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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沛泉:百年中国围棋的见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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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2-28 01:06:41 | 只看该作者 |只看大图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作者何云波与胡沛泉老人


前言:惊闻胡沛泉于2019年2月19日去世。一年多前前往西安访谈胡先生的情景犹历历在目。98岁的先生那时还是《西北工业大学》学报的在任主编,并且还亲自看稿、校对英文目录、摘要等,思维也特别清晰,以为先生可以活100多岁呢。世事无常,突然想到一位棋友说我做围棋口述史,抢救活着的历史,是在跟时间赛跑。真是如此啊!幸亏当初一听说胡沛泉先生还健在,立马去拜访了先生。仅以此文,悼念百年中国围棋的亲历者、见证者胡沛泉先生。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个人档案:胡沛泉,生于1920年,棋手、教授。江苏无锡人。幼年学弈,曾受崔云趾的指导。九岁在北京中国围棋研究会与名手对局,受四、五子,互有胜负。稍长,移居上海,1940年毕业于上海圣约翰大学土木工程系。同年留学美国,1944年获美国密歇根大学工程力学博士学位。1947年回国国,任上海圣约翰大学教授。其间常与顾水如、刘棣怀、过惕生、张恒浦等棋手交流,棋风受“新布局”影响较深,重视外势,达到当时第一流水平。1948年与余世浚合编《围棋通讯》,1952年编《围棋入门讲义》,1950至1957年主编《围棋记录》,对建国前后围棋界动态介绍甚详。1952年后,历任华东航空学院、西北工业大学教授。组建西北工业大学工程力学专业,讲授工程数学、高等材料力学等课程。1956年,被定为当时中国最年轻的二级教授。《西北工业大学学报》终身主编。2019年2月19日去世,终年99岁。

一、双面人生
何云波(以下简称何):胡老师,在《围棋天地》上看到蔡海燕先生写的关于您的文章,知道您身体还很好,很激动。今天终于见到您了。
胡沛泉(以下简称胡):云波同志,欢迎你来西安。蔡海燕跟我介绍过你,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何:我现在在做《世界围棋通史》现代卷,还有围棋口述史,发现民国时候的围棋史料是最缺乏的。很多当事人都已经不在了。而您可以说见证了一个世纪的围棋的发展,希望您能谈谈自己自己的围棋经历,包括您认识的民国时候那些棋手,您跟他们的交往。
胡:那我满足不了你的要求。那些经历要一一讲起来,效率太低了。我这个人做事是很讲效率的,同时还需要善于抓要点,抓住主要的。我已经跟你准备了很多的文字材料,我可以跟你讲讲,到时你拿回去再慢慢看。

何:好的,那我们随便聊一聊。您出生在北京,是吗?
胡:不对,我是出生在无锡。

何:另外我想求证一下,赵之云的《围棋词典》,还有一些围棋史的书里,说你是1919年出生的。百度百科,说是1920年,究竟是哪一年。
胡:1920年。他们有的是根据我诞辰九十年周年纪念活动的资料推断出来的。这里有实岁与虚岁的区别。

何:那你什么时候开始接触围棋的。
胡:围棋在我的人生中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我主要是做学术,最重要的是学术领导工作。我很年轻的时候,在NACA(美国国家航空咨询委员会)就是高级工程师了。1956年的时候,确定全国的一、二级教授,我被定为二级教授,是那个时候最年轻的二级教授。我的思想是从年纪轻的时候逐渐演变成的,而不是解放初的思想跟现在的思想是一样的,这是违反辩证法的,辩证法是发展的。

这个不知道你看过没有,吴清源、段祺瑞斗棋赢学费。从前讲中国人打败日本人不正常,日本人根本不服,他们认为日本军队投降是天皇命令的,并不是中国人在战场上把它打败的。这个是《围棋天地》,但是你可能不一定有很多份数,这个要给你看,是彩色印的。这个东西我认为是非常重要的,叫《什刹海棋话》。我是点着这个东西,给蔡海燕,让他一个一个看的。这里面还有一个围棋大事年表,年表里面有聂卫平诞生,这也是围棋大事之一。还有个学报的文章,要给你,是跟围棋的交叉,原题目是“纪念胡沛泉先生”,我觉得没抓住要点,我就写“胡沛泉九十年的围棋活动”,这是我们学校的学报,最新的一期。

