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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连载』 《走出烽火硝烟——秦忠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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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0-16 22:17:09 | 只看该作者
23(川北战旗红)


就在红军创建川北根据地建立红色政权之际,长期动乱不安的四川,军阀们又上演了一场狗咬狗的闹戏。刘湘与刘文辉为争霸四川开始了新一轮的混战,其他军阀心里都打着自己的小九九,各派军阀之间矛盾重重,互相观望。他们无力攻击红军,川陕根据地的周围呈现出相对稳定的局面。红四方面军抓紧这一有利时机,扩充部队,加紧学习,开展了大练兵活动。
红四方面军在川北发展起来了,扩军、练兵、整训后,我们红九十二师成为方面军的主力师之一。那时候我们师部机关编制简单,人员不多,师首长们每人都只有一个贴身警卫员,平时的警卫任务都交给了师部交通队。师部交通队对外称连,实际是一个加强连或是小营编制,共有三个队:一队队长余海堂;二队队长阙子清,跟随师长陈友寿。三队队长秦懋书,率六十多人跟随师政委杨朝礼。
一队主要负责师部和师首长的警卫任务;二队和我三队主要任务是站岗、送信、便衣侦察。我三队一排全配驳壳枪,一人一把飘红绸大刀;二排全配自动步枪;三排配马枪,每人一匹战马。全队排成一溜,真是威风凛凛,兵强马壮。
这支精悍的队伍也是师首长们的宝贝,一般情况下师首长们是不会轻易动用的,只有在最危急的时候才会调去解决问题。
记得我们红九十二师驻扎在南江与旺苍一带,同红四军、红三十军的驻地毗连。红军的威名吸引了许多的青年,他们踊跃报名参军。我们交通队分来一个青年,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脸,浑身充满朝气,看那模样颇为精明强干,我打心眼里喜欢,便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抑制不住参军后的喜悦,笑嘻嘻地说:“叫赵青彦。”
我沉着脸说:“笑什么!多大了?”
“十九。”他挺着胸脯回答。
“哪里人?”
“旺苍坝。”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出他没把我这个十六岁的交通队长放在眼里。
“站好,站好。”我踱着步子,上下打量着他,心里想着:大小我也是个队长,手下六十来号人谁敢不听我的?小新兵蛋子,神气什么?
冷不丁我冒出一句:“你抽鸦片不?”
“不抽队长!”他坚定地回答。
我高兴了,这是分来我队第一个不抽鸦片的青年。我变了口气:“不抽队长,你想抽哪一个?”
大家“轰”地一声都笑了,从此他成为我队的一员。
赵青彦出生贫苦,可天资聪明,不知他在哪里学会了写字,在我们队里竟成了“秀才”。我们出去做宣传工作都带上他,见到墙壁、山岩,我就让他写上大标语。驻地附近留下了许多由他用扫帚头沾石灰水或赭石红写下的标语口号:“红军万岁!”“建立苏维埃政权!”“中国共产党万岁!”“赤化全川!”
根据总部的统一要求,部队开展了大练兵、大宣传的整训活动。
这时部队发展很快,新兵入伍多,老战士多被提拔为干部,这些英勇善战的老兵打起仗来呱呱叫,当基层干部可就缺乏管理的能力和经验了。红三十一军着重从政治、军事两个方面整训部队。政治教育由政委宣讲中国共产党的政治主张、红军的斗争历史和铁的纪律、革命胜利的光明前景,还有目前我们面对的许多艰难困苦。王树声军长经常深入连队,督促并协助政治干部抓这一工作,红军在这段时间里整体政治素质提高非常快。在军事训练方面,我们也抓得十分紧,这是红四方面军的一贯传统,针对当时川北地形险峻、道路崎岖和敌人多据险固守、害怕夜战的特点,我们开展了大练兵运动。我们交通三队请来了军事教员孔庆德①。孔庆德当时是红四军三十团的连长,早年从军国民党部队,1931年参加了共产党领导的“六安兵变”,成为红军。由于在旧军队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孔庆德凭着自己过硬的战术技术本领,成了各部队争相聘请的军事教员。
孔教员在单兵战术技巧上很有一套,枪打得准,摸爬滚打样样在行,我队的一些小兵对他十分羡慕。我对战士们说:“我们光羡慕不行,一定要把教员的本事学到手。平时多流汗,战时才少流血,我们一定要抓紧空隙时间练兵,争取当全师第一名。”
军事训练内容,技术以射击、投弹、刺杀为主,战术以夜战、近战为主。射击由原来的固定目标改为隐现和移动目标。练投弹由原来的徒手投掷改为持枪、卧倒或跑步中投掷。练夜战多从实地出发,练搭人梯或用铁钩、绳索攀登。
我们白天黑夜练山地战术、单兵动作、土工作业,同时还练爬山、攀岩、侦察、联络、射击、投弹、刺杀。干部、老兵传帮带,全队都是年轻人,相互不服输,因此战斗素质提高很快。
我们交通三队以攀岩和投弹最为拿手。一班的罗家贵,我们大家都称他为“猴子”,人虽长得精瘦,可爬高攀岩堪称他的绝活:几丈高的峭壁,他带根竹竿就可以上去;用带钩的绳索就可以荡过深壑。在全军的军事比武中,罗家贵攀岩得了第一名,为我们队争得了荣誉。我们队的战士差不多都没超过二十岁,抡大刀,我们输给了身强力壮的交通一队,可是论投弹,我们又占了先。由于在几次战斗中,敌人的碉堡拦住了我们的前进之路,那枪眼里射出的子弹杀伤了我们许多战士,我们吃亏不小。为了对付敌人的枪眼,我专门用石头垒成“枪眼”状,在河滩捡来鹅卵石,让大家练习投弹。鹅卵石同我们用的带有麻编小尾巴的马尾手榴弹差不多大小,经过大家的刻苦练习,全队许多人都可以很准确地将手榴弹投到那“枪眼”里,我队投弹又得了一个总分第一。真没想到,这些练就的硬功夫在以后的战斗中还真起了大作用。
那时大练兵运动形成热潮,上自军长、政委,下到伙夫、马夫,都毫不例外地投入进来。我们的军长王树声和我们普通战士一样,摸爬滚打,练单兵战术。作为一个高级指挥员,他还加强军事理论的学习。
记得有天,师长让我送信到军部。半夜里,军长的房里还亮着灯。王树声阅过信,给我倒了杯水,我才发现军长在夜读兵书。他和蔼地问我:“小秦呀,你识字吗?”
我说:“不会,我没上过学堂。认得的几个字和自己的名字,还是私塾先生教我的。”
他感叹地说:“我们要学呀!我总遗憾没上过军校。往日打游击,兵马不多,打不赢就往山沟老林里一钻。如今是千军万马,仗越打越大越复杂,再不努力学,怎么得了呢?你看徐总指挥精于兵法,那是在黄埔军校学的。你是鄂豫皖出来的老兵了,现在你不光要当队长,以后还要当营长、团长。唉,我们都要学呀!”
我回答:“是,军长,我一定好好学。”
军长给了我一本红军自编的军事技术的小册子,我揣在怀里告别了军长。这本小册子对我队的军事训练起了不小的作用,可惜在后来的战斗中,这本小册子浸泡在泥水里给溶烂了。
在整训的日子里,政委经常给我们上课,讲党的纲领、红军的宗旨、土地政策、群众纪律,使我们懂得了为谁当兵,为谁打仗。也就在这段时间,政委通知我说,我已由原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团员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我心潮澎湃,一个放牛的苦孩子,当初参加红军根本不懂这些革命道理,就是饿狠了,穷极了,要活命,要吃饭,有人领头,我就跟着造反。这几年跟着共产党,跟着红军,离开了家乡,走上了革命之路。眼前展现出一个新的天地,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我去做。那时红军处在艰难险阻中,消息闭塞,知识贫乏,我仅听政委说过马克思、列宁这些外国人都蓄着胡子,我见不到这些“胡子们”,我知道这些“胡子们”为受苦的人民设想了一个没有人剥削人、人压迫人的社会。我们共产党、红军就是为此而奋斗。不管怎么说,我是党的人了。我从小就敬佩赵赐吾、吴光浩、甘济时那样的共产党人,现在自己也是共产党员了,党叫干啥就干啥,我愿将我的一切献给党。
田颂尧三路围攻失败后,川北的各派军阀为保存自己的实力,坚守不战,但对我川陕根据地却加紧了经济封锁。为了进一步发展苏区,打破敌人的封锁,这年8月,红四方面军决定:趁敌人新的围攻尚未开始,红军应发起外线进攻,进一步扩大根据地。因此我军接连发动了仪(陇)南(部)、营(山)渠(县)、宣(汉)达(县)三次进攻性战役。红三十一军在方面军副总指挥王树声的率领下向广元方向猛攻,连克元坝子、土关,又占据千佛岩、柳林子险要地点,对广元城形成三面包围之势,吓得敌人固守孤城,不敢动弹。我军又兵分两路,一路攻击陕南宁羌(现宁强),另一路向西横扫田颂尧的残兵败将,大造声势,扬言要“打过嘉陵江去”。我们故意暴露战略意图,吸引了敌人,迷惑了敌人,有力地配合了红九军的正面进攻。
红九军迅速解放了仪陇全县,扫清了南部县嘉陵江东岸田颂尧的残余部队,占领了南部县一带的盐井。实际上发动这次战役就是为了盐巴。四川军阀的经济封锁使得根据地的盐巴奇缺,没有盐吃,人就没有力气,根据地也就维持不下去。距巴中不远的南部县境内就有全川闻名的盐井,红四方面军命令向仪陇、南部进军,夺取盐巴。红军的军事行动也得到盐工们的支持。红九军副军长兼二十五师师长许世友率全师攻占仪陇和南部,消灭敌一个旅的一部,将另两个团击溃、赶过嘉陵江,缴获盐巴十多万斤,打破了敌人对我根据地的食盐封锁,根据地的军民无不为之欢欣鼓舞。
红九军和红三十军一部接着打响了营(山)渠(县)战役。为了配合这次战役,我红三十一军一部猛攻广元,造成向西发展的声势,迷惑了敌人。川北的9月,已经进入秋雨绵绵的雨季,我们在广元、苍溪一线获悉红九军和红三十军突破杨森二十军的防线,直逼营山城下。没几天,敌人全线崩溃,将他们宣称“固若金汤”、“不可逾越”的营山防线,拱手让给了红军。红九军这支英雄的部队直趋东南,兵指渠县,打得敌人望风而逃。营渠战役近半个月,打掉了敌人的威风,歼敌三千余人,解放了营山、渠县。
10月中旬,我红三十一军接到总部的命令,在西线继续沿嘉陵江积极佯动,造成更大的声势,牵制敌人,迫使刘湘及其他军阀的部队不能逾越东进。我红九十二师在广元附近逮住敌人一个团死打,红九十一师在苍溪击溃田颂尧一个团,故意将这些残兵败将放过嘉陵江,让其回去报信。田颂尧、杨森惟恐红军要打过嘉陵江,向各方军阀告急求援。我们声东击西的战略意图使敌人摸不着头脑,其他的军阀也不敢轻举妄动。
红四方面军的另几支部队利用根据地良好的群众条件,隐蔽地调整部署,秘密集结东线,突然发动了宣(汉)达(县)战役。这次战役是针对军阀刘存厚的,这个老朽昏庸之辈曾追随军阀吴佩孚,被吴授予“崇威上将军”的头衔,盘踞宣汉、万源、绥定(现达县)、城口等地,干尽了坏事。红九军和红三十军的战斗打响了,连续攻克麻石口、土地堡,占据了马渡关、板凳垭。刘部兵败如山倒,红军的几支部队胜利会师,宣汉遂告解放。刘存厚在战役开始时,以为红军主力还在嘉陵江沿岸,根本就没有想到会在东线将拿他开刀。此人极信迷信,常扶乩卜卦,自以为我红三十一军在嘉陵江东岸“大举进攻”广元、苍溪、阆中,打的只是田颂尧和杨森,至于红军在东线集结的情报,他闭耳不闻,看来他被红三十一军的佯动迷惑住了。红九军攻入宣汉时,他仍以为是我川东游击军“骚扰”,直到红军突入绥定城时,他才如梦初醒,带着他的家眷细软和几个马弁落荒而逃。红军连克镇龙关、草坝场,乘胜东进,占领了万源。
10月下旬,我川东游击军与东线的红四方面军的部队联络上,刘存厚南逃的八个团在宣汉东百余里的南坝场被川东游击军堵截。川东游击军兵力不足,向主力求援,许世友率两个团驰援南坝场,分三路对被截的敌人发起攻击,激战一夜,毙俘敌成千,其余败兵溃散而逃。宣(汉)达(县)战役胜利结束。    
10月底,红四方面军在宣汉西门外举行祝捷大会,宣布川东游击军改编为红四方面军第三十三军,王维舟任军长,杨克明任政委。
历时两个半月的三次进攻性战役,从夏天到秋天,我军歼敌两万余人,缴获枪支万余支,敌人的兵工厂、被服厂等都成了我们的战利品。我们红四方面军部队发展到五个军、十五个师,共八万余人。我军解放了仪陇、营山、宣汉、绥定(达县)、万源五座县城,开辟了新的根据地,东达城口,西至嘉陵江岸,南起营山,北抵陕南的镇巴、宁强,总面积比原来又扩大了近一倍,人口达到约五百万,创造了川陕根据地的全盛局面。这真是川北战旗红呀!
