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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是吴定远先生回忆恩师的文章，原文刊于《今虞琴刊续》。郭曾量，号同甫，为郭柏荫之孙，郭式昌之六子。
忆郭同甫先生
大学时代，经人介绍，我向郭同甫先生学围棋。我20岁，先生72岁。郭先生那里，我差不多每个星期都去。后来听到郭先生弹琴，我又向先生学琴。
我和郭先生，琴、棋、清谈，直至郭先生终，共15年。郭同甫先生经历，我略了解了一些。
经历
郭先生曾经科考，小有成绩。旧时代曾当过县长和吴佩孚的秘书，解放后入文史馆。
一奇
有一次政府人员来他处了解他的历史，离开时翘起大拇指头说："你在旧时代任职不低，至今清贫，这是一奇！"
受到这种档次的赞美，郭先生豪情满满，每与客人谈起，郭先生总兴致投投。
随处随缘
郭先生居于斗室，却常能宾朋挤挤，来者大多棋友，内中不乏能诗、能画、能文者，时不时晚宴共欢。随处随缘是某友人词中文字。
郭先生曾说起吴佩孚兵败，他成了张作霖的俘虏，与同狱颇为投合。不意对方甚富，家人买通关节，常送好酒好肉，郭先生得以共享之。
随处随缘，真其人也。
（先生之居听说是赵家请师的情份，隔壁楼下也都属于赵家。学生赵家兄弟：赵之华，赵之云）
失琴
郭先生曾花2000银元买了张宋琴，最是上品。兵荒马乱之际，一日为避追杀，失琴。
我问道："琴人失此琴，先生当时如何感受？"
先生答："江山尚且今天你的，明天他的，何况一琴"
名片
有一次郭先生赴宴，衣着平常，遭拒！看门人斥其非类，郭先生递上名片，对方跪下。
琴 郭先生弹琴从容沉稳，这是我的感觉。他常说"莫不易于速，莫不难于慢。"
曾闻郭先生学琴于祝桐君，详情并不清楚。
郭先生对琴曲品调高下之分别十分讲究与敏感，俚俗之声不容入耳。
平素曾听郭先生弹过《水仙操》、《平沙》、《渔樵》、《白雪》、《阳关》、《归去来辞》、《潇湘》。人老矣，每每弹而不全，只能以意味取之了。
棋
郭先生下棋崇尚战斗，让人子越多越好。我看他每与棋友杀得黑云遮天，血腥闻于盘外。七老八十之人能这样不畏艰辛，实属难得。
观其落子布阵气势磅礴，杀机一起，则倒海翻江，动魄惊心。惜哉行棋线条粗犷，胆略有余绵密不足，以现今比赛要求衡量，恐怕胜率未必会高。然挥洒性灵，但求一快，就格调而论，则全然是异禀的流露，岂平常棋家可与同日而语哉。
武艺
郭先生少时，家中请了道士先生教他习武，数年后道士受礼而别，赠言"可以外走，但莫凌弱"。
郭先生曾与我说起"跌骨"、"点穴"之术，未知他是否掌握，自言长于"五撞"。我问他有否实践，于是故事就说开了：
一次看戏，郭先生位于走到边，有一留洋少爷之保镖出入其间，郭先生时不时起座想让。戏行间，先生看得投入，猛然叱声灌耳"叫你让，为什么不让！"转头一看，正是那保镖怒目而视，意欲通过。
"不让又怎么样！"
硬汉答到："不让揍你！"声音里夹着狞笑。
说得迟，那是快，郭先生掷扇涌身而进，那保镖受一击而仆，远远的。太突然了。郭先生抢步向前，厉声问到："你要怎么死？！"
劝架人回答，说起来还都是熟人的熟人。
郭先生武艺了得，恐罕为人知。
文字、会短离长
郭先生那里诗酒小聚都在晚间，我未曾一往；未领先生之文字小品。有一次见到墙上贴有"有花真富贵，无事小神仙"一对，也未知是否先生所作。
另一次问起诗事，郭先生从抽屉里拿出了一纸片，却是赵之云题画小诗，来请先生指正的。诗云：
微风吹不休，天际流云散。
寒绿满前溪，似有幽人叹。
又一次说起一次小宴，却是热烈情景。邓英翘先生，书法诗词之逸群者。余子范先生，语文老师，酒正憩，余先生开话路："邓公，久仰诗名，曾听邓公有诗词立就之本领，今晚表演一下如何？"
"好"邓先生兴致正浓："请出题"。
余先生出了最长的词牌说到，就以今晚场景为内容。
文房四宝备毕，但见邓先生挥毫，满纸龙蛇游动，自首自末无有停顿，更有奇者，不打格子，通篇布局合度，始于当始处，终于当终处，一气呵成。神了！众人无不惊讶。之后我总算听到郭先生夸他文思如泻，真了不得。可憾知之晚矣，未睹词作。
郭先生晚年患肺癌一年上下，他不知道，后知道了他不相信。临终前，自觉不济，书"会短离长"四字以示朋好左右。
噫——
魂返太虚，廿载有余。摩挲往事，如在昨日。会短，情谊不短；离长，思念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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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3-16 00:49: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