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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和的棋》 赵治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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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1-13 11:48:3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文原载于:《围棋天地》

这是一段日本围棋空前繁荣的时期,也是一段日本围棋空前无序的时期,没有了明确的霸主,七大头衔战上,第一阵营的英才们走马灯一般地登场。乱世总会终结,这一点谁都清楚,但是恐怕没有多少人会想到,赵治勋会成为这个终结者,那吹散战国流云的疾风,最初竟然是起自于对马海峡的那一侧,起自于一个和日本有着无数恩怨纠葛的国度。




围棋是胜负的世界,任谁也不可能长盛不衰。霸权的交替总会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以特定的方式进行,对此人们早已习惯。棋圣战创设以来,藤泽秀行成功地达成了六连霸,但是到了昭和五十八年(1983年)的第7届,他的宝座也终于开始动摇了,这时的挑战者是集名人、本因坊、十段三冠于一身的赵治勋。比赛甫一开始,秀行便破竹一般取下三连胜,于是众多的爱好者们都开始相信,七连霸的达成已是必然,余下的只是时间问题了。

可是,事实却恰恰相反,继名人、本因坊和十段到手之后,赵治勋又从秀行手中夺过了棋圣的桂冠。这是绝大的成就,白璧无瑕的胜利,前所未有的完美表现。在七大头衔战当中,能够同时获得四项冠军,此前还没有人能够做到过,全盛时期的坂田荣男曾经成就七冠王,直至今天才由赵治勋创造了能够和其相匹敌的大纪录,这么说是一点也不为过的。

第7届棋圣战上究竟上演了怎样的活剧?事情还要从头说起。昭和四十八年(1973年),面对石田芳夫的挑战,林海峰在三连败之后四连胜,以大逆转防卫成功,为棋界创造了一个特例中的特例,因为像这样的逆转剧之前还从未出现过。大约十年之后,在棋圣战上,赵治勋恰恰就重演了这个巨大的奇迹。

林海峰那三连败四连胜的逆转剧,其实是笼罩着浓厚的悲怆感的。当时,猛然间从后面追上的石田芳夫和他展开了激烈的决战,本因坊已经被石田彻底夺走,虽然林海峰在这一年成为了挑战者,但是夺回冠军的努力却以被零封而告结束。之后,石田又成为了名人战的挑战者,一气连胜三局,获得了四个赛点,对于林海峰而言,这不啻为绝命绝体的危机。

相比之下,赵治勋虽然也是三连败之后四连胜而逆转,但是他当时手握名人、本因坊和十段三大桂冠,处境显然和之前的林海峰有很大不同。只是,秀行和石田也有所不同,他是将自己的全部身心都倾注在这一个棋战上的。从第4局开始,赵治勋每胜一局,秀行感到的威胁味道就会加重一分。换言之,赵治勋其实只要取得一胜,作为追逼者就可以站住脚跟。恰恰是因为这种追击、追击再追击的气氛,三连败后四连胜的逆转剧才意味十足。

假如仅仅以胜负论英雄,则根本是无法将棋士的世界解说明白的,这奇迹一般的逆转剧能够上演,真正让人们看到的其实还是赵治勋力量的充实,以及技艺磨炼的成熟。毕竟没有实力是不可能取得头衔的。“争棋无名局”这样的说法早已是众所周知,其中暗含的意思之一就是,在大胜负当中,精神的要素或曰运的作用,其实也是有着很大的影响的。不过,归根结底,决定胜负的根本,还是棋士们所拥有的棋力。

对于所谓的“艺”,棋界的说法历来就是多种多样,不同的人对此的看法也不尽相同。棋终究是胜负的世界,脱离胜负而谈论艺是不可能的,因为艺是很难独立存在的。由于胜负的争夺是在各个将全部生命都投人进去的人之间进行的,因此单单从纯粹技术论的角度去观察和解释艺,也是行不通的。比如说,A的艺得不到B的认同,却能够被C所接受,而与此同时,C的艺则可能还达不到B的艺的水平。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独特的性格和气质,而棋盘上胜负的争夺正是在这些性格和气质各异的人们之间展开的。在这个世界当中,是没有一成不变的定理的,这是人的智力所无法穷尽的,明知其不可穷尽而要尽量去穷尽,这就是棋士们所要做的努力,他们的一切都是为了在这条道路上走得更远。总之,一般我们不大谈论的这种“艺”,其实也就是棋士们选择的努力方向和努力的整个过程,这一切的表现既然各自不同,对于这一切的理解自然也是千差万别。

有鉴于此,随便就说谁的艺比谁更加高明,这样的判断多半是没有什么意义的。记得当初林海峰从坂田手中夺走名人的时候,坊间一度就流行着这样的评论:“要说胜负是他胜了,但是他的艺还远远不够。”对于第7届棋圣战中击败了秀行的赵治勋,一些人现在又开始老调重弹了。乍看起来,无论坂田也好,秀行也罢,他们业已取得的成绩,似乎的确可以用来支撑这样的论断,使后者看起来很具说服力。然而实际上,我却很难不因为这种评论联想到我们在平常经常听到的另外一种随性的和不负责任的论调:“现在的这些年轻人啊
新的音乐、新的绘画、新的文学,想要在短期之内获得正当的认可,都是非常困难的,更何况旧时代还有过不少为了新而新的搞鬼的东西,给人们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要将两者分别开来也是非常困难的。在以守旧为传统的时代,权威既经确定,就具有了极为强大的地位和影响力。在以优劣决胜败的世界当中,年轻一方的胜利,其真正的价值要被世人理解,确乎是需要一定时间的。尤其是坂田与林,或者秀行与治勋,他们之间的胜负其实还意味着不同时代人之间霸权的交接,自然就更加不会是可以让人一目了然的。

