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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文如玉

『围棋连载』 《超越自我》 陈祖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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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4-1 19:35:22 | 显示全部楼层
   跟这些具有“血泪篇”精神的日本棋手对弈,是不能不有“浴血奋战”
的准备的。我们这次访日共赛七场,其中三场为正式比赛,东京两场,大
阪一场。其余四场为友谊赛,友谊赛中两场对业余的是分先,另两场对职
业高段的是授两子的指导棋。其实在我们看来,这七场比赛没什么正式和
友谊之分,都一样重要,一样艰巨。

    东京头两场正式比赛日方出场的五位棋手是前田陈尔八段、[木尾]原
武雄七段、茅野直彦五段和两位业余棋手,即村上文祥和平田博则。由于
前田八段段位最高,因此日方称他为这次比赛日对的主将。前田是个老棋
手了,他对死活题有特别的研究,日本围棋界给予他很高的评价,称他为
“死活题的神仙”。20年前,他作为“皇军慰问团”到过中国。那时他和
日本军队中的围棋爱好者下棋,也和有的中国棋手下过。据他说,当时中
国棋手的水平至少要让三个子。日本凡上了年岁的男子很多都作为侵略军
来过我国,包括围棋界中不少棋手。当然,这是日本军国主义分子犯下的
罪行,不能跟日本人民去计较。日本人民也是受害者。但凡是作为侵略军
来过中国的人,大多会感到内疚,这恐怕也是很自然的。前田八段讲话不
多,始终穿着和服,显得老练持重。他的头发留得很长,这在今天并不稀
罕,可在1962年却相当触目,可能是种艺术家的风度吧。

    [木尾]原七段是个和有特点的人,在后文“苦斗[木尾]原”一章中将
对他有较详细的描述。

    茅野五段是位文质彬彬的年轻棋手,在当时除了林海峰和大竹英雄这
样出类拔萃的青年棋手外,他也是很突出的新秀。

    平田和村上是日本业余围棋界“四天王”中的两位,另两位天王是菊
池康郎和原田稔。这四位棋手在业余棋手中水平拔群、成绩卓著。在以后
的多年比赛中,这四位“天王”和我国棋手进行过难以计数的交流比赛。

    七月11日上午九时多,我们代表团一行离开帝国饭店,每两人乘坐一
辆小卧车,每辆车前都插上朝日新闻社的旗帜。汽车在一座高大的建筑物
前停住,这就是朝日新闻社的报馆大楼。日本的大报社以及其他大公司都
有一座很讲究的总部大楼,体现着公司的规模和气派。报社和棋界的朋友
已在大门两旁等候我们,以频频的掌声把我们送上报社大楼,然后让我们
在休息室先小憩片刻。

    10时整,在“朝日新闻社”的谈话室--一间华丽的大厅中揭开了战
斗的序幕。

    日本人抽烟的很多,下围棋的就更有抽烟的嗜好。他们抽烟一般只吸
上很少几口,就把老长的一截香烟往烟缸中一插,这无疑是生活富裕带来
的一种习惯。生活富裕了容易形成浪费的习惯,但我不赞同以浪费的习惯
来显示富裕。初次看到这种情况真令人吃惊,不过我们的过先生也有让日
本人惊讶的本领。他抽烟一支接一支不间断,每当一支烟抽剩下一小截时
他就很巧妙地接上另一支香烟,如此不断继续。不管比赛时间多长,也不
管他身边的大烟缸中撒满了多少烟灰,都难以找到一个烟头。这与日本棋
手的烟缸中插满了长长的没吸上两口的香烟成了鲜明的对照。过先生这种
巧妙连接技巧使一些日本人莫名其妙,他们可能以为过先生在表演杂技呢。

    我方选手都是第一次出国比赛,自然有些紧张,其中最紧张的恐怕是
我了。日本的报上这么描述:“中国的选手们都很紧张,最年轻的陈祖德
好像在接受入学考试。”

    中午12点,裁判长宣布暂停。尽管才赛了短短的两个小时,但我方几
局都不太妙。黄永吉和过惕生的对手是前田和[木尾]原这两位高段棋手,
由于双方都很谨慎,因此棋局进行得比较缓慢。相对来说,日方的两位业
余棋手就下得较快。在日本,业余棋手的比赛基本上都是半天一局,因此
快也就成为业余棋手的一个特点。

    中午简单地用膳后,下午 1时继续比赛。至 4时,村上首先胜了陈锡
明,紧接着平田力克张福田,再下来就是我败给茅野五段。我虽然竭尽全
力,到处出击,但茅野的黑棋固若金汤,使我的攻击不断受挫。下午 6时,
黄永吉也撑起白旗。过惕生先生和长考派的[木尾]原七段苦战了 8个多小
时,中盘时局势尚细微,后来[木尾]原使出他的拿手绝招,猛攻过先生的
大棋,过先生抵挡不住,溃败下来。第一场我方以 0比 5失利。

    第二场比赛我们又以 0比 5败北。

    我们在日本每场比赛的成绩都要向国内汇报,当然,也向陈毅副总理
汇报。陈老总等待的难道就是这个成绩吗?!我们讨论的时候,有人建议
既然我们赢不了,那今后就设法少输点,老是输大盘未免太难看。在当时,
这种想法是很自然的。但我急了,我说不行呵,下棋总要争取赢,不能未
下就准备输。如果有本事只输一、二子,那就完全有可能赢下来。尤其我
的棋风好厮杀,总是大输大赢的,如要改变棋风那就不堪设想。说实在的,
安排我跟谁下并不怎么在乎,我反正是想赢。让我跟高段棋手我也是想赢。

    我要赢!

    我们要赢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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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4-1 19:35:49 | 显示全部楼层
    说来也奇怪,两场惨败后,我们的成绩越来越好。在以后 5场比赛的
25局棋中,我们居然胜了12局。尤其是第 6场对日本业余强手一战,意想
不到地获得了全胜。我个人在这 5场比赛中是 4胜 1负。日本棋界评论说:
中国选手一场比一场下得好。

    第 3场比赛的赛场设在京都的二条城。这是优美城市中的一个优美的
场所。日方上场的是五位业余棋手,通过抽签,日方年龄最大的福井正一
对我,我方年长的过老对日方16岁的小棋手吉田晃。老少对抗,饶有兴味。
过老和吉田两人都很谨慎,而我和福井都是快棋,在寂静的赛场中只听见
我们这个棋盘上棋子频繁的碰击声。福井是京都资格最老的棋手,他恐怕
多少有些小看我,因此棋下得很快,打子的声音啪、啪、啪地特别响。我
也不甘示弱,啪、啪、啪地和他进行速决战。只两个小时,我就拿下了这
一局。赛完我感到这位年老的对手情绪不佳,大概他认为不该输给我这个
小伙子。后来过老也胜了,说实在的,我心里真替过老担忧,如果中国最
有名的“北过”败给日本不知名的16岁小孩,不但是过老,我们大家都不
光彩。一老一小胜了,可其余 3局先后失利。 2比 3的成绩不能说理想,
以我们当时的水平,没有再一次全败,已经是个好开端。

    第 4场是在大阪的正式比赛,赛前有人给我们介绍了日方的主将细川
千仞八段。我说:“我虽然和细川先生是第一次见面,但我早已从日本的
围棋杂志上认识您了,您的棋谱我也学习多次了。”细川八段是个和气的
人,他很诚恳地对我说:“我学围棋很晚,当我下决心走围棋这条路时已
28岁了。我没老师教,就靠自己的努力。你现在和我的情况不同,希望你
加油,一定会提高的。”说得多中肯呵!这一场我们差一点全败,多亏陈
锡明奋力拼搏,战胜了业余棋手田口哲朗。田口哲朗是广岛棋手,据介绍
是原子弹的受害者,他的一条胳膊就曾受到原子辐射的伤害。

    第 5场和关西棋院的高段棋手下指导棋。日方列出了强大的阵容,其
中有三位九段,他们是大桥本(桥本宇太郎)、小桥本(桥本昌二)和洼
内秀知。这一天担任记录的都是年轻的职业棋手,如白石裕、石井新藏和
南善己 3位五段以及东野弘昭四段等(如今他们都成为九段高手)。职业
四、五段棋手担任记录,这在日本是破格的待遇。

    这场比赛我的对手是桥本昌二九段。他虽然不到30岁,但已是日本第
一流的高手。他那矮矮的个子相当壮实,敦厚的脸上经常带着的微笑,使
人很容易就对他产生一种信任感。

    有趣的是他一旦坐在棋盘旁,脸上的微笑很快就消失,转而就变成一
副苦恼相。在对局时他不断地摇头、叹气,时时发出悲鸣,其状态相当痛
苦、悲惨。不了解他的人一看其表情无疑会作出这样的判断:他输棋了。
其实非也,这只是他的习惯。无论输赢,他都是这副表情,即使是赢定了,
还是一副苦相。只有终局以后,他脸上的痛苦才会消失,然后又绽现出笑
容。他是全日本最著名的长考派棋手,很少有不读秒而终局的时候。有时
刚开始,甚至下第一着时就长考起来,令人费解。他和日本棋院的[木尾]
原武雄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两人都属长考派,但感觉都很敏锐。一旦参加
快棋比赛,桥本就大县神威,他数次击败全日本的高手,荣获快棋冠军。

    我对桥本这局发挥得较好,利用两个子的威力紧紧地咬住,毫不放松。
一有机会就主动出击,打了场漂亮仗。

    这一天张福田胜了鲷中新八段,其余三局都败下阵来,最后以二比三
失利。

    第五场比赛结束,我们返回东京。一个相当强的阵容--日本第一流
的业余棋手,包括“四天王”中的两位,即菊池康郎和原田稔,还有访问
过我国的安藤英雄等严阵以待。这对我们来说,显然是场硬仗。在京都对
二流水平的业余棋手我们尚且以二比三败北,这一场的艰苦也就可想而知
了。赛前我代表团商量出阵名单,大家都感到菊池最难对付。我虽然也知
道菊池厉害,但丝毫没有畏惧心理,于是我这个初生牛犊自告奋勇要战菊
池。有人问我:“如果你猜到白棋有信心吗?”我说黑白都一样,我都有
信心。大家看到我真有那么一股子劲,于是名单也就容易定下来了。对这
场比赛我们也作了估计,认为如二比三失利不算意外,如三比二胜利就完
成了任务,至于再好的成绩,谁都没有说出口。

    毫无疑问,日方也显然认为我们处了下风。比赛前抽签结果,我方五
个棋手全部执白,这又增加了不利因素。但是往往不利因素中包含着有利
因素;有利因素中也蕴藏着不利因素。世上的事物都有两面性,我们正因
为意识到自己完全处于劣势,所以倒是无所谓了。就好比赤贫者也没有什
么可失去的,于是就最拼命一样。