───────────
①  孔庆德(1911— 2010 ),山东曲阜县人。1930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193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红军时期历任排长、连长、营长、团长、独立师师长,参加了长征。抗日战争时期历任团长、军分区司令员。解放战争时期历任旅长、军区司令员、五十八军军长。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历任中南军区炮兵代司令员、武汉军区副司令员、湖北省委书记。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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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痛打田颂尧)


红军解放了川北,成立了苏维埃政府,就像一把大火烧了田颂尧的屁股,国民政府也大为震惊。蒋介石抚慰田颂尧,任命田颂尧为川陕边“剿匪”督办,划拨军费二十万圆,子弹一百万发,派遣飞机,令其乘红军立足未稳,迅速围歼。田颂尧就任“督办”,通电全川,希望各军阀停止混战,通力合作,共同对付红军。军阀们为了各自的利益,有些同田颂尧沆瀣一气,派兵协同田军行动,有些则心怀鬼胎袖手旁观,准备待田颂尧同红军打完后捡便宜。
在蒋介石的连电催促下,四川各路军阀于1933年1月底停止了混战。
田颂尧的二十九军有五个师、一个独立旅,共有六十个团。他除了先前调回部分部队堵击红军外,又从嘉陵江以西的地域将大量部队东调,以三十八个团约有六万多人的兵力,分左、中、右三个纵队,对红军实行三路围攻,气势汹汹朝川北开来。我军的兵力不多,敌人是我们的三倍,从兵力来看,敌强我弱,敌情严重。红军入川不久,根据地还不巩固,回旋余地也不大,要粉碎敌人这次大规模的围攻,确实有许多困难。但我军入川以来,连打胜仗,士气高昂,经过休整补充,恢复了体力,战斗力超过了田颂尧的鸦片军。我们从鄂豫皖根据地出来,一路过关斩将,从蒋介石的中央军手里缴获了不少新武器,就轻火器而言,我们有许多自动枪,而田颂尧都是些老式步枪,装备陈旧。从地形来看,川北地区地处巴山、米仓山南麓,北高南低,有利我军防御,敌军进攻困难较多。我红四方面军总部首长们分析了种种因素,于是,决定对田颂尧的三路围攻,予以痛击。我们有信心,有决心打好这一仗。红四方面军总部决定:
我红七十三师(欠二一八团)布于南江及其以西的三江坝地区,红十一师(欠三十三团)布于南江的木门、长池地区,两个师共同对付敌左纵队(二十五个团);
红十二师在巴中及东南的兰草渡、曾口场、粉壁场一带,对付敌中和右纵队(十三个团);
红七十三师的二一八团退守南江东北面的碑坝,警戒汉中方向的国民党中央军胡宗南、刘茂恩等部和陕军;
红十一师三十三团布于通江西南的江口至得胜山一带,红十师布于通江以东及东北的麻石场、洪口场、竹峪关一线,警戒可能来犯的刘存厚、杨森的部队,并作为预备队,保障方面军的侧后安全。
1933年2月中下旬,敌军左、中、右三路纵队向我军阵地发起全线攻击。红七十三师扼守三江坝。田颂尧的部队素称“双枪兵”,带着烟枪上阵,冲锋前,先过足烟瘾,借着“烟劲”进攻。敌人黑压压的一片,朝我阵地蠕动,军官在后面张牙舞爪地挥枪督战,一群群往上涌,完全没有散兵战斗队形。打了几年的仗,我们这些老兵都有丰富的战斗经验,看到敌人不讲战术、遍山放羊般的阵势,同志们都来劲了,挽起袖子,准备狠揍这些“双枪兵”。团长陈友寿命令部队,不要慌,待敌接近我阵地前沿几十米时再打。敌人躬背向上爬,见我们没动静,就放大了胆子,直起了腰。只听陈团长一声大吼:“打!”我们的步枪、机枪、冲锋枪一齐开火,像狂风般扫了过去,敌人一片片地倒下。前面的敌人招架不住,丢了枪,掉头就跑,后面的敌人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被自己的部队冲了个人仰马翻。敌人滚的滚,爬的爬,退了下去。
打退敌人的冲锋,我们严阵以待。好一会儿不见敌人的动静,这时才发现敌人在我阵地前吞云吐雾地抽起了大烟。过完烟瘾的敌兵顿时来了精神,黑压压的一片又开始了第二次冲锋。敌人上次吃了亏,这次学乖了,贴着地,慢慢地往上爬。我们枪一响,他们就像乌龟一样缩着不动。新参军的四川籍战士见了敌人的熊样,骂道:“龟儿子,你狗日的不敢站起,站起我就打你的脑壳。”
敌人慢慢逼近我前沿阵地,督战的军官高喊着:“打赤老二哟,打死一个赏两块大洋,抓一个活的赏三块。”
川军直起了腰,趁着那股烟劲同我们对打,这次冲锋比上次猛烈得多。陈昌浩告诉部队:稳住打,坚决顶住,不要让敌人突破阵地,等他们的烟劲过去,再组织反击。
敌人冲上来,我们就用手榴弹“招待”,一排手榴弹投出去,火光闪烁过后,冲上来的敌人被炸得缺胳膊少腿,接着机枪、步枪的子弹扫下去,也不知打中没打中,敌兵全都趴了下去。我们打退了敌人的好几次冲锋,川军的烟劲过去了,再也不像前几次那样凶猛。沈权赞营长看到出击的时机到了,抡起驳壳枪,下达了冲锋的命令。我们营的十多把军号嘀嘀哒哒吹响了,战士们跃出战壕,端起枪刺,舞着大刀,冲了出去。各连的红旗挥舞着,战士们杀声震天,犹如猛虎下山。这气贯长虹的冲锋谁能抵挡得住呢?!敌人被我们的气势吓傻了,胡乱放着枪,连滚带爬溃退下去。
我跟随一连往山下冲,要把阵前的情况报告给沈营长。只见满山的敌人躺倒一大片,头破血流的,缺胳膊断腿的,跪地求饶的,敌人完全没了士气,真解气呀!此刻,我看见一班的张班长在追敌人,我也就忘了自己是营部的通信班长,忘了自己的任务,以为自己还是一连的战士,便跟着张班长加入了反击敌人的行列。
我看见张班长斜背着枪,手提大刀,一把揪住一个小个子敌兵的前襟,怒目圆睁将他顶在树上。那敌兵浑身干瘦,一把骨头没几斤肉,一看就知是个鸦片鬼。他缩着头,两手将枪举过头顶,可双腿抖得站不住。张班长偏头发现几个敌人还在没命地跑,他看见我跟上来,大喊道:“小秦,这家伙交给你了!”说着,胳膊一用劲,竟把那小个子敌兵拎了起来,将他的后脖领挂在了树杈上。张班长提着大刀,跳出几步,又追逃敌去了。
我大步跨上前,用枪顶着这小个子敌兵,他早吓掉了魂,手中的枪掉在地上,在树杈上扑腾着双腿挣扎着下不来。此时,身边又蹿出一个逃敌,我扭身一枪把那家伙撂倒,再回头看这小个子敌兵,他嘴角冒着白沫翻了眼睛,原来树杈挂住他的后脖领,前襟的衣扣卡住了他的喉咙,出不来气给憋死了。我很懊丧,抓个俘虏还死了。
