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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连载』 《历史的天空》 作者:徐贵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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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26 20:58:27 | 只看该作者
    三

    杨庭辉和王兰田亲临梅岭来看望陈墨涵的部队,已是起义半个月之后的事了。这半个月里,由于刘汉英部急于脱身北上,杨庭辉八纵的各个部队趁机出击,凹凸山麓战争烽烟此起彼伏。

    陈墨涵的三团奉命在二旅驻地休整改编,其他部队又同刘汉英多次交手,恶战数场,直到蒋文肇又调来一个整编师进入凹凸山接应,上级才命令八纵暂时停止攻击,放刘汉英部过河北上,而八纵则于短时期内完成休整,也准备出山,参加庐苑战役。

    现在,陈墨涵的三团已经隶属于梁必达和张普景的二旅,在新的编制上为二旅二团。

    这种安排,有点不符合起义当初陈墨涵提出的第五条要求,但是梁必达旅长在其中起了很大作用。安葬了东方闻音之后,张普景、姜家湖、朱疆、朱预道等人联合起来同梁必达谈了半夜,大家设身处地地对旅长的心情表示了一定程度的谅解,也对旅长的失态提出了严肃的批评。

    梁必达接受了批评,并向陈墨涵道了歉,还到三团去看了部队。但是梁必达在三团向陈墨涵提出,三团不要再走了,就留在二旅:“留下来吧,我们几个蓝桥埠娃子还在一起战斗。”

    陈墨涵当时想坚持初衷,但是,一来此时此地已经身不由己,二来在起义过程中为了保护三团,二旅损失重大,尤其是在东方闻音牺牲这件事情上,陈墨涵感到心里欠了二旅一笔重债,跟两个团副赵无妨和陈士元以及参谋长余草金商量,大家也都有这种感受,便同意了梁必达的要求。

    三团编为梁必达的二旅新二团之后,陈墨涵为团长,余草金、陈士元等军官原职不动。根据解放军的编制,应设政治委员和政治处,王兰田此前在电话里同陈墨涵商量,如果陈墨涵认为不妥,也可以缓设。

    陈墨涵却回答得很干脆:“既然已经是解放军了,当然得按解放军的章程办。”他不仅同意设政治委员和政治处,还主动提出来尊重政治委员的最后决定权。

    王兰田对此深感欣慰,告诉陈墨涵,政治委员最后的决定权是老规矩,现在是支部建在连上,团里要成立党委,一切重大决定,由党的组织集体领导。

    二旅副政治委员江古碑主动要求到新二团担任政治委员,张普景同意了,梁必达却不同意,梁必达的意思是让原三团团长曲向乾改任新二团政治委员,原旅部敌工科长马西平任二团副政治委员兼政治处主任。二人意见不统一,便分别向纵队首长谈了各自的思路。经纵队党委审慎研究决定,陈墨涵的老团副赵无妨就地升任新二团政治委员,马西平为二团第一副政委兼政治处主任。

    陈墨涵直到这时候才知道,赵无妨原来在两年前已经秘密加入共产党了,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发展了组织。

    纵队是从大处着眼,为了使陈墨涵和新二团的官兵不至于产生疑虑,尽量控制“掺沙子”,新成立的政治处,除了马西平,只有原旅部动员科长岳秀英担任副主任,俞真担任干事。两个人都是女同志,新二团官兵心理上的压力就相对要小一些。

    杨庭辉和王兰田乘坐新缴获的美式吉普车沿凹凸山下的盘山驿道走走停停,赶到梅岭的时候,二旅的官兵已经集合等了两个多时辰。

    这正是五月天气,刚刚下过一场暴雨,初夏的太阳悬在正顶上,从潮湿的山峦丛林里蒸腾起燠热的气浪,官兵们就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吉普车爬上了一道山梁,沿鞍部向梅岭逶迤盘旋,从车窗向外向下俯瞰,便能看见在一片偌大的坪坝上集结着的密密匝匝的部队。杨庭辉注意地观察了一阵子,对王兰田说:“老王你看,梁必达的部队有四大块,可是四大块不一样,泾渭分明呐。”

    “此话怎讲?”

    “你看中间那块,整齐划一,正襟危坐,手足得体。你再看左边那块,东倒西歪,勾肩搭臂,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我敢断定,松垮垮的那支队伍是新三团,从地方武装刚刚升级过来的,还是游击队习气。中间那块是陈墨涵的新二团,一看就是训练有素。刘汉英的部队,三团的装备是三流的,兵员基础是二流的,军官和训练却是一流的。”

    王兰田说:“这个问题值得重视,已经是正规军了,应该注意仪表了。”

    俄尔,车子行驶到坪坝边缘,停下来,杨庭辉和王兰田跳下去,梁必达便率二旅和各团首长迎了上去,大家一一握手敬礼还礼,杨庭辉握住陈墨涵的手说:“欢迎啊,欢迎啊,陈团长是我们的老朋友了,现在我们是同志了。”

    陈墨涵保持立正姿势说:“惭愧惭愧,鄙职走了弯路,愧见首长和恩师。”

    王兰田拉住陈墨涵的手说:“殊途同归,殊途同归。你这段弯路没有走错,还是回到了人民的怀抱嘛。”

    陈墨涵的眼眶湿润了,但很快就控制了自己,知趣地后退一步,行注目礼,注视两位纵队首长接见其他干部。然后,杨庭辉和王兰田在梁必达、张普景等人的簇拥下,登上了临时搭起的会台,开始了演讲。杨庭辉首先向二旅部队作了战争形势的报告,介绍了人民解放军在全国各个战场上取得空前胜利的大好局面,号召部队从思想上和战略战术上树立打大仗打恶仗的准备,乘胜进击。

    “现在,国民党军在东北和华北已经是捉襟见肘,只能苟延残喘了,所以紧急调遣部队北上……你们二旅是我们八纵的拳头部队,拖住刘汉英,是要打攻坚战的,你们要从游击习气中迅速转变过来,适应大兵团作战需要,成为名副其实的正规军。这里,我要表扬一支部队,就在刚才,在我和王政委来的路上,很远的地方我们就观察了,有一个现象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说到这里,杨庭辉停顿一下,突然下了一道口令:“部队注意——起立!”

    先有一股闷重的声音从潮湿的地表上炸开,接着便见一片森林齐刷刷拔地而起,梁必达等人还没有回过神来,陈墨涵的新二团官兵便挺立在光天化日之下,同周围部队噼里啪啦的骚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当部队全部起立之后,二团的官兵全部呈立正姿势,昂首挺胸,头上笼罩着一股顶天立地之气。而其他部队虽然站起来了,但是形象却参差不齐,弯腰驼背的有,东张西望的有,甚至还有打哈欠伸懒腰的。

    杨庭辉把脸转过来,给梁必达和张普景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说:“梁旅长,张政委,看看,游击队还是游击队啊。”

    梁必达一怔,面带窘相,讪讪地说:“我们是土八路嘛,这套训练是差点。”

    杨庭辉看出了梁必达内心的抵触情绪,微微一笑,下令让部队重新坐下,说:“同志们,刚才这个动作大家都看见了,有的部队作风很硬,有的就差一点。我今天不是批评谁,我和王政委是希望引起大家注意,我们八纵已经是正规的野战军了,不是游击队,更不是乌合之众,要注意树立正规军的形象了。在此之前,部队忙于战争,疲于东奔西跑,疲于上蹿下跳,没有精力,也不可能进行军人素养训练,这不能怪大家。但是,现在就不同了,现在是正规兵团了,我们要走出凹凸山,要走向城市,要走向更大的战场。我们凹凸山八纵不仅要以顽强的战斗作风出现在敌人的面前,也要以崭新的精神风貌出现在兄弟部队面前。从今天起,部队要展开全面训练,不仅要训练战术技术,也要训练作为一个军人的基本素养。”

    梁必达虽然在公开场合没有失礼,但是在大会结束之后,却忍不住牢骚了几句,说:“什么玩艺儿,国民党就爱搞花拳绣腿,仪表再好,还不是被老子打得稀里哗啦?杨司令我看你也是小题大作,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嘛。”

    这话是在梁必达的住处说的,在场的只有杨庭辉、王兰田和张普景。杨庭辉的脸色说变就变:“梁必达同志,我警告你,我和王政委今天就是来批评你的。你的有些思想要不得,很危险。

