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10月15日清早,两个骑自行车的华裔青年人,沿着美国旧金山通往大理市郊的一条幽静小路飞快地驶来。显而易见,这两个陌生人早已多次来此探路,并已选准了目标。现在他们终于轻车熟路地驶进一片临靠大海的高级住宅区。附近悄无人迹,两个青年人忽然丢掉了自行车,然后悄无声息地蹑足潜进一座静悄悄的大院。这时,他们发现车库的门恰好没有上锁,于是两人便迅速地隐身于此。不久,两个青年人就发现从那幢灰色的洋房里走出一个中年人来,只见他穿着银灰色的西装,举止潇洒,极像一位斯文的学者。 两个陌生人迅速从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当他们确认来者就是他们多日寻觅的行刺对象时,两支乌黑的枪口悄然举起,几乎同时在黑暗中瞄准了来人。随着一阵猝不及防的枪声骤起,那位学者惨叫一声,就蓦然扑倒在血泊之中。紧随他从楼上走下来的,是一位穿雪白毛衣的女士,她就是死者的妻子崔蓉芝。正是由于她的连声呼叫,刺客们才慌忙逃走! 那位倒在汽车库门前的遇害者,就是著名旅美华裔作家江南(刘宜良)! 搜捕漏网之鱼 作家江南在美国遇刺后,世界舆论哗然,万众声讨“竹联帮”刺客赴美行刺江南的暴行。在美华裔人士和江南生前亲友,很快组成了一个“江南事件委员会”,这个自发组成的委员会的行动宗旨是:一要尽快筹备江南追思会;二是公开在美国悬赏二万美元追缉凶手;三是敦促美国参众两院和联邦调查局介入江南案的侦查破案工作。鉴于在美华裔人士强大的舆论压力,白宫始由三缄其口的消极应付,转为积极的追查和追捕。 11月13日,台湾当局迫于美国的压力,在台北逮捕了参与行刺江南的“竹联帮”成员陈启礼和吴敦。与此同时,在美国,众议员汤姆·蓝托斯向里根政府正式致函要求引渡上述案犯到美国受审后,美国联邦调查局“江南案调查小组”,也加紧了在美国本土追捕“竹联帮”余孽及跨国通缉在逃案犯的步伐。 首先进入美国联邦调查局视野的是:10月15日亲自进入江南住宅车库,向江南连射两枪的“竹联帮”杀手董桂森!因为美国联邦调查局发现,在台湾公布的落网案犯名单中,惟独不见董桂森其人!莫非他仍然留在风声鹤唳的台湾岛吗? 1984年12月,四季如春的台北忽然刮起了寒冷的飓风。 直接参与刺杀作家江南的“竹联帮”杀手董桂森,此时在台北早已陷入无处藏身的危境。自从“竹联帮”头目陈启礼和吴敦接连被捕后,隐藏在台北郊区的董桂森已经感到严重的威胁,大批军警日夜在他家里和门前蹲坑守候,在冥冥之中似乎已经撒开了一张天网,随时都准备将他捕获。事实上,董桂森早在美国加州行刺江南时起,就已经预见到有一天台湾当局会翻脸无情,同时他也意识到台湾情报局是在利用“竹联帮”之手为他们除去心头之患。董桂森当初之所以同意随陈启礼前去旧金山大理市行刺江南,完全是出于报答“竹联帮”头目陈启礼平时对自己的知遇之恩。行刺得手以后,陈启礼急于返回台湾向情报局复命之际,董桂森就多次劝阻行程匆匆的陈启礼,因为他感到回台湾肯定凶多吉少,甚至有事败之后当情报局替罪羊之虞。吴敦也认为董桂森的劝阻不无道理,两个杀人凶手都力劝陈启礼千万不要马上返回台湾。然而,陈启礼那时已经被行刺的成功冲昏了头脑,他甚至还以为给台湾情报局除掉了江南,是立下了大功,岂有不回台请功之理?董桂森当然拗不过陈启礼,所以,争到最后他和吴敦只好同意了陈启礼的主张。 然而,就在董桂森追随陈启礼、吴敦逃出了加州,经休斯敦和日本东京返回台北后,他当初的担心和不祥预感竟然都变成了严峻现实。 