这次反击硬是将敌人赶出了五里地,部队才收缩回撤。我们在返回的路上,见到沿途都是跪着缴了枪的敌兵。田颂尧的兵个个脸色灰黄,尖嘴猴腮,一看就知道是些大烟鬼。我们抓到的这些俘虏兵都身背竹篓,篓里放一床线毯,一支步枪,一支烟枪。这就是田颂尧的“双枪兵”,我们真长了见识,这样的熊兵怎会是红军的对手!这次战斗,数南江方向打得最为激烈。近十天的时间,我们红七十三师和红十一师共毙、伤、俘敌近五千人,硬是打掉了敌人四个团。
鉴于我军防御战线长,兵力少,武器弹药不足,不宜同敌人持久对垒,总部见第一步迟滞和消耗敌人的作战目的已经达到,便下令主动后撤,放弃了长池,退至南江南面的八庙垭一带坚守。山势险峻的八庙垭,迟滞了我军的行动。敌左纵队一部扑向八庙垭,并发起攻击。我红十一师只顾向西警戒敌军,没有防备敌人来这一手,这次战斗吃了亏。由于红十一师李先念政委在此之前已负伤,这一仗因临时换人指挥没有打好,八庙垭阵地被敌人突破,部队被迫后撤十几里地。
天不亮,徐向前亲临前线指挥,重新组织兵力向敌人反击。我红二一七团火速驰援八庙垭,担任正面主攻。红十一师的三十一、三十三团分兵实施两翼包抄,迅速插入敌进攻线的后背,将敌人“包了饺子”。敌后续兵团见势不妙,且战且退,不顾已攻占八庙垭的一个团被围,拼命后缩,溃退下去。我们三个团以优势的兵力迅速缩小包围圈。经过三个小时的激战,全歼了敌人一个旅又一个团,夺回了八庙垭。红军南、西两条防线转危为安。
气急败坏的田颂尧岂肯善罢甘休,他又重新调集部队,加强左路的进攻。红军为了保存实力,收紧阵地,逐步放弃了一些地域,我们红七十三师和李先念、倪志亮的红十一师退守大骡马、小骡马和小坎子一带。敌人步步紧逼,经过近一个月的苦战,敌军终于从我们手里夺得一座县城,占据了部分原丢失的地盘。
田颂尧被这些所谓的胜利冲昏了头脑,趾高气扬了起来。他认为消灭红军已指日可待。于是,他命令他的左纵队集中十三个团的兵力向东猛扑过来,先头部队孤军冒进柳林坝地区。田颂尧的左纵队突出冒进,拉大了他在通江地区的中、右两纵队之间的距离。他们的粮食和装备补给也增加了困难。我们红七十三师乘隙袭击了他的后勤辎重部队,断了田颂尧的粮草,没有粮食,敌人不得不杀马充饥。我们红军且战且退,英勇阻击。敌人的伤亡人数不断增加,士气也愈来愈低落,加上一场大雨从天而降,硬是将敌人的嚣张气焰泼熄了火
丧心病狂的敌人在通江和巴中向红军另几支部队疯狂进攻。红十、十二师也逐步撤出巴中和通江地区,收紧阵地退至贵民关、关路口、观光山一线。红十一师也按总部的命令朝空山坝一线集结。我们红七十三师仍坚守大、小骡马和小坎子地区阻截敌军,挡住敌人。敌人用人海战术,集中兵力攻击我师的小坎子阵地,我军伤亡不小。
鉴于我军已全部退至第二道防线,南江形势孤立,徐向前总指挥命令我师将敌人击溃后,主动放弃南江,向后退却,由北向南形成新的防御线。
我们有些战士,也包括我在内,看到疯狂的敌人大举进攻,攻占了我们刚刚解放的川北各地,而红军节节退守,总处在被动之态,心中不免着急,泛起许多疑虑。徐总指挥在王树声师长的陪同下视察我营阵地,战士们围着徐向前提出了许多问题:“为什么我们不进攻?是不是红军失败了?”
徐总说:“红军不是失败,打仗有进攻就有防守。”
战士们问:“不是失败?可我们丢失了大片的根据地,都退到了米仓山下方圆不足百里的空山坝。再退下去,我们就得翻巴山回陕南了。”
徐总从嘴里抽出烟斗说:“打仗好比两个人打架,我们要是伸直胳膊,张开五指,来回横扫,就是打着了敌人,也揍不扁他。要是我们缩回胳膊,握紧拳头,眼睛盯着敌人的要害,突然出拳,那会怎样?”
有人喊道:“那会打得他吐血。”
徐总笑了:“对!我们这是在收紧阵地,集中优势兵力,正盯着敌人。”徐总收住笑容,又说:“是哦,我们不能再退了,再退就真的要出四川回陕南了。你们师在小坎子坚守了好几天,与敌人争夺每一寸土地,每一棵树木,你们堵住了敌人,为我们大部队的反击准备争取了时间。现在你们要再坚持下去,要不惜代价坚持到反击开始。”
总指挥的一席话把大家心里说得明镜一般,同志们围着徐总热烈地讨论。一营长沈权赞说:“总指挥,你放心,我们保证堵住敌人,不让他前进一步,也绝不让他跑掉。”
红军主动放弃了通江、南江、巴中三座县城,退守南江北部空山坝地区。除了一部(即我七十三师)奋勇抗击外,其余反击不强。这种战局和态势给了田颂尧一个错觉:“红军不行了。”田颂尧欣喜若狂,叫嚷着红军已“溃不成军”,“半月之内,不消灭红军,也要把红军撵出川北”。田颂尧令其部队加强左纵队攻势,只等他的中、右纵队逼近,前后夹击,便可“大功告成”了。
田颂尧的“胜利”,刺激了另一个川军的老军阀刘存厚。刘存厚多年来与其他军阀争斗,吃亏不小,受挫后的他蜷缩在川北的一小块地盘上。田颂尧三路进攻红军,刘存厚对天盟誓,愿与田“通力合作”,愿助田一臂之力消灭红军。可真打起来,刘存厚却按兵不动,冷眼旁观。田颂尧若进攻红军不利,他是决不会对红军兴兵的。可这会儿他看到田颂尧“节节胜利”,确实眼红,认为此时有机可乘,乘红军之难讨个便宜。刘存厚再也坐不住了,于是以八个团的兵力抢占竹峪关,给红军左侧以威胁。
敌人高兴得太早了,想捡便宜的刘存厚部在竹峪关立足未稳就遭到我红十、十一师主力迎头痛击。刘存厚“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丢盔卸甲被红军打出竹峪关,败退六十多里。
田颂尧的三路大军经过休整,发起了第二期总攻。敌中路、右路由巴中向北攻击红十师、十二师阵地;敌左路军避开了我红七十三师的正面防御向东南前进,企图与中、右两路配合,合围通江。敌人在几十公里的范围内投入了大量的兵力,气势汹汹,咄咄逼人。我军与敌人打了几天后,按徐总指挥的命令,主动放弃阵地,再次后撤。在后撤时各部有意抛弃杂物,作出“败退”的假象,以迷惑敌人,纵敌骄狂。
此时,我军已退至空山坝附近,在这方圆不足百里的地域再筑防线。我军的退让果然让田颂尧觉得红军已“溃不成军”,随即命令各部向我第三道防线展开全面进攻。
那时候,江西的中央红军将集中兵力打反击叫“诱敌深入”,我们叫“收拢阵地,反攻出击”。
田颂尧对我军即将发起反击茫然不知,仍一个劲地向我正面进攻。敌已陆续投入了二十五个团的兵力,而我师的兵力不断消耗,所有的部队全部投入,再也没有预备队。炮声隆隆,枪声激烈,王树声师长下令:拼光了也要守住,等候反击!