    想想你刚才说的是什么话?一句话里有三个错误。一,说国民党军爱搞花拳绣腿,是事实,但是,陈墨涵的部队搞的不是花拳绣腿,是基础训练,是军人作风养成。二,我今天不是小题大作,就是来看看你的部队有没有完成从游击队到正规野战军的转变。看来你本人还没有完成,还不重视素养提高。训练训练,首先是训,然后是练。训是什么?就是训导,就是治气,就是培养令行禁止无畏生死的军人献身精神,说到底就是思想政治工作。

    不要忽视平时的作风养成,军人服从命令的习惯就是在平时培养的。三,陈墨涵的部队已经起义了,就是自己的同志了,什么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我看你思想有问题。我们已经听到反映了,你对起义部队仍然歧视,这是非常错误的,非常不觉悟的,这个关系不理顺,要犯错误,甚至犯罪。”杨庭辉说得言疾色厉,面部表情铁板一块,就由不得梁必达不心虚了。

    张普景在一旁承担责任说:“是,我们是没有完成向正规军的转变,这也不是老梁一个人的问题。至于说歧视起义部队,司令员言重了,我们在这方面还是很注意的。”

    杨庭辉阴沉着脸,看着张普景,还没有说话,一边王兰田却拍了桌子:“言重什么?够歧视的了。你张普景不要和稀泥,这个问题主要出现在梁必达的身上。人家都起义了,你口口声声还是白匪白匪的喊,什么意思?为了争取这支起义部队,我们纵队首长呕心沥血,这不仅是争取一支部队,它的重要意义是震撼敌人军心,政治意义价值难估。你喊人家白匪是什么意思?是想制造混乱吗?是想把这支部队再瓦解掉吗?是想跟纵队党委唱对台戏吗?”王兰田说得激愤,脸都涨红了。

    梁必达理屈词穷,低下脑袋,额头上直冒冷汗,一声不吭。杨庭辉却心平气和了,点着一支香烟,悠悠地吸了两口,慢腾腾地说:“梁必达你给我听着,从现在起,我们再听到反映你喊陈墨涵的部队是白匪,我就撤你的职,你想到哪里就到哪里去,你去当白匪我也不反对。我让陈墨涵这个假白匪消灭你这个真白匪。”

    梁必达抬起头来,看了看王兰田,又看了看杨庭辉,灰着脸苦笑了一下,说:“杨司令,王政委,我错了,我检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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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26 21:02:46 | 只看该作者
   四

    凹凸山野战军八纵经过短暂休整,建立健全了各种组织,厉兵秣马。不久,就接到命令,要拉出凹凸山,参加对庐州和苑城国民党军蒋文肇部的全面进攻。

    就在出征的前两天,发生了一件小事,陈墨涵精心豢养的功臣雪无痕死了。与雪无痕同归于尽的还有另外一只凹凸山豺狗,名字叫姚葫芦。

    事情的起因很偶然,这天梁必达带领二旅其他团的干部到新二团驻地观摩快速机动程序训练,警卫排长黄得虎出门的时候,黄皮狗姚葫芦也自作多情地跟了上去。黄得虎往回撵了几次,姚葫芦死乞白赖地不肯回去。黄得虎就不再撵了,任凭姚葫芦摇头晃脑地跟到了新二团驻地徐家集。

    梁必达带领的一拨子团级指挥员有朱预道、宋上大、曲向乾、陶三河等人,大家过去都是“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不过,走来走去都没有走出凹凸山,对于大部队远距离机动经验不足。

    陈墨涵将自己的部队拉出来,从行军序列、战斗队形、侧翼保障和首尾通讯联络信号的设置等课目作了示范。

    众团长们都很服气,认为大部队行动每一个细节都至关重要,新二团是正规军的底子,这方面委实有条不紊滴水不漏。梁必达也很买账,让各团长回去效法新二团,也制定出行军计划,绘制路线图,研究出行军过程中对付突发事件的应急措施。

    观摩完毕,梁必达来了兴致,还让新二团的司机开来了从刘汉英部拖出来的三辆嘎斯汽车,吆喝团长们爬上厢板,美美地过了一阵洋瘾。梁必达不顾众人歇斯底里地惊呼反对,自己抱上了方向盘,在坪坝上摇摇晃晃地开了两圈,无比惬意。可是,就在众人即将离开徐家集的时候,意外的事情发生了——跟在黄得虎身后的姚葫芦发现了雪无痕。最初是好奇。姚葫芦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一种动物,像是自己的同类,又不似同类那般野气十足——雪无痕现在已经处于晚年,极其温顺。

    然后是嫉妒,姚葫芦似乎从老年雪无痕的身上看出了一种高贵的气质,那身雪亮洁白的皮毛刺痛了姚葫芦的眼睛。还有那双眼睛流露出来的态度,不浮不躁,超凡脱俗,不像它姚葫芦对什么都感到新奇,都不厌其烦地嗅来嗅去,而是安安静静地伏在自己的地盘上,与世无争地享受初夏的阳光。

    终于,姚葫芦向雪无痕奔了过去,在距离雪无痕只有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并实行战术性的侦察试探,汪汪汪地挑衅了几声,见雪兀痕不理不睬,一副不屑的样子,便产生了被蔑视和冷落的不悦。姚葫芦被一种莫名其妙的仇恨支配着,这仇恨随着雪无痕的继续不予理睬而逐渐膨胀升级。

    战争的空气骤然紧张。终于,姚葫芦运足丹田之气,狂叫一声,启动四蹄,纵身跃起,在空中快速起伏了几个连贯的波浪,向雪无痕冲了过去。

    直到姚葫芦的第一轮进攻展开之后,雪无痕才意识到战争的不可避免。但是,眼下它还摸不清对方的底细,不知道这个同它素来无冤无仇甚至压根儿就不认识的黄皮家伙何以如此大动干戈,看那气势汹汹的样子,似乎不共戴天。

    雪无痕没有轻举妄动,只是在姚葫芦的前爪即将抓住它的脸部的时候,才腾空一跳,敏捷地躲过了这毫无道理的袭击。

    姚葫芦自然不会罢休,它没有想到这个蔫儿巴唧的同类还有如此灵巧的战术,感到丢了面子,于是蓄起力量,再一次勇猛地扑了过去。

    恰在此时,梁必达等人从新二团的指挥部里走出来,陈墨涵一看有一只黄皮豺狗疯狂地追逐纠缠雪无痕,脸色当时就变了,喝令警卫员上去将二狗分离。警卫员正要上前,却听到一个笑声——笑声是从旅长梁必达的喉咙里传出来的。梁必达说:“陈团长,不要阻拦。今天你老弟让我们学到了不少常识,也给我们看个把戏嘛。猴上树狗打架,是它们的天性。让它们打。”

    陈墨涵心里一紧,冲口而出:“旅长,不能打,这条狗不是一般的狗,它是……”

    话没说完,梁必达的脸色就黑了:“怎么回事?什么不是一般的狗?狗就是狗,未必是条神犬?”

    陈墨涵解释说:“这条狗是七十九军老长官武培梅将军遗留下来的,是有战功的,不能跟野狗混为一谈。”

    岂料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梁必达反而生气了,嘿嘿一笑说:“老弟,你那条狗就是蒋总统的把兄弟,它也是一条狗,没什么稀罕的。这条黄皮狗也不是什么野狗,它是我梁必达亲自培养出来的战狗,平时它也没个机会露一手,今天,就让它们痛痛快快地玩一场。”

    旁边的朱预道给陈墨涵使了个眼色,低声说_.“陈团长,旅长这几天难得有这么好的心情,看个狗打架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不要再阻拦了。”

    说话间,姚葫芦已经向雪无痕发起了第四轮进攻,狂吠不止,纵横跳跃,口脚并用。雪无痕仍然没有还击,东躲西闪,并且眼巴巴地看着刚刚出现的这群人,寻找着它可以信赖的主人陈墨涵,希望他能出面制止这场突如其来而又毫无意义的厮杀。它已经年老力衰了,再说,以它的品质,它也的确不情愿同那只近乎无赖的黄皮狗交手。

    然而,它的老主人此时已经很为难了。陈墨涵听出了朱预道善意劝说话里的弦外之音。东方闻音的牺牲将再一次作为他要偿付的代价出现了。是啊,梁必达旅长这段时间的确喜怒无常,失去爱人的巨大痛苦仍然在不断并将持久地折磨着他。他不再侮辱你了,不再为难你了,他仅仅想看看狗打架,你何必要阻挠呢?