二、《围棋通讯》
何:我想问一下跟您一起编《围棋通讯》的余世浚是什么人?
胡:他是我在圣约翰大学的同学,他来帮我搞《围棋通讯》。就是我出钱,他来编。



《围棋通讯》第1号封面
何:《围棋通讯》的经费是从哪里来的?
胡:是我自己的钱,那时候我刚从美国回来,我印一份《围棋通讯》,其实只要40美金。当时我从美国带了5000美金回来,所以我有钱印杂志。

何:那您跟过惕生、刘棣怀他们下升降赛也要给酬金吗?
胡:很便宜,一块美金能换几个袁大头。我跟过惕生、刘棣怀下棋,每盘棋我给3个袁大头,赢的人拿两块,输的人拿一块。那时候一个袁大头可以过好几天呐。

何:我看《围棋通讯》上面,一盘棋可以得多少多少分,比方说一分一万元,那时候一万元相当于袁大头多少?



胡佩泉、过惕生六番棋(先相先)第一局,胡佩泉黑先一子胜
民国三十七年二月二十九日弈于上海黄陂南路义和里十六号




胡:那时候袁大头值很多钱,大概值多少不记得了。反正那时候一个袁大头非常有价值。

何:那您跟他们下,每盘棋大致要给多少钱?
胡:我只是给他们一个彩金,别的不给,吃饭是有赞助的。彩金就是这三块袁大头。

何:您后来还编过《围棋记录》,现在找不到了,是吗?
胡:经过文化大革命,不能说找不到,因为红卫兵还没有本领把所有都破坏,但是在我们西工大图书馆里的,是彻底地破坏了。本来这些东西我都存在图书馆里的,但那时候这些疯疯的红卫兵把一些给烧掉了。

何:那您是什么时候学棋的?
胡:六岁学的棋。

何:是自学的吗?有人教吗?
胡:我父亲的第四个弟弟,他教了我,给我剃光头,过了不久,他就被我打败了。他师父,是我父亲的第三个弟弟,我父亲是老二,还有个哥哥。两个弟弟都会下棋,但都输给我了。过了两天,我三叔又带我去看一个伯伯,比他们大,比我父亲也大,他是我三叔的老师,我看他们下的棋非常差劲。我说:“我下这个子,你们怎么办?”他们说:“你下这个子,我再下这个子。”我再下一个子,他再下一个子。那时候他们才承认被我已经消灭了。可见这个人的棋是相当臭的。

何:那您的棋为什么提高这么快?
胡:我这个造诣好像是很奇怪的。我的外祖父是会下围棋的,可以说也是下臭棋的,没有什么水平。我母亲是不会下棋的。可是我从外祖父那遗传了围棋,不客气地说,我那时候就显示出是个围棋天才。这样,一下子我的名气就大起来了。所以顾水如那时候说,发现两个神童,吴清源发现得比较迟,吴清源被发现时已经九岁了,我被发现的时候是六岁。所以那时候他认为天份上,我比吴清源高。但是吴清源是被逼上围棋的路的,因为他父亲死了,一家就靠他赚钱,靠围棋赚钱。先是靠段祺瑞,后来是靠日本人。所以吴清源围棋厉害得不得了,但他个人的生活是很惨的,说穿没得穿,说吃没得吃,这些苦日子他都是经历过的。

何:你们家家境好,就不需要走围棋那条路,是吧!
胡:是的,那个时候专门下棋的,都是过日子比较苦的。

何:你小时候还跟崔云趾下过棋,是吗?
胡:我父亲只要花十个袁大头,他就跑到我们家里来专门教我这一个学生,教了大概一两年吧。

你看你绕着绕着就把我拉到围棋上去了。其实我的兴趣非常广泛,我现在还活着,主要是因为我学了严新气功,不然的话,我1998年的时候,我的高血压已经高到200多了,低血压到一百多一点了,那时候很危险了。我女儿那时候让我去美国,她在严新气功协会里是个重要成员,她就推着我去严新气功协会。我从2000年到2016年,我不断地学这个气功,我这个血压已经可以不吃血压药了。我现在高血压,很少超过150,我现在低血压一般都在75以下,所以说我是女儿帮我延长了寿命。

何:您觉得围棋对您的长寿有影响吗?
胡:围棋对我的长寿有一个非常大的作用,毛泽东有一句有名的话:全国一盘棋。冯玉祥把段祺瑞打败了,后来张作霖入关又把段祺瑞赶跑了,再过一阵又是蒋介石来了,那几年的变化快得不得了。