    这一天我们恐怕都豁出来了,因此发挥得意外的好,居然一局又一局
地赢了下来。比赛结果谁都未想到,来了个满堂红。特别是对菊池、原田
和安藤三位强手都是中盘胜。我对菊池这局下得较顺手,我深知菊池老练
全面,如果四平八稳按常规作战恐不是对手。于是一上来我就下了新手。
但我并不是灵机一动,信手下出的,而是在国内已多次尝试过。我一贯不
爱下那些流行的定式,我总觉得如果下棋象背课本似的,那还有什么艺术
性、还有什么意思?围棋的变化是无止境的,只有不断探索、不断创新,
围棋艺术才能发展,人的生命就在于创造呵!因此我在对局时总是想那些
少见的或根本没有先例的下法。如果在一局棋中想不出新手或没有新颖的、
有趣的着法,心中就极为懊恼。这大概好象作家些小说,若自己都觉得缺
乏新意,那一定会非常不满意自己。和菊池这局的新手显然收到了较好的
效果,于是自己的情绪为之振奋,之后一路紧逼、毫不松懈。菊池很早就
进入了读秒,显然也使足了劲,但看来我是下顺手了,因此赢得不太冒险。

    和菊池这一局结束时日本业余棋手的另一位“天王”村上文祥走了过
来,我听到他跟菊池说:“你怎么回事?”他恐怕认为像他这样“天王”
级的棋手不该败于我这个小青年手下。我不由想:怎么回事?就是这么回
事!我赢了!不过,我并没感到太高兴,因为赛前我是下了决心非胜不可
的,因此赢了就好像是意料之中、情理之中的事。

    最好一场是和高段棋手的指导棋,我借着前两场的余威,似乎更得心
应手了。和前田陈尔八段混战一场,取得中盘胜。日本的报纸说我的棋凶,
并这么评论:“陈祖德的棋很厉害,只要有断的地方没有不断的。”这样
评论当然不是贬义,但把我形容得蛮不讲理,我就很难接受了。我下的棋
的确较凶,但我绝非盲目和蛮干。多少年来,我始终认为下围棋必须积极
主动,因为围棋的胜负及水平的高低关键就在于你所下的棋的效率的高低。
当然,每个棋手都有不同的风格,但积极主动的指导思想却是每个优秀棋
手所必须具备的。

    这一天黄永吉的对手是木谷实九段,木谷九段是日本棋界的一位巨匠。
他在年轻时曾和吴清源一起尝试了“新布石”(即新布局),这种新布局
法重视中原作战,运子自由奔放,如天马行空,完全违反所谓的棋理,震
动了日本棋界,可谓围棋史上的一次革命。奇怪的是这位革命者后来棋风
大变,成为第一号重视实地的棋手,真是“从极左到极右”,不知是何原
因使他产生如此极端的变化?

    木谷九段的棋风定型后,他的风格是特别厚实,步调极慢,简直如蜗
牛爬行,然而他的棋又好似重战车,它具有厚厚的铁甲和猛烈的炮火,是
令人望而生畏的怪物,日本棋界给了他一分外号叫“怪童丸”。木谷九段
因非常自信而具有了非常的力量,不管对手摆开多么吓人的阵势,总是先
实实在在地占住牢靠的地盘,然后就无所顾忌地往对方的阵营中杀将进去。
这需要很大的魄力,更需要强大的实力为后盾。他的棋自成一派,是他人
难以模仿的一种流派。

    如今他让黄永吉两个子也是一点不着急,头两手稳妥地下了个“无忧
角”,然后又花两手从“无忧角”两边开了两个“拆二”。这种慢条斯理
至极点的下法哪像是个上手,但木谷九段凭着自己的功力硬是把黑棋的优
势一点点化小,终以二子半的优势取胜。

    木谷九段在上了年岁后曾因比赛过度疲劳而得了脑溢血,但他并未因
此退出棋坛,始终顽强地活跃在棋坛的第一线。他不但有高超的棋艺和顽
强的斗志,更了不起的是他对年轻棋手的热心培养。他在自己家设一道场,
收了不少内弟子,在自宅集体住宿、集体研究、切磋棋艺。这些内弟子即
使到了一定段位,还住在他家里。在“木谷道场”,不论顺便高低或段位
不同,待遇都一样,真是人人平等,这在日本是不容易的。一旦某个年轻
棋手结婚成家,他就与“木谷道场”告别,从此和社会上其他棋手一样,
完全考自己了。除了“木谷道场”,日本的职业棋手都是“单干户”,他
们平时很少往来。相比之下,木谷的学生条件就优越了。也正因为如此,
他的学生们水平都提高得较快,并涌现出不少出类拔萃的人材。资格最老
的有大平修三、岩田达明和加田克司等九段棋手。后来风靡日本棋坛的大
竹英雄、石田芳夫、加藤正夫、武宫正树、小林光一和南朝鲜的赵治勋等
优秀棋手也都出自木谷门下。他们把日本的围棋水平推向一个又一个新高
峰。木谷九段还把自己的爱女木谷礼子培养成日本女子围棋的最强者,她
曾几次获得女子本因坊的桂冠。娴雅、秀丽的礼子可能是太热衷于棋艺,
一直不考虑个人大事,但最后在木谷的一位年轻学生小林光一的进攻下,
她被俘虏了,终于结成了美满姻缘。有趣的是木谷礼子比小林光一要大13
岁。

    木谷九段的弟子共35人,数年前他们的段位总数已超过三百段。这真
是伟绩!依我看,这比个人在棋坛上取得再出色、再辉煌的成绩还要伟大
得多。木谷九段早已故世了,但他的学生们对这位老师一直非常的尊敬和
怀念,日本棋界也经常纪念他。

    七场比赛结束了,我们的成绩是12胜23败。拿头两场惨败的情况来看,
能取得这样的成绩真是有些始料不及。《朝日新闻》这样评论:“中国棋
手在日本的三个星期中提高了一个子。”是否有一个子很难说,但提高是
显而易见的。虽然我们的胜局还远远低于负局,但如与1960年的35局中才
2 胜 1和以及1961年的 5胜34败 1和相比较,那就有了明显的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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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4-1 19:36:48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次比赛增强了我的信心,但我的身体却受到了损害。可能是第一次
外出水土不服的原因,到日本没多久就得了肠炎,每天要拉多次,便中带
着鲜血。我真有些担心,但又不敢讲,一旦讲出来如被送进医院不能比赛
可就糟糕了。人病成这样,自然需要去治疗,但在人的诸多需要中,最强
烈的是把自己的能力发挥出来的需要。一个棋手只有在赛场上才能焕发出
生命力,才能获取胜利的欢乐。人生没有这样的欢乐,简直如死水一潭。

    我就这样坚持着比赛,病势日益严重,有时一天要拉十多次。我的身
体本来就单薄,现在更瘦弱了,有的日本朋友说我瘦得像块纸板。代表团
中黄永吉有种奇怪的胃病,一发病就要呕吐,但吐完了还照样能吃,因此
人还是胖胖的。有时我们和日本朋友一起用餐,席间他突然匆匆地跑了出
去,我知道他是去呕吐了。我有时也忍不住要离席,我们俩是上吐下泻,
不过始终没有一个人知道我的病情。我就这样撑着一直坚持到回国。回到
广州那天,广东省体委安排我们游览珠江湾,我只能躺在旅馆里,人软得
像是虚脱了一般。我心中暗自庆幸:幸亏没倒在日本。

    三周的访问,我们在友好工作方面取得了很好的成绩,而这些成绩是
同很多日本朋友的配合和帮助分不开的。日本人民非常热情好客,这和我
们中华民族有着共同之处。每到一地,我们都受到盛情款待。日本自民党
的议员松村谦三先生曾和陈毅副总理共同发起了中日两国的围棋交流,这
次他又多次出面,并组织了不少议员和我们共同联欢。还有一个财界团体
叫“清交社”的,他们很难得和我国代表团接触,这次也兴致勃勃地和我
们一起欢聚。当时的日中友好协会会长松本治一郎先生年事已高,白发银
须,如南柯仙翁,他也热情地出席了活动并设宴招待我们。在我们拜访日
本棋院时,日本朋友和我们代表团共同下了纪念连棋,由李梦华团长下了
第一手,日本棋院的总裁津岛寿一下第二手,然后再由孙平化副团长下第
三手,再由日本棋院的理事长有光次郎下第四手,以后由两国棋手一个个
续接下去。日本围棋界经常以这种方式来联欢并表示纪念。后来我国围棋
界也在一些活动中采用了连棋这种对局方式。

    特别令人感动的是一些致力于日中友好的青年,为了我们代表团的安
全,他们昼夜保卫着我们,当时两国的关系还不正常,既要防备日本右翼
的暴力团体,又要留意台湾的一些反动分子。往往我们在到达下榻的旅馆
前,他们已在每个房间投下一封策反信。有时行走在街上也可能遇到有人
寻衅闹事。尽管日本政府派了便衣成天跟随着我们,但不少对我们友好的
青年还是热情地担任起保卫工作。

    就是在夜深人静,我们已进入梦乡时,在旅馆的走廊上、大厅中和楼
梯口,这些青年仍然在彻夜不眠地戒备着。每当我清晨打开房门看到这些
年轻人时,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我们两国人民有这样深挚的感情,为
什么两国关系还不能正常化呢?中日两国的关系能发展到今天(1984年)
这样的大好局面,那是很多很多人辛勤劳动并付出了代价而换来的。如今,
我们经常听到对一些知名人士的颂扬。的确,这些知名人士对中日友好作
出了不能忘怀的贡献。然而那些辛辛苦苦地做具体工作的友人,尤其是那
些在旅馆的走廊上为了我们的安全而彻夜不眠的日本青年,我是永远忘不
了他们的。

    在友好工作方面不能不提到安永一先生。安永先生原先是日本棋院的
职业六段棋手,后来他退出职业棋界,投身于业余围棋界,成了业余棋界
的带头人。他的外貌粗犷、浪漫,性格豪放、热情,衣着随便,头发蓬松,
很不拘小节。一次和他一起用餐,饭桌上摆着一盘大桃,桃子的外皮上布
满了绒毛,安永先生拿起一个大桃,不削皮也不洗,放在手掌中一擦就送
进了嘴巴。在处处是一本正经很讲礼貌的日本,安永先生的形象和性格显
得非常突出。

    其实安永先生是个很有学问的人,他念过大学,博览群书,有丰富的
知识,尤其熟悉中国历史。我国著名的数学家苏步青留学日本时和安永先
生还是同学呢。据苏步青同志说,安永先生在大学时也整天迷恋围棋,有
时还为了下棋而逃学。安永先生写过不少著作,被日本围棋界称为评论家。

    安永先生尽管年逾花甲,但充满着朝气,无论从他的性格或棋艺上都
充分体现了这一点。他很反对墨守陈规和过分重视实地的棋风,并把这种
棋风视之为封建保守。他下的棋和他的评论的确富有创造性和思想性,很
令人钦佩。遗憾的是他在实战上功力稍逊,因此他那先进的思想较难付诸
实践。但和他接触,总能感到有所启迪、有所收益。