    陈墨涵咬紧牙关,脸色青灰,却又一言不发。

    雪无痕见主人无动于衷,更加惶惑了——难道他也出卖了它,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受那只黄皮野狗穷凶极恶的欺凌而无动于衷呢?

    但是,雪无痕毕竟是雪无痕。很快,它就从老主人那紧闭的双眼和青灰的脸上看出了眉目。老主人不是出卖它,老主人有老主人的难处——老主人正在痛苦的煎熬之中,一定是这样。如此,它只能自己保护自己了,能不能战胜对手,能不能逃过这道劫难,全看自己的造化了。

    雪无痕开始自卫了。它先是站直了身子,然后将前身微微下压,几乎接近了地面,两只爪子向前伸出,而将后臀耸起,拉开了跃进的姿势。

    姚葫芦一看雪无痕有了战斗反应,顿时激情高涨,呼啸一声,后腿猛然一撑,便离开了地面,以泰山压顶之势扑了下来,并毫不留情地在雪无痕的脸上挠了凶狠的一爪子。雪无痕纹丝不动,默默地接受了这轮打击。霎时,脸上就出现了几道血印子。梁必达看得痛快,高喊一声:“好,有种。再来。”

    陈墨涵的内心在流泪,在滴血。他睁开了眼睛,清晰地看见了这一幕。他的心里也在呼唤:“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啊,我的雪无痕,我的好兄弟,我的好伙伴。你这个枪打不死火烧不屈鬼驯不服的勇士,不要再忍让了,不要管我。拿出你卓越的战斗精神,冲上去,消灭它,消灭那只野狗。把它当日本鬼子一样消灭,消灭……”

    可是雪无痕还是纹丝不动。

    姚葫芦见雪无痕在遭受重大打击之后仍然没有反扑,更加志满意得——哈哈,这个漂漂亮亮的家伙,它是白长了一副好脸蛋,白长了一副好身段,它是孬种,这样的不堪一击,那我还有什么含糊的呢?冲上去,抓烂它,撕碎它。哈哈,我的主人正在看着我呢,看得出来,他心里高兴啊。只要我把这只白色的玩艺儿踏成一摊稀泥,他就肯定会大大地赏我,伙食标准还会提高,没准能像黄得虎那样每个月吃上几只鸡蛋呢。

    姚葫芦的进攻一轮猛似一轮,这个少年得志的家伙,它哪里知道它的对手竟然是它的父辈或爷辈,是一个在枪林弹雨里立过战功的赫赫勇士?它把它看成了软弱可欺的可怜虫。

    战争就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那么,还等待什么呢?

    冲上去冲上去,再有几次撕咬,它就会彻底倒下。姚葫芦的咆哮里夹杂着狞笑,宣扬着残忍的快感,不择手段,不遵章法,披头散发,左冲右突,一会儿从高空掠过,一会儿从地下猛撞。每得手一次,便听到一声叫好。梁必达亢奋的赞扬就通过这声叫好传进了它的耳膜,更加鼓舞了它的勇往直前的斗志。雪无痕的脸上、身上、腿上,转眼之间已是血肉模糊。陈墨涵是多么盼望它能挺起腰杆一振雄风啊。可是这个多灾多难的精灵,它还是一动不动,拖着遍体鳞伤,倔强地保持站立姿势,并且高高地昂着高贵的头颅。看来它委实是老了,它也许再也不可能抖擞起往日的威风了,它精疲力尽了,它极有可能就死在这个压根儿就不算对手的野狗的爪子下,它只能以自己正派的战斗作风表达自己的不屑和轻蔑,只能以这种高贵的姿势昭示自己的不屈——宁死不屈。

    陈墨涵的眼角不由自主地渗出了两颗硕大的泪滴。

    但是,就在那两滴泪将落未落之际,陈墨涵的心脏突然提了上来,他惊喜地从雪无痕那顽强不动的躯体上看见了一种他熟悉的东西——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悄悄地抹去了眼角的泪滴,再一次把目光投了过去,这回便是狂喜了——是的,他熟悉那个情景,它在颤抖,它的肌肉在收缩,它的骨骼在碰撞,它的毛发已经乍立,它的力量在凝聚,它的热血在熊熊燃烧——就在姚葫芦新的进攻刚刚落下之际,它——英雄的雪无痕站起来了,像是一道急遽的闪电从阳光下闪过,一枚白色的箭镞横空出世,身边传来一阵惊呼,陈墨涵只来得及看见梁必达脸上出现的强烈的惊愕,那边的战局便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姚葫芦没有想到看似无力的对手还会有这样敏捷的身手,还会爆发出如此猛烈的攻击力,它完全懵了,它被那道凌空飞翔而来的闪电刺得晕头转向,它被那血红染透的白色同类死死压在身下,紧接着,火烧火燎的打击便接踵而来。姚葫芦的眼睛失去了作用,雪无痕以准确的手段首先摧毁了它的判断目标的器官,它只能在漆黑的深渊里漫无目的地张牙舞爪,可是,它再也看不见对方的致命处了。接着,它感到它的腹部一阵灼热,它竭力地保护住腹部。在绝望的关头,它开始悔恨和痛恨他的主人,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啊?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干吗要来招惹这个同类呢?

    它本来是那样的温和,那样的忍让,可是……可是……就是为了他们的好恶,就是为了讨好他们,它才落到这步田地的。然而悔恨已经晚了。当腹部那阵灼热消失之后,它又感到了一阵凉气充溢了它的腹腔。它知道它完了,它被虚荣和献媚的卑贱品格毁了。它用尽最后一口气,四只蹄爪在已经中断了中枢指挥的前提下,完全凭借肌肉和血流的惯性,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取得最后胜利的雪无痕移动步伐,缓缓地转过身来,无语的眼睛深沉地看着这些观战的人们,久久站立,一动不动。

    梁必达的右手情不自禁地按在腰际的手枪柄上。陈墨涵的右手也随即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际的手枪柄上。空气凝固了,山谷的空中荡漾着的似乎是满满一个山洼的炸药,一触即发。

    突然,梁必达哈哈大笑,松开了压在枪柄上的右手,拍了拍陈墨涵的肩膀,爽朗说道:“好啊,陈团长,我信了,你的狗是将军门生。我的狗是什么?哈哈,它就是姚葫芦,汉奸土匪王八蛋,死有应得。”

    说完,大手一挥,招呼几个团长:“走!”

    几个团长面面相觑,但没有人说什么,向陈墨涵点了点头,鱼贯走了。

    陈墨涵的手这才从枪柄上松开,已是满掌热汗。他向雪无痕走了过去,亦步亦趋,慢慢地挨近了他的英雄。直到走近,这才发现不对劲——雪无痕仍然安若磐石地站立,眸子仍然在注视着他,可是,那眸子已经黯然无光。陈墨涵心里一紧,飞步上前,抱住了雪无痕的脑袋,雪无痕这才匍然倒地,顿时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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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一

    杨庭辉的八纵从凹凸山拉出去之后,参加了庐苑战役对蒋文肇集团军的合围,此时的蒋文肇已是瓮中之鳖。由于整个内战形势的急剧变化,国民党军顾此失彼,蒋文肇残部二万余兵力被解放军三个纵队加上地方武装近四万兵力分割围困在十几个据点里。解放军庐苑战役总指挥、某兵团司令员程度以绝对优势的兵力漫天撒网,从容地指挥部队围而不攻,步步蚕食,蒋文肇部犹如身上裹了一张湿牛皮,太阳一晒,牛皮收拢,越收越紧。加之梁必达等部零星潜城袭击,庐州和苑城地下组织破坏偷袭,蒋军官兵斗志丧失殆尽,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官兵肝胆俱寒。

    蒋文肇在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的情况下,只好冒险突围。解放军攻城部队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围魏救赵者有,引蛇出洞者有,攻点打援者有,里应外合者有,只三五天工夫,蒋文肇的部队就成了细水流沙,夺路而逃的只有几千人马,南下千里追击于是又开始了。

    大军过江之后,八纵整编为某某野战军第某某军,杨庭辉和王兰田分任军长政委,二旅整编为该军二师,梁必达和张普景分任师长政委。

    在此江山板荡之际,蒋军更是失魂落魄,全部意志只集中在一个字上,那就是——逃。

    风雨萧萧,兵车辚辚,散兵游勇见到追击的队伍,争先恐后地举手投降,即使是建制尚且保留的部队,只要被追上,也原地不动,一枪不发,只消高喊几声,成团成营的兵力就喊着口号过来投降了。当真是兵败如山倒,一路风卷残云所向披靡。