可是,不论由谁来评判,名人、本因坊、十段,现在又加上了棋圣,在这四大棋战中制霸的赵治勋,不仅仅是进入了最顶尖棋士的圈子里,而且是在高处独行,这都是无法否认的。目睹着竞技者治勋这种壮烈的疾走,我们必须无条件地给予掌声。

赵治勋初到日本是在昭和三十七年(1962年〉八月,年龄只是刚满六岁而已。当时也正是读卖新闻社主办的旧名人战开始的那一年。

陪伴赵治勋到木谷道场来的,是曾经的木谷弟子、韩国棋院八段赵南哲。比赵治勋晚一年投入木谷门下的赵祥衍,则是赵治勋的亲哥哥。在韩国的时候,赵治勋主要就是由年长他十四岁的哥哥祥衍来指导的,这是一个很难得的成长环境。

正因为如此,治勋告别故国,到木谷道场进行棋士修业,这过程中其实并没有条件生出什么特别的悲怆感,因为他的前前后后都得到了自己最可信赖和最可依赖的亲人的帮助。这一点,从赵治勋实际的生活风貌上也是完全能够看出来的。那段时间,我经常到木谷道场去拜访,求学中的治勋给我留下的印象是非常健康和向上的,少年治勋的形象一直存在于我的脑海之中,现在还是那样鲜活。

孜孜求学的少年,那蓬勃的锐气和向上的劲头都是非常可喜的,而且他所在的,又是众多围棋少年心目中的最高殿堂木谷道场。棋士的修行是必须从少年时代就开始的,而当时治勋身边的那种环境和气氛,是非常适合少年棋士成长的,并且也确保了他能够拥有健康的情绪。假如不是如此,治勋也不可能获得后来的成功。
呈现在治勋眼前的,诚然是这样的环境和努力的方向,他也正是在这样的木谷道场中最后完成了自己棋士的修业阶段。可是,在他的内心深处,那种远离故国的少年的孤独感,恐怕还是会有一些吧。即便不是出于自己的自觉,在胜负的争夺当中,这种感觉想来也会被争斗的本能唤起,这么说应该是不会错误的。

在这一点上,我想他和吴清源、林海峰等中国出身的棋士一样,在面对胜负时,他们的姿态是有相通的地方的。除了在棋盘上获得胜利,再没有什么是他们能够依靠的,因此他们也别无选择,唯有投人全力在这条道路上不断磨炼,不断争斗,培养出超越自己本能的强大力量。今日之棋界,可谓是人才济济,许许多多的英俊都有争冠问鼎的可能,要在这种情况下达成制霸,即便投入全部的才能和努力,也未必足够。一定要在才能和努力之上加上某种什么其他的特殊的东西,才可以支撑起真正出类拔萃的战斗力。

不消说,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生活方式。就棋士而言,他们不但要追求胜利,也要探求棋理,这才是一以贯之的地道的生活方式。当我们观察胜负的时候,总会发现里面是隐藏着某种秘密,这时我们就会想到棋理,想到“艺”不够高也是不行的。

其实,胜负是需要全部的总和力,而后者细致说来就是体、智、心这三个方面,换言之,技力、气力、体力是缺一不可的,而且还必须能够将全部力量进行构造和整合,达成完璧的状态,方能够最后将胜利的钥匙捏在手中。如何来构造和整合,要用语言作出进一步的详细说明,对于我而言是极为困难的。我只能说,吴清源和林海峰这样来日本修业的异国棋士,他们面对胜负时毫无其他成分的纯粹和澄澈的姿态,可以庶几近之吧。事实上,从幼年的赵治勋的身上,我似乎也看到了类似的影子。

日本的棋士是不可能完全了解离开故国来到日本的外籍棋士的,但是虽然他们看不到这些人的内心,但是确实可以看到这内心外在的投影。就这种结构和整合而言,他们的方式和日本人有相通的地方,却又不是完全相同。从吴清源和林海峰的身上,我们看到的更多的是努力的必要。这一切,从他们有关“艺”的语言中间,从他们作为棋士修业求道的体会中间,都可以找到证明。

很多人都知道著名的乒乓球选手荻村伊智朗。为了夺取世界乒乓球锦标赛的冠军,他曾经立下过“一年之内绝对不笑”的誓言,而且确实也实践了这一誓言。这是一段多少有些精神主义色彩的轶事,但其实也是一种独特的结构和整合的方法。他不笑,就可以夺取冠军,假如是将起始和结果两者简单地理解为这样机械的关系,就会发现是根本说不通的。其实具体说来,他在一年间抛弃了笑容而进行练习,逼迫自己提高技术,最终获得了优胜,而假如他并不拒绝笑容,也未必不能取得后来的成绩,但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乒乓球是一项运动,而笑是人类的一种本能,两者原本也不是一个范畴之内的东西,只是这种禁止自己本能的做法,也并非是在提高具体的技术,而是在构造和整合他自己这个人,筑造他自己的世界。

尽管我也对能够专心致力于某件事情的人感到钦佩,但是我并不赞成别人去模仿荻村这样的做法。模仿别人很容易会使自己困惑,而且模仿实际上是向上的大敌。不过,荻村从别一次元着手来追求胜负的方式的确不失为一种探索,是具有相当参考价值的。更加重要的是,这种方式的意义还不仅仅局限于胜负,对于我们的全部生活都是一个有益的启发。这样说,我想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吧。