    日本的围棋手一般都说自己不问政治,而安永先生则不然,他有明确
的政治观点,这在日本围棋界又是很难得的。他非常理解和支持社会主义
制度的中国。我们代表团一到日本,他几乎也成为代表团的一员,三个星
期中,几乎每一天他都和我们在一起。他认真观看我们的每一场比赛,并
热心地参与比赛后的复盘研究。当我们和日本的职业棋手比赛时,他完全
站在我们一边,希望我们取胜。我们赢了,他分享我们的欢乐;我们输了,
他替我们难过。当看到我们的某个棋手下得太糟糕时,他的指责又像自家
人一样不留情面。我们都知道他的好心,从不计较他的态度。不过,我们
和日本的业余棋手比赛时,他就为难了。他虽然希望我们下好,但更希望
日本的业余棋手获胜,因为他究竟是业余棋界的带头人。以后很多次我国
围棋代表团访日,他都自始至终伴随着我们,而且一路上的费用都自己承
担。他对我们的感情一年比一年深,对我们的期望也越来越殷切。有时我
们比赛没打好,他着急了,甚至这么跟我说:“你们是社会主义国家,你
们应当下好,你们下不好就不能体现社会主义的优越性!”这话说得多好
啊!社会主义的优越性不是靠说的,而是要用一个个具体的成果来体现的,
要靠一个个具体的人去创造、去发挥的。

    安永先生对我们的深厚情谊我无法在这儿一一例举。我每次见到他,
心里总要祈祷,愿老天让他长寿吧,象他这样生动而非凡的外貌,这样豪
爽而可爱的性格,这样对我们毫无保留的真挚的情谊,这样一个安永先生
可不能少呵!值得庆幸的是,事过二十余年,安永先生还是那样健康、那
样豪爽、那样充满朝气、那样始终如一地爱着中国人民。

    首次访日圆满结束了。我们广泛地接触了日本朋友,尤其是日本围棋
界人士。日本朋友中很多人是第一次跟中国人打交道,他们通过我们围棋
手对社会主义中国多少有了些了解。虽然语言不通,但我们通过“手谈”
很自然地增进了友谊。中国人跟日本人混杂在一起,很难分得清。两个民
族都是优秀的民族,历史上中国曾经强盛,日本就仿效中国。时至如今,
在日本处处还能看到古代中国的痕迹。日本既能迅速地学习世界上的各种
先进事物,又很执着地保持着各种传统和习俗。正是由于这种特性,才使
很多古老的东西,如木结构建筑、“榻榻米”、和服以及相扑等保留至今,
也使得围棋这项具有数千年历史的艺术得以发扬光大。日本是最现代化和
最古老相结合的一个混合体,这似乎有些奇怪,但又很正常。如果世界上
的发达国家都是一式的高楼大厦、一式的西装革履、一式的奶油面包,那
才是怪事呢。一个优秀的民族,首先应当看得起自己,应当尊重自己的历
史、自己的艺术和文化。倘若光学他人,而鄙弃自己的文化和艺术,那是
十足的崇洋媚外、愚昧无知、自暴自弃,是不会有什么出息的。一个国家
和一个人一样,只有走自己的路,才能闯出一个局面来,才能让别人承认
你、尊重你。

    有位日本朋友对我说:“你们的围棋一定会超过我们,因为中国人比
日本人聪明。”这句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究竟哪个民族聪明很难断
言,但至少说明这位日本朋友很尊重中国人,很看得起中国人。后来每当
有人看不起自己,我的耳旁总会响起这位日本朋友的声音。我的心,总是
因我们那些自己看不起自己的人而感到羞辱!是的,人的卑怯、低下,往
往是自己造成的。一个人的强大,一个国家的强大,首先要靠精神的强大。

    唯一遗憾的是这次未见到吴清源先生。我是很想见见他的,我从小就
有这个愿望!他那非同寻常的艺术才华和卓越成就,以及我俩都受过顾水
如先生的培育,都使我产生和他见面的强烈愿望。这次出访前陈毅副总理
曾再三嘱咐要看望吴先生,可是先生没能出来,这是台湾方面给了他压力
所致。吴先生当然是向往祖国的,一个在祖国生长了14年的人哪能不思念
祖国?但他有难言之处。过了两年,我第二次访日时终于见到了他,并在
他家作了客。10年之后,我还跟他对弈了一局,也算了却了我的一桩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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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合肥鏖战

    1962年,在围棋界发生了一场冰天雪地里的白刃战。

    这年是我国自然灾害影响最大的年头,安徽省又是受灾较严重的一个
省份。然而就在这灾害之年的深秋,安徽的省会合肥市迎接了全国16个省
市的棋类选手,举行了一次颇具规模的全国棋类锦标赛。能举行这次比赛,
固然和安徽省委和省体委的重视分不开,另外,1960年黄永吉获得了全国
冠军恐怕也起了一定作用。

    在上海居住惯的人一跨进安徽省,贫穷这个词马上就跳进了你的脑袋。
即使是省会合肥也不一定及得上上海的一个县城。当时的合肥只有一条像
样的街道,合肥市最好的旅馆--江淮旅社在上海也只能算第三流的。合
肥市有一个逍遥津公园还可以一看,但其它地方就不大吸引人了。有趣的
是自然灾害的影响却给合肥市增添了一些生动和罕见的景象,首先是自由
市场,从远处望去,数万人头涌动,场面可谓壮观,市场里到处是卖花生
的、卖香油的以及卖高价烟的等等。今天,全国城镇也都有自由集市,但
就我所见过的,如与1962年合肥的集市相比,场面都远远不如。另一个景
象是要饭的多,堂堂的省会处处有乞丐。你如走进一个饭馆,马上就有一
至数名乞丐向你靠拢,稍文明一些的向你伸出手来,有的招呼也不打一个,
一把抓起你的食物,甚至咬上一口,令人哭笑不得。凡是领教过一次的,
就没有性质再去饭馆了。

    这次棋类锦标赛三项棋的选手共96人,其中围棋48人,占总数的一半,
可见围棋在三项比赛中所占的比重。而48名围棋手有10人是上海选手,又
可见上海的围棋手在全国的比重。上海的10名选手中有刘棣怀、王幼宸和
魏海鸿三老,还有吴淞笙、赵氏兄弟和我几个青年棋手,另三人是孙步田、
殷鑫培和朱福源,他们是上海的中坚棋手。实力雄厚、人数众多的上海围
棋队摆开了非要夺标的架势。

    虽然如此,其它几路人马的实力也不可小看。首先是以过惕生先生为
首的北京队。过先生的水平不用再介绍了,但值得一提的是,他还具有清
晰的头脑,他是认为有夺取冠军的可能才披挂上阵的。此外,金亚贤和崔
云趾是高手,又充实了北京队的实力,使之成为阵容整齐、实力强劲的一
支队伍。

    安徽选手也是一支精悍的人马,这次他们作为东道主,养精蓄锐,以
逸待劳,占有天时、地利、人和各种有利因素,显然是棘手的竞争者。特
别是上届冠军黄永吉,经过两年的磨练,他的棋艺更臻成熟,捍卫自己的
宝座无疑是他这次比赛的宗旨。

    这次比赛还杀出一路野战军,即浙江队。浙江队的主将董文渊在刚解
放时已是棋坛高手,他的围棋和象棋都堪称一流,是难得的双枪将。据他
自己说,国际象棋下得也好,应当是三枪将。遗憾的是除他自己以外,没
有一人说他精通国际象棋。此人头脑聪颖、感觉敏锐、着法犀利,可惜他
是棋界少有的不争气的棋手,他的恶习使他在解放后坐了七年牢房。至1961
年释放后我才第一次见到其人。那时他已50岁左右,比起我是老头了,但
比起刘、王二老则还是小伙子。虽然多年在牢房,但他的棋艺并没有衰退。
围棋这门艺术要提高难,但上去了就不易下来。1961年底他来到上海找人
下棋,刘棣怀和王幼宸两位老先生不太愿意跟他交手,就让我去抵挡一阵。
我和他实力相当,下了几局,胜负各半。董文渊由于多年来未对弈,特别
是对一些新颖的布局和定式都很陌生,因此苦思苦想,下得很慢。我的思
路较快,下得又熟练,因此在速度上远远胜过他。尽管如此,我还是使足
了劲,毫不怠慢。但我毕竟年轻,下一局长一局,经过数次交锋,我已感
到自己占了优势,而且对今后战胜他充满了自信。

    1962年春,在杭州举行了四省市的围棋邀请赛。那次除了董文渊,安
徽黄永吉等强手也参加了。我发挥得较好,以六战全胜得第一,董文渊居
第二。按理说董文渊得第二也讲得过去了,但大概他在赛前赛后说过大话,
认为他得第二是运气不佳。因此浙江省委体委的一些领导同志都要知道个
明白,看看董文渊的话是否真实。于是在赛后又专门安排一天让我跟董文
渊再次对弈。这天镇江省体委的几位主任都坐在棋桌旁督阵,我不知他们
几位是否精于此道,但他们对这局棋的重视和关心是毫无疑问的。对局时
我很放松,而董文渊心里当然也明白要赢我并非象他嘴上说的那么简单。
如今几位体委主任一本正经地坐在身旁观战,他的负担自然就更重了。旁
观者不一定清楚董文渊的棋艺状况,但他的紧张情绪却无法掩饰--只见
他额头上不断地沁出汗珠,拿着棋子的手在空中不住地颤抖。人处在这种
状态想取胜那才叫奇怪呢。这一天他输得很干脆,简直无还手之力。我看
他那可怜的狼狈像不免又很同情他。虽然如此,董文渊确实还是有那么两
手,在1962年的全国比赛中,谁也不会对他等闲视之。

    1962年的全国赛关系重大,因为它不仅是一次锦标赛,而且还要通过
这次比赛第一次评选出我国的段位棋手。从历史上来看,我国的围棋曾分
过九品这样的等级,后来日本演变为九段。在日本的大力推广下,世界上
开展围棋活动的国家几乎都采用段来划分和评定围棋水平的高低。也正因
为如此,我国也决定实行段位制。尽管段这个词汇在我听来始终感到别扭,
因为它是外来货。但恐怕大部分围棋界人士都习惯成自然了,并无不顺耳
之感觉。

    由于当时我国的围棋水平和日本有很大的差距,所以1962年全国赛中
成绩最优秀者只能授予五段。在这么多棋手的会战中要取得前三名才能获
得五段的称号,这对任何棋手都不是容易的事。

    虽然说上海队的实力是最强的,但这只是指上海队这个集体而已。至
于队内每个人,情况就不一样了。几位老先生尽管雄风犹在,但他们毕竟
年岁越来越大,年轻棋手的成长对他们构成的威胁是明显的。1960年全国
赛中,黄永吉和我已显示出第一流的实力。事过两年,又涌现出罗建文、
沈果孙、陈锡明、吴淞笙以及赵氏兄弟等后起之秀。年轻棋手已形成一个
阵容--可以和老棋手匹敌的阵容。六、七十岁的老将受到十几、二十来
岁的小将们的挑战,这对老将是近乎“无情”的。即使是刘大将这样享有
最高威望的老棋手,在这次比赛前恐怕也感到一定的压力。

    年轻人的思想状况也因人而异。我是踌躇满志、信心十足。通过1960
年全国赛、1962年春的四省市邀请赛以及1962年夏的访日比赛,信心与日
俱增。在1961年和1962年的两次全国集训中,我的战绩也不错。特别是1962
年那次,在出访前我和几位老棋手每人对弈两局,结果除了和崔云趾先生
平分秋色外,其余均取胜。赛前我把国内主要强手罗列出来,统计了一下
近年来我和他们之间对局的胜负,我都占着优势。我不由想,此时不夺冠
军,更待何时?