    文泽远和齐格飞就是在福建境内向梁必达的部队投降的。受降的先头部队是陈墨涵的二团。老袍泽新对手在这样的场合里见面,倒也没有多少尴尬,从文泽远的脸上看不出那种沦为阶下囚的灰溜溜的神色,而呈现了一种被饥饿和疲惫折磨出来的贪婪的表情。

    文泽远苦笑着对陈墨涵说:“老弟,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了,当初你的那点动作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我放了你一马,不图别的,就图今天狭路相逢你给我换一身干净的衣服,给我一顿饱饭吃。”

    齐格飞更是心安理得,还大大咧咧地摆起了老长官的架子,对陈墨涵说:“老弟,你这一手有先见之明啊。好啊,三十年河东河西,我们成了丧家之犬,你摇身一变又是人家的功臣了。也好,识时务者为俊杰,还不赶紧给文长官和齐老哥备酒压惊,也算是报答华容道没有对你赶尽杀绝的一念之恩呐。”

    陈墨涵笑道:“这件事情我已经向梁必达和杨、王首长汇报了。二位老长官放心,你们也是有义举的,投诚不分先后,殊途同归只是个时间问题,我军自然优厚有加。”

    当天,陈墨涵果然在南平城里摆了一桌酒宴,并派人接来了师长梁必达和政治委员张普景,大家不谈内战磨擦,只言抗战期间携手合作的历史,席间也是谈笑风生,气氛十分融洽。之后不久,文泽远和齐格飞便被护送到南方某省会城市,开始了他们一生的新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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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陈墨涵同俞真结婚是安雪梅和岳秀英促成的。是年陈墨涵三十岁,俞真小他五岁。二人原先彼此都有好感,心有灵犀,但一直没有说破,倒是朱预道的妻子岳秀英看出了眉目,同师里卫生部长安雪梅一商量,安雪梅也是心领神会,又向梁必达报告。梁必达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类婆婆妈妈的事情,你们几个女人一起哄,就办了。”

    梁必达说得轻巧,但他没有揣摩出安雪梅的另外一层意思。

    安雪梅也是个年逾三十的老姑娘了,由于连年战争,个人的问题没有落到实处,近几年同梁必达在一起工作,相濡以沫,觉得这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连东方闻音这样的大家闺秀都被他融化了,那当然不是一般的温度。安雪梅对梁必达虽然有意,若是一般情况,也可以大大方方地表达,但是梁必达的情况特殊,这个曾经被人指摘为“好色”的男人,实际上却是一个情重如山的人。

    前年大军进了南方某大城市,一批热血女青年感戴解放军英勇善战,纷纷向解放军的军官抛了绣球,就连朱预道这样的有了家眷的人,也在轰轰烈烈爱的热潮中乱了阵脚,同一名资本家出身的革命小姐打得火热,不是朱预道痛哭流涕地忏悔和张普景政委及时赶到,那个青年女学生差点儿就被岳秀英毙了——虽然最终没毙,但是岳秀英还是在那位女学生的脚下开了几枪,吓得那女学生成了稀泥一摊。

    在那样的拥军高潮中,青年女学生们对于年龄刚过三十不多,战功赫赫、年轻有为的师长梁必达,自然更是趋之若鹜,鲜花香粉铺天盖地地向梁必达涌了过来。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在这等好事面前,梁必达却是旁若无人,命令警卫员,任何年轻学生求见,只要是女的,一律挡驾,就连王兰田以组织的名义,亲自主持给他介绍的根正苗红的老地下党员的女儿、南方某联合大学校花之一的一位女大学生,也被梁必达婉言谢绝了。那位“校花”也风闻梁必达的英名,见过其人粗犷但刚毅睿智的风采,不嫌弃其土气野气,羞涩地表示“愿意同首长接触”,但是梁必达连面也不给人家见,一口回绝。

    如此,安雪梅就更对梁必达多了一层敬重,也多了一层心思。到陈墨涵在抚宣城里举行婚礼的时候,在梁必达的部队里,团以上的男性干部,打光棍的就只有他一个人了,当真有点刀枪不入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当然,在团以上的女干部中,也还有一个女单身汉在陪着他,同他若即若离,又无时不在注意他观望他。他呢,对她也似乎很敬重,常常跟她谈起东方闻音,谈到动情处,三十出头的汉子,人高马大的男人,麾下有千军万马的首长,竟然泪流满面。她于是更有一种滋味说不出,好男人当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只可惜东方闻音幸运地遇上了,却又早早地离去了。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梁必达,抑或是为了东方闻音,还有为了他们共同的事业,安雪梅都觉得她有责任陪同梁必达从海枯石烂的思恋中解脱出来。可是,梁必达的思路不往这上面走,她怎么办呢?不是十分有把握,那层意思她是绝不会点破的,她可以等,哪怕最后等的是一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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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26 21:05:22 | 只看该作者
    三

    半年之后,朝鲜战争爆发。不久,杨庭辉率部北上,雄赳赳地跨过了鸭绿江,参加了第五次战役。此时,二师的结构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姜家湖调任三师师长,朱预道升任副师长,一团团长由曲向乾担任;陈墨涵升任师参谋长,二团团长由余草金担任;赵无妨升任师副政治委员,二团政委由马西平担任。岳秀英和俞真等几个女同志全部调到师里,在安雪梅的卫生部工作。二师在五次战役的最后阶段参加了掩护东线某某某兵团撤退的经津江阻击战,具体任务是部署在清化里一带二十公里宽的正面上,抵挡联合国军两个师和南韩丁一权部两个团的冲击。

    这一次,防御计划是陈墨涵制定的。

    时间紧迫,任务仓促,但陈墨涵还是把方方面面的情况都想到了。根据对战场形势分析和梁必达一贯的用兵习惯,陈墨涵在计划上将自己的老部队二团部署在形势最为严峻的所得堪一线,陶三河的三团欠一个营在右翼防守。这里相对平坦,身后是一马平川,汉城至平壤的公路穿插其间,便于机械化行动。敌人进攻发起后,这一线将是飞机和炮火主要的轰击目标,二团必须硬着头皮顶住前几轮进攻,待主力在二道防线上站稳阵脚,才相机回撤。陈墨涵计划以曲向乾的一团加强三团的一个营防守台山枧一带,这里是崇山峻岭,群峰嵯峨,林密势险,道路岖崎,易守难攻。其余直属部队作为预备队随时机动增援。

    也就是说,陈墨涵的这个作战计划是将自己的老部队二团置于打光的地位了,而赋予梁必达旧部一团的任务则压力相对小一些。

    陈墨涵之所以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也可以说是有难言之隐。

    前几年在国内南下攻城和剿匪,在梁必达的指挥下,每次都是一团担任主攻,二团担任扫清外围的任务,虽然从表面上看起来二团的任务是次要地位,但由于是最先接触战斗,孤军深入,每仗下来,都是损兵折将,被打得鼻青脸肿,而此时敌人的底气已被二团摸了个一清二楚,同时也被二团缠得师老兵疲,消耗惨重,此时再动用朱预道的一团,精兵强将,士气正旺,一鼓作气便夺取了最后的胜利。

    战后评功评奖,一团自然是首功,而二团虽然伤亡比一团大得多,但由于不是主攻部队,永远都是配角地位。

    陈墨涵料定,这次阻击战是场恶战,第一轮梁必达恐怕还是要让二团打头阵,待二团将追敌拖疲了,拖垮了,拖得士无斗志官无决心,才由一团从侧翼猛虎下山,夺取防御战的最后胜利。

    但这次陈墨涵想错了。

    等陈墨涵将作业想定报上去,梁必达钻进自己的坑道,认真地咀嚼了十多分钟,再将想定退回到陈墨涵的手上时,其它的部署都没有变化,譬如炮兵火力使用,工兵工事构筑,高炮对空位置,防御纵深兵力的梯次配置和阵前障碍设施,预备队待机区域,乃至后方弹药补给方案,梁必达都没有提出不同意见,对于陈墨涵打阵地战布阵谋局的妙算手段,梁必达是充分信赖的。

    但是,梁必达却在这份计划的关键地方做了一个小小的变动,他拿橡皮轻轻地一擦,把二团的“二”字上面擦掉了一横,又在一团的“一”字上加了一横,如此,一团和二团的任务就从根本上变了过来,在即将开始的防御战中,首先死打硬拼的将是一团,而二团则有可能成为最后收拾战果的胜利功臣部队——陈墨涵对此深感意外。