田颂尧气焰嚣张,可已是强弩之末。红军已收紧了拳头,严阵以待。
总部命令:红十一师自空山坝以北西出,插入敌后;红十师、十二师在空山坝以南西出,作为左翼迂回,等待攻击;我红七十三师在正面堵住敌人,拖住敌军。整个四方面军实行三路反击的秘密行动开始实施,各部按时到达各自的位置。
5月21日拂晓,红军的总攻开始了。
各师按总部的部署开始行动,我红七十三师在正面作为主攻力量,向田颂尧发起了攻击。红军各师迅速展开,气势磅礴,像几股洪流奔腾而出,仅两天的时间,就将敌人左纵队分割包围于空山坝以南的余家湾、柳林坝地区。战士们憋足了劲,痛打田颂尧,激战三昼夜,全歼敌七个团,击溃六个团,毙伤俘敌五千余人。
红十一师和红十二师两路部队在敌后的攻击形成了合围,将敌后翼的一个旅围住了,经过激烈的冲杀,敌旅部被占,残敌被迅速肃清。我红七十三师从正面反击,部队冲出阵地,勇猛突进,整个西线的战局顿时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敌军腹背受攻击,军心动摇,全线崩溃。此时天降大雨,山谷间溪水大涨,山洪暴发,大批敌人被我军赶入山谷急欲逃遁,未料因人马太多,拥挤不堪,许多人被挤入谷底激流淹死,更多人死于红军枪弹。我军控制了山头,从山上往下冲,到处是敌人的死尸。我军两路部队虽然合围,但终因敌人太多,“口子”无法扎牢,大批的敌人还是从山谷沟边挤了出去,向西逃遁。  
田颂尧左纵队遭受如此毁灭性的打击,全懵了头,兵败如山倒,一下子土崩瓦解。而他的中、右纵队闻知左纵队败势,也随之风声鹤唳,狼狈逃窜。
战局迅速变化,我军的大反击进入了第二阶段:穷追猛打逃敌。陈昌浩总政委率红十、十二师南下追击敌中、右路军;徐向前总指挥率红十一师和红七十三师穷追敌左路军。红七十三师咬住残敌不放,人不歇步,马不停蹄,战士们换着吃饭,像接力赛跑,同兄弟部队交替前进,不给敌人以喘息之机。敌军惨败,全线崩溃,一泻千里。漫山遍野的逃敌,见了红军也不放枪,只顾疯跑,跑不动了就地一跪交枪。我们沿途俘敌六千多。
川北穷苦百姓积极支援红军,报告敌人的逃向,送茶送饭,救护伤员。红军有了群众的支持如虎添翼,飞速前进。几天的功夫我们红七十三师就收复了南江城。在王树声师长的带领下,红七十三师一路穷追猛打,不断扩大战果。
部队向西追击,敌人疯一般地狂逃。徐向前总指挥一直跟随我二一九团,亲临第一线指挥。
过了木门往西,溃敌逃进了一个山寨,该山寨原本还驻守着敌人。离山寨还有两里地,部队停止前进。原来,这山寨的前面是一个山岗,敌人将山岗上的树木全部砍光,挖了堑壕,并将碗口粗的树木做成数排的鹿砦,横亘在阵地前。敌人居高临下,几挺重机枪守在山岗上,阵前又有几百米的开阔地,这样的阵势对我十分不利。我军原本数量不多的迫击炮在漫川关突围时都丢弃了,手中基本都是轻武器,在大片的开阔地里,距离远了手榴弹也够不着,真是鞭长莫及啊!几经侦查,山寨的两边都是较高的山梁,敌人兵力大约有一个多团,而我们仅一个团,迂回分兵进攻兵力不够,若要打进山寨消灭敌人,必须拿下当面这个布满鹿砦的山岗。如果部队硬冲,伤亡必定极大。团长陈友寿和政委曾传六商量后心急如火也拿不出好的方案。
徐向前总指挥放下望远镜,不慌不忙地布置了任务。我们按照上级的布置派出了很多人去周边村庄找老百姓买牛。战况这么急,不打敌人怎么去买牛?大家对此十分不解。忙活了一个白天,出去的人都回来了,还真的弄回几十头水牛。按照总指挥的要求,战士们将所有水牛的双角和尾巴都绑上茅草包上麻片,并浇上了火油。半夜时分部队悄悄将牛牵到了山岗下,全体作好了战斗准备。徐总指挥命令听他的指挥开始冲锋。
我们都不明白这唱的是哪一出,反正豁出去了,乘夜一定要拿下山寨。
在我们的前面,部队燃起了火把。一声令下,火把点燃了水牛犄角和尾巴上绑着的茅草和麻片,阵前一片光亮。那几十头水牛哪里经过这阵势,火烧屁股惊恐万分,拔腿前奔,一股火焰的洪流冲向那山岗。敌人阵地上的重机枪响了起来,这牛群听到身后红军潮水般的吼叫声,感到了屁股后面的热浪,它们知道此时不能停歇下来,于是更加疯狂,使尽了牛力,奔跑得更快,冲上敌阵,点燃了鹿砦,踏平了盖沟,所过之处人仰马翻一片狼藉。就在牛群奔出去的当口,徐总指挥下了命令:冲锋!顿时,全团的冲锋号滴滴答答地吹响了,部队人举火把,玩命似地跟在那火牛群后面冲向敌阵。
我们刚到山岗脚下,敌人的重机枪就不响了,冲上山岗,看见那些着火的鹿砦被牛群撞得东倒西歪,越过敌人的堑壕,一直突进了山寨,冲锋拼杀,呐喊震天,没有费多少事就打垮了敌人。一部分敌人从山寨后面逃走了,我们俘虏了几百敌兵。从敌人俘虏嘴里我们才得知,那火牛群冲上山岗时,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慌乱中忙着开枪,打了那么多的仗,哪里见过这种阵势。等到成排的鹿砦被冲破,看见那股奔腾的火焰是火牛群时,个个吓得目瞪口呆,惊慌失措,丢了枪就逃。这次战斗,我们几乎没有受到损失,打掉敌人一个团又两个营,缴获颇丰。
战斗结束,人人喜笑颜开,这“火牛阵”威震敌胆,名扬四方。大家都夸赞徐总指挥用兵如神,胜过当年的诸葛亮。
一个晚上,我营奉命奇袭华盖山敌险要阵地,乘着夜色仅以轻伤两名的代价歼敌五百余人。我师一路向西,风卷残云般追剿残敌,攻占旺苍坝,将逃敌一个旅打掉了大半,直逼广元城下。
与此同时,我们得悉兄弟部队也一路飙进,夺回通江、巴中、长池、江口(现平昌),并逼近仪陇、苍溪和阆中。我和我的战友们兴奋不已,大家都说徐总指挥了不起,妙算如神,我们吃苦跑路值得。
这次战役的胜利,就是红军们常提到的空山坝大捷。
历经四个月的斗争,我们红军彻底粉碎了敌人的三路围攻,以田颂尧损兵折将两万四千人的失败而告终。反田颂尧的三路围攻是红四方面军入川后一场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大战,经过这一战役,田颂尧多年经营的实力被红军打掉了三分之一,红军缴获了大量枪支弹药。蒋介石送给田颂尧的军备转交给了我们。田颂尧只得收聚他的残兵败将,向西退守到嘉陵江沿岸去了,其他的各路军阀慑于红军军威,再也不敢轻易前来“冒犯”。
空山坝大捷打出了胜利的局面,红四方面军不仅收复了所有的失地,而且川陕边根据地比原来扩大了一倍还多。以通、南、巴为中心,东抵万源,西达广元、苍溪,南到仪陇、江口,北部连接陕南的镇巴、西乡一带。这片辽阔的根据地约三万平方公里,人口近三百万。我们的苏维埃政权迅速建立,红军和地方武装得到极大的补充和发展,根据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1933年6月,红四方面军在南江口木门召开军事会议,团以上干部近二百人参加了会议。这原本是战役总结会,但一开始就开成了批判“肃反”扩大化的会。张国焘自红四方面军进入川北后又蓄心搞起一次“肃反”运动,他利用“肃反”翦除异己,巩固自己在红四方面军的地位,大肆逮捕杀害了一大批与自己意见不同的干部,在军中引起了极大的愤慨。在反田颂尧三路围攻时,张国焘把持着“肃反”运动,部队一边打仗一边有人被抓被杀,全军上下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在木门军事会议上,大批干部纷纷发言,愤怒批判“肃反”扩大化,群情激愤,将一个积极执行“肃反”指令的师政治部主任拖出去枪毙了。消息从上面传到基层,我们无不为之叫好。在这次会议上红四方面军第一次成功地制止了张国焘的“肃反”扩大化,为革命、为红四方面军保住了一大批干部。
木门会议总结了反田颂尧三路围攻的战役。鉴于根据地面积扩大,红军的影响不断提高,川北青年积极要求参军,部队发展到四万余人。西北军委会决定猛烈发展红军,红四方面军的原四个师分别扩编为四个军十一个师三十一个团:
红十师扩编为红四军,军长王宏坤,军政委周纯全。下辖三个师八个团。
红十二师扩编为红九军,军长何畏,军政委詹才芳,副军长许世友。下辖两个师六个团。
红十一师扩编为红三十军,军长余天云,军政委李先念。下辖三个师八个团。
红七十三师扩编为红三十一军,军长王树声(兼),军政委张广才,政治部主任黄超。
我们红三十一军属下的三个师分别是:第九十一师,师长朱崇德,师政委林英发。下辖二七一团、二七三团(欠二七二团);第九十二师,师长陈友寿,师政委杨朝礼①。下辖二七四团、二七五团、二七六团;第九十三师,师长叶道智,师政委王德安。下辖二七七团、二七九团(欠二七八团)。全军实有七个团,共八千余人。
此时,我被调往九十二师师部,任交通三队队长。
红四方面军在总指挥徐向前、总政委陈昌浩、副总指挥王树声的领导下完成扩编后,在川北进一步站稳脚跟,进入了向川北以外发展的新时期。
─────────
①    杨朝礼(1911—1937),河南商城县人。中国共产党党员。1930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历任第四军团政治委员,红三十一军九十二师政治委员,九十三师副师长,红九军二十六师、二十五师政治委员。参加了长征和西路军。后在甘肃临泽梨园口战斗中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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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0-16 22:16:05 | 只看该作者
21(红军来了大不同)


红四方面军解放了通江、南江、巴中,准备在川北地区建立根据地。要想站稳脚跟,立足生存,最主要的就是发动群众,建立革命政权。四川号称“天府之国”,土地肥沃,人民勤劳,别人都说“蜀米熟,天下足”。可是军阀统治下的四川,由于军阀长期割据混战,连年兵灾匪祸;地主土豪劣绅残酷地剥削贫苦农民;反动政府勾结军阀横征暴敛,抓丁拉夫,重租高利,各种苛捐杂税名目繁多,仅超前强征的田赋,都预征到五十多年以后;军阀们强迫农民毁粮种鸦片,军阀田颂尧靠此一项就财源滚滚,却造成吸食鸦片者众多,田地荒芜,倾家荡产,食不饱腹,衣不遮体,川北成为一座人间地狱!