    比我下一岁的吴淞笙近两年也有了较大的进步。他是跃跃欲试、盼望
着搏击。但他心中无数,其状态和我1960年全国赛之前相仿。赛前有一天
吴淞笙跟我聊天,他说:“这次比赛我要争取打进前六名。”一会儿他又
担心地说:“不要连决赛都进不去。”他的这两句话似乎有矛盾,但又并
不矛盾。这次全国赛分两个阶段,预赛是分组循环,每个小组的前三名进
入决赛的头一组。如果连小组前三名都进不了,自然谈不上取得好名次。
在强手众多、实力相当的全国赛中要保证在小组中进入前三名,这样的棋
手确实不多,不过我已深信自己是属于这不多的棋手中的一员。

    比赛临近了,48名选手经抽签分为四组。我和吴淞笙抽在一组,这一
组中有不少名将,如北京金亚贤、四川黄乘枕、江苏郑怀德、河南陈岱以
及安徽的几员战将,他们是朱金兆、史家铸和王汝南等。朱金兆在安徽是
仅次于黄永吉的一个高手。王汝南比我小两岁,小小的个子,煞是机灵,
在1962年春的四省市围棋邀请赛中,我让他三子对弈,他的棋艺还显得稚
嫩。事隔两个季度,他有了相当的进步,虽然还不足以对一流棋手产生威
胁,但已能看出是个有希望的苗子。两年之后,他一跃跻身于全国前六名,
进步之神速令人瞠目。

    我这小组无疑是四个小组中实力最强的,尽管我充满自信,但也感到
面临的将是一场激战。淞笙多少有些沉不住气,时时露出一些担心。我想
这一组的大部分棋手其心情恐怕都和淞笙相似。大家的水平那么接近,就
看临场的发挥和运气了。至于运气,有人会说是唯心的,比赛只能看真功
夫。的确,比赛当然要看谁的技术过硬,这是根本。但在大比赛中要打出
好成绩,还有诸多因素,如体力、健康、情绪、精力,分组后对手的强弱,
执黑还是执白,对局中自己的发挥以及对手的发挥等等。有时自己的发挥
很不好,但对手更糟糕,如此侥幸取胜,不是遇上了好运气吗?反过来,
自己发挥得很好,但你的对手发挥得更出色,使你无可奈何,这就有运气
不佳了。举个更明显的例子,你今天将要遇到一位难以对付的棋手,你很
担心,甚至缺乏信心,可这位对手突然因病弃权,你不费吹灰之力得了两
分,这又何以解释呢?当然,运气只能说是偶然的,但有时偶然性却会起
到不小的作用,在特殊的情况下,甚至会起到难以预料的决定性作用。在
不少水平接近的棋手比赛中,经常会出现一些意想不到的有趣结局,甚至
你个人的成绩要依靠他人的胜负来定,这时你只能听天由命了。我想在这
种情况下,肯定有人在祈祷上天保佑了。当然,话还要说回来,如没有真
功夫,那就谈不上运气。所谓运气,实际上是在客观中存在的可能性,而
这种可能性毕竟很小,因此一旦产生就使人感到运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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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2年全国赛的特点是既冷又热,具体地说是在寒冷的气候中进行的
炽热的战斗。

    按理说11月初不算最冷,即使在北京也还未开始放暖气。但这年合肥
市却气候反常,冷得出奇。连下了几天鹅毛大雪,白雪皑皑把整个合肥市
覆盖住。本来不太美的城市一披上银妆竟也出落得令人炫目了。可是生活
在这个城市里的人们却受了罪。合肥市没有取暖设备,人们只好把能穿的
衣服都穿上,“武装到牙齿”,即使如此,也还难以抵御寒冷。我们比赛
的场地设在合肥市体育馆内,庞大的体育馆寒气逼人,和露天无甚区别。

    尽管摆着数十台棋桌,但好似几颗星星点缀在夜幕上一般,零零星星,
稀稀落落。虽然三项棋的选手加上工作人员有二百人左右,但人们身上散
发的热气远不如大自然产生的冷气。安徽省体委尽了努力,找了不少炭盆
点燃起来,放在赛场中,这种炭盆放一个在家庭中倒是能给人带来温暖,
可如今数十个炭盆也无济于事。燃着的炭闪烁出可怜的火光,只能使人感
到精神上的安慰,简直如画饼充饥。

    棋手们的体质总的来说算不上是棒的,加上年老的又多,因此很难适
应这般寒冷。只见一个个棋手穿着臃肿的大衣,裹着围巾,戴上棉帽,只
是由于下棋的缘故才没有戴上手套。很多人用两手捧着茶杯,并以很快的
频率喝着热茶,借以取暖。

    严寒冻得人手脚僵硬,但棋手们在棋盘这个战场上却厮杀得热火朝天。
真是冰天雪地战犹酣!事实上,也只有1962年这次比赛,老中青三代棋手
的实力才旗鼓相当。这是建国以来三代围棋手真正厉害的一次交锋。从这
次比赛以后,青年棋手一跃而起,在棋艺的竞赛中跃过了自己的先辈。

    11月 4日上午,合肥市体育馆内裁判长一声令下,顿时鼓角齐鸣,48
员战将分为24对展开了一场无声的但又是刀光剑影的厮杀。这次比赛规定
同地区的必须先赛,其用意无非是避免出现同地区让棋的现象。这一来,
24对中同室操戈的竟达13对之多。尽管是自家人,也毫不留情,使尽各自
招数,拼个你死我活。

    我在第一战就遇上吴淞笙,从1959年初以来的将近四年中,我俩经常
在一起,相互间的对局难以计数,彼此自然很了解。虽说是这样,我对淞
笙的估计还是不足。几年来,我在实力方面始终占着优势。他呢,因为起
点低,所以相对来说他的进步就快,从而我的优势也一点点地削弱。但即
使如此,优势依然存在,因此和淞笙交锋我比较心定。这局棋我执黑先走,
我的战略是尽可能抢占实地,稳妥地取胜。谁料到淞笙有了飞跃的进步,
思维大大开窍。他并没因为我实地领先而恐慌,而是利用我贪图实地所犯
的错误,巧妙地经营中腹,形成了白棋的大形势,简直象个溜冰场。我第
一战就陷入苦战,心里不免着急了。将近半盘棋下来我突然醒悟到淞笙的
实力已有了很大长进,已成为我的真正强劲的对手了。一切常规的下法已
无济于事了,我经过长时间的苦思,放出一支奇兵,突然一个黑子往中腹
的白棋上靠了上去,好似孙悟空钻进了铁扇公主的肚子。这一下局势顿时
激化。淞笙年少气盛,对黑子马上进行围歼。我使尽了各种解数,竭尽乱
战之能事,使局面愈趋复杂。究竟当时淞笙的实力稍逊于我,淞笙的破绽
被我抓住,于是黑棋进行凶猛的反击。棋盘上黑白两条大龙纠缠扭杀在一
起,终于白龙气短被歼。这一战赢来很辛苦。在头一天的比赛中,我们两
员小将之战最引人注目。

    这天还有一盘精彩的对局,是安徽骁将朱金兆对16岁小将王汝南。小
王与自己的老师火拼,杀得朱老险遭厄运。最后小王虽以四分之三子败北,
但他的棋艺令人刮目相看。

    头一场未爆出什么冷门,最有新闻价值的是上海老将魏海鸿与四川孔
凡章的一局。孔凡章乃四川大将,其实力和名望在四川仅次于黄乘枕。他
下的一手功夫棋,处处精打细算,稳健老到,是著名的长考派。老孔棋艺
不俗,但并未登峰造极。后来他将全副精力倾注在爱女孔祥明身上,使之
成为棋坛巾帼。这头一场比赛老孔奋力迎战魏老将,这是一局马拉松的围
棋赛,直至23台的棋手都赛完离去,偌大的体育馆只绳下这孤零零的一台,
两位老将仍挑灯夜战,杀得不亦乐乎。老孔具有长考派的良好素质,因而
越战越勇;而魏老则不然,也许比赛中不宜喝酒使魏老感到不适,他的体
力渐渐不支,终于败下阵来。

    随着比赛的深入,战况日趋激化。第二轮中过惕生先生和江苏小将陈
锡明之战紧张又有趣。这局棋陈锡明不畏强敌,不断进攻,过先生虽执黑
先走,但并无优势。局势始终混沌不清,直至收官阶段,胜负极为细微。
很多旁观着点头动嘴,甚至念念有词,显然在努力清点双方地盘,但似乎
都没能看出个胜负。当锡明占上最后一个单官后,他问过先生:“你的地
盘里是否还要补一手?”过先生的地盘内确有不干净之嫌,如补一手,那
过先生黑棋收后,就要还白棋半子;如不补,则锡明有权将棋继续下去,
黑棋的阵营中是否有文章,有待实战来断定。过先生毕竟是大将,他冷静
地判断输赢,如不补可胜四分之一子;如花一手补上,则因要还子而输四
分之一子。补则必败,当然不能补。于是陈锡明就在黑空内大动干戈,过
先生沉着接战,应付得当,尽管风险较大,但终于风平浪尽。过先生胜了
四分之一子,好险哪!旁观者看着心跳都加速,对局者的心情就可以想象
了。

    我国围棋比赛的规则时有变动,尤其在黑棋算不算收后问题上常有争
论,各有各的道理。算不算收后,在实战中,特别是遇上细棋就很有影响。
我国的棋手由于在这方面实践较多,因此对收后的问题很敏感。日本棋手
一般都不熟悉中国规则,有些棋手在理论上懂得,而在实践上却无经验,
往往遇到收后问题麻木不仁,无动于衷。直到裁判宣布胜负结果,才恍然
大悟,甚至莫名其妙,百思不得其解。