    作战计划通过电台报到军里和兵团,被批准了。紧接着,就开始实施准备。

    军部和兵团司令部在一个半天内连续下发了几道通报,全是友邻部队的危险局面和清化里防线对稳住战局的至关重要的意义,以及敌人对清化里防线志在必得的态势,上级命令梁必达部务必死守:“至少坚持三天,哪怕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也坚决不能后退。”

    直到此时,陈墨涵才恍有所悟——这不是在国内攻城剿匪,今天攻不下来还有明天。这次的任务是死守,二道防线尚未形成,一旦清化里防线被突破,本军在这个方向上将会全线溃乱,几个师的部队都有可能被敌人冲散。在如此事关全局的重大任务面前,梁必达就不能按照老思路行事了,他还是信不过二团,他怕二团顶不住,造成被动局面。

    明白了这一点,陈墨涵在感到悲哀的同时,又感到欣慰,他想他或许过去对梁必达有诸多误解,说谁谁谁的部队是家底部队,谁谁谁的部队是非主力部队,厚此薄彼也许多少有点,但是,要是说谁谁谁居心叵测,蓄意保存自己的实力,蓄意让谁谁谁的部队碰钉子受消耗,就是无稽之谈了。用梁必达的话说,都是共产党的部队,都听毛主席的指挥,部队只有编制序列不同,没有亲疏之分。

    过去陈墨涵对梁必达的这个说法不是不信,也不是全信。

    现在他对这话也不是不信,还不是全信。但现在感情不一样了,大局面前,梁必达将自己的拳头部队放在刀刃上,是做好了打光的准备的,这就看出来一个高级指挥员的胸怀了。

    梁必达的部队只有一天准备时间,抢修阵地,构筑工事。至当夜凌晨,追敌前锋已经抵达,可足却大大出手陈墨涵和梁必达所料——敌人进攻的厦点并没有选择难守易攻的所得堪,而偏偏大举进攻易守难攻的台山枧。两个小时之内,二团的阵地上就承受了几万吨钢铁的炸药。天上有飞机,地下有坦克大炮,轮番俯冲轰炸,不仅梁必达和陈墨涵懵了,连兵团和军里都一时不摸敌人的真实意图。

    至第二天黎明,二团阵地上已是一片焦土,人员伤亡过半,而此时一团的阵地上毫无敌人进攻的迹象。

    陈墨涵对梁必达说,现在敌人的企图明朗了,他就是料定我所得堪一带是重点防御地段,避重就轻,打台山枧是打我们一个出其不意。可以考虑调整兵力了,要加强台山枧。

    梁必达在指挥部坑道外面的山坡上,双手擎着望远镜,遥望火光冲天的台山枧方向,良久不语。

    陈墨涵见梁必达不表态,只好再给余草金和马西平下死命令:“打剩一兵一卒,也决不能后退半步。”

    至当日下午,美韩军队已经向台山枧发起了连营规模的十六轮进攻,部分阵地落入敌手,余草金和多数营连干部阵亡,马西平收拢不足一个营的兵力与敌反复争夺阵地,双方展开了白刃战。

    进攻之敌在强大炮火的掩护下,倚仗绝对优势,白天尚且余勇可贾,但是进入夜晚,又是面对面的格斗厮杀,就不是对手了。

    经浴血奋战,阵地失而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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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26 21:08:49 | 只看该作者
    四

    就在台山枧方向进行艰苦卓绝的鏖战之际,军部紧急调配过来友邻的一个团,连一团老团长、副师长朱预道对于台山枧的态势都看不下去了,主动请缨,要求带领加强过来的这个团和预备队前出到台山枧,增援二团。

    这个请求被梁必达不容置疑地驳回了。

    一团团长曲向乾在所得堪无所事事,也一再报告当面没有发现敌人进攻部队,要求将配属给一团的炮火实行射向转移,从火力上减轻二团的压力,同样遭到梁必达的驳斥。

    陈墨涵见梁必达一意孤行,痛心疾首,揪住政委张普景慷慨陈词,要求给二团增兵。在这个师里,目前也只有张普景能跟梁必达抗衡了。张普景自从跟梁必达搭档之后,两个人不知道争吵了多少次。也是蹊跷,梁必达可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惟独对张普景无可奈何,经常作出让步。“这个人一贯以正宗的马克思主义者自居,没有办法,理论上说不过他,谁让咱是工农干部呢?”梁必达还曾经一本正经地跟朱预道和曲向乾等人交代过,

    对张克思的命令,绝不能含糊——梁必达在某些场合居然称张普景为“张克思”。

    “张克思”审时度势,也认为梁必达按兵不动的行为可疑,到作战室里据理力争。梁必达起先阴沉着脸不予理睬,张普景压住火气说:“老梁你是什么意思?再不增援台山枧,二团就有可能全军覆没,这将成为二师组建以来最大的一次败仗。你能负得了责吗?

    梁必达眉头紧锁,两眼仍在沙盘上流连,又琢磨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不阴不阳地看着张普景,梗着脖颈子,说:“败仗?老张我不客气地跟你说,作战你还差把火候。你哪里知道我的压力啊?”又说:“败仗怎么啦?我梁必达打了那么多胜仗,就不能败一次?就是败了,我也这么打,这一次我偏偏要打一场败仗给你们看看。”

    张普景勃然大怒,把电台都摔了,说:“梁大牙,你如果再不增援台山枧,我就向兵团报告,停止你的指挥权。你开什么玩笑你?你是崽卖爷田心不疼是不是?”

    梁必达仍然不惊不乍,说:“老张你别激动。我说的败仗是二师的败仗。为了全局,别说二团,就是我们二师,就是一个军,打光了也在所不惜。我提醒各位首长注意,所得堪方向哪怕万里无云,我也不能动那里的一兵一卒。”

    梁必达的话说得平静,但意思却是坚决的,还是不肯调整兵力部署。

    几个小时以后,兵团派来的一个团到达了,直到此时,梁必吵了多少次。也是蹊跷,梁必达可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惟独对张普景无可奈何,经常作出让步。“这个人一贯以正宗的马克思主义者自居,没有办法,理论上说不过他,谁让咱是工农干部呢?”梁必达还曾经一本正经地跟朱预道和曲向乾等人交代过,对张克思的命令,绝不能含糊——梁必达在某些场合居然称张普景为“张克思”。

    “张克思”审时度势,也认为梁必达按兵不动的行为可疑,到作战室里据理力争。梁必达起先阴沉着脸不予理睬,张普景压住火气说:“老梁你是什么意思?再不增援台山枧,二团就有可能全军覆没,这将成为二师组建以来最大的一次败仗。你能负得了责吗?

    梁必达眉头紧锁,两眼仍在沙盘上流连,又琢磨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不阴不阳地看着张普景,梗着脖颈子,说:“败仗?老张我不客气地跟你说,作战你还差把火候。你哪里知道我的压力啊?”又说:“败仗怎么啦?我梁必达打了那么多胜仗,就不能败一次?就是败了,我也这么打,这一次我偏偏要打一场败仗给你们看看。”

    张普景勃然大怒,把电台都摔了,说:“梁大牙,你如果再不增援台山枧,我就向兵团报告,停止你的指挥权。你开什么玩笑你?你是崽卖爷田心不疼是不是?”