何:崔云趾跟你下棋从让你五个子开始,后来还可以让你子吗?
胡:他大概还可以让我两三个子,到后来五几年我到北京去,他已经下不过我了。因为后来我得到刘棣怀他们的指导,水平都要比崔云趾高得多。我跟刘棣怀下升降棋,他赢了我他拿的袁大头多,他输给我拿的袁大头少,他有一个现实的生活逼着他要多赢一点袁大头,所以我想就算他让我也让得不多,也不是说他一点都不让我。我那时候有钱,我可以给他袁大头,别人给不了。

何:三十年代的时候,有个日本人叫山崎有民,你认识吗?
胡:是的,我在他家里下过很多棋,然后把这个报告给日本了。山崎有民从前也请吴清源到他家里,甚至是把吴清源送到去日本的轮船的。

何:山崎有民也想把你推荐到日本去,是吗?
胡:他不敢,因为我父亲是国民党高级官员,我家里不穷。我家里在北京,是北平铁路局副局长,住在天津的十八号路,一个三层洋房,局长是在南京,所以他是掌权的副局长,他的权只能到山海关,山海关以外是属于张学良的。

何:天津的李律阁也会下棋的吧?我记得上次在电话里您就提到过。
胡:他很喜欢下棋。我是北平铁路局副局长的儿子,而且顾水如说我是个天才,所以他把我请去是很客气的。

何:好像他还资助了一些围棋活动。
胡:对于他别的活动我知道的不多,因为我父亲做副局长一共只做了四个月,又生了一场肺病,然后就此到南方来了。

何:您跟顾水如下过棋吗?
胡:我跟他下过很多棋。我的脑子是可以同时考虑若干个事的,我对这些事都是抓住要点,不是说这点慢慢地讲,那个也慢慢地讲,我是善于能够把很复杂的事抓住要点。

何:这是不是也是下围棋非常需要具备的一种才能?
胡:那当然了,围棋从来不会盯住一个局部问题,那就是没有全局观念的,围棋必须要有全局观念。所以你说围棋对我最大的影响是什么呢,从前我认为我损失了很多钱,现在我认为围棋对我的帮助很大,这也是我思想发展很重要的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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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2-28 01:07:42 | 只看该作者
三、留学生涯
何:您后来三十年代为什么选择去美国留学?
胡:我母亲当时的观点,认为所有人都到美国去了,回来后都飞黄腾达,她也希望儿子也飞黄腾达,果然她的愿望也实现了一部分。我到了美国,一开始我的父母都不相信我,觉得这个小儿子什么都不懂事,可能钱要乱花的。所以我的父亲规定,两个人只能开一个户头,一张支票要两个人签字才能拿得出钱。我的哥哥比我大两岁,是交通大学电机工程系1940年毕业的,我是圣约翰大学1940年毕业,土木工程系。我的哥哥比我学得好,但是他到美国去,不像我在圣约翰大学受到的教育,我能够很快找到一个assistant(助理工作),那时候赚了很多,我每个月可以赚50块美金。那时候美国刚过了大萧条,罗斯福上台恢复国民经济,到了1940年的时候,美国的大学生毕业,一个月还拿不到100块美金。而我到了密歇根州之后,我三个月就得到了一个助教工作,我就可以挣50块钱一个月。我的哥哥只是用父亲的钱,不会用弟弟的钱,我倒是不在乎,有福同享嘛,我也可以把我这50块钱让他享受享受。但是我哥哥是拼命地省钱,结果他生了病。我不是那样愿意省钱,但是哥哥管着我,用父亲钱的时候我也瘦下来了。但是我三个月之后就拿了美国的钱,那时候钱多得不得了,我马上就恢复了很好的营养,我们都拿了硕士学位了,我的哥哥却患了肺病。他们认为小儿子靠不住,结果小儿子变得靠得住了,还会自己挣钱。从此我在美国就一帆风顺。1947年回国的时候,已经做到了高级工程师了,美国有一个标准的,它是分八级,我第五级的时候就是高级职位了。所以我回国以后,1956年,就评上了二级教授。所以我一辈子都是很顺利的,一辈子到处是朋友。

何:您在美国下过棋吗?
胡:在美国我下过棋,我是跟一个无锡人下,他是一个有钱人,日本把无锡占了,他就跑到美国去了。那时候国民党也是很惨,像宋子文在重庆做大官,他有个小弟弟叫宋子安做商人,宋子安也到美国去了,就跟这个无锡人一块做朋友。我去看我这个下围棋的朋友,这围棋的朋友就请我到一家餐厅吃牛排,是美国当时吃牛排最讲究的地方,都是吃半生不熟的牛肉,这个叫做pound steak,即使一顿吃一磅牛肉,但这个牛肉不要完全煮熟的,还要带鲜血的。我不干,我不吃生吃的,我要煮熟的,但是也不好吃。我还认识了宋子文的小弟弟宋子安,我父亲跟他的朋友后来做中国建设银公司的协理,也就是副总经理,总经理就是宋子安。