其实,治勋少年也曾有一个誓言。他六岁来到日本,十一岁入段并创造了日本的最年少入段纪录,在那时,他立下了誓言:在升到五段之前,一次也不回故乡。他履行了自己的誓言。治勋升上五段是在昭和四十六年(1971年),这时他来到日本已经九年了。在此期间,他并非没有受到过思乡念头的折磨,但是他也就那么咬着牙忍耐过来了。换言之,赵治勋的五段,是在誓言之下达成的五段,是一个极具价值的五段,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充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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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13 11:49:41 | 只看该作者
赵治勋成为了王者,成为了一个时代的代名词,就此,他可以说已经以自己的棋艺在昭和围棋史上留下了任谁也无法抹去的足迹,留下来任谁也无法忽视的光彩。可是,赵治勋的贡献还远不止于此,来自韩国的他,从一个日本棋界显然并不熟悉的角度对于围棋本质的思考和解读更加值得人们珍视。


在二大棋战当中,赵治勋最初获得的是名人战的冠军。那是在昭和五十五年(1980年)的第5届名人战(朝日)上,当时他刚刚迎来自己二十四岁的生日。

之前,林海峰登上名人位时二十三岁,石田芳夫登上本因坊位时二十二岁,算上赵治勋,这三个人大致都是在相同的年龄坐上了顶尖的宝座。自坂田荣男以后,能够同时获得名人和本因坊的就只有这三人,这当中必定是有些什么缘故,我一直在反复思索。

别人暂且不论,就赵治勋而言,当他将王座、小棋圣等等头衔握在手中的时候,相信他无时或忘的目标就是获得名人头衔吧。在他少年时代东渡日本的时候,周围的人们都曾经这样激励他——

“将来一定要成为名人。”

这无疑在他的意识当中留下来深深的烙印。


第5届名人战中,他终于得偿夙愿,降伏大竹英雄而登上了名人位。当记者请他发表感想的时候,赵治勋说了如下这些话:

“现在,那种真实的感觉还没有完全到来,不过无论如何,我都觉得名人这个头衔在我心目中具有相对而言更为重要的地位……”

这位仅有二十四岁的青年正在漫长的道路上全力奔走着,现在刚刚达成了一个重要的阶段性目标,因此生出来一些感慨,而与此同时,他更加向着未来全力前进。

此后,在自己的随笔集《斗》当中,赵治勋又回顾了当初的感想,作出了如下的表述:

“肩膀上的包袱终于卸了下来,这是我当时最真实的感受。非常喜悦也好,非常轻松也罢,这样的感觉当然也是有点,但是相比之下,更加让我重视的是,我终于报答了大家,报答了身边的人们,也报答了所有关注我的世人。这是一种尊严的获得。因此,肩膀上的包袱自然就放下来了,真是轻松了许多。我终于回到了本来的自我当中。回归了自我,就可以更加集中精力去磨炼和钻研棋艺了……”


已经到达了最高天的赵治勋,作为名人进行了这样的自省。他的思考,已经超越了本能的经验。可以说,赵治勋已经成就了一种智慧。在我看来,这一切是如此不可思议。

接下来,他又说了下面这些非常棒的话:        
“更进一步说来,作为现在的我,围棋已经是我的全部。虽然迄今为止,围棋是我生活的主流,但是它也让我对其他的世界看得更加清晰了。换言之,对于棋道之外的其他种种道,我的了解也越来越透彻。比如说,我们这些人在这里下棋,是不能脱离刊登棋谱的报纸和杂志的。这一世界中还有撰写相关文章的记者、观战记者、编辑、职业摄影师,等等。我们棋士在这里下棋,而其他各种各样的专业人士也加入进来,才构成了我们今天下棋的环境,我们今天的围棋。

当然,比任何东西都重要,无论如何都没有理由无视的,则是数以十万计、以百万计的爱好者的存在,只是因为他们愿意看到我们下棋,我们的棋才能变成金钱。这就是我们这个世界真实的构造,在成为名人之后的那个时期,我一直都陶醉在这个美好的世界当中。因此,我要是下不出自己独特的棋,绝对是不可以的。”

现在,棋界的霸者不论到了哪里,都是最上席的待遇,而现实当中的治勋,无论是成为名人之前还是之后,对于从事末端劳动的编辑、记者和职业摄影师们,对于这些在各种场所进行周边工作的人们,一直都是以非常自然的态度和他们相处。

我本人作为观战记者而第一次直接接触治勋的对局,是在昭和五十六年(1981年),他向武宫正树挑战的第36届本因坊战第4局。

在对局结束的归程中,我们乘坐大巴,从和仓温泉加贺屋的对局场去往小松机场,我恰好和赵治勋同坐,便谈起了关于加贺百万石(译注:加贺,日本战国地名,位于本州中部,今属石川县,土地肥沃,稻米产量据说可达百万石)的话题。

我向治勋介绍了德川幕府的组织形态。当时常常有若干万石大名(译注:大名,日本战国时期的大领主,通常都拥有大片土地,大致相当于中国所谓诸侯)这样的说法,这多少万石,指的就是他们的领地之内能够收获多少稻米,大名所豢养的武士们,其俸禄都来自农民年贡的大米。为了保证交足年贡,农民自己却不得不经常吃碎米和小米。明治维新的时候,日本的人口大约在三千万左右,而作为支配者的武士阶级还不到一百万人。谈到这些问题,治勋感到是那样不可思议,对武士阶层在整个生产过程中的作用提出了疑问。

“那些武士是什么也不生产呀。”

在德川时代,人一生下来就固定了士农工商的身份,在既成制度中是必须严格恪守的。这也正是支撑德川时代封建社会的重要因素之一。不过,在那个时代,也有个例外中的例外,就是棋士社会。我向治勋介绍了当时棋士社会的情况,大家的话题自然也就转移了过来。

之所以说棋士社会是例外,是因为当时的幕府对于他们给予了特殊的扶持。本因坊家等棋界的四家当主,并非以父子相传,而是以师徒相传,这就意味着,无论你出身于什么阶级,只要你拥有棋才,并努力进步,就完全可以成为家元的迹目,乃至当主,并可以拜见将军。总之,谁都可能通过这一渠道上升到和上位的武士完全相同的阶级。治勋听到这里,若有所思,口中嘟嚷着:

“所谓棋士,原来从来就是什么都不生产,却得到了这样的照顾呀。”

我稍微感到一点惊讶。棋士诚然是不事稼穑,大米蔬菜都不能生产,但是对于音乐、美术或者围棋这样的世界,原本也不应该从这个角度来看待。对于我的这种解释,治勋显然是明白了,可是他还是说道:

“没有围棋,人还可以活下去,但要是不吃东西,人就活不下去了。”


这就是治勋的感想。前一年,他已经从大竹英雄手中夺得名人头衔,现在又以三胜一负的成绩在本因坊战中将武宫正树逼到了绝境,这样一位围棋界顶尖的希望之星,从他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我不能不受到深深的感动。

对于治勋,我是那样佩服,他对于事物的理解是那样聪明,拥有在瞬间直达本质的嗅觉。无论在哪一个领域当中,聪明都是成为第一流的人士的绝对必、要条件。顶级圈里面的棋士们,他们无疑都是那种拥有非常完善的头脑和非常敏锐的感性的人,这是毋庸赘言的。治勋则是这真正的顶级人物中的顶级,当时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以治勋的资质和他的想象力,他对于自己本职的围棋世界所进行的思考,是那样的宽广,又是那样的深沉,直达胜负的本质,令我非常钦佩。不消说,他所思考的内容,我是没有能力进一步予以细致精确地表达的。作为一名业余爱好者,根据自己的推测发言未免就孟浪了,毕竟他所下出的棋,哪里好,哪里又不好,这样的研究对于我而言简直是另外一个世界。不过,我的确是感觉到,治勋的思考是在盘上和盘下交叉进行的。

赵治勋达成棋界制霸的时候,年龄和当初的林海峰大致相当,而且对于他的棋,人们也有“顽强”、“富有粘着力”这样的和林海峰类似的评语。这诚然是对治勋的强大的某种解读,可是,这难道不是近乎必需的、所有的成功者都不能不拥有的要素吗?更何况,这样的评论只是基于胜负的结果,对于刚刚踏上自己王者大道的赵治勋,如此评论未免有点太寒酸了吧。事实上,对于治勋的棋,就是在职业棋手里面,不能充分透彻理解的人也是为数不少的,这一点千真万确。

或者,我们还是借用一下治勋自己的语言吧。他最尊敬的目标,毋庸置疑,那就是吴清源的棋。在谈论这个话题的时候,他曾经说过:

“吴先生的真髓,就是自由的精神。吴先生的棋时刻都能够随机应变,因此他的形无懈可击。关键在于,他拥有可以洞察未来的更宏大的视野。因此自由就成了他固有的一种本质,这真是尽善尽美。”

尽善尽美,这是治勋的洞察。自六岁从韩国来日本,他一直将围棋作为一以贯之的全部而努力,在中学时期也没有接受很精致的教育,但他还是能说出这样珠玉一般的语言,而且是像流水一样自然。


吴清源是围棋史上最高大的巨人,对于他,不知有多少人曾经试图进行评价,可是在所有的评价当中,能够比治勋更高、更透彻的,我认为并不存在。与此同时,他赞扬吴清源的那些言语,其实也正是他自己围棋观的体现,他也正是向着这样的目标努力前进的,这一点无论如何不应该忽略。就对吴清源围棋本质的理解,他还有如下这样的表述:

“围棋大致可以粗略分成‘厚实的棋’和‘快速的棋’这两种,而在多数情况下,职业棋士们对于厚实的棋评价都要高一些。至少我是觉得职业棋士中的确存在这样一种推崇厚实的棋的倾向。厚实的棋积蓄了更多的东西,相对于快速的棋而言,厚实的棋会让人觉得味道更好。比如,人们对秀荣名人的评价就比较高,而对于秀哉名人的评价就要差不少了,这当中的关键就在于棋的味道。”

真是非常锐利的、崭新的意见。在这里,通过对厚实的棋和快速的棋的比较,引出了“味道”或日“余韵”这样一个重要的概念,完全可以说是对推崇“余韵”的日本式情绪的一种批判性解读,这样一种思考方式是非常少见的。味道也好,余韵也罢,都是很有意味的存在,更加富于艺术的气质,并让人在情绪上自然地乐于接受,而治勋这番表述,则又翻出新的天地,或许新时代的围棋就会从这里生出来也说不定,至少我是多多少少似乎触摸到了这样一种预感。

治勋对吴清源围棋的解说是如此锐利而崭新,这在很大程度上恐怕正是因为他是来自韩国的棋士,并没有被日本式的情绪所左右的缘故。今日的日本棋士,对于吴清源的努力和他的业绩,其实早已是心怀敬畏,并且要像他那样将名棋士的价值发展到极致。可是,听到了治勋从另外一个民族的视野出发的言论,我心中还是油然涌起了全新的感受,大受启发。

昭和的棋界,拥有吴清源和林海峰这样的中国名棋士,又有韩国的赵治勋加入进来,对于我们围棋爱好者而言,这的确是巨大的幸福,我们不为他们奉上我们发自心底的祝福是说不过去的。文化的世界里面,假如能够实现竞争和提携的完美协调,飞跃就必将产生。这一点在音乐、美术、文学和电影等等其他的领域中都早已被历史反复证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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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13 11:50:10 | 只看该作者
赵治勋的疾风吹散了战国的流云,宣告了一个属于他自己的时代的到来。可是,在这疾风缘起的青萍之末,其实还隐藏着另外一位大棋士坂田荣男的身影。正是通过和坂田的持续恶斗,赵治勋才获得了足够的砥砺,并最终超越了坂田,成为了真正的王者。