台湾当局因为受不了美国的压力忽然变了脸孔,军警不但在台北到处搜捕陈启礼、吴敦和董桂森,甚至情报局局长汪希苓、胡敏仪等高级特务也都随时会陷入危险的困境。当董桂森发现他们已经成了台湾当局自保的替罪羊时,他多次劝陈启礼和吴敦躲藏起来,可是陈启礼却说:“当局不会无情无义,因为我们是为他们卖命才杀人的。” 此时,董桂森暗暗加了一个小心,他自己躲藏了起来。几天后果然传来陈启礼和吴敦入狱的消息,董桂森在暗自庆幸的同时,也在心里打定了前往国外再设法搭救陈启礼的念头。当时他感到自己唯一的逃生之路就是尽快飞往菲律宾,然后再从那里逃往美国。因为他知道在美国还保留着一盘绝密录音带,那是他和陈启礼从美国逃台之前,在他的怂恿之下,陈启礼为防备台湾当局最后杀人灭口才不得不录下的证据,录音带中录有台湾情报局收买和授意“竹联帮”赴美杀害江南的全部秘密,他只要去美国公布陈启礼的这盘录音带,那就可以营救已经落入监狱里的陈启礼和吴敦。 腥风血雨,军警林立。董桂森发现台湾各地到处都是追捕他的特务的身影,在这随时都可能落入法网的危险时刻,董桂森在台湾几乎无处藏身了,他又怎么可能逃到菲律宾去呢?他的出国护照又如何办得了?即便有护照又怎么能逃出布满军警的海关和机场? 董桂森毕竟是一个有头脑的人,他在困境中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她就是后来让他死里逃生的卓碧如。这是一个神通广大的女人,生得漂亮而端庄,虽然已经徐娘半老,可是这女人在台湾上下却有着一个任她周旋驰骋的人际市场,许多国民党高官都惧怕这个能说会道的女强人。走投无路的董桂森知道他如果想逃出风声鹤唳的台湾,就只能求拜在卓碧如的门下了。 董桂森完全没有想到,就在他想逃走的这几天中,台湾报纸几乎每天都刊载有关董桂森在美国杀人的消息和警方到处悬赏他的通缉令。尤其是美国华裔人士在江南遇害不久成立的“江南事件调查委员会”,此时紧紧逼迫台湾交出杀害江南的凶手。这对于无处安身的董桂森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他见到台湾报纸上刊载了这个民间自发组成的调查委员会发来的悬赏缉拿凶手启事:“凡提供有关杀害江南被刺线索与在逃者董桂森踪迹的人员,而至捕获凶徒绳之以法者,本会备妥美金二万奉酬,并负责保守秘密。报案者,请拨如下电话……” 董桂森自知现在已经无路可走了,美国虽也危险,但他认为前往那里总比留在台湾好些。于是他几次给卓碧如打去求救的电话,卓碧如听到董桂森是想经菲律宾前往美国后,竟然爽快地一口应允下来。卓碧如说:“没问题,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只是你要出点血了,40万台币不能少,因为我上上下下也要打点。不然,你在这时候是出不了台湾的。” 董桂森知道卓碧如的厉害,她在这种时候要价太高,也在情理之中。尽管身边钱款有限,然而为了逃一条活命,董桂森也就顾不得讨价还价。在等候卓碧如为他办理护照期间,董桂森如同一只惊弓之鸟,连旅馆也不敢住了,因为军警不知何时就会搜查旅馆。万般无奈,董桂森只能隐藏在郊区野地和破旧的废墟之中。白天他藏在一片甘蔗地里,只要偶见一个人影,董桂森就会吓出一身汗;到了夜里,他就跑到马路边上的水泥涵洞里栖身。在小小台湾如果到处撒网追捕一个在逃的人犯,不用很长时间他肯定会落网,因此,董桂森恨不得马上飞出台湾。度日如年的三天后,董桂森正在忧心如焚的时候忽然接到卓碧如派人送来的信息:“事情已经办妥,12月30日就可以启程了!” 逃出台湾 董桂森顿感绝处逢生,全台湾都在到处布控设网,卓碧如居然敢冒险救他出境,40万台币就显得无足轻重了。