何:那时候美国除了华人之外,美国人有下围棋的吗?
胡:不多,我哥哥1934年去的时候,是跟爱因斯坦的助手下过的,他可以赢爱因斯坦的助手,他的助手科学水平很高的,但是围棋下不过我哥哥,我哥哥下不过我。

何:无锡那个商人的围棋水平是什么水平?
胡:一般一般。

何:那就是说那时候在美国没有什么高手。
胡:那时候我是出名的围棋神童嘛,所以我在无锡的时候,他就专门请我到他家里下围棋,这是因为我们还保持联系。我到纽约去,不是主要去看他的,我到纽约去开土木工程学会。那时候他们没有航空工程师可用,就用我这个土木工程师。我就可以到Hotel New York(纽约大饭店)住比较好的酒店。但是酒店也很便宜,那时候5块钱一夜,我那时候在NACA挣到了500块一个月,所以我也住得起5块钱一天的房间,因为我到纽约去顶多就是十天。

何:您回国之后是怎么想到编《围棋通讯》的?
胡:我回国的时候有钱,可以让过惕生、刘棣怀来下棋。我那时候让他们干事很容易,最便宜的时候,一块美金可以值两块袁大头,所以我有的是钱请他们。一些老的留学生回来,都穷得丁丁铛,可是我从美国回来带来5000美金,那就是我有10000块袁大头了,10000块袁大头跟今天我们讲的万元户根本不是一回事,按现在来讲,起码要值几百万人民币了。

何:《围棋通讯》当时一期能发行多少份?
胡:这个不重要,份数不多,我认识的人有限,我不会发行很多的。我同学的一个哥哥就专门给我干这个事,我给他40美金,等于说我是赔钱的。40块钱里面20块钱给我这个同学的哥哥,给他挣这20块钱,他觉得非常舒服,还有20块钱给印刷单位,他们也愿意干。后来还印《围棋资料》,大概从解放初开始印,那时候国家也不管,只要钱存在中国银行里,后来我觉得总是印下去而不是个事,所以我就不印了,我就变成搞油印了,油印更省钱。

我本来到了美国去,我的历史问题已经够复杂了,我又回来交了各种各样的围棋朋友,我的历史问题变得更复杂了。譬如说,我认识很多的国民党的将军和官员。

四、以棋会友
何:那国民党高级官员里面会下棋的多吗?
胡:很多。杜锡圭,是海军上将。因为我是围棋神童,他大概60岁,我大概是十几岁,比我大50岁。所以我知道的围棋的事,比我的年纪还要加50年。还有一个杨振宁,我不认识杨振宁,但是杨振宁的父亲是经常看我下围棋的。

何:杨振宁父亲会下围棋吗?
胡:会,但是下得也不行的。叫杨武之,是北京大学有名的数学教授。本来数学和围棋很接近,但是他数学虽然好得很,他围棋比我差得远了。

何:杨振宁自己也会下棋吗?
胡:我不知道,我跟他的父亲是朋友,跟他不是朋友。

何:民国时期那些棋手您还见过哪一些?印象比较深的。
胡:围棋界里差不多有名的人我都见过,我没见过的是少数。

何:他们都说您的棋是受新布局影响的,是不是?
胡:我当然受过他们影响。

何:中医对您的养生有什么影响?
胡:中医应该说有非常深奥的道理的,譬方说,现代治疗肿瘤,西医是没有办法的,开了刀之后能活五年就很好了,可是中医治好了之后,很多年都没问题。

何:1952年您还编过一本《围棋入门讲义》,是吗?
胡:这不是我编的,这是人家编了之后算在我账上的。

何:这个是赵之云的《围棋词典》里面写的,那《围棋记录》是您编的吧?
胡:《围棋记录》是我编的,它是真真假假,混在一起。

何:《围棋记录》现在找不着了,是吗?
胡:现在不能说找不着,我发出去了200份,红卫兵要去破坏是破不到的。

何:《围棋记录》大致有一些什么内容,您还有没有印象?
胡:主要是介绍日本的棋,那时候人们要知道日本的棋,唯一的一条就是《围棋记录》。

何:那这也是您自己出钱印的,是吧?
胡:这个不是我一个人出资,是每个人捐两块钱人民币一页印的,很多人都愿意支持。

你看这个《围棋天地》。李钦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飞天九段路”,大概是第一个江西九段,从二段一下就“飞天九段”了。