赵治勋制霸棋界,第5届名人战应该算是标志性的起点,而且也颇值得一说。在挑战赛中,治勋降伏了大竹英雄,获得了名人位,而比分则是四胜一负一无胜负,可谓前所未有。引起我种种思索的,也正是这奇特的无胜负之局。

事情的起因是在治勋这一方治勋两胜一负之后的第四局,双方在中央展开了劫争,大竹白212拔劫,随后治勋的黑213在大竹刚刚提劫的地方立即回提,而没有找任何劫材,这毋庸置疑是违反了规则,按理应该立即判负的。



当时的情况是,在读秒声的催促中,治勋在提劫之前曾经问记录员“是不是该我提劫”,在得到后者“是的”的回答之后才落下此手的。见到这一手,大竹自然大吃一惊:“怎么回事?”于是,胜负的进程立即中断,立会人和主办新闻社的负责人到旁边房间紧急商量一番,然后做出了如下裁定:

“对局者曾向记录员是否询问可以提劫,所以不应承担违反规则的责任。记录员做出了肯定的回答,这是事实。因此,这不能算是赵八段(当时)的失格,第四局判为无胜负。”

大竹很快就接受了裁决,治勋随后也表示服从。此后,为了避免在将来的比赛中再出现这种有争议的情况,日本棋院专门召开理事会议进行讨论,做出了决定:“今后记录员对于着手不承担任何责任。”至于大竹对治勋的名人战第四局,现场做出的无胜负裁定依然有效。

从正常的逻辑出发,提劫之前必须经过找劫材的过程,这一点是不能推翻的,否则围棋也就不成为围棋了。尽管记录员的确由于疏忽而犯下了错误,但是无论怎样,违反规则就是违反规则,因此认为治勋应该自己认输的意见还是占了压倒的多数。大竹为什么在被判无胜负之后没有明确表示反对呢?虽然在对局相关问题上,对局者都有服从立会人裁定的义务,但是在此之后,他们也有向理事会提出申诉的权利。关键在于,大竹根本就不是那种会去申诉的人。不仅仅是大竹没有申诉,而且理事会为了杜绝此类问题的发生还确立了相关的规定,因此可以说问题都得到了妥善的解决。

我对这件事情是非常关心,毕竟当场裁定无胜负这样的事情之前也还都没有过先例。

当时的裁定只能解决一时的问题,而对于未来可能因为同样原因造成的纠纷,就必须采取必要的防范措施。假如在胜负开始之前,就有相应的规定存在,自然就可以避免纠纷,更为重要的是,对局者也不至于因此受到不好的影响。其实仅仅从理事会最后的补充规定,我们也可以看出,这一事件中显然治勋一方是负有主要责任的。关于无胜负的裁定,当时的人们有着种种议论,对此我记忆犹新,而且饶有兴味。       


事件的现场处理,是不可能不考虑到对局场当时的气氛的。对局场中,对局者的气魄和气势在弥漫,在冲突,所有相关人员都被笼罩其中。诚然,日本褀院理事会在事后可以做出“今后记录员对于着手不承担任何责任”的冷静决定,但是现场的对局者所面对的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在催命的读秒声中,治勋询问记录员是否应该提劫,而记录员偏偏又做出了错误的回答。只有在对局场高度紧张压抑的气氛当中,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立会人和担当记者都亲身经历了当时的情况,因此他们在讨论之后才会做出不是治勋败,而是无胜负的这样一个裁定。他们的感受,那些未曾身临其境的人是不会了解的,这是一种非常特殊的情况。

说起不找劫材而提劫的事情,我不禁回想起全盛期的坂田荣男。中盘时,在读秒声的催促下,他也非常悲痛地说过是不是该我提劫之类的话。那时的坂田,简直就是笼罩在一片森森鬼气之中,就我所见,他就曾经多次问记录员:

“我现在可以提吧?”

在读秒声中进行着内容令人眼花缭乱的思考,这种时候,关于提劫的记忆会在瞬间变得极为薄弱。

“问一问也不是不可以吧?”坂田口中嘟囔的话,现在还残留在我的耳朵里。

对于对局者的这种问题,记录员并没有一定要回答的义务,这方面没有任何成文规定。只是,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对局者假如询问自己还剩多少时间,记录员是必须回答的。于是,出于类似的原因,在提劫时的这种问答也成了某种顺理成章的事情,是大家都早已接受的。

我之所以会在此时想到坂田,是因为棋盘前的坂田和治勋其实是颇有些共通之处的。他们对局的姿态非常相似,那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感也非常相似。具体说来,他们都会将大量时间投入中盘,因此在终局时都会被紧张的读秒声催促。读秒中的他们,就会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这就是他们的真剑胜负,两者在这一点上是没有差别的。

我曾经亲身经历过不少的大胜负,就我自己的记忆,询问记录员自己是否该提劫,这种特殊的情况,确乎只有在坂田和治勋两个人身上出现过。在高度紧张的时候,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脑当中,修罗一般的读秒声持续不断地催促着,才会出现这种特例。


其实,坂田荣男和赵治勋的霸者之路有着很深的渊源。我一直说治勋棋界制霸的起点是第五届名人战,但是实话实说,这或许只是庸俗论的看法,而最严谨的说法应该是,真正的起点是在五年之前,即昭和四十九年(1974年)至昭和五十年(1975年)间的那场恶斗——在第22届日本棋院选手权战(天元战前身)的五番胜负中挑战坂田。

当时,治勋是十八岁、六段,创下了头衔战史上最年少的挑战者纪录。在决定挑战者的淘汰赛中,他连破石田芳夫本因坊名人、大竹英雄和林海峰,可谓势如破竹。乘着这势头,他在五番棋的前半段继续快调进击,获得两连胜。可是,治勋的突进最终并没有动摇坂田的宝座,在第三局中,他遭到完败,余下的两局也都丧失了大好机会,遗恨败北,世人未能看到十八岁的冠军的诞生。