    到了第三轮新闻就多多了。这天上午江苏小将陈锡明败给浙江小将姜
国震。锡明虽是小将,但在棋坛中已转战多年,有了些名气。而15岁的姜
国震却是初出茅庐,因此这一局的结果使人愕然。

    然而这局棋如与下午的战况相比就算不上是新闻了。这天下午老将纷
纷落马,除了金亚贤输给我之外,南刘北过以及王幼宸先生这些最有名望
的老前辈都先后失利。刘老和王老败在福建的两员小将罗建文和黄两玉手
下。小罗胜刘老虽然不易,但他毕竟是年轻人中的高手,从水平上来说是
具备了获胜的可能性。小黄却是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良玉和我同岁,但他
较晚登上棋坛,在棋界的名气还不如姜国震,真是小鬼跌金刚。北过败给
了湖北棋手刘炳文。几员顶天立地的老将全都失利,于是天下大乱。这一
场下来,人们不由得惊叹年轻人的棋艺和进步之神速。

    第 1阶段的比赛共有11轮,进行到第 6轮时,获得全胜的只剩 3人,
即安徽黄永吉、山西沈果孙和我。此外,福建罗建文 5胜 1负,由于他跟
组内的主要强手都较量过,因此出线也不成问题。以上四人可以说是稳坐
“钓鱼台”,余下44人仍在一片混战之中。连过惕生这样的强豪也已负了
两局,如负 3局,那要晋升到第二阶段的第 1组就无甚希望。这次比赛水
平之接近、争夺之激烈确实是空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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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4-1 19:38:25 | 显示全部楼层
    安徽省很重视这次比赛,省委第一书记李葆华等同志接见并宴请了棋
手,我们平时的伙食也很好,每天都有新鲜的猪肉和鱼。可能是处在困难
年代的缘故,即使是文质彬彬的棋手食欲也很旺盛,狼吞虎咽者为数不少。
因此尽管菜肴丰盛,还是经常被打扫干净。棋手中有不少老饕使人望而生
畏,尤其是崔云趾先生有着鲁智深一般的躯体,又有和其体型相称的胃口。
当饭桌上有一盘肥肉时,他就会端起大盘放在自己面前,并使出闪电战对
其进行扫荡。崔先生在对弈时精打细算,而在用餐时大刀阔斧,实在有趣。

    安徽的报纸对这次比赛做了不少报道,《合肥晚报》请了浙江棋手张
李沅以章回小说的形式每天连载这次比赛的战况。张李沅写得一手好文章,
把比赛描绘得淋漓尽致。以章回小说的形式报道围棋比赛是上海《新民晚
报》的记者冯小秀创造的,冯小秀是个难得的人才,直至如今,当我捧起
《新民晚报》时还经常联想起这位出色的记者。张李沅在文章中有不少发
明创造,他给不少棋手起了外号,如称四川孔凡章为“韧貔貅”,把江苏
郑怀德说成是“勇金刚”,而我则成为“四眼虎”。他还把董文渊说成是
水浒中双枪将董平之后,而把罗建文和罗成联系起来,夸奖小罗学习老祖
宗“盘肠大战”的气概。这一说不要紧,罗建文却倒了霉。下完第 6轮后,
小罗突然肚子剧痛,马上送往医院,经检查是十二指肠穿孔,这下真是盘
肠大战了。小罗在医院动了手术,比赛只得弃权。他本来无疑是晋升第 1
组的,而且还可能取得好名次,实在可惜。

    不仅罗建文一人,在整个比赛中病倒的为数不少。上海队就有 3人因
病退出。老将魏海鸿因体力不支而弃权;裁判周东璧也被送进医院,动了
个比罗建文还要大的手术;领队杨明也因过度疲劳心脏病发作,不得已送
回上海。这么多病倒的也足见比赛之激烈了。

    在这次比赛中我的身体也吃足了苦头,主要是皮肤过敏发作。这几年
皮肤过敏经常向我侵袭,而且来势可怕,浑身上下一大片一大片地肿起来,
十分难受。这次在比赛中发作,真是恶作剧。我唯一的办法是用西药“盐
酸笨海拉明”来对付。这种药一般人吃上一、二片就会发困,而我在下一
盘棋的过程中要服用15片甚至更多,我宁愿疲倦瞌睡,也不愿那种折磨人
的痒痒。因为用药太多,因此自己上街买了一大瓶一千片装的,简直是一
把一把地把药往肚子里吞。后来有的医生知道我如此滥用药物不免大吃一
惊。

    还有那可恶的神经衰弱以及肠胃病也经常向我寻衅闹事--一场比赛
下来整宵地睡不着,胃病发作,一点东西也不能吃。不过在赛场上我有一
股狠劲,只要身体不垮掉,我就要顶下去。在以后的赛场上还有过不少次
类似的情况,我都顶了下来,直至最后一次全国赛被送进医院。我总是认
为一个棋手应该把赛场看作战场,没有退却的道理。比赛中得了病也不能
吭气,你到处说自己身体不好又有什么用呢?只会被人视为是怕输,或为
了替输棋找理由。而且这种话被你的对手听到显然是不会舒服的,因为他
感到是在跟一个病人比赛。因此,作为一个棋手如身体不坚强是非常痛苦
的。不但身体坚强,更要精神上坚强,因为身体再好的人也难免劳累得病,
这就要看你的精神了。

    第 1阶段的比赛经过10轮激烈的争夺终于结束了。进入第 2阶段第 1
组的共有13人,其中上海队占 5人,和1960年全国赛相似,又占了很大的
比重,上海队的 5人是刘棣怀、吴淞笙、赵之华、赵之云和我。上届全国
亚军王幼宸先生没能进入第 1组有些出人意料,他的实力较稳定,这次却
一反常态,摔了好几个跟斗。吴淞笙走了一段钢丝,他先后输了 3局,眼
看已经无望,好在我们这组的分数都集中在我和金亚贤先生两人身上,剩
下几员大将,我给一枪,你劈一刀,相互残杀,都是遍体鳞伤,最后出现
在淞笙和陈岱、郑怀德 3人之循环的局面, 3个棋盘上的敌手携手共同晋
升。淞笙原先几乎绝望了,但到第 1阶段的最后一轮突然交上了好运,他
的高兴就别提了。这一下,淞笙士气大振,在决赛阶段屡克强敌,取得第
3 名的好成绩。从这次比赛之后,中国围棋界就逐步进入了“陈吴时代”
的局面。

    北京有三人进入第 1组,他们是过惕生、金亚贤和崔云趾三位前辈。
三位老先生的实力是无可非议的,然而过先生这次也是冒了较大的风险。
他在前六轮已输了两局,以后就背水一战。在第 7轮遇到上海老将魏海鸿,
这一局对二老都事关重大,因此二老都小心翼翼加倍谨慎,一步一深思,
不敢贸然采取攻势。当其余23局都退出赛场时,他们这一局还看不出个头
绪。二老都把时间耗尽,双双进入读秒,两人将所有精力都倾注在这局棋
上,进行着生死存亡的搏斗,真是惊心动魄。也许是太紧张的缘故,魏老
输棋。这一局对魏老是决定性的打击,他的气力用尽,再也支撑不住,只
得退出比赛。相反,过老却士气旺盛,从此过关斩将,一路顺风。真是置
身死地而后生。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过老和淞笙在初赛中都很不顺利,经历了不少
危难。但在第 2阶段中,他俩都好似服用了兴奋剂一般,换了一副面貌,
取得了最理想的战绩。

    进入第 1组的还有三人,是黄永吉、董文渊和沈果孙。黄永吉是上届
冠军,理应进入 1组。董文渊也有一定实力,但他的棋品实在和其棋艺不
相称。他经常在赛前虚张声势,跑到对手那儿半认真半开玩笑地恫吓、贬
低以至讽刺,并吹嘘自己定能轻取。而在比赛中,他却紧张得无以复加,
他担心自己胜不了对方,于是采用盘外招,不时猛咳嗽,使得唾沫乱飞,
如毒气弹爆炸;又狠抽香烟,“呼”得一声,向对手喷出一个烟雾弹。不
少与他对局的都受了这些盘外招,心中直冒火。董文渊虽有不错的棋艺,
但他低下的棋品只能遭到人们的蔑视。他恶习未改,因此1962年之后他失
去了作为选手的资格。

    在第 1阶段中获得全胜的只有黄永吉和我,因此我俩的夺标呼声较高。
在数月前访问日本时,日本围棋界也认为中国的冠军将在黄永吉和我之间
争夺。可是第 2阶段黄永吉发挥不好,在第 1轮就受挫于刘大将,以后又
多次败阵,最后排行第 9。这次比赛取前六名,黄永吉名落孙山。上届堂
堂的冠军这次竟如此糟糕,实在很难预料。虽然这次比赛比1960年那次难
度大,主要是年轻棋手的涌现,但再怎么说,黄永吉的成绩也不至于如此。
这大概和他思想负担较重有关,这次比赛在他的家乡举行。家乡的人们群
众和上级领导对他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希望他能保持上届的容誉。这固然
是动力,但又是压力。比赛期间安徽体委对黄永吉格外照顾。用膳时他比
一般棋手特殊,想吃什么就给他做什么。其实一般棋手的伙食已经很好了,
无需再照顾,特殊的待遇只能带来副作用。黄永吉的菜肴虽然比旁人精美,
但这些菜可不好吃啊!

    第 2阶段头几轮我较顺利,连闯四关。第 5轮遇到过惕生先生。“北
过”在第 1阶段中摆下了背水阵,第 2阶段却精神抖擞,所向无敌,也是
连拿四局。这第 5轮在大家看来是夺魁之战,我也深知这一仗关系重大,
但我感到自己占了上风。从1962年这一年的成绩来看,我是蒸蒸日上,即
使是与过先生对局的战绩,我也占着优势,因此赛前心中较踏实。比赛中
我并不怠慢,发挥还算可以,然而过先生在这次决定性的一战中显示出大
将风度,下得特别出色,使我难以招架。我虽然尽力攻击,但过先生的黑
棋固若金汤,还击得当。在中午封盘时我稍处下风,不过胜负尚未明朗。
一般棋手在这种情况下几乎都是高度紧张、心神不定、不思进食。而过先
生从容自若,和往常一样饮食,饭后乘车再赴赛场途中,他竟酣然入睡,
真了不起!下午的比赛进行至晚上 8时多,过先生运子缜密,不断避开我
的锐锋,把优势维持到终局。55岁的老将战胜了18岁的小将。

    败给过先生,对于夺魁是个致命的打击。我自然有些难受,但过先生
的棋艺的确高超,尤其是他在关键时刻镇静从容的大将风度,实在令人折
服。

    和过先生的一战确实是事实上的冠亚军之战。当时的比赛规定,最后
如两人同分,就看相互间的比赛谁胜,因此过先生赢我这一局等于领先两
局。过先生胜了我之后,气势更盛,再接再厉,最终以11胜 1负的好成绩
夺取了全国冠军。在1957年他曾得过一次全国冠军,事过 5年他再度登上
宝座,这是很不简单的。