何:《围棋天地》您现在也还在看吗?
胡:我几乎每一期都看,但是我都是看重点。

何:《围棋天地》这个杂志是您自己订的吗?
胡:我自己订的。我有订很多刊物,但是我看起来都快得很。应该说我看得最仔细的就是《围棋天地》。

何:您觉得《围棋天地》怎么样?
胡:我觉得《围棋天地》办到这个程度,对围棋的发展起作用,这肯定是主要的一面,但是有一些商业化的东西。

何:原来上海那里有《围棋》月刊,您看过吗?
胡:那些东西大概还是过去的毛病——商业化,缺点是太保守,发展得很慢,而且寿命都不长的,因为商业化就是,你有钱就可以发展,没有钱就停止发展,再没有钱就关门大吉。

何:解放之后,您还经常下棋吗?
胡:下得还是很多的,等到我工作主要是在西北工业大学的时候,我的围棋兴趣就保留在看看上了,最近我又可以花很多时间看《围棋天地》。

何:您到西北工业大学是什么时候?
胡:西北工业大学实际上是西安航空学院变来的,我们是1956年搬来的,“西北工业大学”这个名字是1957年确定的。

何:那个时候学校里面有人下棋吗?
胡:当然有,但是人家叫我下棋,我基本不下了。有一次是学校不让我去,第一次全国运动会围棋比赛,我当然可以去的,但是当时学校有个助理,他认为我在西工大的工作太重要了,不让我去参加这个围棋比赛。我的遗憾是,他的眼光太短浅了。我那个时候拿不到全国冠军,前六名我大概还有可能。

何:那等于说解放以后你就没参加过正式的比赛了。
胡:我参加过陕西省的比赛,30年来陕西省没有人下得过我,但是陕西省围棋的水平是比较低的。

何:您到什么时候才不下棋的?
胡:我下棋是有阶段性的,我是天才,进了中学以后,我的父母叫我主要念书。日本人那时候有很多到中国来。我的父母都管得很严,在学校里念书不要跟围棋发生关系。所以我进了中学之后就不怎么下围棋了,除了是跟刘棣怀他们下下,后来又跟刘棣怀有些意见不一致,而且刘棣怀在上海也待不住了,所以30年代之后我下围棋就很少了。后来我就到美国去了。到了美国以后我在业务上发展了,所以我回来时就是高级工程师,顺理成章,1956年我就成了二级教授,当时我是二级教授里最年轻的,当时的二级教授现在没几个了。等到我在学校里老了,我除了管学报之外,他们对我没什么要求了,我就很自由了,我可以对围棋有兴趣,也可以对气功有兴趣,但是应该讲气功对我非常重要,如果我没有气功我连今天都活不到。所以我这辈子都是很顺。而且我还有一个特点,我可以不受时代的限制,像我这个地位在西工大,吃很多公款的事情,我是有条件的。但是在毛泽东时代,公款吃喝不严重,因为毛泽东限制吃饭很严的,所有的吃饭就是一块五一天的水平,按照价算,也就一斤多肉一天,要吃三顿,要吃得肥头胖耳是不可能的。

何:我还想问问,在《围棋通讯》登的棋谱里,有您跟窦国柱下的棋,还有鲍殊明和胡检汝。窦国柱是什么样的人?
胡:这个我认为是不怎么重要的,他可以借我的光芒,我对他的棋是没有印象的,对我是一个非常次要的人。鲍殊明也是一个非常次要的人,胡检汝是重要的。

何:他翻译过一本日本的书,叫做《围棋布局要则》,他主要是做什么的?
胡:我跟他见面次数很多。他是江西省建设厅厅长,也是个技术人员。

何:我这里有个民国时期棋手的名单,您看看哪些棋手跟您下过棋。
胡:我看看。跟我下过的有汪云峰、张澹如,吴祥麟可能没下过,跟潘朗东下过,范楚卿我没见过,王彦青我可能也没见过,朱叔庄我没见过,伊耀卿我没见过,段俊良(段祺瑞之子)没见过,陶审安我听过这个人。顾水如、刘棣怀、魏海鸿、雷溥华、陈藻潘、王幼宸、金亚贤、崔云趾、雷葆申、黄乘忱这些我都见过,下过棋的是多数。民国中后期的棋手,余孝曾我没下过,张恒甫我下过。吴浣(吴清源大哥)、宋温善、邵继廉我没跟他们下过,董文渊我跟他下过。