“这个番棋对我而言是永远的纪念碑。”

治勋当时曾经反复地这样说。这一次番棋作为头衔战的初挑战体验,显然在身心两个方面都给治勋留下了极为深刻的烙印。将坂田荣男作为对手,向其讨教,一度将对方逼迫到了绝境,但是却被反击的浪潮吞噬。对于坂田真正的力量,他显然已经有了非常深刻的切身体会。

二连胜之后的第三局完败,三连胜成为泡影,对此,治勋自己是这么说的:

“坂田先生并没有连败而束手就擒,相反,他一直在盯着我。创下新纪录的十八岁的挑战者,到底下的是怎样的棋呢?……我站在这个舞台上,其实有些不知所措。在前两局当中,坂田先生已经看透了我的根底。之后,他就再也不会出错
了。”

随后,他又这样概括道:
“全部的五番棋当中,我有两局黑番,这两局都采用了三连星布阵。可是,我的三连星在这个番棋当中受到了彻底的挫败。因此从这之后,我的布局就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我只是一名业余爱好者,并不具备从技术面进行解释的能力,只是我觉得这番话恐怕已经超越了技术面,而涉及到了作战时对对方的全面了解和认识。换言之,对手以及自己的全人格的诸多方面也都必须纳入作战的考虑,不这样肯定是不行的。其实,治勋使用的是秀策流、三连星或者中国流,哪一种布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败给坂田的这一事实,反而帮助他拓展了崭新的视野。治勋反复使用了“挫折”这样的字眼,而这个挫折难道不正是向着前进方向迈出的重要一步么?

话又说回来,治勋有“这个番棋对我而言是永远的纪念碑”这样的说法,对坂田的一战的挫败对于他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显然是不容怀疑的,可是与此同时,能够成为挑战者这一事实本身,其实就足以证明治勋的实力已经达到了棋界顶级的水平。实际上,在昭和五十年(1975年)的职业十杰战当中,他在决赛中三比零降伏了加藤正夫而获得优胜,转年的五十一年(1976年),十九岁的他初次进入了名人战循环圈,同年第24届王座战上,他二比一挑战大竹英雄成功,获得了王座头衔。只是,虽然在创造着各种纪录的道路上不断前进,但是治勋对于坂田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4同一对手的连畋一直持续着。“坂田阴影”,日本棋界有了一种专门为治勋量身定制的说法。


下面,就是坂田阴影笼罩下的治勋和坂田的对阵记录:

昭和五十年(1975年),日本棋院选手权战两连胜后三连败,同年十段战本战激斗畋北,合计四连败。昭和五十一年(1976年),快棋选手权战、日本系列赛、NHK赛,三度快棋对决全败。昭和五十二年(1977年),十段战两次、名人战循环圈一次、天元战一次,四次相遇四次败北。昭和五十三年(1978年),名人战循环圈再败,至此已经对坂田吃了十二连败。

直至昭和五十四年(1979年),治勋才在小棋圣战中终于胜了一盘,结束了长达四年的连败史。可是,即便在获得名人位的次年,即昭和五十五年(1980年),已经确立了自己一流棋士地位的治勋,还是继续在棋战中败给早已不在全盛期的坂田,让人觉得实在不可思议。就此,一位记者曾经说过一句有趣的话:

“治勋君是不是对坂田敬畏过头了?”

这话里面有几分幽默,又有几分激励的意味,但是我却突然受到了启发,由此在一定程度上窥见了事情的本来面目。坂田的敏锐是众所周知。坂田在挑战赛中和治勋相遇,面对这个年轻的韩国棋士,认识到对方迫近自己纪录的才能,坂田必然被激发出全部的能力,投人这场真剑胜负。天才识天才,天才知天才。在治勋面前,坂田发挥出了他最强时期的实力。这就是我的看法。

在治勋败给坂田的这一时期,我经常和棋院的内部人士谈起这一话题,对于我的这种看法,他们也表示认同:

“真正战胜了坂田,治勋也就真正取得了天下。”

职业棋士的技术和棋的内容,我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明了的,但是我也绝非信口开河之辈。我的确认为,所谓坂田阴影的存在,正是治勋向着最高处飞跃的前奏。不然的话,已经被公认为比谁都要强大的治勋,面对坂田却连续失败,就无法得到合理的解释了。面对这巨大的障碍,无论如何都必须去努力克服,因为他是背负着宿命的天才,而在这努力的过程当中,如白驹过隙般,我们也得以一窥天才飞跃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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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13 11:50:56 | 只看该作者
每隔五年一次,连续三度出现对局无胜负,这是赵治勋九段的一个奇特纪录。这看似偶然,但实际上却真实地反映了棋士治勋顽强的斗志,对于胜负的执着,所谓“斗魂”,也在当中得到了最好的阐释。要成就一个时代的王者,在永无终点的棋道之路上孤独地跋涉下去,是不能没有这种精神的。



只要有时间,我经常都会拿本对局集来打谱。报纸和杂志所刊登的头衔战对局,我也是经常摆的,而且多少有些心得。总之,打谱是我一个多年的习惯,打过的局数应该已经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数字了。不过,业余爱好者总归有业余爱好者的悲哀,在鉴赏棋局的时候,虽然的确可以多少感受到一些东西,但是当一局棋摆到后面的时候,前面的东西也就忘掉了不少。总之,终究不可能完全获得实战者那种非常真实的体会。当然,尽管说未必能够直接获得什么东西,但是春风化雨一样的帮助还是有的,这是我的切身体会。       

一局棋的真正魅力是存在于棋谱的整个流程之中,存在于对局者呼吸一般的节奏之中,这是很难言表的。       

其实对于我而言,打职业的谱更多还是习惯,而且作为本因坊战的观战记者,我还一度曾经写过相关的文章。这个习惯大致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并持续了下来,即便到现在也经常会突然兴味十足地摆上一局,尽管已经没有当初那么极度热衷,多少有点断断续续,但是习惯终究是保持了下来,已经成为了我个人生活中的某种定式。