    过先生还有很好的棋品。他一贯谦逊,从不吹嘘,更无骄横拔扈等坏
习气。即使获得冠军也无丝毫得意之表现。他见到青年棋手总是再三勉励,
从不训斥,态度非常随和慈祥。没有一个小辈见到他会感到畏惧。他把精
湛的棋艺和出色的人品结合在一起,不愧是个优秀的围棋手。

    过先生把全力投入到1962年的全国比赛,这次比赛后他就宣告引退,
不再和年轻棋手在赛场上较量。有不少老棋手虽然棋艺被后辈赶上以至超
过,体力更不及年轻人,但他们仍在棋坛搏斗,其顽强的斗志相当不易。
而过先生则不同,他的态度至少可说明他是一个头脑清晰的、很有理智的
明白人。

    11月 7日,经过34天的鏖战,历时最久的一次比赛鸣金收兵。前六名
座次排定,过先生和我分别获冠、亚军、淞笙得第 3,董文渊第 4,20岁
的沈果孙第 5,北京老将金亚贤第 6,前六名中有三名小将,而且前三名
中又占了两席,这是可喜的。第 7至第 9名都是上海选手,他们是赵之云、
刘棣怀和赵之华。前九名中上海选手过半,实力实在雄厚,唯独没夺得冠
军,这情况和1960年那次相似。

    1962年的比赛有两件大事,一件是评定了我国第一批段位棋手,另一
件是中国围棋协会的成立。

    根据这次比赛的成绩,获得前三名的能授予五段称号,这样过先生、
我和淞笙三人是当然的五段。此外,还增加了刘棣怀先生。刘老这次比赛
不太理想,但他多年来的战绩、他的实力以及声望理应得到最高的等级称
号。“南刘北过”是中国围棋界的代表,不能有了北过少了南刘。第 1组
的其他棋手均为四段,王幼宸先生是二组冠军,按规定也是四段。授予三
段至初段的棋手,都是按规定对号入座。获得初段称号的有一位女棋手,
是安徽的魏昕,她是位个子很小的小姑娘,是我国第一代的女棋手,如今
已成为女棋手中的元老。在1962年的比赛中,她下得挺不错,胜了几员地
方名手。

    1962年虽然评定了这么一批段位棋手,但由于未制订一套确实可行的
升段制度,因此以后没能得到贯彻和发展。后来我国各方面的等级制度都
先后取消,从运动员的等级运动员直至军队中的军衔无一例外,围棋的段
位当然也无法幸免。

    就在这一年,围棋协会成立了。围棋协会的主席是国家体委的李梦华
副主任。陈毅副总理担任了围棋协会的名誉主席,这是令人振奋的。一位
国家副总理、党的政治局委员担任一个协会的名誉主席这是从围棋开始的。
这不但是出于陈毅同志的热心和支持,也是我们的祖国、我们的党对围棋
事业的关心。我们感到围棋事业的发展有了保障,祖国的这一古老艺术前
途无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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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4-12 12:04: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五战五胜

    一个人,不管他想走到哪个领域的自由王国,不仅需要拳打脚踢地去
拼搏,而且需要沉得下来,用自己的头脑冷静地思索。我在一系列的对局
后,尤其是1961年和安藤的比赛以后,深感布局对于发挥水平的作用。虽
然我始终认为中盘对围棋的胜负起着最重要的作用,但只有在布局中摆好
阵势,取得主动,才能顺利地进行中盘作战。

    经过一段时间的研究,我感到“对角星”布局较适合自己的棋风。创
造对角星布局的是我们的祖先。我国古代下围棋的对局双方必须先放上两
个座子。成为双方都是对角星的状态。如此下法较之现代无疑失去很多变
化,但如从一个空角上选择一点来说,那星位可以说是效率最高、价值最
大的。布局起手占据对角的两个星位,其结构既分离,又呼应,既能取势,
又可占实地,而且进能攻,退能守,如此布局加速了步调,丰富了变化,
增强了弹性。因此我们的祖先干脆定下规则:四个星位由对局双方以对角
星的形式均分。

    “对角星”布局不但有其本身的优点和威力,而且又适合我的棋风,
因此多少年来它一直是我下棋时的一种主要布局,但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
即“对角星”布局已为大家所熟知,所以我的对手可以轻易地阻止我使用
“对角星”。同时我又注意到不少棋手,包括一些水平较高的棋手,在布
局方面或多或少被习惯下法,被条条框框所束缚,因此他们的棋变化很少,
很多盘棋的布局都大同小异。但我认为棋理是融会贯通的,我们研究布局
理论绝不是为了模仿,而是为了真正通晰棋理,这样下出来的棋就不会象
背课本似的那样死板,而会有生气,有性格,有特色。

    我决心研究出一套适合于自己的并利于突破的布局,这将是怎样的布
局呢?我有这样一个指导思想:积极主动,不落俗套。于是我认真研究现
代日本的布局,研究中国古谱、日本古谱和日本“新布局”时期的布局,
直至研究日本业余棋手的布局。业余棋手的水平自然低于职业棋手,但他
们有他们的长处,即他们下棋没有职业棋手那么大的压力。职业棋手因他
们下的每一局棋以至每局棋中的每一着子直接关系到他们的经济收入、生
活水准,因此他们往往过于谨慎,缺乏探索和创新的勇气,他们的布局就
容易带有保守色彩。而业余棋手无此顾虑,因而敢于探索,敢于下新手。
当然,不少新手不见得能成立,但却能给人以启发。我研究的棋谱多了,
视野就开阔了。围棋盘实在是个难以想象的广阔天地!

    我每每半天半天地看着空荡荡的围棋盘或光秃秃的围棋记录纸,那空
无一物的棋格上便出现了像万花筒那样变幻无穷的布局。渐渐地,似乎不
是我在设计布局,而是布局在设计我、控制我了--我的视野里老是摆脱
不开这样那样的布局。不管我干什么,不管是刚走上大街或是刚钻进被窝,
那视像的屏幕上早已给我映上了一个空棋盘,我就无法抑制地继续在我视
像的棋盘上研究起各种布局。我累坏啦,支撑不了啦,我必须摆脱这只空
棋盘!但是这只空棋盘是我的影子,是我的命根子!而且我对于一切见到、
想到的有意思的别出心裁的布局,总想在对局中尝试。这种尝试容易使我
的对手不快,因为有时我的布局太邪门,对手会感到这是对他的蔑视。我
也曾在对局中觉察到对手的不满,心中有些不安,虽然我绝无蔑视对手之
意,但我想如果反过来,我处在对手的位置,恐怕也会有同感,然而为了
探索棋艺,这也无可奈何。

    我终于找到我所追求的理想布局--执黑棋采用“对角星”布局,如
对手阻止我使用“对角星”布局,则采用“中国流”布局(当时并无“中
国流”这个名称)。

    就这样,“中国流”布局产生了。“中国流”布局贯彻了积极主动、
不落俗套的指导思想,因此很快在中国、在世界上盛行,最后被日本围棋
界称之为“中国流”。

    如今,“中国流”已成为最流行的一种布局。每当我看到“中国流”
这三个字时,就感到亲切、自豪,但同时又感到悲哀。

    “中国流”布局的出现及其发展丰富了现代围棋的布局,并推动了积
极主动的潮流,这是可喜的。然而在20年前,她还是个婴儿,恐怕在一些
人眼里她还是个怪胎。我曾经哺育过她,在她身上花了不少精力和心血,
我是多么担心她那小小的生命会夭折,虽然同时我又坚信她会成长的。后
来她终于成长了,而且成长的速度令我吃惊。她不像一个正常的孩子那样
成长,简直像患了巨人症。虽然这说明她具有旺盛的生命力,说明她得到
人们真正的认识和重视,但这也反映了围棋界的一大弊病:当一种布局流
行之后,很多棋手就会视为圣经,盲目背诵。这种弊病阻碍着围棋事业的
发展。29年前我坚持尝试“中国流”布局就是为了同这种弊病作斗争,而
如今,人们在下“中国流”时却又恰恰反映出这种弊病。真可悲!就这样,
我对“中国流”越来越冷淡,越来越疏远。难道我对这种布局缺乏感情吗?
当然不是。但我是不甘心随大流、不甘心受束缚的,我下“中国流”就是
为了摆脱束缚,为了创新,岂能到头来反被束缚?我总认为围棋艺术是无
止境的,一个棋手只要他有了一定的水平,只要他真正有志向、有抱负,
都应该自己去闯,而不应当老踩着他人的脚印走。虽然闯是艰苦的、要付
出代价的,但唯有这样才有乐趣。当然,我并不是说“中国流”就不应再
使用了,“中国流”同其他布局一样,都有待继续实践,继续研究,不断
发展,不断完善。但有一点是必须强调的,即我们无论下哪一种布局,都
不应盲从,而应当有一个清醒的头脑和明确的目的,那就是为了发展、为
了突破、为了超越、为了通向围棋艺术的自由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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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4-12 12:25:46 | 显示全部楼层
    每一个搞事业的人,在他的一生中总有最值得怀念、最值得回味的年
代。对于我来说,1963年就是这样一个年代。在1963年中我的棋艺有了大
幅度的提高,如果说1959年是我的第一个飞跃,那末1963年就是第二个飞
跃。就在这一年中,我第一次被周恩来总理接见。二十多年前的这些事情
我至今记忆犹新。

    为准备1963年秋季日本围棋代表团的来访,这一年又举办了一次全国
集训。这次集训的规模较1961、1962年都要庞大,老中青三代棋手,能集
中的都集中了,连顾水如先生也参加了这次集训。年轻棋手中,像我、吴
淞笙、罗建文和沈果孙这么一批已算是老资格了。头一回参加集训的有王
汝南、姜国震和黄进先等,济济一堂,好不热闹。通过这次集训,能明显
看出年轻棋手的水平已超越老棋手和中年棋手,吴淞笙的实力较突出,受
到大家的公认。后生就是可畏,1962年出访日本淞笙还选不上,同年秋季
全国赛中他虽然获第三,但还可能被人认为是交了好运。然而不到一年时
间,他已稳稳地坐上第二把交椅。罗建文和沈果孙虽然稍逊于我和淞笙,
但已成为二人之下,众人之上的高手了。王汝南当时还较弱,我们训练时
根据水平分三组,汝南分在第三组。第三组的棋手很少有机会跟我或淞笙
下上一局。但一年之后,汝南以谁都意料不到的战绩打进全国前六名。