当地流传着许多民谣描述着军阀官吏的横行、百姓的凄苦:
军阀梳,县长篦,
乡长剪,保长剃,
整得百姓剩口气。
爹也穷,妈也穷,
爹穷盖蓑衣,妈穷盖斗篷,
细娃儿没得盖,盖个吹火筒。
官逼民反,老百姓没法活了,便起来造反。红军入川前,川北接二连三地爆发了“抗捐”、“反预征烟款”的运动,农民们说:“今年闹款,明年造反,后年国民党垮杆。”由于农民没有组织起来,抗捐、造反运动虽此起彼伏,但终因势单力薄常被军阀镇压下去。红军来了,要在这里建立一个巩固的革命根据地,就要宣传群众,发动群众,彻底摧毁反动统治,免除苛捐杂税,成立人民自己的政权。
当时通、南、巴地区的地下党力量还很薄弱,红军初到,群众不了解红军,各部队便在自己的进驻区域派出了无数个宣传小组、工作队,去宣传群众。我们这些来自鄂豫皖根据地的老战士,不用教都知道如何去做群众工作。营政委带领我和另外两个战士作为一个小组,进驻一个村子去宣传红军的主张。
反动军阀、地主土豪对红军恨之入骨,他们进行反动宣传,到处散布什么:“共产党,共产共妻”,“红军杀人放火”,“乌棒老二①抓丁拉夫,抽鸦片烟的被抓住就杀头”等等。许多不知真情的老百姓害怕红军,都躲进了深山。
营政委带领我们几人进了村,村庄在一个平坝子里,村里有一片青砖瓦房,高墙琉檐,朱门紧闭,门前还蹲着一对石狮子,这一定是有钱的地主老财家。而另一片是低矮的窝棚,夹杂着不多的茅草屋。我们走进坝子,村里静悄悄的,死一样的沉寂,坝子后面有一片茂密的树林,那里升腾起几缕淡淡的烟雾。我们朝树林走去。
在树林边,营政委喊道:“老乡们,出来吧!我们是红军,是穷人的队伍!”“穷苦人不要怕,快出来吧!红军是打田颂尧的。”
树林里,颤颤巍巍地走出一个佝偻的老人,他拄着树棍,不能遮体的破襟子布披在身上,骨瘦如柴的脚杆子裸露在寒风中,饱经风霜的脸庞满是刀刻般的皱纹,两腮凹瘪,牙全没了,他哆哆嗦嗦说:“我没得啥子好抢的,我不怕啰!……”
营政委说:“我们是红军,是穷人的队伍,不打人,不抢东西。”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红薯递过去。
老人咽着口水,赶紧接过红薯揣进怀里说:“没得吃的,娃儿饿坏啰……”
营政委说:“红军来了,把田颂尧打跑了。让乡亲们回村吧!我们给分田分粮。”
老人眼里闪着希望的光,回头招呼树林里的乡亲。树林里走出许多老人、孩子和妇女,还有一些满脸烟灰菜色的虚弱男人。回到村里,我们打开了那青砖瓦房的院落,没想到后院粮仓里竟囤积了那么多的谷子,我们开仓分粮,凄凉寂静的村子沸腾了,人们的脸上绽开了笑容。
营政委在同乡亲们说话,我在土台子上向乡亲们宣讲红军的主张,我说:“红军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是专门打富人的,帮助……”
话没说完,下面人群一阵骚动,一些妇女慌乱跑开了。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知是说错了什么。营政委赶紧跑上来对大家喊道:“大家不要慌,我们这个小同志没说清楚,打富人是打有钱的财主,不是打女人。”
听到这话,乡亲们才止住刚才的惊慌,原来当地人说“女人”是“妇人”,他们把我说的“富人”错听为“妇人”了,加之敌人的反动宣传,说共产党共产共妻,大家才如此慌乱。乡亲们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后一阵大笑,人们笑着叫我们“鄂尔款,鄂尔款(鄂豫皖红军)”。
这里太穷了。村里许多男人都被拉夫抓丁走了,剩下的男人都吸食鸦片,烟瘾发作,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地里的活都是女人干。怪不得当地人说:“要吃川北饭,婆娘打头站。”
听乡亲们说,有些人家分粮时没来,我们就带着粮食去了这些老乡家。我们去的这家,男人被田颂尧的部队抓丁当兵去了,家里剩下老婆守着四个孩子。这哪叫家呀,树棍支着的窝棚,盖上茅草就是房,地上铺着草就是床,惟一的财产是半埋在地下的瓦钵子,这就是饭锅了。三个小孩子赤条条地偎在铺草里取暖,棚内光线昏暗,角落里蹲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她见我们进来赶紧蜷缩在地上。她没穿衣服,赤裸着上身,下身一块破布都遮不住羞,双臂交叉紧抱护着前胸,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瞪着我们。我实在看不下去,低着头脱下自己的军装递了过去。她的双臂抱得更紧,浑身瑟瑟发抖。另一个战士脱下自己的裤子也偏头递过去。姑娘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们,她妈妈哽咽着说:“红军是好人,你接着吧!”
姑娘穿上衣服,抽泣着走了过来,一把将我抱住嚎啕大哭起来。那大妈也搂着我们几个小战士哭成一团:“你们‘鄂尔款’,是天星菩萨下凡呀!”
通过走访,我们才知道像这样的情况何止一家呀,真是太多太多了。许多同志将自己的衣服脱给了姑娘们,乡亲们发自内心地感谢红军。我们看到这些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穷苦百姓们,一股强烈的责任感油然而生。我们要为这些穷人兄弟姐妹们去战斗,要把那些压迫人的军阀、地主、土匪消灭光,打烂这个黑暗的旧世界!
红军,像一面硕大的红旗迎风招展,映红了整个川北。
穷人们有了红军撑腰,分田分粮真忙。农民们有了土地,可以自耕自种自收,免除苛捐杂税,这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大喜事。穷苦百姓把红军当成救星,他们衷心感谢共产党、感谢红军。
红军在川北很快站稳了脚跟,并成立了自己的苏维埃政府。在苏维埃政府的号召下,许多群众都要求当红军。红军从鄂豫皖根据地突围以来,一路西进,三千里远征,目前也正需要补充兵力,积极“扩红”。可是在扩兵的问题上,我们可伤透了脑筋。
军阀盘踞下的川北地区,人称有“四多”:一是兵多,二是匪多,三是捐税多,四是抽鸦片的人多。军阀们逼着民众毁粮种烟,吸鸦片的人就多了,男女老少都吸。富人吸,烟枪镀金镶银、烟灯极为讲究;穷人也吸,卖田卖地,倾家荡产当苦力;当兵的吸,人称“双枪兵”,一是打仗的枪,二是大烟枪,没有钱就抢,祸害百姓。抽上鸦片的人,个个骨瘦如柴,烟瘾一发,鼻涕眼泪哈欠不断,满地打滚,那真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了。
红军纪律严明,不许抽鸦片,大家都不喜欢“大烟鬼”。可是许多报名参军的穷苦人都染上了抽鸦片恶习,这下我们可犯难了。有些干部提出:凡是“烟鬼”都不要,统统赶出去。这时正遇上徐向前总指挥视察部队,他说:“穷人中抽鸦片烟的多的是,怎么赶?把他们赶到田颂尧军队里去?让他们成为‘双枪兵’来打我们红军?我们闹革命为什么,就是砸烂旧世界,改造旧世界。改造旧世界,就要改造人。哪能抽了鸦片就不要了呢?”
徐向前总指挥的话像清风一样传到下面,干部战士们都觉得有道理,那些“烟鬼们”心里也暖融融的。这样,许多穷苦的烟民们都加入了红军,可是这些烟民参加红军后还是抵挡不住鸦片的诱惑,常常犯纪律。分到我班的一个小“烟灰兵”,刚来时,面色灰黄,哈欠连天,胸挺不起,腰伸不直,像只缩头老鼠。他烟瘾一来,鼻涕眼泪满面流,呼天唤地,遍地打滚,真是没有个样子,我这个班长又气又急也没办法。上级要求我们必须耐心,克服急躁情绪,帮助新兵度过戒烟这一关。总部医院发了一些用中草药配制的戒烟药,可是不够用,我们就用“土办法”。当这“烟灰兵”烟瘾发作时,我就抓把花椒塞进他嘴里,让他嚼咽。四川的花椒真有神功,我再配上点苦楝果,那小兵嘴里嚼得直冒紫黑浆液,伴着眼泪鼻涕横流,弄得一蹋糊涂。经过一个多月的克制、训练、增加营养,他竟戒掉了烟瘾。后来我问他,我的戒烟药味道如何?他说:“烟瘾一来顾不得那些,吃了过后,满嘴又辣又涩又麻,不是什么好味道,下辈子再也不抽鸦片,再也不吃你那狗屁戒烟药了!”我们部队在不长的时间里,让许多染有鸦片恶习的新兵戒绝了烟瘾,随着部队的生活条件不断改善,他们的面色都红润起来,身体也一天天强壮。乡亲们看到了这种惊人的变化,纷纷称赞红军,他们说:“‘田冬瓜’(田颂尧)把人变成鬼,‘鄂尔款’把鬼变成人。”整个川北根据地呈现出一派新气象,百姓们又唱出了新山歌:
太阳出来满山红,
红军来了大不同。
打倒土豪和劣绅,
百姓世代不受穷。
——————————
①    当地人称土匪为“棒老二”,红军由于连日征战,征尘未洗,加之营养不良,脸上总呈乌青色,所以军阀、地主土豪们骂红军是“乌棒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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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解放川北的战斗打响了)


红四方面军翻越天险大巴山,入川开进两河口。
在那里,接到总部的命令,我们红十师二十九团同红七十三师二一九团整建制对换番号,于是,我团成为二一九团,改由红七十三师(师长王树声、师政委张广才)管辖。
为了在川北打开局面,红四方面军总部决定兵分三路,迅速夺取通江、南江、巴中,实施战略展开。红十师为左路,由陈昌浩总政委率领朝通江城东北的洪口进发,向东发展;徐向前总指挥率红十一、十二师作为中路直趋通江城;我红七十三师在王树声师长的带领下作为右路,经平溪坝向西发展。张国焘则留总部,在泥溪坐阵。
我师除留二一七团二营在两河口监视陕南之敌外,全师向西挺进。
当时的四川实行“防区制”,全省分别由刘文辉、刘湘、田颂尧、邓锡侯、杨森、刘存厚等军阀控制。这些军阀对邻省壁垒森严,对蒋介石的“中央政府”也不大买账,国民党“中央军”被挡在外面不能入川。省内各军阀间相互勾结,相互倾轧,各霸一方。刘文辉和刘湘本是叔侄,前者为实力最大的二十四军军长兼四川省主席;后者为霸据重庆、万县及川东地区的二十一军军长。刘湘发迹后,极力提携年轻英武、比自己小六岁的幺叔刘文辉。而刘文辉羽毛丰满后,依仗横跨川康两省的辽阔防区,依仗防区物产丰富、兵力雄厚,又兼任四川省主席,根本就没把刘湘老侄放在眼里,他要与刘湘争霸四川,进而问鼎中原。刘湘又怎能容忍这个幺叔的狂妄,叔侄俩开始勾心斗角,继而形同水火,在成都兵戎相见。二十九军军长田颂尧①原本与刘文辉都是保定军官学校的同学。田依据自己的实力,控制着川北地区,拥兵近六十个团,势力比较强大,为了自身的利益与同学翻了脸。此时他协助刘湘,与刘文辉在成都以南大战,因此,川北地区兵力空虚,犹如一座空城。
红军此刻抓住战机,铁流滚滚,天兵飞降。在两河口,守敌一个连得悉红军到来,一枪未放,屁滚尿流,闻风而逃。田颂尧“后院起火”,这使他如丧考妣,慌忙调兵回防,堵击红军。
红四方面军刚刚入川之时,四川的军阀们都以为红军是不堪一击的“流寇”,根本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腊月二十四过小年,红七十三师在南江县东南方向的大河口尖子山遇敌刘汉雄部一个团。红军乘雪夜抢占制高点,敌人见状,就组织集团冲锋。一群一群的敌兵挤在一起,既没有进攻队形,也没有单兵战术动作,大家都说仗哪有这种打法。待敌人离我阵地前沿仅三十米时,团长陈友寿一声喊打,全团的轻重机枪、步枪一起开火,敌人像割倒的麦子一样,一倒一大片,剩下的没命后撤,调头就跑。后面上来的敌兵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前面退下去的敌兵撞成一锅粥,人挤人拥在一起特别好打,许多敌兵不是被红军的枪弹打死,就是被他们自己的人踩死。这股川军不经打,一打即溃。两仗下来,我们打掉了敌人一个团。
1933年元月下旬,我们再战甄子垭,采取“四面包围,猛虎掏心”的战术,痛打敌人的主力团。在这次战斗中,徐向前总指挥仅带了个警卫排来我右路视察战况。困兽犹斗的敌人,狗急跳墙,一个姓杨的敌营长,据说是田颂尧的妹夫,他组织了一个加强营疯狂反扑,亡命逼近徐总指挥,数百敌人将徐向前和警卫排几十人团团围住,情况万分危急。王树声师长急命我团增援解围,消灭敌人,保证徐总指挥的安全。大个子王树声师长是个急脾气,他粗着嗓子对陈友寿团长嚷着:徐总指挥要是伤了一根汗毛,你提头来见我!