总之,我的所谓打谱,严格说只是一种娱乐而已。研究职业的棋艺,学习棋理,提高自己的棋艺,这些并不是我的初衷。可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打谱,我还是发现自己的棋艺进步了,这种感觉非常神奇,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就我的感觉而言,打谱在这一点上和读书其实非常相似。

我并没有什么系统的学问,也正因为这一点,我读书也完全没有系统,什么书都读的。作为一种鉴赏,我读书的感想也没有远离世间通常的评价。我对于棋谱的鉴赏也是如此,多少有点没有章法。不过,打谱究竟和读书不同,其中包含着围棋技术的因素,仅仅就棋而言,不看细致的解说显然是不行的。可是,在棋谱当中还是存在着一些奇妙的东西,或者就是所谓的围棋的真正的妙味吧。哪一手是缓手,哪一手是妙手,这样水平的解说我其实也是一知半解,但是我的确感觉到一局棋的真正魅力并不是局限于此,而是存在于棋谱的整个流程之中,存在于对局者呼吸一般的节奏之中,这是很难言表的。

要说清楚这一切诚然是困难的,但大的胜负会使人们对棋相应生出巨大的兴趣,这是毋庸置疑的,同样,对局者高度投入的真剑胜负会增加棋的趣味,这也是毋庸置疑的。“争棋无名局”,作为谚语,这种说法似乎已经得到了广泛认可,但是要认真推敲名局的定义,恐怕应该说“不争棋无名局”才对。

比如,围棋史上的大名局之一,即天宝二年(1831年)在老中松平周防守宅邸进行的本因坊丈和对赤星因彻的“吐血之局”就是一个例子。在这一局中,丈和弈出了流传后世的三妙手,将对手因彻逼入败势,最终以崩溃收场。这一局双方的失着都非常少,仅仅这就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满足名局的要求,但是这一局真正的重中之重无疑还是丈和的三妙手。这三记妙手是出现在丈和因为下了疑问手,已经落入非势的局面之下,起到了一举扭转胜负的作用。对于这三妙手的深刻含义,我们这些业余爱好者其实是很难完全理解的。不过,当代的名手坂田荣男和高川格在评论这三手棋的时候,都异口同声地反问:“超过这之上的妙手,世间还有吗?”说这话的时候,他们还全都是微微侧着头,非常认真的样子。

不过,让人印象更为深刻的还是这局棋的迫力。棋局完结的时候,因彻当场吐血,一个月后与世长辞。这是一场壮烈的战斗。对于棋的内容,历代棋家可以有各种不同的评价,但是谁都无法否认它已经在围棋史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

丈和与因彻之间的对局是真正的战斗,一场回味无穷的沥血的战斗,最后以一方生命的完结为终局。

所谓名局,要配得上这个“名”字,就必须是真正的战斗,这可以说是最低限度的必要条件。只有这样,它才会让人觉得魅力无穷,至于失着的多或者少,反倒不是最重要的了。比如前文说到的大竹英雄和赵治勋的对局,因为直接提劫的错误而不得不以无胜负收场,我不但不将它排除在名局之外,相反倒抱有浓厚的兴趣,因为这错误正是最好的证据,证明了战斗的残酷和激烈,否则也就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事情了。

实际上,治勋有着大量的非常罕见的纪录。昭和四十五年(1970年)的大手合,他与福井正明对战三劫循环无胜负,昭和五十年(1975年)的十段战,他与加藤正夫对战三劫循环无胜负,昭和五十五年(1980年)的名人战,他直接提劫无胜负。每隔五年一次、前后三度在正式比赛中出现无胜负,这样的棋士惟有治勋一人。尽管作为业余爱好者,我的看法可能有失偏颇,但是我的确认为,治勋之所以会创造这样的纪录,绝对不是偶然,而是因为他对于胜负的高度投入和高度苛求。我想,这样的纪录正是棋士治勋的勋章。


前文说过,我打谱的时候经常会打到后面忘了前面,但是无论我的忘性多么大,只要同一个棋谱打过两次,第二次的体会总归是和第一次有所不同。总之,我常常可以有新的体会,原本以为是一目了然的地方,后来未必不会突然产生出某种特殊的感觉。我曾经担任观战记者,为了完成工作,相关的棋谱我当然是要打的,而这些棋谱中就不乏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作为一名业余爱好者,对于职业棋士的对局进行随意的鉴赏,我的意见和评价诚然肯定会有不少偏差和错误,但是这并不能阻止我也会选出自己眼中的名局。

我眼中的名局,有很多都是来自治勋。比如说那一局直接提劫无胜负的棋。再比如同一届名人战挑战赛的第二局——尽管职业棋士的评价似乎并不高。这一局当中,治勋在大竹的白阵里大闹天宫,三十个左右的黑子成功治孤,夺得了最终的胜利。那种读秒声的催促和压迫,即便我这样的业余爱好者在打谱时也能够感觉得到。

还有翌年的昭和五十六年(1981年),治勋在本因坊循环圈中对加藤正夫的一战也给我留下了至为深刻的印象。这一局是赵治勋的黑番,在右上角,加藤有一块盘角曲四的棋,按说已经被吃,可是去吃它的黑棋也有一大块没有足够的眼位,这就使得最终的攻杀横生变数。为了吃掉角上的白棋,就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因为无论如何,这里最终也是要靠劫争解决的。于是黑开始四处补棋,因为假如贪图目数而没有把劫材全部补净,就等于给了对手翻盘的机会。在我看来,即便是一流的职业棋士,遇到这样的奇特情况,一面受着读秒的催促,一面还要进行海量的计算,他们的处境恐怕也是非常困难的。从这里,我们不但可以看到治勋的苦心,也可以看到加藤的苦心。最终,奇妙的一幕出现了,为了补劫材,治勋走了很多没有目甚至损目的棋,加藤不得不死心了。这样的棋一见之下简直不像是职业棋士的对局,但实际上,在我看来,即便对于职业棋士而言,这也是很难的棋了。