何:还想请问一下,您当年在美国发展得很好,为什么要选择回国?
胡:那时候我认为在美国发展是有限的,回国发展是无限的。我回国后先是到南京,从南京之后我就变成航空技术人了,航空我是没有走正面道路的,我是走的土木工程的路,但是我可以做中国一个航空院校的学术领导,我想我做学术领导还是够本的,因为做领导最重要的是一种全面观念。这是我从小锻炼的,我下围棋就是善于抓住一盘棋的关键在哪,为什么一个人赢棋一个人输棋呢?赢棋的人就是具有全局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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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2-28 01:08:34 | 只看该作者
五、棋手印象
何:您对过惕生、刘棣怀的棋风有什么评价?
胡:刘棣怀是中国传统的下法,他虽然后来也学了一点日本围棋,但是日本围棋的道理他是不怎么理解的。过惕生是懂得日本围棋的道理的,我从他身上学的围棋理论比较多,但是过惕生开头总是下不过刘棣怀,因为刘棣怀的中国传统的“杀”的本领太大了,所以过惕生开始总是败给刘棣怀的。后来他们两个就不分高下了,在全国运动会,各得过三个全国冠军。



胡佩泉、刘棣怀六番棋(先二先)第一局,胡佩泉黑先半子胜
民国三十七年六月二十七日弈于上海愚园路七五0弄三十一号甲徐润周先生宅
何:您对顾水如的棋有什么评价?
胡:顾水如是老前辈,这一点他是了不起的。但是后来老了,下不过年轻人了。他自己后来有一个很糟糕的、我们围棋界的笑话,他自称九段,还有一个魏海鸿自称八段,这两个我们下围棋的称作“九八二段”,其实已经不行了,老的不如新的一辈。现在又是强调得过分了,都是稍微大一点就说老了。这个毛病就是商业化带来的,老化简直快得不得了。更新换代太快了,会产生各种毛病。现在我对他们的商业化,觉得有点做过头了,对围棋技术的发展带来长远的伤害要大于长远的利益。

何:您跟吴清源下过棋吗?
胡:我从来没跟他下过。他之所以能赢日本棋手,是他对中国古代的哲学道理懂得非常之透。他下棋从来不考虑赢棋输棋,我把我最好的棋下出来就可以了,赢跟输是不在乎的,日本人就是太在乎了,赢怎么样输怎么样,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所以顾虑太多了,所以日本人没有下得过吴清源的。吴清源有中国哲学的很好的指导,也就是孔孟的中庸之道对他有非常大的指导意义。

何:您看过他的棋,打过他的谱吗?
胡:我看过他的棋,多得不得了。我一直认为吴清源在围棋里面确实是No.1,一直到他出车祸之后他就不行了,车祸对他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可是他那时候也很聪明,出车祸以后他不参加什么正式比赛了,可是人家还承认他是围棋界最了不起的。

何:上海那个时候还有一个做围棋文化、围棋收藏的,叫徐润周,您认识吗?
胡:徐润周那时候我在他家里下围棋下得很多,他主要是一个围棋爱好者,后来他半路出家,围棋变成他的专业了,但他的专业选择得太晚了,要真的在围棋界里突出,他是不够格的。我不跟他下,他只是支持围棋,在他家里吃过很多饭,但他本身的围棋不足道也。

何:还有个叫张恒甫的,您是不是跟他交往比较多?
胡:张恒甫有点商人的味道,但过去人家还认为他是一个比较正人君子的形象。他的棋也不是很高的,但是也不错,下得不如董文渊。董文渊是有棋才的,可是他当时在下流社会里待得太长了,所以他下流社会的习气,人家都是很不满意的。当然,这个不是毛泽东的观点,毛泽东认为在下流社会的都是劳动人民,下流社会的人可能在毛泽东看来还都是有造反精神的人。董文渊的围棋确实也反映出来他的造反精神,敢下人家从来不敢下的棋,没有什么是他不敢下的,那还是邓小平说的,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人家都承认董文渊的棋非常厉害,他的棋应该在张恒甫之上。

何:张恒甫是干什么的?
胡:张恒甫大概是个普通商人。

何:您跟董文渊下棋的胜负情况是怎么样的?
胡:我跟他下过很多,但因为他是下九流的,所以我不跟他下升降棋。当时我对下流社会有不屑学习的看法,我认为跟董文渊不可能多来往。我不能说他下不过我,应该说我下不过他。