    梁必达仍然不惊不乍,说:“老张你别激动。我说的败仗是二师的败仗。为了全局,别说二团,就是我们二师,就是一个军,打光了也在所不惜。我提醒各位首长注意,所得堪方向哪怕万里无云,我也不能动那里的一兵一卒。”

    梁必达的话说得平静,但意思却是坚决的,还是不肯调整兵力部署。

    几个小时以后,兵团派来的一个团到达了,直到此时,梁必达纵横权衡,才勉强同意由副政委赵无妨和陶三河带领作为预备队的三团两个营到台山枧增援二团。而同时命令朱预道率领友邻配属的那个兵强马壮的精锐团进入所得堪,并千叮咛万嘱咐,说:“所得堪仍然是薄弱环节,切不可掉以轻心。”

    陈墨涵眼看二团已经消耗大部,两个营的增援无异于杯水车薪,恐怕也是有去无回,转过头去泪流满面,转过脸来血管膨胀,几乎是咆哮着向梁必达发出怒吼,请求继续以重兵增援。但梁必达依然铁青着脸,坚持按兵不动。不仅如此,他还要陈墨涵命令各个防守阵地,各司其职,不得轻举妄动。台山枧方向无论出现什么情况,都由师指挥部处置,各阵地指挥员不许再向师里请求其它任务,不许干扰师首长决心。

    台山枧方向的战斗一直坚持了两天两夜,直到第三天上午,杨庭辉调来姜家湖的三师进入阵地,二团的老弱病残才撤了下来1。一仗过去,二团的经历如梦如幻,胳膊腿健全的只剩下不足两个连的兵力,阵亡四百余,轻伤重伤五百余,阵亡将士中还有亲临二团指挥的师副政委赵无妨和团长余草金。

    台山枧战斗结束不久,梁必达的二师奉命移防到金刚道一带休整。

    无论是对于梁必达还是陈墨涵,那都是一段难忘的日子。二团活下来的几名干部,包括新任团长陈士元,政委马西平和一名营长,两名连长,甚至还有几个排长,秘密找到陈墨涵,要求陈墨涵牵头去告梁必达的状。告状的理由是,后来的事实证明所得堪方向没有发生任何战斗,而在台山枧方向伤亡惨重之际,梁师长始终按兵不动,不予增援,几乎造成了二团全团覆没的惨烈局面,简直让人怀疑梁师长的品质,亲疏之分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那个晚上,陈墨涵将起哄的二团干部们全部喝退,独自闭门在沙盘前琢磨了一夜,不知他琢磨出的是个什么结果,但从此不提台山枧战斗。

    不久,板门店谈判开始,战争形势松弛下来,梁必达和朱预道等人到东北某城市疗养,陈墨涵通过在兵团工作的一位熟人弄到了那次战斗前后台山枧和所得堪当面之敌的兵力部署资料,更把此事埋在心底了。

    归建之后,由于战争年代干部充足,上上下下全是满的,而且大家同样年轻,有的军长和团长都差不多是一个年龄层次,除了少量的到地方工作,大家没有别的去处,所以二师的班子十几年基本上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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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26 21:11:29 | 只看该作者
   五

    进入和平时期,张普景和梁必达的关系时好时坏。在战争年代,梁必达居功自傲是有目共睹的,而张普景寸土不让也是有目共睹的。

    梁必达讥讽张普景是“张克思”,意思是他一贯以正确路线的代表自居。张普景除了在非正式场合喊他梁大牙,还经常讥讽他是“梁大拿”。

    张普景给梁必达起这个绰号的弦外之音是,梁必达的大牙虽然不存在了,但手却伸得更长了,全心全意地抓权。军事和行政那一套他事无巨细都要管,当然,这不是坏事。机关上党课,本来应该曲政治委员主讲,但是梁必达每次都要作“补充”,他补充的时间比张普景用的正课时间还长,居然还文绉绉地给官兵们讲孙子兵法里的思想政治工作,讲戚继光对于训和练的不同理论,好像一当上师长,他的文化就自然而然跟着上了一大截,当了党委书记,思想政治工作就无师自通了。

    当然,这些还不构成主要矛盾,而且在工作上两个人不扯皮,也不搞明争暗斗那一套,有意见当面争论,在党委会上吵。

    但有一点最让张普景不能容忍的是,按照约定俗成的惯例,部队里的党委书记多是政治委员担任,但梁必达却死不松手,军政一把抓。日常工作也很霸道,一言堂现象十分严重。这就需要张普景进行始终不懈地斗争了。

    建国之后,张普景同梁必达之间最严重的一次交锋是在五十年代中期,也就是从朝鲜战场归建之后不久。当时,窦玉泉已经回到军队工作了,在师里当副师长。

    事情的起因是,一团有个班长,为了表现进步、达到提干的目的,夜间潜进炊事班的伙房,把引煤的木柴燃着了,待火烧到一定程度,一边报警,一边奋不顾身地救火。

    当时,梁必达和陈墨涵正在南京军事学院学习,梁必达还担任学员班长,身先士卒,吃洋面包喝牛奶,学夹公文包和穿皮鞋,把胳肢窝和脚都磨烂了。

    在家主持工作的是政委张普景和代理师长窦玉泉。

    “熊熊烈焰终于被扑灭了,我们可亲可爱的某某某同志却全身四处负伤。他苏醒过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大火熄灭了吗?不要管我,保卫国家的财产要紧。”——典型事迹材料从团里报到师里,然后又报到军里乃至军区,军区报纸的头版头条就是这么宣传的。

    远在千里之外的梁必达看见了这张报纸,很是激动,拿着报纸到各位同学的房间转悠,很神气地跟人家说:“知道某某某某某部队是谁的部队吗?就是本班座的。”

    倒是陈墨涵,看了报纸之后,蹙着眉头想了半天,不冷不热地说:“为什么不报道事故原因?这说明防事故还有死角,应该给家里打个电话,别光顾吹了,这种事情吹多了,典型和失火的次数恐怕都要增加。”

    这几年,梁、陈二人在工作上龃龉不多,面子上过得去,但工作之外就没多少来往,总像是隔了一层东西。来这里学习之后,节假日里,陈墨涵宁肯跟那些被梁必达称之为“打败仗的教打胜仗的”出身于国民党军的教员们在一起交流战例,也坚决拒绝同梁必达一道逛街。

    陈墨涵当时的身分是分管行政的副师长,他对“典型”不感兴趣,他首先关注的还是抓事故苗头,要“扼杀于萌芽状态”。

    但是梁必达当时多少有点昏昏然,加上离开部队有段时间了,洋面包和牛奶也渐渐适应了,锃亮的皮鞋虽然有点硌脚,但是走在南京城里的路面上,还是比穿布鞋和草鞋要体面得多。

    梁必达那时候很在乎体面,自己麾下出了个典型,当然也能为他的体面再增加几分体面,所以就没把陈墨涵的话当回事。

    没过多久,政委张普景把电话打过来了,梁必达起先还以为他是报喜的,张普景却恨恨地说:“假的,假典型。我当时就觉得有疑点,可是军里和军区两级工作组硬着头皮升华,搞出了这么个假典型。现在我们调查清楚了,火是他自己放的,证据确凿。”

    梁必达大吃一惊,怔了半晌才说:“那怎么办啊,这不是天大的丑闻吗?保卫科那群混蛋都是干什么吃的?”

    张普景说:“现在是骑虎难下了,我给你打电话就是要商量商量怎么办。”

    梁必达问:“老窦是什么意思?”

    张普景说:“老窦这个人你还不了解吗?荣誉面前有点患得患失的,含糊。”

    张普景还有一层意思没有说出来,梁必达离职学习,窦玉泉代理师长主持工作,就在这个期间,出了个先进典型,当然是天大的好事,由此将“代”字去掉都是有可能的。但如果又推翻了,形势马上就会急转直下,姑且不论去掉“代”字,甚至连个人品质都会遭到上级的怀疑,反而还要吃这个典型的亏——他自然是竭力想保住了。

    梁必达又问:“你的意思呢?”

    张普景说:“那还有什么说的?弄虚作假,欺骗上级,还差点儿真的制造一场火灾。我的意思是,向上级汇报真相,师党委作检讨,这个班长品质恶劣,开除军籍,押送原籍。”

    张普景原以为梁必达会明朗地支持他的态度,但他想错了。

    梁必达半天没吭气,又问:“还有谁知道真相?”

    张普景说:“除了保卫科长和小蔡,就是连队的连长指导员了,常委里目前也只有我和老窦知道。”

    梁必达又是长久沉默,过了一会儿才说:“老张,木已成舟,这件事情影响太大了,我看,还是维持现状吧?”

    张普景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回轮到他不吭气了,在电话的另一头迷迷糊糊地听梁必达解释:“这个班长的做法是错误的,但是,他毕竟是个战士,还年轻。如果把真相捅出去,师里作个检讨也就过去了,大不了处分几个人,可是这个战士就彻底毁了,弄得不好自杀都是有可能的。再说,他这样做,虽然动机不可告人,但也有值得谅解的地方,他是要求进步嘛。我的意思是,这件事情就不要扩张了,内部掌握,降低宣传的调子,年底让这个战士正常复员。”

    张普景急了,说:“老梁,这样做是不负责任啊,怎么能这样处理问题呢?假的就是假的,伪装应当剥去。这样卑鄙的行径,这样丑恶的灵魂,不处理,反而姑息养奸,这哪是我们共产党员应有的原则啊?”