我团急速出击,兜着敌人的屁股一通狠揍,把敌人的嚣张气焰打了下去,全歼了这股敌人,送那疯狂的狗营长见了阎王。
我红七十三师又打掉了刘汉雄第二路的主力团。这一仗打出了红军的威风,打灭了敌人的气焰。
在回返南江的路上,一营长沈权赞见到我后,问我们连长:“这是不是原团部通信班的秦班长?”连长说:“是他,秦懋书。”
我敬礼回答:“原少共国际团通信班长秦懋书。”
他说:“唉呀,真不知道你在一连当战士。我营部正缺通信班长,你到营部来报到吧!”
当晚,我到一营营部报道,就任通信班长。
进入川北仅一个月,我红七十三师横扫大河口,攻克观光山,逼近南江城。我们闻讯:红十一师三十三团击溃敌万选青旅,攻占通江西南得胜山;红十师在竹峪关击溃敌六十五师先头部队,迫其退守万源;红十二师三十四团挺进巴中,占领恩阳。红军连战皆捷,攻占川北,只打军阀,不扰民众,秋毫无犯,在当地的群众中影响良好,老百姓纷纷翘起大拇指夸赞红军,说是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好的军队。
记得那是正月初七,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深邃的蓝天上洒满绚丽的霞光。先期入南江城内的红军战士朝天放了三枪,这宛如礼炮高奏,霎时间,南江城门洞开,满街金锣镗镗,欢声笑语四起,大街小巷一片欢腾。我们红七十三师的入城仪式煞是壮观!在徐向前、王树声率领下,英姿勃勃的红军队伍进入了城内。这支部队虽然衣衫破旧,但人人斗志昂扬。在寒风中我们挺起胸膛,迈着坚定整齐的步伐,高歌行进在大街上。部队入城惊动了许多群众,南江百姓世世代代遭受兵匪欺压,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军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看!红军不住商铺,买东西付钱,不号民房,全在街边屋檐下歇息!目睹这样一支仁义之师,百姓们感动了,许多人将那大坨大坨的黑糖放进盛着开水的大木桶里,双手捧碗,将糖水送到我们嘴边。
有位老婆婆手端着粗瓷碗对我说:“喝碗醪糟吧,‘鄂尔款’。”
此情此景,使我们仿佛又回到了鄂豫皖根据地。
川北人民把我们这支从鄂豫皖根据地出来的红军亲切称为“鄂尔款”,把红军当着了救星。红军进城就打开了反动官府的大牢,放出了许多被关押的穷苦百姓;红军尊老爱幼,和蔼可亲,为民做好事,赢得广大民众的称赞。南江各界民众杀猪宰羊、蒸米磨浆、奉烟敬酒,欢迎红军。当晚,南江各界召开大会,欢庆红军入城。是夜,全城灯月相映,尽情狂欢,划彩船、耍龙灯、踩高跷……人们沉浸在欢乐之中。
我们红军,在这欢乐祥和的气氛中,派兵南下,直奔长池重镇,很快就解放了整个南江地区。短短的几十天,三路红军冲破田颂尧川军的层层阻击、反扑,将红旗插遍了川北各县,全歼敌人三个团,击溃敌人八个团,将通江、南江、巴中三座县城尽收在红军囊中,为建立一个新的革命根据地初步奠定了基础。
──────────
① 田颂尧,名见龙,又名光祥(1888—1975),四川简阳市人。酷信儒教。1909年入南京陆军中学,次年入同盟会。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时参加学生军,后入保定军官学校。未毕业返川在军中任参谋、营长、团长、旅长,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九军军长,成为四川军阀。新中国成立后,任西南军政委员会参事,四川省政协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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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0-16 22:14:57 | 只看该作者
19(踏冰卧雪大巴山)


我们在钟家沟一连住了好多天,军民相处非常融洽,多好的乡亲们呀!同志们都盼望在这里建立根据地。可是团首长传达了总部的命令:全军要向川北进军。我们想不通,转战三千里,好不容易甩掉了敌人,刚在陕南找到了“家”,屁股没坐热又要走,要去爬那大雪山,许多人对此困惑不解。全团开大会,陈昌浩总政委特地赶来动员,他告诉大家:汉中是陕南地区政治经济中心,是联接西北与四川的枢纽,这里交通便利,敌人说来就来。古时候诸葛亮说过:汉中乃兵家必争之地。陕南物产虽丰富,可这几年干旱歉收,粮食缺乏,土匪作乱,群众又少,大部队无法久住。我们要找出路,去哪里?去四川!川北地盘大,回旋余地更广阔。加上四川军阀之间相互倾轧,正在川西忙于混战,川北的防务十分空虚,这正是我们去川北的大好时机。我们到了那里可以休养生息,壮大自己,建立根据地。
总政委的一席话,说得同志们豁然开朗。全团指战员一致表示:坚决服从命令,翻越大巴山,进军通(江)、南(江)、巴(中)。
根据总部的命令,大家都在作准备。我打好两双草鞋,还准备了一捆谷草,正忙着往干粮袋里灌炒米,准备行军的干粮。房东大娘将一切看在眼里,她愁眉不展地对我说:“娃儿,那大巴山,上七十里,中七十里,下七十里,二百一十里路呀!好天气都难得过去,这个时候大雪封山,没人能过去,你们别走了吧!”
我问大娘:“你去过大巴山?”
“没哩,那不是我们女人家去的地方。听说那路不好走,猴子、山羊都过不去呀!更没听说有谁能在这个雪天里过大巴山。”
我安慰她说:“大娘,你放心吧,红军没有过不去的山,那么难都过来了,我们一定能翻过去,一定能到四川。”
半夜里部队要出发了,大娘和桂花守着我们半宿没睡,默默地为我们准备行装。大娘流着泪什么也不说,将我们几个住在她家的战士挨个从上到下摸了一遍,真像母亲送儿远行一样。临别时,桂花将一块布巾塞给我,说是上山包住耳朵,别冻着。我泪光盈盈挥手向她们告别,走了几步回头喊道:“大娘,放心吧,我会回来看你的。”
部队走了,大娘和桂花的身影隐没在黑夜中,但那破草屋里的松明子灯却一直温暖着我的心。岁月沧桑,这一别后,我再也没能回陕南。然而,大娘和桂花的模样深深地印在我心里,永远也不会忘却。
昏暗的夜色笼罩着大地,在白雪的衬映下,大巴山像条卧龙,盘亘在川陕交界处。我们沿着先头部队红七十三师的足迹,向大巴山攀进,直到东方发白才走了三十来里。山道渐渐显得崎岖狭窄,上山只有一条羊肠小道,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半山腰雨雪瀌瀌,前面部队踩踏过的道路越来越泥泞。唐代诗人李白有诗为证:“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缘……”我们真正尝到了“难于上青天”的蜀道滋味。
越往上走气候越恶劣,狂风卷着漫天大雪,打得我们睁不开眼睛。前面部队踩过的地方,经风一吹,立刻冻成了冰板坡,根本无法上去。我们用刺刀掘坑,用谷草垫路,艰难地在冰坡上爬行。我的衣服湿透了,外面是雨雪,里面是汗水,山风吹过,衣服就变成了冰铠甲。雨雪淋湿的谷草被冻成一根根冰凌,走起路来相互碰撞,“叮当”作响。山上空气稀薄,朔风呼啸扫过这支队伍,我冻得直抖,气都喘不过来。草鞋破了,换上最后一双,新草鞋不合脚,刚刚愈合的伤口又打起了血泡。我真的走不动了,拄着木棍一步一歇往上爬,实在爬不动了,坐下来歇一会儿。张班长一把将我提溜起来,吼道:“你不要命了,这里不能坐,坐下就站不起来了。”
我被班长推着朝前走。
刚刚爬完“上七十里”,我就感到了大巴山的威严。山峦叠嶂,崖险路隘。这时节冰天雪地,狂风卷着漫天的大雪扑打在身上、脸上。飞雪从脸上化成水,又流进脖颈里,浸湿的衣服被冻得硬邦邦,磨得皮肤生疼。山势越来越陡,冰坡一个接着一个,稍不留神就会像坐滑梯般溜滑下山崖。
记不清爬过多少悬崖峭壁,也不知道这昏蒙蒙的天是什么时辰,我们来到一段更为艰难的路段。上面是峭壁,嶙峋突兀的怪石挡道其间,下面是幽深莫测的万丈深渊。有人背朝深谷,一手抓住石头,一手将战士们一个个往上拉。我被拉上险石,抬头一看,大吃一惊。原来伸手拉我的是政治部的那几个女兵,其中还有过汉水时被我捉弄的那个丫头片子,她满脸泥水像个花面獾子,朝我扮了个鬼脸。惭愧的我顿时鼓起劲向上攀去。我是男子汉,不能输给女兵!