何:后一辈的棋手,像陈祖德、王汝南他们,您见过吗?
胡:我没见过陈祖德,王汝南见过不止一次,在西安见过,那一次还来了聂卫平、马晓春、武宫正树,大概是文化大革命还没结束的时候,具体不记得了。

何:西工大这里的老师有下棋的吗?
胡:我不大跟西工大的人下棋,因为他们都跟我差得太远了,我跟西安市的一些年轻人下过,我还经常到靠近解放路火车站的公园,跟那些棋手下棋。西工大下棋的人水平太低了。从西工大学报的角度来看,不能多谈围棋的,谈多了那就变成个围棋刊物了,它还是西工大的学术刊物,围棋的比例始终占很小很小。没有一个人像我是可以代表学报60年的,不但中国没有,全世界都没有。我现在还是现任主编,不是名誉主编。我是1955年开始做主编的,华东航空学院的学报是1955年出版,也可能1954年做准备工作时我就是主编了,至少1955年没问题,到现在我做了62年的主编了。我觉得我一生主要的贡献还是做一个学术领导。围棋只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但是我还是感谢围棋给我带来影响。我们这次就谈到这里,马上就中午最热的时候了。

何:胡老师,非常感谢您的接待,还送给我们这么多的书、资料。下次来西安,再来看您
胡:好的,欢迎你们再来。

——2017年7月15日访谈于西北工业大学胡沛泉先生寓所




访谈手记:在《围棋天地》2017年第9期见到蔡海燕先生的一篇文章《记胡沛泉先生》,知道先生还健在,大为惊喜。因为知道胡沛泉先生是民国围棋史上的一个重要人物,与许多围棋人都有交往,与过惕生、刘棣怀下过升降棋,编过《围棋通讯》和《围棋资料》。正好在做《口述史:我的围棋往事》,胡先生可以说就是百年中国围棋的见证人。赶紧与《天地》的编辑联系,得到蔡海燕先生的电话,让蔡先生先跟胡老师联系,说明想要拜访的意图。蔡先生很热心,当即就联系了胡老师,然后告我,胡老师前些时摔了一跤,骨折,卧床不起,让我等些时候再说,那是5月下旬。过了一个多月,我再跟蔡先生说起,他联系胡老师后说,胡老师家刚遭变故(后来才知道他在美国的唯一的女儿去世了),让我再等一段时间。

快到6月中旬,胡老师终于答应见我,蔡先生让我直接跟胡老师沟通一下。电话打过去,也许是老人听力不好,也许是我的南方口音,胡老师完全听不清我的话。只好写了封电子邮件,把做《世界围棋通史》(现代卷)和《围棋口述史》的计划及想访谈的意图说了一番。很快胡老师就回话了。表示愿意见我。他在电话里说:“我有许多你不知道的,你也有我不知道的,我们可以谈谈。你来西安,我会给你提供许多材料,但不会满足你做口述史的要求,因为那需要很多的时间。”我说没问题,只要能见面聊聊就好。7月14早上去西安的飞机,跟胡老师约了下午见面。好事多磨,飞机晚点五个多小时。只好推到第二天。期间多次与胡老师电话沟通,胡老师多次强调,西北工业大学在长安城的外面,我应该从哪个校门进去。