    六十年代全国围棋赛两年才一次,逢双年举办。对日赛在1965年前是
每年一次,因此1963年只有迎战日对这一仗。围棋手们憋了一年才迎来这
一次比赛,真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日方来我国之前先把代表团名单寄给我们。大家一看名单,都感到不
好对付。代表团团长杉内雅男是个老练的九段,他的棋柔软明快,轻灵飘
逸,胜负清楚,好似棉花里藏刀。他在大比赛时下得很慢,但他的思路很
敏捷,能下出一手漂亮的快棋,在来我国之前曾获得全日本第三期快棋名
人。他从不喝酒,也不抽烟,这在日本社会中很为稀有,加上他对局时始
终端坐,不动声色,因此在日本有“棋仙”之雅称。杉内九段的夫人杉内
寿子也是职业围棋手,如今已达八段,仅比她丈夫少一段,是古往今来段
位最高的一位女棋手。寿子原姓本田,本田家有三姊妹,寿子是老大,两
位妹妹一曰幸子,一曰辉子。三姊妹都是职业棋手,这在日本是仅有的一
家。寿子的棋风比她的丈夫更柔软,尽管如此,可不是好欺负的,她获得
的八段称号货真价实,是和男棋手在一起厮杀起来的,很多孔武有力的男
将都败在她的手下。杉内夫妻都是棋坛高手,不乏共同语言。他俩的棋风
又都属柔软型,棋如其人,他俩的性格大概也是如此吧,以此推理,这对
伉俪一定是生活和睦、相敬如宾吧。

    团员中还有四名棋手,其中有两名职业棋手,他们是宫本直毅八段和
桑原宗久七段。宫本八段28岁,属关西棋院,是桥本宇太郎九段的得意门
生。当时他的竞技状态很佳,头一年打进了日本最大的比赛“名人战”的
循环赛,1963年在象征着日本最高水平的这个循环赛中获第四,这个成绩
相当不易。在循环赛中有一盘棋给中国棋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是他执白
对藤泽朋斋的一局。这局棋下得非常精彩,藤泽九段的棋以战斗力强闻名,
但他居然执黑输了32目。输这么大的数字在围棋史上实输少见。这次看到
名单上有宫本八段的名字,有的人便不禁伸出了舌头。桑原宗久七段和宫
本八段一样,也正处在年盛力壮、精力最充沛的时候。

    业余棋手有两人,一人是“四天王”中的村上文祥,村上是日本一家
大公司叫“荏原制作所”的一个高级职员,他皮肤黝黑,体躯肥胖。他下
的棋和他的体格相似,很有份量。日本业余“四天王”在我国围棋界享有
盛名,这次能和他较量一番令人兴奋,当然“四天王”可不是好对付的。
还有一位是业余 5段田冈敬一,他是朝日新闻社的围棋记者,有一定的棋
艺水平,但在来访的代表团中相对地显得弱一些。于是大家便议论,认为
可在田冈身上得几分。

    这个代表团的名单如与1961年日本围棋代表团相比,其实力显然要高
出一块。但1961年我们主要依靠老将迎战,时过境迁,这次我们将以十几、
二十多岁的青年棋手为主力,从这一点来说,我们的变化更大一些。拿我
个人来说,1960年第一次参加国际比赛还是一个刚冒出来的小辈,而如今
我已是第一号主力了,自己深感肩负责任的重大。几年来和日本棋手的交
锋,使我深深体会到一场场惨败所带来的耻辱和痛苦,这些难以忘怀的隐
痛有时在敲打着自己的神经、咬啮着自己的心灵。

    我深知陈毅副总理对围棋手的期望,虽然他对我们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从不责备一句,反而一直勉励我们。但有时我真想听听他的批评,就像你
犯了错误没有听到责备会使你更难过。陈老总也知道我成长了,我从他的
眼光中看得出他已不再把我当成一个年幼的孩子了。他每次接见我们,我
还是和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总是坐在他的身旁,吃饭时也总是挨着他。
但如今我在他身旁已和若干年前完全不同了,那时我只把自己当作一个不
太懂事的孩子依偎着老伯伯,而现在我感到自己是陈老总这位元帅、这位
司令手下的一员战将、一个士兵,只要他一声令下,我就马上冲杀出去。

    这次客队在我国的比赛路线是由南往北,先在杭州赛两场,然后到上
海赛三场,最后的几场都安排在北京。那时和日队比赛的上场名单是赛完
一场再排下一场。在赛头一场时谁也不知道下一场该轮到谁,谁都有上场
的可能。因此集训队的几十位棋手必须自始至终伴随客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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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4-12 12:26:5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是主力队员,按理说第一场应当上,但领队考虑让我头一场先观战,
可以摸摸底,这样的安排事后看来效果不错。

    我们和日本职业棋手的比赛除了指导棋,其余都被让先。比赛场地设
在华侨饭店的大厅中,华侨饭店面临景色宜人的西湖,然而两场艰苦的比
赛压在我们的心头上,不要说游山玩水了,西湖只要一映入我的眼帘,立
即化为一只围棋盘,上面立即会出现我正在思考的棋局。我想,当时我们
的棋手恐怕全都有了“点湖成局”的妙着。

    第一场比赛给我的印象极其深刻。我方上场的五个队员都竭尽全力,
但先后都陷入苦战。日方的棋手也较认真,就是团长杉内九段轻松自如,
他那瘦小的身子坐得很稳,面部毫无表情。他下棋的姿势和一般日本棋手
不同,从不使劲打子,总是轻轻地将棋子往盘上一放,又很快地把手缩了
回来,好似胳臂上安了根弹簧。只要压的对手落下一子,这根“弹簧”就
把棋子迅速地送到棋盘上。杉内九段的棋熟练刁钻,加上他落子神速,使
对手往往在精神上先垮了下来,丧失自信。

    下午,比赛了不多时候,一名中国棋手败下阵来。过了一会儿,又一
名棋手遭到同样的命运。然后,第三名棋手又是如此。看到自己的战友接
连失利,我的难受就别提了。再要看下去,我就受不住啦!我悄悄地离开
了赛场,单式这一刻赛场上又发生了什么呢?不行,我必须去看看!于是
我又不自觉地走了回去。就这样我走出走进好几个回合,感到很难自制。

    自第一次对日比赛以来,我一直是个参战者,而今天成了观战者。上
场的队员固然辛苦,可观战也不轻松。一场比赛自始至终起码要九个小时,
这九个多小时我的两条腿一直是站着或来回走动,这对于坐惯的人来说很
难适应。更何况脑子里要装上五盘棋,并不断地对这五盘棋进行分析、判
断。看着战友们在厮杀,自己的手直发痒,尤其在关键时刻真令人心焦!
一旦看到我方队员运子不当吃了亏时,我恨不得把手伸进他的棋盘里去。
我觉得我快把握不住自己了!如此一天下来,我也折腾得疲惫不堪。以往
我只知道上场的辛苦,如果某位观战的朋友说累,我会感到惊讶。可见什
么事都要自己体会体会。

    第四局又输了,最后也不妙,真揪心呵!这一场我虽然没上,但比上
场更受刺激。我深深感到作为一个上场队员其责任有多大,他的胜负要牵
动多少人的心!

    最后一局也输了。又是个零比五。

    我默默地离开了赛场。我想,中日围棋交流以来,我们已有过多少次
全败了。今天,好不容易盼到今天,又是全败!难道我们一直这样全败下
去吗?我只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愤怒,也不知是对谁发怒,或许就像在战场
上看到身边的战友一个个都倒下去似的,反正就是想拼了!

    回想起来,第一场没上对我确实得意匪浅。这一天给我带来了很大的
震动和激愤,从而使我聚集起更多的力量和勇气去投入比赛。

    第一场结束后马上就讨论第二场上场名单,这可是个大难题。如果头
一场成绩好,第二场就好安排,而如今是全败呵!要知道第一场除了我没
上,其余也都是我们的主力,这样的阵容都输了,谁上场能放心呢?我们
的领队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此时已不是希望取得什么好成绩,而只求不再重演第 1场的悲剧。基
于这样的出发点,就交给我一个任务,要我去对付客队中最弱的棋手--
田冈敬一业余 5段。这个决定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是一心准备打硬仗,
结果却相反。很明显,这样安排是非赢不可的。我理解领队的苦衷,我想
反正我是下定决心了,不管对手是谁,一旦上场,我心中只有一个字--
赢。

    第 2场开始了,经过猜先我执白,这稍有些不利。田冈虽说是业余棋
手,但他毕竟生长在日本,尤其是作为围棋记者,他经常观看最高水平棋
手的比赛,可说是见多识广。他的盘面漂亮,我没料到他的布局这么熟练、
清楚,以至开局后不久黑棋领先。我心中有些噪了,好不容易克制住。进
入中盘我的特长逐渐发挥,相反,田冈的弱点开始暴露,白棋终于取得了
主导权。对局时我把所有神经都调动起来,高度的紧张使我一局棋下来眼
睛也直了,身子也瘫了,其实田冈的水平确实稍逊于我,如果我心中有底
的话,不至于如此紧张。这场比赛吴淞笙战胜村上文祥,安徽朱金兆在受
二子指导棋中胜了宫本八段,我们总算避免了再一次的惨败。

    参加过比赛的棋手都会有这样的体会,如果你头一场胜了,往后的日
子就好过,像做生意有了本钱。反之,如出师不利,则前途就艰难得多了。
我胜了田冈绝谈不上是好成绩,但却使我士气更旺盛,我将以更高昂的斗
志去迎接新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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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4-12 12:27:17 | 显示全部楼层
    9 月19日,在上海的第 1场比赛揭开了战幕。上海的战场还是体育俱
乐部的那个篮球场。自1960年第一次和日本围棋手在这个赛场比赛后,我
就对这个赛场产生了特殊的感情,似乎到了上海理应在这儿比赛。以后也
在其它场所进行过比赛,如锦江饭店及和平饭店的一些豪华大厅中,但总
感到缺少一些感情。

    一个棋手在自己的家乡比赛可能发生两种情况。一种人感到负担很重,
回到家乡,这么多亲友、老领导、老相识,如下不好可丢脸了,这一来却
偏偏不好下。另一种人则是劲头更足,家乡的土壤、家乡的气息、家乡的
亲人以及家乡的一切会给自己的肌体、精神和力量以强大的充实。我显然
是属于后一种人。自1963年开始,以后很多次国际比赛,我在上海大多发
挥较好。每当我一跨进体育俱乐部的这个赛场,看到那熟悉而又亲切的一
切,特别是赛场上边那一圈尽管是狭窄的、面积有限的观众席,上面却挤
满着热心的爱好者,我总会感到一股热流涌向心头,然后又扩散到全身,
使人兴奋、激昂。在体育俱乐部的每次比赛,狭小的观众席中总少不了我
那身材高大的父亲。他是那么的聚精会神,那么的紧张,永远和我 7岁时
与顾水如先生在襄阳公园对局时一样。依我看围棋观众大部分的水平都跟
我父亲类似,他们的水平很难对我们下的棋真正理解,但他们都是那样的
热衷于观战。他们和我父亲都有一个同样的心愿:希望中国棋手获胜。这
样的观众是可爱的,可贵的,是棋手们获取胜利的一个温暖的积极因素。