12月30日上午10时,是董桂森和卓碧如在台北桃园机场会面并登机的时间。当时董桂森已在台北潜伏了20多天,他认真地屈指算来,这一天又恰好是行刺江南逃回台湾后整一个月。为防止被守候在机场内外的军警宪特们认出来,董桂森出门前还做了简单的化装,他戴上了一副大墨镜,唇上又加了一绺假胡须。 “小董,请快跟我来。”董桂森警惕地左右环视,胆战心惊,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他刚刚走进候机大厅,忽听有人叫他,顿时吓了一跳,原来是打扮入时的卓碧如。她把董桂森带到一处无人角落,小心地交给他一张蓝色特别通行证,悄声叮嘱说:“这是台湾‘立法委员’进入机场时才可以佩带的证件。你马上把它戴在胸前,注意,千万要镇定,还要表现出‘立委’趾高气扬的气势,这样,你才可以不受任何人的盘问和检查。因为这证件就是特权的象征,所以,你什么也不要怕,进门时你只要看我的眼色行事就行了。” 尽管董桂森知道自己的化装瞒过了军警却逃不过她的眼睛,这位标致的女人确实能力非凡,可是当他望着在候机大厅里到处巡查的军警时,心里还是难免有几分紧张。因为当时的形势已到全城鸡飞狗跳的地步,万一有人在候机大厅里发现他的行迹,他董桂森马上就会前功尽弃,落入警方手中。 “不要慌,我已经为你出境作好了一切安排。”听着卓碧如的叮嘱,董桂森心绪稍安。不久,他就看见候机大厅里的人忽然多了起来,卓碧如见董桂森已经将胸章悄悄佩好,于是便给他递了个眼神。董桂森不敢多问,急忙随着雍荣华贵的卓碧如快步向贵宾厅方向走去,到了贵宾厅他才发现,原来已有十几个准备登机的贵宾,都等候在这间宽敞明亮的大厅中。董桂森不敢与那些西装革履的高官们打招呼,因为这些男男女女显然与他不是同一阶层,不过,他发现几乎所有人的胸前都佩带着与他相同的证章。就在董桂森担心被人认出的时候,卓碧如已在招呼沙发上那些客人了:“诸位请吧,登机的时间到了。”大家显然都与卓碧如十分熟稔,都称呼她卓大姐,亲亲昵昵地簇拥着她向厅外走去。董桂森小心地跻身在华服飘逸的男女贵宾中间,有意挺胸走进了桃园机场的停机坪。虽然门前有一批军警在警惕地巡视,可是他们对这些大摇大摆走进机场的特殊人物竟视而不见。在登机口处,董桂森心里仍然紧张万分,毕竟这是最重要的一关,如果他真能跨过这一步,自由就将伴随他;反之,如果他在这里被警察们发现,就会功亏一篑,和陈启礼、吴敦一样,被台湾警方无情地押进监狱,甚至会被杀头。董桂森胸前佩着特别通行证,心里却仍然发虚,还因为他明白直到这时,自己手里仍然没有得到机票和护照,而这两种东西在登机时万一不在自己手上,那么,即便他可以顺利登上飞机,到达菲律宾以后也无法走出机场。 “别慌。小董,你慌什么?所有一切我都替你计划好了。”卓碧如显然对保护通缉者出境的生意轻车熟路,她见董桂森把不安的眼神投向自己,急忙对他点了点头。这时候,董桂森才发现另一批人也同时向这里走来了。原来他们都是一些事前办好了出境手续的特殊客人,而卓碧如刚才率领的那些佩带特殊通行证的贵宾们,则是前往停机坪为这些客人送行的。就因为董桂森没有机票和护照,所以,卓碧如才不得不让他先扮演一个送行者的角色。过了登机口,卓碧如忽然巧妙地实施了掉包计,董桂森也不知她究竟是从哪一位登机旅客的手中忽然得到一张登机证,然后悄悄塞进了董桂森手中。当她把这一切都做好后,卓碧如又将董桂森胸前的通行证悄悄取下,随手就戴在另一位女人的胸前。这一切都在几秒钟内就做好了,让董桂森不能不从心里敬佩漂亮秀美的卓碧如胆大心细,料事如神。 就在董桂森又为登机后的处境焦虑的时候,卓碧如竟将一包证件塞给他。当董桂森顺利通过舷梯走进机舱的一刹那,他发现卓碧如已经从容地随着那些送机的贵宾们向出口走去了。