    张普景说着说着就火了。

    梁必达却没上火,说:“老张,问题都有两个方面,就算是假的,可是已经宣扬出去了,已经是典型了,是学习榜样了。我们暂时迁就一下,给全军区送出一个典型,贡献比错误大。再说,现在全军都在学习的那几个典型,你能保证都是真的?你能保证他们所有的事迹都是真的?……”

    这边话还没说完,那边张普景就把电话摔了。

    梁必达愣了一阵,觉得问题没解决,确实棘手,正琢磨对策,电话又打过来了,还是张普景。

    梁必达也火了,说:“我已经脱产了,师长是老窦代理,党委书记是你张克思代理,你们看着办吧?”

    张普景说:“我是先跟你通个气,你同意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我还是坚持,一,披露真相。二,师党委集体检讨。瞒上欺下的事,我张普景不知道便罢,既然知道了,我的眼睛里就容不得沙子。我不怕丢人,也不怕撤职,坚持真理,义不容辞。”说完,听梁必达久无反应,又说:“老梁,你不应该是这样的人,我希望你能支持我。你是已经脱产了,就是承担责任,也是我负主要责任,但我需要的你的支持。”

    梁必达当然不会马上表态,想了一一会,问道:“这件事情是谁挑起重新调查的?”

    张普景说:“当然是我。”

    梁必达在电话里牙疼似的哼了几声,又问:“这个调查经过党委集体研究了吗?”

    张普景顿时语塞,心里暗骂,没想到狗日的梁大牙现在这么狡猾,事情没有搞清楚,能拿到党委会上研究吗?可是不研究,擅自调查一个已被军和军区两级认可的典型,似乎又有些另搞一套的嫌疑。

    果然,梁必达开始进攻了,说:“老张我看你是搞斗争搞出瘾了,现在又打进二师的内部了。你搞这一套有经验,那你就按照你的战术来吧。我不表示任何态度。今天这个电话权当没打。以后有人问我,我会否认的。”说完,连再见也没说一声,就把电话挂了。

    张普景当时气得脸色铁青。

    这件事情最后还是以张普景的意见占了上风。张普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召开了党委会,将保卫科重新调查的材料公布于众,大家都傻眼了,既然公开化白热化了,谁也不敢再说保典型的事了,二师建师以来史无前例的一桩丑闻终于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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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后来梁必达和陈墨涵学习结束回来,军以下班子调整,窦玉泉到军里当副参谋长,军党委考虑梁必达和张普景之间矛盾较大,尿不到一个壶里,动议把张普景调到另一个师去工作。又一个出乎张普景意料的情况是,梁必达主动找到了军长杨庭辉和政委王兰田,汇报了张普景曾经给他打的那个电话,也承认了自己的本位思想和“不健康意图”,满腔真诚地说:“虽然二师犯了错误,但是老张没犯错误。如果不是张普景同志坚持原则,说不定二师还蒙在错误的鼓里。我本人请求继续同张普景同志一起工作。”

    按说,事情到了这一步,大家也都襟怀坦白了,但是,已经转业到军部所在地D市担任农业局局长的江古碑有一次到二师看望张普景,又把这摊鸡屎挑起来了。

    在谈起老同志的关系时,张普景愉快地说:“妈的,梁必达这个人,现在也学会见风使舵了。狗日的脑子转得快,进步很大。”

    江古碑说:“这个人粗中有细,以粗遮细。在凹凸山,我们都被他玩了。单说一件事,那次李文彬被俘,老窦让部队把炮都架上了,他就是不让打。我就不相信他是为了顾全同志的生命,我看他是居心叵测,他是料定了李文彬受不了老虎凳,故意让他当叛徒,给我们这些人难堪,出我们的丑,扫清障碍。”

    张普景听了此话,当时一愣。他知道江古碑在凹凸山被梁必达捋软了骨头,现在到地方工作了,腰杆硬朗了一些,时不时地在老战友的面前谈谈对梁必达同志的看法。当年,梁必达不让开炮,张普景当时没有来得及多想,认为梁必达那样做也未可厚非,甚至体现了胸怀。是啊,自己的同志还在敌人手里,怎么能头脑一热就让他跟敌人同归于尽呢?但是,事情过后,诸多疑点就出来了,但是几十年都没有找到证据。再说,梁必达当时说是为了保全同志的生命,你也没有证据说他别有用心,怪只怪李文彬是一摊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

    张普景对江古碑说:“这事小要再说了,怎么说都说不出梁必达的问题。现在大家在一起工作,不利于团结的话少说为好。不要把自己的同志想得那么坏。”

    江古碑说:“也不要把他想得那么好。在凹凸山,他说我们整他。我们是整过他,但我们整他是上级布置的。他就没整过我们?他整人是用软刀子,杀人不见血。”

    张普景不悦地说:“什么我们你们的?都是同志。老江你有些思路不对头,狭隘。同志之间不能嫉恨鸡毛蒜皮,工作为重,大局为重。”

    江古碑见话不投机,知道张普景同梁必达明争暗斗,颇为谨慎,笑了笑,便不多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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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26 21:12:23 | 只看该作者
    七

    梁必达是在朝鲜战争爆发之前同安雪梅结婚的,婚后先生了个儿子,襁褓之中就有些膀大腰圆的态势,还长了一双比较可观的招风耳朵。

    满月那天,给儿子取名字的时候,老战友聚在一起,提议了不少,文的雅的都有。梁必达盯着儿子左看右看,说:“什么梁建设梁发展的,你叫他建设他就好好建设啦,你喊他发展他就能发展啦?唯心主义。我看来个实事求是的,这家伙耳朵大,就叫大耳朵得了,梁大耳朵。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的后代会打洞。眼大观六路,耳大听八方,我是梁大牙,一辈子干得不差。儿子叫梁大耳朵,也算是子承父业。”

    安雪梅已经习惯于梁必达的武断了,但是前来恭贺的老同事老战友们却纷纷抗议,认为这个名字实在不成体统。客人当中数张普景资格老,比梁必达大几岁,参加工作就更早,可以倚老卖老,经常同梁必达分庭抗礼。这些年张普景老得比较快,头上一头花发,眼上一副老花眼镜,四十多岁的人,加上个头不高,一副精瘦的坯子,倒有五六十岁的形象——他自己开玩笑说,跟梁大牙搭伙计,我的青春都被他消耗掉了。但是,话又说回来了,他好像还不太乐意跟梁必达分道扬镳,两个人争争吵吵,还是把一支部队带得生龙活虎。

    张普景说话向来不客气,说:“岂有此理!什么梁大耳朵,像个人名吗?你有那颗大牙是旧社会造成的。现在是新社会了,怎么能叫梁大耳朵呢,还想当山大王啊?咱们扛枪吃粮的后代,还是要走革命这条路,我看这样,叫尚武,这才是子成父业。”

    梁必达挠了挠头皮,觉得张普景取的这个名字比其他人取得对味一些,就说:“好,听政委的,就叫梁尚武。但小名还叫梁大耳朵。”

    那段时间,由于方方面面的关系都比较顺利,经济建设气氛浓厚,干部们也都安居乐业,恋爱结婚生儿育女各项工作都朝气蓬勃。那些日子,也是张普景和梁必达在互相搭档上有史以来的黄金岁月。

    为第一个孩子取名,梁必达听了张普景的,到部队从朝鲜归建,又生了第二个孩子,是个闺女,梁必达就不听任何人的意见了,自作主张且不容置疑地给女儿取了个名字叫东方红。

    当时安雪梅的脸上就有些难堪,但是又不敢反对,私下里跟张普景反映,说师长怀念东方闻音,是可以理解的,问题是直接把孩子的名字取成东方红就不合适了,好像孩子不是我生的,是东方闻音生的似的。

    张普景便去找梁必达,说:“老梁,你的心情我们大家都明白,可是你也要为安雪梅想想,人家一个女同志,是很讲自尊的。你不能这么给孩子取名字。”

    梁必达却毫不妥协,眼珠子一瞪,说:“你张克思管得也太宽了,人说管天管地还不管人家吃喝放屁呢,我给孩子取名字你也管。上次我都听了你的,你想怎么样?是不是我的每个孩子都要请你取名字啊,是我的孩子还是你的孩子?”

    张普景说:“在部队我是政委,在同志之间我是兄长,革命干部家庭的事也不完全是私事,私事处理不好,照样影响工作。不仅这个名字要改过来,我还得提醒你,要尊重安雪梅同志,人家也是个团级干部,还是凹凸山的老革命,资历比你还长,你居然规定她称呼你师长,有这样对待老婆的吗?”