张琴秋此时已是我们红四方面军总政治部主任,她正站在山巅的风口打着竹板,唱着顺口溜,脸被冻得青紫,说话都走调:
同志们,加把油。
山路陡,要稳走。
冰坡滑,要慢爬。
上巴山,到四川,
穷人日夜把我们盼。
不怕苦,不怕难,
红军是铁打的英雄汉。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支撑着大家,战士们团结互助,奋力向“中七十里”攀去。又前进了二三十里路,我们终于到达了巴山顶。
夜幕降临,风还在刮,雪还在下。部队要在山上露营,谁知宿营比行军还苦还难。荒凉的山顶没有地方藏身,我班几个人猫在一个浅雪窝窝里。随身带的谷草全都铺了路,山上没有柴草,光秃秃的树枝冻成了冰凌,根本无法生火。同志们背靠背挤在一起,靠体温相互温暖着,大家不时站起来蹦跳,靠活动身体抵御风寒。为了捱过寒冷的冬夜,我们一把炒米一把雪,一口一口吞咽下去,希望能靠此增加热量,可是越吃越冷,浑身发抖。我暗下决心:坚持,坚持就是胜利!寒夜就要过去,曙光就在前头!黑沉沉的云霭笼罩着山顶,狂风暴雪怒吼着,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我们。我掏出桂花送给我的布巾,一撕两半,一半递给了班长,我用剩下的半块包住耳朵,戴紧军帽,蜷缩在班长身旁。人一冷就犯困,哈欠不住,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
我梦见在冰雪的寒夜里,家乡的火塘是那样的温暖,老树蔸熬着火,忽明忽暗的火苗烤得人暖烘烘的,袅袅升起的松烟熏得我闭上了眼睛。……火塘上方树丫吊钩挂着的瓦壶吱吱冒着白汽,水烧开了。……房梁上吊着一刀腊肉散发出松枝熏烤后的清香,我靠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多美的梦呀!
当黎明到来时,风停了,雪住了,霞光透过云层撒满巴山。晨号吹响了,可我怎么也站不起来,原来一夜的大雪埋住了我。张班长把我和其他几个人从雪堆里扒拉出来。大家相互搀扶着站起来,抖去身上的积雪,活动活动冻僵的身体,庆幸熬过了这个不同寻常的风雪之夜。
部队集合,有许多人却找不着了,大家相互喊呀叫呀,没人应答。放眼望去,四周有许多一丘一丘白雪覆盖的圆墩,那些圆墩就像一颗颗雪蘑菇。我们用手拂去积雪,露出的全是冻僵的战友。一些人被又搓又揉地弄醒,而另一些人却永久地睡过去了。过去听说,冻死的人都是一副笑模样。我真的看到那些牺牲的战友都没有痛楚的表情,他们似乎都是微闭着双眼,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容,仿佛他们正蜷缩在温暖的床上,憧憬着革命胜利的那一天……
太阳出来了,巴山雪顶在阳光的普照下泛起一丝暖意。极目远望,巴山天险,银装素裹,玉宇苍穹。红军英雄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与大自然的艰难险阻抗争,终于缚住了这条横卧川陕的苍龙。然而,一些勇士们在这没有硝烟的战斗中献出了他们宝贵的生命。山上除了雪还是雪,我们无法收殓那些冻殁牺牲了的战友。那一朵一朵的“雪蘑菇”永远留在了冰天雪地的大巴山上。大家摘下军帽默默地向他们致哀。我不知道他们的姓名,没有坟冢,也没有墓碑,他们太平凡了!中国的历史没有将他们名字载入史册,但这些长眠在大巴山顶的英雄们永远值得人们尊敬!他们将伴随为之奋斗的新中国和炎黄子孙绵长无涯的历史——永垂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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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0-16 22:14:28 | 只看该作者
18(再越秦岭 直取汉中)


1932年12月初,红军继续西行。在马召镇附近,我军获得情报,敌马步芳部队的骑兵已在盩厔一带布防,敌人已有准备,我军西进之路被阻断。全军于盩厔县南的辛口子出发向南,再次进入秦岭。这是红四方面军主力第二次翻越秦岭。为避开敌人,行军路线选择了人迹罕至、崇山峻岭的高山林区。几经战斗,全军已粮食匮乏,没有冬装。而此时天寒地冻,呼啸的狂风卷着漫天飞雪向我们这支衣衫单薄、饥饿疲惫的红军队伍袭来。部队坚韧不拔地行进在荒山野岭,那满山遍野生长着的一种短叶白皮的松树,它们那粗壮挺直的树干,就像我们红军战士的铮铮铁骨,傲然挺立。
由于部队长期行军打仗,得不到休整,同志们的脚都磨烂了,破烂的草鞋上沾着斑斑血迹,因缺医少药许多人伤口感染化脓,行军更加艰难。我的草鞋早就穿了底,脚已经发炎,不停地流着脓血,走起路来像刀剜着似的疼,我皱着眉头跟在张班长身后,一瘸一拐地走着。
大家平时都说:“烂脚不算病,行军要老命。”这可真是要了我的命。张班长见状,从腰带上抽出他那双草鞋:“给你,快换上吧!”
我推开他的手:“我不要。”
“臭犟个啥,换上!”张班长接过我的步枪,将草鞋丢给了我。
我坐在路边换鞋,连长路过我身边,又从张班长手中接过我那支枪。原来张班长的肩头算我这支已有三支枪了。连长拍了拍我的头,向前走去:“换好鞋,跟上!”
“是!”
我换上鞋,走了几步,脚似乎不那么痛了。肩上除一个小背包和装着十来发子弹的布袋,再就是一把豁着口的大刀了。没有其他的负担,走起路来一阵轻松。
部队一连走了几天,大深山里没有敌人追堵,可我们在与饥饿、寒冷、疲惫作斗争。山路崎岖,部队伸展不开,只能成单列纵队在山中蜿蜒前进,行军速度很慢,往往是开路的人踏过的那块石头,全军每个人都要踩踏。人困马乏,前边若有个人打哈欠,后面一连串都跟着打瞌睡。那天黄昏,我拄着一根树棍被前面停下来的人堵着不能走,双眼困得睁不开,竟支着树棍站着睡着了。直到后面的人用树枝敲我的脑袋才惊醒,发现前面的队伍已不知去向,我急出一身冷汗。夜色渐浓,上哪里去找部队呢?三班长陈正洪出主意:大部队的牲口会在路上留下粪便,在地上摸马粪寻路吧!黑暗中,我们趴在地上靠鼻子闻,靠手摸那马粪,寻找着前进的方向。前面的队伍发现我们没跟上,打枪寻找我们,折腾了半天,我们才赶了上去。我挨了连长好一顿批。
当时部队的行动属于高度的机密,方面军的前进方向只有张国焘、陈昌浩、徐向前等主要领导人知道。部队完全是按命令行动,叫走就走,叫停就停,指向哪里便走向哪里。我问过政委、团首长们,他们都不知道部队往何处去,一般的指战员更是云里雾里,不知身在何方。过去每到一地我都要找老百姓问清这是什么地方,可这里百里无人烟,找谁问去?
部队自从离开鄂豫皖根据地后,连续转战,越走越远,消息闭塞,前景迷茫,许多指战员思乡悲观情绪严重。许多人都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会丢失根据地;为什么东奔西跑,居无定所;为什么老打被动仗,被敌人撵得团团转,搞得军心不稳,人心不定。听说红三十三团一个连长,趁指导员熟睡时把一个连带走了。这样下去如何是好?!连续走了好多天,上级既没有动员,又没有告诉我们前方的目的地。没有仗打,部队的牢骚怪话反倒多了。
那天上午在行军途中,三班长陈正洪跟在我班后面,他肩扛三支步枪气喘吁吁地往上爬。这个商城汉子带着他那河南腔骂开了:“他娘的,成天走,也不知道到哪里去!”
几个声音附和着:“是啊,我们究竟去哪里呀?”
“鬼晓得,好好的根据地不守着,跑出来。”
“这样走下去,不打死也拖死呀!”
陈正洪道:“我情愿守着根据地跟敌人斗,‘光荣’了,也值得。”
“轻点,给别人听见了。”有人提醒。
陈正洪声音越发大了:“听见怕啥?我看总部那狗日的张国焘就不是好东西。成天要我们跑,原来说打一阵就回大别山,这下好,连到了啥地方都不知道。我看他是个反革命,要把队伍带去投敌人。”
这时一个声音从后面传过来:“他不是反革命,也不会带大家去投敌。这是没办法,是叫敌人逼的。”
陈正洪头也没回说:“叫敌人逼的?那就跟敌人干,拼了命,赚他娘的几个,‘革命到底’了也光荣。这成天光走,不打,就是逃跑主义。”
后面那人一阵沉默,隔了一会儿又说:“这个同志怎么背三支枪呀?这样行军走不动的,留下一支,把那两支丢了吧!”
陈正洪正在气头:“他娘的,你说得轻巧,这枪是我班战士牺牲时留下的。上级说了,一枪一弹不能留给敌人,我不背,你狗日的给我背?”
我正想劝陈正洪少说几句,回头一看,可不得了,你知道那说话的是谁呀?张国焘。我原在少共国际团当通信班长时给总部送过信,我认识他。
“我叫你丢下枪,你就丢下嘛。怎么还骂人?”张国焘有点不高兴了。
陈正洪不认识他,还在那里嘟囔:“你是谁?别他娘的管闲事。”
“我是张国焘。”
几个警卫员上来就下了陈正洪的枪,将他的胳膊扭到了后面。陈正洪吓傻了眼,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动弹不了。
我心里暗叫“坏了”,谁都知道张国焘的作风,他在红军里独断专行,飞扬跋扈,家长制领导和军阀式作风严重,非常霸道,谁冒犯了他谁就是反革命。部队还在搞“肃反”,陈正洪顶撞了张主席,那还了得,他的小命难保呀!
我们这些战士都吓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谁知张国焘没生气,挥挥手让警卫员放开陈正洪,说道:“你这个同志革命很坚决嘛。我不会带队伍去投敌的,被敌人追着跑,是要保存实力,这是我的部队呀!”
连长闻讯从前面赶过来。不等连长敬礼,张国焘就问:“他是个好同志,叫什么名字呀?”
“三班长,陈正洪。”连长答道。
“好了,好了,这事算了。听我的命令把多余枪丢了,走吧走吧!”