他远远看见卓碧如回首向自己投来的目光,那是一种胜券在握的眼神,董桂森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当波音飞机缓缓升空的一刹那,董桂森为自己的死里逃生深深感到庆幸的同时,不禁又为正在台湾监狱中监押的陈启礼和吴敦的命运忧虑。董桂森越想越憎恨台湾当局的翻脸无情,当初为了谋杀在美国的作家江南他们百般许愿,而今天当他和陈启礼、吴敦受命杀害了与自己毫无仇恨的江南时,一回台湾就遭遇自己人逮自己人的可怕悲剧。 董桂森痛恨台湾情报局,同时他也痛恨“竹联帮”的首领陈启礼。他痛恨台湾情报局是因为他们愚弄和利用了他们,他痛恨陈启礼是因为这个帮首只有向官方投靠的功利意识而没有深谋远虑。因为董桂森作案后才发现作家江南在美国是个有影响的人物,案发次日加州的所有英、华文报纸都大登特登江南遇害的新闻。美国警方也对此案高度关注。就连陈启礼也没有想到杀死一个华裔作家,美国政府竟会如此重视。当董桂森看到美国各大媒体纷纷大肆炒作江南命案的时候,就对陈启礼悄悄告诫说:“这时候我们千万不能回台湾,回去后小心被当局当了替罪羊,因为台湾当局历来是最怕美国的。如果美国要他们缉凶,台湾当局能拒绝吗?到那时我们就是当局必须逮捕的人!” 可是,尽管董桂森分析得头头是道,陈启礼始终不相信台湾情报局会过河拆桥,出卖他们这些替当局卖命的人。那时,董桂森本想留在美国,怎奈陈启礼毕竟是“竹联帮”的大哥,有他一句话,他和吴敦岂能单独留在美国?他们乘机返回台湾的当天,就发现机场到处都是搜捕他们的警察,幸好当时有情报局处长陈虎门接机,用汽车掩护把他们三人送出了戒备森严的机场。董桂森因为警惕性高,才幸免于难,如今只有他一个参与杀害江南的凶手逃出来了。 当他为自己的侥幸高兴的时候,董桂森忽然想起登机前卓碧如塞给自己的证件。他小心打开一看,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原来几份证件除机票可用外,其他都有危险。特别是那本菲律宾护照,原来竟然是卓碧如本人的!上面的照片一看就是个女人,这又如何能逃过菲律宾机场安检人员的眼睛!董桂森刚刚放下的心又紧张起来,担心飞机落地时将要发生危险。 令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卓碧如心细如发,做事讲信用,早就为他安全到达菲律宾作好了准备。当他刚刚到达马尼拉机场时,早就有人在机场通行口恭候他。原来,卓碧如事前买通了当地移民局官员亲自到机场接机。 杀手追到马尼拉 马尼拉之夜,灯火簇簇。 董桂森当夜就投宿在一位华侨开设的宾馆里。住在这里等候卓碧如几天后来此专为他办理菲律宾的护照,然后他再持这份护照前往美国。这位华侨告诉董桂森,卓碧如这样做,是因为她在菲国有许多人际关系,她本人同时拥有几本来往于东南亚各国的护照。因此,卓碧如从台湾来菲律宾可谓如履平地,她是暂时让董桂森持自己的护照先行逃离台湾,然后她再择机飞往菲律宾,专来为他办理护照并换回自己的护照。直到此时此刻,董桂森才感到可以舒口气了。然而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就在他到达马尼拉的翌日,当地华文报纸就开始刊载江南命案的新闻。特别令他心惊肉跳的是,报上还刊载了台湾当局的一道缉凶通令,董桂森的照片被赫然刊登在各报的醒目位置。这位开旅馆的华侨发现后吓得魂不附体,接连两次来劝董桂森马上搬出他的旅馆。他再三解释万一菲律宾警察发现自己的旅馆中藏着台湾当局通缉的杀人要犯,就会殃及他的生意,弄不好还要吃官司。