    梁必达说:“谁告诉你她称我师长是我规定的?她那样称呼是她的习惯。”

    张普景说:“她习惯了你也习惯吗?在床上她喊不喊你师长?说起来都是笑话!她为什么这样称呼,还不是你在人家面前总摆师长的架子?”

    梁必达说:“一,关于安雪梅同志喊我师长的问题,我可以做她的工作,但是在部队面前,她还是应该喊师长,她喊我老梁梁必达梁大牙合适吗?在家里她可以喊别的,但是她要坚持这么喊,我也尊重她的习惯。二,关于给孩子取名字的事,就这么定了,你要是不同意,可以在党委会上提出来。”

    张普景啼笑皆非——有把为孩子取名的事拿到师里党委会研究的吗?但这个问题如果不解决,又似乎不那么合适,知道那段往事的人能够体谅和理解,不知道那段往事的人会怎么想?再说,孩子大了知道这件事情又会怎么想?但在这个问题上,梁必达寸土不让。

    梁必达说:“将来如果再生一个,就取名为安大头,跟我老伴从内容到形式都一脉相承。革命军人的孩子是革命的,不是私有财产。我把她取名东方红,不仅有纪念东方闻音的意思,也有纪念新中国成立的意思。”

    这次争论不了了之。

    过了一段时间,倒是安雪梅又找到张普景,主动撤诉,说:“算了,既然师长坚持这么取,就叫东方红吧,这名字也满好听的。再说,我和东方闻音情同姐妹,孩子随她的姓,也算是一种情感寄托,师长的动机是好的,我拥护。”

    如此,“张克思”就没辙了。

    到了张普景的女儿出生,梁必达拎了一瓶酒去,对张普景说:“劳你大驾给梁大耳朵取了个梁尚武的名字,不错,有气势。但是我越想越不对劲,我梁必达自己连个名字都取不好吗?那也太没文化了。不行,你这个小兔崽子的名字该由我来取,不然我就吃亏了。”

    张普景说:“怎么敢说你没文化?你不是说过嘛,东方闻音给你的评价是具有高小以上文化知识,具有初中以上文化素质,具有高中以上文化前途。再加上在南京军事学院学习,连孙子兵法都讲得头头是道了,谁还敢讲你没文化啊?”

    梁必达哈哈大笑:“那好,你这孩子的名字我取,叫张原则。”

    张普景不痛快了,脸色极其难看:“老梁,你人前人后叫我张克思,有挖苦的意思,我不屑于跟你争论,张克思就张克思吧,你挖苦不倒我。我这可是个女儿,一个女孩子,叫张原则像个什么样子?”

    梁必达不慌不忙,把放在桌子上的五粮液笃了笃,说:“你这个人,真是没气量,我是来给孩子取名的,不是来跟你磨牙的,你火什么火?我喊你张克思是抬举你,我喊你张汉奸你干吗?再说,你不也是喊我梁大拿吗?比起梁大拿,张克思总要高尚些吧?我且问你,我拿了你什么了?”

    张普景一想,梁必达的话乍听起来倒像有些道理,但却实实在在是强词夺理。至于说拿了什么,你梁必达心里还不明白?党委书记的角色都叫你拿去了,一拿就是十几年,还不够吗?可是这话显然不是这个时候可以说的。

    张普景说:“好好好,不跟你吵。但是,我的女儿不能叫张原则,这简直是对我的进一步挖苦。你要不是来捣蛋的,就动动脑筋取个像样的。”

    梁必达说:“我是动过脑筋来的,就叫张原则。我要是故意捣蛋挖苦你,我是王八蛋。”

    张普景见梁必达又变成了梁大牙,胡搅蛮缠,觉得为这个事伤了面子不好,就退了一步,说:“也难得你这个师长叔叔如此重视犬女,这样好不好,中庸一下,就叫张原行不行?”

    梁必达也意识到刚才的玩笑有弄假成真的危险,两个人本来关系微妙,近来好不容易有了缓解,分寸还是要把握好,于是借坡下驴,也退了一步,说:“那好,你们叫她张原,我还是叫她张原则。等孩子大了,让她自己选择。”

    张普景想了想,觉得此法可行,就同意了。如此看来,关系还是融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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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26 21:12:49 | 只看该作者
    八

    二师驻地在中原某市,营房是原先苏联人为国民党军设计的,军官住宅高大宽敞,师长和政委共住一幢房子”但从中间隔开,每家一个独立小院,梁家居东,张家在西,各占地二百多平米,院子里还有菜地。

    搬进新居之初,梁必达发现过于空旷,也过于清冷,便同张普景商量,把中间的那堵墙打开,就像后来样板戏里唱的那样,拆了墙就是一家了。

    张普景一眼就看穿了梁必达的阴谋,因为安雪梅在军队医院当领导,忙得要死,又不会调剂生活,而张普景的夫人汪成华是个家庭妇女,相对轻闲、,而且做得一手好菜,梁必达便常常到张普景家“检查伙食”,嫌绕路敲门喊门不方便,所以要“两家并成一家”。

    张普景说:“你少来这一套,要是感情深,墙不打开也是一家。你狗日的尽算计我,并成一家你交不交伙食费?我缠不过你,坚决不同意把墙打开。”

    但是张普景坚决不同意没用。

    这次虽然没有达成协议,但梁必达断无半途而废的习惯。

    有一次张普景下部队几天,回来一看,中间的那道墙还是让工兵连给打通了,还造了个小圆门。张普景气不打一处来,他在这边骂,梁必达在那边笑,也不还口,可是,墙被打开的事实却是不好更改的了。

    以后有了孩子,张普景才发现梁必达这狗日的果然阴险,有长远眼光。

    那时候幼儿园还没有建起来,在当时的政治气候里又不敢请保姆。白天上班,梁必达便唆使孩子钻洞,“到西院去,汪阿姨会讲故事。”孩子们自然欢天喜地了。第一回,张普景就警觉起来了——这个头不能开,于是亲自把两个小东西往东院驱赶,但是赶到东院,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了,两口子都上班去了,只好又领回家,交给自己的老婆。

    这以后就坏了,形成了惯例,每天上班,孩子准时钻洞过来,赶都赶不走,再说老婆也不让赶了,说这些小猫小狗的,带一个两个是带,带二个四个也是带——带出感情了,以致后来幼儿园建好之后,梁大耳朵和东方红放学回来,还是先到两院,跟成华阿姨撒足了娇,跟张普景的两个孩子张文韬和张原则一起撒足了野,在张家吃过了晚饭,这才磨磨蹭蹭地钻洞回家——这就养成了一个习惯,在十二岁以前,不是特殊情况,梁尚武和东方红很少在自己的家星吃过晚饭,因为梁家的晚饭没有张家的晚饭香。

    有一次开一个军民关系方面的会议,驻地市里来了几个记者,会前会后拍了许多照片。此后不久的一天,张普景到东院找梁必达有事,一进客厅,便看见偌大的一面墙上新悬挂上了许多镜框,上面的照片都是趾高气扬的梁必达。倒是有一张是和张普景的合影,但张普景一看就火了。

    在那张照片上,张普景显得无比矮小,脑袋跟梁必达的胸脯一个水平,正仰起头跟梁必达一本正经地说着什么,而梁必达则显得人高马大,一只手握拳抵在下巴上,微笑着俯瞰张普景,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势,让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就像是毛主席接见小八路。

    其实,张普景虽然个头低了一点,也仅仅是相对梁必达而言,他的身高比梁必达差不到十公分,而这张照片居然高低悬殊如此之大,显然是拍摄角度问题。

    张普景沉下脸说:“梁大牙你安的什么心,为什么单把这张照片挂起来,还挂得这样醒目。这不是抬高自己贬低别人吗?”

    梁必达说:“扯淡,这是为了体现我们军政一把手紧密团结嘛。”

    张普景说:“取下来,不取我给你砸了。”

    梁必达说:“你敢?这是我的家,我想怎么挂就怎么挂,你管的也太宽了。”

    吵来吵去,梁必达坚持不取那张照片。张普景无奈,真砸当然也不合适,再说为了一张照片闹得不亦乐乎也像个师政委的气量,梁必达能玩这种小伎俩,他不能。但是又觉得窝囊,气鼓鼓地回到家里,翻箱倒柜找照片,也想找一张自己高大而梁必达矮小的照片,却是无论如何找不到理想的,只好骂狗日的梁大牙居心不良,把什么机关都算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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