气,边拍打着屁股上的土,边走向旁边的那个几户人家的小村庄。



下望卢照邻墓旁的小村庄
走到了村庄旁,正巧从对着卢墓的院落中走出一位老汉,他问我是哪里来的,听到了我的回答后,他的神情大为惊异:“那可是太远的地方”,我问老汉他家对面的山崖上那个土包是不是卢照邻的墓,他说当然是,又接着告诉我:“我们这儿有三个卢照邻的墓,分别在八队、九队和十队,前两个是假的,只有我们十队的这个是真的。”我问老汉何以证明十队的这个是真的?他只是强调:“那当然是!那当然是!”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后我转念一想,文保牌就立在这,哪里还用得着质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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