可是,董桂森当时在菲律宾已经无路可走了,由于他从台湾来前交了一大笔钱给卓碧如,所以,现在身上所带经费非常有限。如果一定要他搬出这位华侨的旅馆,董桂森也许还要重蹈在台湾四处躲藏的厄运。而且,马尼拉毕竟与台北不同,这里几乎找不到任何藏身之处,加之语言障碍,弄不好他很可能落入菲律宾警方的法网。想到自江南案后到处躲藏逃亡的千难万险,董桂森心里更加憎恨台湾当局。 万幸的是,1月16日,卓碧如如约飞到了马尼拉。她果然恪守信用。董桂森在这关键的时刻再次见到她,心中顿时升起兴奋的希冀,同时也再次感到失望。原来卓碧如仍不能马上给他办一本可以逃出菲律宾的护照。卓碧如告诉董桂森说:“本来按着既往的规则,我完全可以在马尼拉顺利弄到你的护照,可是由于台湾公布了对你的通缉令,现在马上就在这里弄到你的护照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台湾通缉令上有你的照片,满街到处张贴,谁敢给你办护照呢?不过,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是说话算数的人。绝不会收了你的钱弄不到护照,只是你要给我一点时间才行。” 因为有卓碧如的精心安排,董桂森再次被安全转移到一家位于马尼拉近郊的旅店。这里的店主也是卓碧如的朋友,而且由于旅店地处郊区,警察稀少,所以,董桂森隐居在此安全得多。 “小董,有我在这里,你什么也不要怕,因为我在这里的朋友多,即使菲律宾警方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卓碧如既好客又热情,她在菲律宾逗留的日子里,每天都设法为尽快搞到董桂森的护照到处奔波,这让困境中的董桂森十分感动。卓碧如甚至还亲自在酒店设宴为董桂森压惊。看到卓碧如这样胸有成竹,这样讲义气,董桂森悬着的心开始放下了。 不过,就在这时候又发生了一件让董桂森感到后怕的事。这天,卓碧如正在马尼拉香格里拉饭店翠花楼雅座宴请他,席间,两人正在谈着如何尽快拿到护照前往美国的事情,不料厅外忽然闪进一个人来。董桂森认出来客竟是他从前在台湾黑道上结识的友人刘焕荣。 原来,有一次台湾警方在追捕刘焕荣的时候,是董桂森冒险救了他一命。也许就因为这件往事,让他和刘焕荣意外在马尼拉的大酒店里邂逅时,彼此忽然就有了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卓碧如见两人谈得投机,便识趣地提前告辞了。当雅座里只剩刘焕荣和董桂森两人的时候,刘焕荣忽然神情紧张地对他说:“你必须马上离开马尼拉,而且现在你就必须离开这家酒店,因为有人已经发现了你。” “谁发现了我?是台湾来的警察吗?”董桂森立刻变得紧张起来,他蓦然意识到台湾当局一定是闻风而至,追捕到马尼拉了。可是他绝没想到这时雅座的门帘一撩,几个陌生的人影突然闪了进来,他心里一惊,仔细一看原来并不是台湾警察,而是几位从前在台湾时就相熟的黑道朋友。为首的高个子名叫刘伟民,他身后紧跟着三个小马仔,一个姓赵,另一个叫章名煌,还有一个叫齐瑞生的人。董桂森从前在“竹联帮”混事时,在刘焕荣为他设的一次答谢宴会上曾经见过此人,他知道齐瑞生和刘焕荣的关系非同一般。他没有想到如今这个刘焕荣手下的马仔,居然变成了台湾另一黑道人物刘伟民麾下的打手。董桂森忽然间见到四个人一齐闯进了雅座,心中顿时感到情况不妙。他从刘伟民等几个人的反常神色中,隐隐发现有种随时逼近的危险。可是刘焕荣却十分亲热地招呼刘伟民和几个马仔入席。董桂森本来想向刘焕荣追问为什么要他马上离开菲律宾的原因,现在见刘焕荣应酬这几个不速之客,就知道这几个人中必有台湾当局派来杀他的刺客。