2017年7月15号上午,与夫人一起,找到西北工业大学友谊校区胡老师家,终于见到了期盼已久的胡老师。胡老师给我准备了很多资料,我一看,厚厚一摞,有书籍《华航西进——中国航空教育的基石》《中庸的医学道理与实践》,有《西北工业大学学报》,其中最新的2017年第3期的简讯中有一则简讯《胡沛泉九十年的围棋活动》,还有一些复印的围棋的资料,一些与围棋有关,如《什刹海棋话》,赵之云《桐城大将——刘棣怀》,2014年12月12日《侨报》上的一篇文章《吴清源与段祺瑞斗棋赢学费》,《围棋天地》上的一些文章,如连载的《围棋革命新布局法》,专题文章《个人赛风雨六十年》、《飞天九段路——新九段李钦诚诞生之路》,《围棋天地》第9期彩印的封面及里面的一些文章,胡老师在封面的天弈阁边,还写了一行小字:中国三十年的围棋天元战均在此楼顶层举行。在胡老师准备的复印资料里,还有《创新转化模式探索产学研结合得西工大路径》、美国小说《飘》的中译代译序。他准备把那些资料一一给我介绍一番,而老实说,那些围棋资料我大多看过,我更感兴趣的是胡老师自己的围棋经历。因为之前在网上搜索胡老师的简历,其中也有不少我需要求证和详细了解的地方。因为胡老师一开始就申明满足不了我做“口述史”的要求,只能随意谈谈。我只好在谈话中不断地往他的围棋经历上引。谈着谈着,他的话匣子就打开了。等到过了许久,他突然惊觉,说我老在把他往我的路上引,然后我们继续听他介绍他给我准备的那些资料,在介绍的过程中,我会在不经意间,问他一些他自己的围棋经历,交往的人与事。那天胡老师谈兴很好,约好半小时的见面,不小心就两个多小时了。本来准备有机会让胡老师看看他与过惕生、刘棣怀下的两局棋谱,关键处点评一下。胡老师大致看了一下,说是他下的。但是要解说的话,他还要再研究。临近12点了,那天西安的最高气温39度,胡老师说趁还没到最热的时候,让我们赶紧撤退。我把自己的两本书《中国围棋思想史》、《中国历代围棋棋论选》和《围棋通讯》上的有关资料送给胡老师,才依依不舍地告别,并相约下次再见。

15晚上从西安回来,第二天胡老师就给我打电话,说:

云波教授,很高兴见到你,你昨天送给我的书都看了,当然我不会看细节,而是看要点,通过目录就可以了解你书的要点。说到围棋,围棋对我的影响就是抓住要点,围棋也让我适应变化。你的书里面还写到吴清源。吴清源是个很好的例子。他吸收了两种不同的文化的东西,中国文化,日本文化,在两个文化中来回跑,避免一种文化的局限性。他能够打败日本所有的棋手,因为对吴清源来说,两种文化的影响都有。他在日本待的时间很长,但真正形成他特点的,是在中国的时期,他的基本思想是中国的。他能够打败日本棋手的原因,是没有日本棋手的局限性。

书的里面也提到我,提到胡沛泉做的工作,当然是很少的地方,我也不需要太多地提到我。下围棋在我的人生中是很少的内容。我做六十多年的学报的工作,这才是我最大的内容。学报在西工大发挥了很大的作用。我20岁去美国留学,见到各个国家的人,接触不同的东西,它让我开拓了眼界,有了包容性,然后可以去创造新的不同的东西。科学家和文学家有许多共同的地方,也有不同。但是理工科的局限性,在我这里是不存在的。不同的意见,要学会包容。钱学森说,科学家要向文学家学习。文学家经常跨越性地看问题,科学家则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地走。大家看问题的方法不一样。各有所长,重点不一样。都要互相包容,互相学习。列宁在《哲学笔记》中说:“在对立面的统一中去把握对立面”,就是说,对立的东西是辩证的,它不是对抗性的,它们可以互相促进,有互补性。

今天的谈话,脱离围棋了,我们在谈哲学。围棋我也关注,《围棋天地》我也研究,七月份的这期我都看了,七月的下下一期马上也要到了,我还是要花一定的时间去了解。花一小部分的时间在围棋上,跟踪它的发展,这是需要的。当然我的主要精力不在这里,而是做学报,我的主攻方向还是学报。

今天就谈到这里,也希望听到你的意见。

电话打了半个多小时,我就一直一边听着,一边记录。在交流中,我也就更进一步明白了围棋在胡老师生活中的位置。胡老师当了六十多年的《西北工业大学学报》的主编,在他看来,这种“学术领导工作”是最重要的,以致现在97岁高龄了,还未卸任,这在全世界恐怕也是绝无仅有的。但另一方面,围棋毕竟在他生命中有过重要位置,特别是现在每天卧床,看看棋书也就成了他的一种习惯。

此后,每天或者隔一天,胡老师就会给我打个电话,告诉一些跟围棋有关的事,比如在美国的友人帮他弄了一套台湾出的《吴清源全集》;有人送了他一本吴清源自传《中的精神》,刚拿到书时,印象不好,后来读过后,如何改变了看法;蔡海燕来访,中国围棋大会要开了;《围棋天地》杂志到了,里面的文章如何如何……听着电话那边胡老师关于围棋的自言自语、滔滔不绝,我知道,尽管胡老师一度似乎淡出了围棋界,但围棋,永活存在胡老师的心中,从来未曾远离。


——《口述史:我的围棋往事》,何云波著,王国平主编《围棋丛书》,杭州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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