    上海的的头一场比赛取得了很好的战果,我们以三比二取胜,这个成
绩谁都没料到。获胜的三人都是小将:我胜村上 3子,罗建文胜田冈 1子,
吴淞笙中盘胜桑原七段。

    上海的第 2场安排我对桑原七段,自杭州比赛开始,我先对五段,以
后打一仗升一段,颇有意思。但一仗比一仗难打,一来对手的实力显然不
同,二来我一盘盘地获胜,越发引起日本选手的重视。

    桑原七段在上海的头一场摆给淞笙,这对他显然是个刺激。在那个年
代日本的职业高段棋手输给中国棋手会觉得很难堪的。桑原七段知道我不
比淞笙弱,于是决心在我身上雪耻。桑原长得白白胖胖的,他那油亮的皮
肤上显示出营养的充足。如果从胖的角度来说,他跟村上属于一个等级,
不过村上黑,桑原白,两人站在一起,好似黑子与白子。也因为胖的缘故,
这两人下棋都爱出汗,桑原因为是职业棋手,对局时更认真,因而汗水也
出得更多。

    我很快摆开了积极好战的阵势,桑原七段也是力战型风格,硬碰硬地
和我对干起来,不一会儿,黑白双方就扭杀在一起。这是一场恶斗,是双
方势均力敌的极其艰苦的恶斗。自始至终,局势一直相持不下。我俩把所
有的力气都消耗到棋盘上,虽然每方用时为四个半小时,但这四个半小时
是那么经不起支配。桑原七段很快地进入“读秒”,我平时虽然下一手快
棋,在全国赛时一般都花不了两个小时,而这一次不知不觉把四个半小时
耗尽了。我不时感到自己的心口在怦怦跳动,我知道自己已处于高度的紧
张状态。我一看棋盘对面的桑原七段,尽管连连摇动着扇子,但豆大的汗
珠不断地倾泻下来,看来他的紧张不亚于我。桑原七段的汗水似乎成了我
的镇静剂。我把体内边边角角一切残存的力量调动起来,集中在一点上:
下好每一步棋,直至下好最后一步棋。

    激战了近10个小时,我终于胜了,只胜了半子。在围棋比赛中,胜半
子是幸运的。半子这个微小的数字本身意味着很大的风险,然而这半子的
价值和一百子并无区别。为了这半个子,我这天的10个小时简直过着“非
人的生活”!我自 7岁学棋以来,至此下了12年的围棋,这一盘所花的代
价无疑是最大的。这是最艰苦的一局。

    没料到,更艰苦的一局紧跟而来。

    上海赛完我们来到北京。北京的头一场将在 9月27日举行,赛场和1961
年一样,仍在北海公园的悦心殿内。两年前我曾在这儿以 2比 3败给日本
的业余棋手安藤英雄,安藤在对局时屡屡站起漫步。我很清楚地记得,一
次输给安藤后陈老总专注地看着我们复盘。我更忘不了陈老总惋惜地对我
说:“今天本来请周总理来的,不巧总理有事不能来了。”两年之中,我
一直想在这悦心殿中雪耻,为中国人争口气,也让陈老总高兴一番。说不
定这次陈老总会把周总理请来呢。好不容易捱到了这一天,我憋了两年的
劲就要发泄了。我已赢了五、六、七三位日本棋手,原以为下一场将沿着
阶梯再上一层,想不到在北京的第一场就让我与九段对阵。杉内九段如今
是势如破竹、所向批靡。他因为比赛的场次多,所以获胜的盘数比我多,
就连让二子的指导棋别人也没能拿下一局。特别是他每一盘都赢得那么轻
松,每一场比赛他总是很早地结束战斗。有的棋手和他交手缺乏信心,在
比赛中一触即溃。这次我将迎战杉内九段,不少人对我寄予了希望,但恐
怕更多的人认为我是凶多吉少。这一场吴淞笙将对宫本八段。双方最强的
对上了。在北京的头一场就摆开了决战的架势,日本是两位声望显赫的八、
九段高手,而我们则是18岁和19岁的两个中国新秀。

    9 月27日上午,在悦心殿的赛场中,坐在第一台的是杉内九段和我。
两年前的那次比赛,我坐在最后一台苦斗安藤英雄。事隔两年,我从最后
一台晋升到第一台,而坐在第一台意味着第一等的责任。今天的对手比两
年前的对手水平要高出两个子,而我也是今非昔比了。我满怀信心地进入
“阵地”,执起黑子摆开了我最得意的布局。

    这一仗的艰苦是空前的。杉内九段不像桑原七段那样跟我硬干,他巧
妙地进行迂回战,犹如善于轻功的侠士一样,声东击西,来去无踪。我和
桑原七段的对局虽然费劲,但总能把浑身气力使上去,而今是有劲使不上,
这是最可怕的。如要蛮干,那只会露出破绽给对手提供取胜的机会。我尽
量沉住气等待机会,好不容易在右下角接触上,我看准了啪地一个手筋在
白子上靠了一手。这一着确实厉害,杉内九段大概没料到。他盯着棋盘凝
视许久,此时他恐怕对我真正重视了。然而杉内九段不愧是个久经沙场的
老练棋手,他巧妙地摆脱了困境,又继续施展那一身轻功绝招。他下的棋
稀稀拉拉,好似撒豆子一般,但又遥相呼应,彼此关联,且子子占要害,
着着据急所,下得点水不漏。进行至中盘我感到不妙,黑棋有不少陷于被
动挨贡的境地,如要与白棋对贡,则火力太弱,势必受挫;如要强行夺围,
则外势必将受损。我苦思很久,决定弃子,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先牺
牲了三子,然后再弃六子,在这过程中,将左上角两个白子俘获了过来。
虽然花了极大的代价,但甩去了包袱,摆脱了困境,并且经过转换,夺得
白的左上角,有失也有得。从全局来看,保持着大致的平衡。

    中盘的大转换之后,局势非常微细,胜负将由终盘决定。我一向擅长
中盘,最讨厌收官,而日本高级棋手的收官技术普遍严谨缜密。我不由暗
暗叫苦。我以短处对付人家的长处,可不妙啊!此时我观察杉内九段,只
见他脸上也多少显露出紧张不安,一位不动声色的“棋仙”此时嘴里也不
自禁地嘀咕出声音。他所耗用的时间比我多不少,裁判已拿出秒表左在他
身旁,将要发出无情的读秒声。好,杉内九段也紧张了。围棋比赛就是这
样,如果你沉得住气,能始终保持镇静,不露任何表情,对手即使形势领
先,也会感到迷惑,甚至会对自己的优势局面感到怀疑。但如果你流露出
紧张不安的情绪,则对手尽管处于劣势也会感到希望。如今我看到杉内九
段也紧张了,虽然是一些极细微的表情,但已能说明问题了。此情景与上
一场对桑原有些类似。于是我更增强了信心,咬咬牙,决心在收官中夺取
胜利。果不出所料,杉内九段的收官不太理想,局势的天平向我这儿倾斜
了。

    局势虽有好转,但苦战依然继续。细微的局势只要稍一不慎就会逆转。
我也把规定时间用完进入读秒了。我国棋手普遍缺乏读秒经验,在读声的
无情催促下容易紧张失常,我也不例外。但这一局我反而冷静了,没有明
显错着。我有一个特点,即点目快,即便在 1分钟的读秒时间内,我能用
其中一小部分时间把双方的地盘计算清楚,再用剩下的大部分时间考虑下
一手该下在何处。这样,我一直能较准确地知道局势的优劣。

    我们这局棋尚在激烈争夺,其它四局已结束。吴淞笙胜了宫本八段,
很了不起,其余三局均失利。现在所有的人都在关心我们这一局,观战者
把我们这局包围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更多的人在另一厅内研究我们这
局棋,几位比赛完的日本棋手也在一起研究观看。虽说语言不通,但拿棋
比划着,是可以相互理解的。在一个关键处,宫本八段拿起一个黑子放在
棋盘上,意思是说这手棋重要,如下在这儿黑棋能获胜。一会儿,就有人
送来消息--黑棋正是下在这儿!宫本八段笑了,旁观者也都乐了。

    看来日本棋手并非很希望他们的团长获胜,是因为除杉内九段外,其
余棋手都已败过,还是因为其他原因?这种情况当时我们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我们知道个人的胜负当然是和国家、民族的容誉联系在一起的。

    杉内九段在我国的每场比赛都是轻取,今天他陷于苦战了。当然,我
更艰苦,但我若不艰苦才怪呢,而杉内这样却有些出人意料。他平时那符
合“棋仙”雅称的飘逸洒脱的对局姿态逐渐消失了,给人看到的是一位职
业棋手正在绞尽脑汁、奋力拼搏的形象。杉内究竟是个高手,他竭尽一切
可能设法挽回局势。而我呢,调动着每一根神经以至每一个细胞坚守着好
不容易得来的一点点优势。当走到单官时,黑棋左上角外边的气全填满了,
黑角里边似乎有不净之处,看来很危险,是否要补一手呢?花一手补上,
黑角固然安定,但要损失两目,胜负非常细微的局面一下送出两目可不是
闹着玩的。如不补又不放心,角里变化复杂,如果出了棋那还了得!要在
平时,我不是看清有问题宁可输棋也不肯多补一手,但我深知这局棋关系
重大,绝不能到最后出问题,一失足成千古恨呵!我马上以最快的速度再
核算一遍双方的目数,终于确定黑棋比白棋多三目,于是我在角里补上一
手。三目减两目,剩一目,我已深信这一目的优势不会动摇了。这一目重
千斤!直到盘上最后一个子下完,我终于往椅子背上一靠,要知道好几个
小时以来我的身子都是朝着围棋盘前倾着,始终没有往椅子背上靠过一下!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嘴里不自觉地吐出一个词:“一目”。想颁布到这像
叹息一般轻微的自语,被身旁的日本记者听见了,他回去就在报上说,陈
祖德在读秒时输赢还这么清楚,还能确信胜一目。杉内呢?身子并没动弹,
两眼凝视棋盘许久,没任何表情。当裁判站起要计算子数确定胜负时,他
说:“请等一下,让我想一想”。他又凝神静思一会,说了声:“我输了。”

    最艰苦的一仗结束了。之所以说是艰苦,其一是比赛时间长,这是长
达10个小时的神经始终绷紧的“马拉松”赛。其二是对手强,在被我战胜
过的所有棋手中,杉内九段无疑是最强大的,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即这局
棋关系重大,尽管是让先,但胜九段在我国还是首次。这一局耗尽了我的
精力和体力,当比赛结束后我才感到难以形容的疲乏,也才感到自己的胃
疼得那么厉害。不少人跑来对我表示祝贺,我只能有气无力地支吾一下。
我多么想痛快地睡上一觉,足足睡上那么一个星期!

    不过现在可不是睡觉的时候,因为还有重要的活动,还有激动人心的
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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