因此,酒席上的气氛马上变得紧张起来。好在有刘焕荣的巧妙应酬,又叫上来一些酒菜,大家便嘻嘻哈哈地推杯换盏,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大家一直喝到天色将晚,刘焕荣在旁故意用眼神暗示董桂森醉酒。于是他便趁机提前扶着佯醉的董桂森退场,径直和他一起回到董桂森下榻的饭店房间,一进门他就说:“阿森,现在你必须马上就逃走,再也不能留在马尼拉了。因为刘伟民就是奉台湾当局的命令,前来马尼拉杀你灭口的。” “啊?他们又在搞一场新的黑吃黑吗?”董桂森做梦也没有想到,当初台湾当局为了除掉江南这个心头之患,由情报局长汪希苓出面收买并授意“竹联帮”头领陈启礼赴美国专程行刺江南;如今江南虽然刺死,美国政府在向台湾索要行刺江南杀手的时候,他们竟然又再次故技重演。原来,台湾情报机关发现董桂森已经逃往菲律宾以后,就想杀死他这个活口,却又不肯动用情报局人员,以免行刺后落下把柄,于是再一次收买了黑道上的人物刘伟民及其一伙帮凶,从台湾专程飞到马尼拉来寻觅他的踪影,以便假他人之手除掉董桂森,然后再向美国报称涉江南案的凶手董桂森系死于“黑吃黑”。 听到这里董桂森又气又恨,半晌才吐出一口冷气:“当局真是太可怕,太无情了!” 刘焕荣告诉他,自从陈启礼和吴敦被台湾警方逮捕以后,他们最担心的就是知晓刺杀江南内幕的杀手董桂森外逃出境,担心他有一天一旦逃到美国,就会落到美国联邦调查局手里,那时候董桂森势必供出台湾行刺江南的全部内情。到那时台湾当局就会在国际上更加孤立和被动。不同的是,台湾当局这次是接受了在美国行刺江南灭口的教训,行动更为谨慎。当局虽然急于抓到董桂森,却又不敢动用军警和特务,最后只好故技重演,再次使用情报局当初收买陈启礼的同样手法,收买了黑道人物刘伟民在异国施以暗杀! 董桂森听到这里,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没有想到当初轻信台湾情报局长汪希苓的话,贸然赴美杀害了与自己素无冤仇的作家江南,到头来竟然在人世间找不到立足之地了。他恨恨地说:“我真不明白,江南写的一本《蒋经国传》,为什么就会引起一连串的血案?既然他们把我逼到绝路上来,我可就不客气了,因为在美国我们还保留着一盘录音带呢!” “录音带?”刘焕荣大吃一惊,他没有想到董桂森冒死从台湾逃出来并伺机前往美国,就是为着有一天向世人公布录有台湾杀害江南秘密的录音带。想到这里,他愈加感到,坐在面前无路可逃的董桂森随时都会面临杀身之祸。因为美国联邦调查局已在开始调查杀害江南的内幕了,如果董桂森有一天当真落入美国调查人员手中,那么,他肯定将会爆出一个比江南遇害更让世人震惊的内幕新闻。难怪台湾当局在发现董桂森逃到境外后,如此恐慌地加大了追杀他的力度,其用意就是想抢在美国人前面逮捕、杀害知情人董桂森。 “是的,我们当初在美国杀了江南以后,就已经考虑到台湾当局有一天会翻脸不认人,于是我要求陈启礼把他当初在台湾受命杀害江南时的全部细节,情报局长汪希苓如何交待他杀害江南的过程,都以自述的方式录在一盘带子上,这盘带子共有两面,都是陈启礼关于台湾当局布置行刺的内幕。现在录音带就留在美国,放在‘白狼’的手里,我们准备在最危险的时候公开它,到那时候让台湾当局没法收场,同时也让美国情报机关不敢把我们这些替别人杀人的替罪羊推上断头台。” “‘白狼’是谁?他可靠吗?”刘焕荣没想到江南案的幕后居然还隐藏着如此复杂的背景,更不会想到董桂森作为“竹联帮”的小马仔,竟有如此深思熟虑的远见。因此,他更希望董桂森早一天逃出险境。 