看着这一局的棋谱,我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打过的另外一局,即昭和十四年(1939年)的木谷实对吴清源十番棋中的首局。这一局中盘之后,在已经是黑地的右边,吴清源的白棋猛然突破,引爆了劫争,而木谷则将白棋一路赶向了自己的空里,最终形成了转换。对于我们这些业余爱好者而言,令我们吃惊的是,虽然木谷引狼人室,伹是平衡并没有打破,劫争转换之后依然是胜败不明,倒是黑更厚实好下一点。

最终,吴清源在中央的劫争中占了便宜,才以两目胜出。这个木谷吴十番棋的第一局令我印象深刻,在我看来,这一局与治勋和加藤围绕盘角曲四大做文章的一局颇有类似之处。

这一年已经是治勋进入本因坊战循环圈的第二年了,包括和加藤的盘角曲四奇局在内,他这一次的战绩是全胜。挑战赛中,他以四胜二负击败前一年从加藤那里夺得头衔的武宫正树,成为了头衔战时代的第四位本因坊名人。这是一个标志,反映了棋界正在由加藤时代走向治勋时代。



当时,我在《棋道》杂志曾经写过一篇题为《棋士一人》的文章,赞扬了赵治勋的胜利:

“赵治勋继名人位之后又获得了本因坊位,至此,坂田荣男、林海峰、石田芳夫之后,史上第四位本因坊名人宣告诞生。虽然有棋圣秀行的存在,但是两大头衔在手,治勋无疑已经登上了棋界的顶点,大家完全可以相信,治勋的时代已经开始了。对此我要送上我的祝福,但是治勋也必须更加努力,因为对手也在变得越来越强大。

去年,治勋获得了名人位,完成了重要任务的满足感充满在他的胸中,可是,登高必望远,我对于他未来的期待也更加强烈了。名人就位的那一天,我真是由衷地想说:祝福你,继续努力吧。

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一次,获得了本因坊的治勋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没有言语并不等于没有思考,他想到了些什么呢?我冒昧地推测一下,从名人到本因坊的道路上,治勋的脚步其实也踏入了其他的世界,这是真正的前进着的棋士的身姿。

对于治勋而言,名人毋庸置疑是非常重大的目标之一。任何一位职业棋士,都不可能不想着去夺取这种大头衔的,只是,真正能够如愿以偿者还是只有极少数。惟其如此,头衔到手之后的那种欣喜,棋士世界之外的人是很难真正理解的。可以说,在悲欢交集之中,这种感觉更近乎悲伤也说不定。更何况,在欢喜之后,获得头衔的棋士又有了新的目标,那就是防卫现有的头衔,和夺取新的头衔,背负起这些重荷的感受,依然只有棋士们自己才能真正体会。对于他们而言,这种背负重荷前进的道路会一直延伸下去,没有尽头。

在这条没有尽头的道路上前进的棋士们,注定要有一个人走在最前面。治勋继名人之后又获得本因坊,为自己的棋士生涯增添了荣光,也因此而获得了更多爱好者的支持。荣光的增添和爱好者的增加,这些都是棋士治勋因为达到棋界顶点而应得的报答。可是,他既然达到了棋界的顶点,就更加必须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不断跋涉,不断向前,这是棋界先锋的宿命。

十番棋不败的吴清源,七冠王达成的坂田荣男,他们当时的身姿也是那样孤独,惟其如此,才显出这些棋界先锋的卓绝。当时的他们,同样被“太好了”、“祝贺你”之类的话语包围着,但是惟其如此,他们必须更加前进,因为惟有胜负的道路才能让他们真正充实。

名人治勋又加冕了本因坊的头衔,他当然会有发自内心的喜悦。作为棋士,念念不忘的名人位到手,自然会督促着他在没有尽头的道路上继续向前,现在通过持续的努力又获得了本因坊,他当然会感到自己变得更加强大,也因此而更加喜悦——只是同时,也因此而更加感到孤独也说不定。

现代社会是信息化的社会。新闻棋战之外,电视对局也增加了许多。现在,将棋士社会再视为一个封闭的社会就不妥当了,事实上,站在顶点的棋士的知名度之高,是一般人所无法想象的。棋士已经无法再将自己封闭在小小的社会之中,而是受到了大众的广泛关注和广泛了解。就是在这样的时代,治勋依然在这样的道路上大步前进着。

众所周知,治勋是出生于韩国,成长于日本,而现在则站立在棋界的巅峰。

在两国之间,过去曾有过许多的不幸,都是由日本一方的横暴所造成,而且伤痕到今天也还没有彻底痊愈。对于在日本活跃的治勋,韩国人自然寄予了更多的期望。这种情况下,治勋前进的道路便走得更加吃力,而我们也就更加应该为他的活跃喝彩,并从心中给出深深的祝福。

治勋是韩国的至宝,同时,他又是棋界全体的至宝。和来自中国的吴清源、林海峰一样,治勋的活跃同样值得我们无条件地给予更多赞扬。在这一点上,我们对他的爱和韩国人不该有什么区别。

作为给予一位取得名人本因坊的棋士的祝词,这番话多少有点沉重,有点苦涩。或者也可以说,过多地强调了治勋所承受的负担。可是,这又是我由衷的话语。治勋在自己的道路上跋涉前行,走到了今天,而此后,在一个人的道路上,他更加任重道远。这一切,我是深深相信的。”

(松谷、杜宇/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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