董桂森告诉他:“‘白狼’就是张乐安的化名,他也是我们‘竹联帮’的成员,当然非常可靠。现在我们唯一想做的就是,早一天在美国公布这盘至关重要的录音带,以救出押在台湾监狱里的陈启礼和吴敦。我想如果录音带一旦公布,世人就会知道江南事件的真相。我们‘竹联帮’其实只是被台湾情报局利用的杀手。那样一来,我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遭到世人的愤恨了!因为我们是奉命行事,和江南无冤无仇!” 刘焕荣听了董桂森一整套外逃计划以后,才意识到江南事件远非他从前想的那样简单,同时也感到董桂森继续留在菲律宾的危险。于是他怂恿说:“你不要再说了,阿森,现在你唯一的逃生之路是马上离开马尼拉。因为刘伟民已经逼在你面前了,他们是四个人,对付你一个,你想你还能活着逃出菲律宾吗?” 说话间,董桂森就收拾行李,准备马上逃走,这时,门外忽然闪进一个黑影来,吓得两人立刻关上了灯。 “不要怕,是我,我是阿瑞呀!”在可怕的黑暗中,突然有人拍了董桂森肩膀一下,吓得他慌忙抓起一根铁棍子,正想向来人头上猛击之时,不料刘焕荣却在黑暗中紧紧抱住了想拼命的董桂森。他开亮了灯,才发现自称阿瑞的人,就是他最要好的朋友齐瑞生,他神色紧张地说:“阿森,现在你必须马上搬出这个地方。不然,你就有杀身之祸了!” 原来,受台湾当局指派前来菲律宾行刺董桂森的黑道人物刘伟民,已经接受了前次陈启礼在美国杀害江南的教训,他决定把杀害董桂森的任务交给自己的马仔齐瑞生去执行,而齐瑞生却不想充任杀手。其原因是,第一,他是刘焕荣的至友,而董桂森和刘焕荣的关系他心知肚明,因此,他不想因为完成老板刘伟民的任务而伤害刘焕荣的朋友;第二,齐瑞生早与他的老板刘伟民心存芥蒂,隔阂已久。早年他和刘伟民一起被关在台湾管训队期间,刘伟民就曾经在管教营里多次欺负自己的马仔齐瑞生。所以,现在当齐瑞生听说刘伟民想把杀人的任务推给他时,心中自然就产生了本能的反感。于是他决定提前赶到刘焕荣处,有意放跑董桂森。如此一来,他既不得罪刘焕荣和董桂森,同时也可以避免杀人后遭到灭口的可怕结局。 “可恶之极!原来又是江南命案的同一模式,台湾当局总是利用黑社会上的人来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行事机密的话,只不过天下少了一个董桂森而已;万一事情败露,只要推给黑社会就可以了。真是太可怕了!”董桂森听了齐瑞生的话,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心里暗自庆幸在马尼拉遇上了从前的好友刘焕荣,不然,还没等他逃往美国,就已经在菲律宾遭人灭口了。 齐瑞生还告诉董桂森,台湾当局已经发现“竹联帮”在美国的隐藏分子“白狼”张乐安正在到处奔走,企图向美国政府呼吁解救在台湾受审的陈启礼和吴敦,同时他希望董桂森有一天也能来到美国投案自首。台湾当局因此十分担心董桂森如果一旦落在美国联邦调查局手中,肯定会供出台湾当局策划谋杀江南的内幕,于是他们才断然决定马上收买刘伟民前来菲律宾杀害董桂森,事成之后再公开宣布杀害江南的凶手董桂森已经在国外遭人杀害了。如此一来,两全其美,既能保住活口不落在美国人手中,又可以把杀董的罪责推到黑社会身上。董桂森听罢齐瑞生的话,愈加感到自己的逃亡处境疑雾重重。为了尽快逃命,他在刘焕荣和齐瑞生的护送之下,连夜逃到城外,隐藏到刘焕荣一个朋友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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