一场风波平息了。也许那天张国焘心情好,陈正洪拣了一条命。可张国焘最终还是被陈正洪说准了:几年后他果真叛党逃跑,但没带走一兵一卒,孤家寡人一个,投降了国民党。
部队不知走了几天,整天翻山越岭,从秦岭的最高峰海拔三千七百多米的太白山边擦身而过,我记得一共翻了八九座高山。我们红十师作为全军的先头部队,在崇山峻岭、悬崖峭壁间为全军开路,日行深山,夜宿老林,寒冷和饥饿噬蚀着我们的体力。能吃的都吃了,部队完全断了粮,我们就采野果、打野兽充饥。而大部队所到之处,将草根野果都吃光了。飞禽走兽的踪影足迹都被大雪掩盖得严严实实。寒冷和饥饿使部队不断减员,病号逐日增加,行军速度大大减慢。人们只有一个信念:活着走出去,活着就是胜利!从硝烟烽火中走出来的人都知道,当面临艰难困苦的极限时,一定要坚持、忍受,以争取生存和希望。
夜幕又降临了,我们找了一个避风的山谷宿营。白天汗湿了的军衣,经山风一吹结了一层薄冰,梆梆硬,敲起来像鼓似的,我们燃起篝火御寒取暖。凛冽的寒风卷着漫天的碎雪,侵袭着我们。为了第二天的行军,张班长帮我脱去草鞋,用雪搓着我那红肿得像馒头样的双脚。熊熊的篝火温暖了我的前胸,可后背却寒彻一片。“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这就是当时红军野外宿营的真实写照。篝火越烧越旺,火光映红了同志们的脸庞,大家都在思念鄂豫皖根据地和家乡的父老乡亲,担忧着红军的前途,梦想着胜利后的喜悦,暂时忘却了刺骨的寒风,忘却了饥饿和疲劳,忘却了钻心的脚痛……
部队经过老君岭、厚畛子、都督河、黄柏源等地,12月9日进抵秦岭南麓的小河口,把蒋介石的“追剿”部队再次甩到了秦岭以北。小河口是从秦岭抵汉中的咽喉,是我们再进秦岭后驻扎的第一个集镇。部队在这里休整,得到了补充,吃了一顿香喷喷的米饭,我高兴得直流泪。是呀,在艰难困苦的军旅跋涉中,能放开肚皮吃顿饱饭,能在屋里安安稳稳睡上一觉,这就是生活上最高的享受和最大的满足了。
部队宿营,我们连队住在一个地主大宅院里,地主及其家人闻讯红军到来,早吓跑了。这个地主大宅院里有许多房屋,听说他还在外做土特产生意,家里很富有。我从未见过大烟土,不知大烟土是何物,这个地主家里的大烟土,像牛粪似的,一坨一坨到处乱放,听说这家里的人离了鸦片就过不了日子。我们班住在他家一个新娘子的屋里,新娘子也随地主出外躲红军去了。
从鄂豫皖根据地出发以来,一路行军打仗,两个月来就没洗过澡。那身军装,汗湿了干,干了又被雨雪淋湿,水里过,泥里滚,已看不出它原来的颜色了。满身的酸臭,又裹着虱子,浑身痒得难受,连日行军打仗,想捉捉虱子都没时间。这下好了,我烧旺了一盆炭火,全班每个人都洗了个澡。我在大水缸的热水里泡着,真舒坦,身上的汗泥搓下来足有半斤。部队发了新军装、新鞋袜,我穿上新娘子的衣裤,外面罩了套新军装,舒坦中迷糊了,倒在新娘子的雕花木床上呼呼大睡,第二天被班长推醒时已是红日高照。这是几个月来睡得最好的一觉,我伸了个懒腰,美死了呀!
在小河口据说上级开了会,确定了红军的进军方向:向汉中开拔。
汉中是陕南界于秦岭和大巴山之间的一块盆地,这里物产丰富,在历史上颇有名气。汉朝刘邦在此养精蓄锐,把它作为进取天下的战略出发地。徐向前总指挥率我红十师为全军前卫,继续向南先行。
红军走出秦岭,又使敌人坐立不安。西北军五十一旅的两个团,布防在秦岭出口的升仙村一带堵截我军。蒋介石纠集数倍于我的精锐部队数次合围,妄图歼灭我冻饿疲惫的红四方面军,都未能得逞,区区陕军的两团人马,何能阻挡我红军钢铁洪流!我们红二十九团率先向敌人发起攻击,全师将士英勇跟进,没几个回合就把陕军这两个团打得稀里哗啦。说来也怪,敌人不经打,好像他们也没想同红军真打。敌人溃逃了,我们为全军打开了通道。在这次战斗中,我缴获了一支崭新的德国造驳壳枪。
部队向城固方向进发,红二十九团是全军的前卫部队,一连成为尖兵连,沿着崎岖的山路,我班搜索前进。
在一个山沟里,发现有许多人朝我们走来,我班迅速隐蔽。原以为是敌人的部队,再仔细一看,这行人穿着便衣,有骑马的、坐轿的、挑担子的,拉了一里多路长,其中有五六个人带着枪。张班长交待,等他们走近,先下了他们的枪。我们躲在树后。那骑马的人留着小胡子,穿着中山装,戴了顶软边礼帽,神气活现,悠然自得,有两个挎驳壳枪的跟随左右,轿子后面还有四个扛长枪的。张班长一挥手,我班冲了出去。班长将那骑马的人拽了下来,我们大喊:“不许动!”缴了他们的枪。那“小胡子”摔得不轻,半天没爬起来。他以为我们是土匪,先叫“大王”,后来发现我们穿着军装,又改叫“老总”,一个劲作揖道:“不要误会,不要误会,兄弟是蒋委员长的县长,在四川作官。这是回家探亲的,都是自家人,自家人。”
我用枪拨拉了他一下,说:“没有误会。我们是红军,是专门打蒋介石、打你们这些狗官的。”
这小子一愣,傻在那里还没反应过来。
原来这里交通闭塞,“小胡子”听说过红军,可从来没见过,没想到红军一下子到了眼前。他吓懵了,领着他老婆和几个马弁慌忙跪在地上,浑身打着哆嗦,像鸡啄米般地磕起头来:“红军大爷饶命!红军大爷饶命!”
我们又好气又好笑,问他后面那些挑子是些什么。他连忙答,回家探亲带的财物,愿意全部奉送红军。
我们一看,共有三百多副挑子。一个县长回家探亲,好大的气派。其中有三十多挑是银元、布匹、衣物和食品,其他的全部是桔子。
我见“小胡子”那窝囊样,气都不打一处来,用枪指着他:“你这狗官我见多了,平日里欺压百姓,这些东西都是从老百姓身上刮下来的。当你妈的狗官去吧,老子先毙了你再说。”
“哗啦”一阵枪栓声,那小子头磕得山响,脑门上隆起的包都渗出了血,一个劲地叫:“小的再也不敢了,不敢了,红军大爷饶命吧!”
“小胡子”裤裆湿漉漉一片,瘫倒在地上。
我从来就没见过桔子,去问那些挑夫:“这是什么?”挑夫们说:“是桔子,可以吃。”我掰开一个,尝了一口,又甜又酸,真好吃。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吃桔子。
大部队上来了,我们把这行人交给了师部,徐总指挥夸我们干得好。师部将东西全部没收充公,那些桔子放在路边,部队路过每人两个,同志们吃着桔子向城固方向走去。
进入城固地区,因该地回旋余地小,不能长期立足,部队决定南渡汉水,去大巴山北麓的西乡、镇巴一带建立根据地。部队说走就走,我团仍为全军的前卫,直抵汉水边。
汉水是长江的最大支流,也叫汉江,发源于陕西的宁强米仓山西端,绵延三千里,流经汉中盆地,进入湖北,纳十数条河流,在汉口与汉阳间汇入滚滚长江。我们在汉水岸边见到堆积成山的木耳、香菇、松树皮等山货。这一带是商贾们的货物集散地,据说这些货都是运往汉口的。
12月间天寒地冻,正是枯水季节,但眼前的汉水仍有近两百米宽,水流湍急,翻着层层白浪。由于船只极少,全军决定大部队徒涉过河,有限的船只用来运送装备、伤病员。为选择徒涉地点,徐向前和陈昌浩亲自骑马在河水里勘测徒涉路线。我们作好渡河准备时,天已是黄昏。我团指战员将枪支和衣物高高举过头顶成散队徒涉过河。河里两只小船正忙着运送物资、伤病员和女同志。河面刮着阵阵北风,河岸浅水处结了一层薄冰,我扎紧草鞋,将枪顶在头上,向河中走去。
对岸已生起了许多篝火,为渡河的同志们指明方向。我下水走了十多米,水就漫过了我的腰部。河水冰冷浸骨,下肢似乎失去了知觉。我脑袋木木的,但听身后一阵叽叽喳喳,回头一看,是政治部的那几个女兵。她们中的一个认出了我,大叫:“小秦,小秦,水深不深哪?”
我说:“水不深,你们看嘛,前边的同志已过去了,水只齐胸呐。”
她们又问:“冷不冷呀?”
我见她们犹豫不决,想起越秦岭时,张琴秋主任替我打绑腿时她们几个逗我笑我的情形,心想这下我要耍耍你们了。我笑着答道:“下来吧,不冷。”
“啪!”身后有人给了我后脖颈一巴掌:“浑小子,乱弹琴,她们不能下水。”
“我能下,她们为么事不能?!”我还没看清是谁就犟嘴说。
“嘿,反了你,还敢犟嘴。胡闹台!她们是女的。”我这才看清,是师长王宏坤。
他对女兵们喊道:“总部的船马上搭你们过河,不要下水了!”
他用手指戳着我的脑门:“再胡闹,小心我揍你屁股!”说着指挥渡河的队伍去了。
师长走远了。挨了一顿臭骂的我不服气地嘀咕着:“女的又么样!”
看到她们踌躇不定的样子,我把师长的话甩到脑后,又逗她们:“下来呀,要不要我背你们过去呀?”
在我的激将下,几个女兵等不及船来载她们,都咕咚咕咚跳进河来。河水冻得她们呲牙咧嘴的。看到她们的狼狈相,我可开心了。
走到河心,齐胸深的河水寒浸骨髓,血都快凝固了,心紧缩得几乎不能跳动,简直让人透不过气来。几个女兵手搀着手,一步一步地向对岸篝火挪去。她们的年龄比我大不了多少,在冰水中那坚毅的神情让我心颤,我开始后悔真不该逗她们下水。
我和她们一同上了河岸。在那篝火边,一个女兵双手捂着肚子痛苦地蹲在地上,其他几个围了上去关心询问,我不知如何是好。张琴秋主任乘船过了河,从不远处奔来,悄悄问那女兵。在篝火的映照下,忽然发现那女兵的湿漉漉的裤子上沁出一片血迹,我大惊失色地喊道:“唉呀,她负伤了!”
张琴秋回头看到了我:“是你呀,小家伙,她没负伤。你到一边去!”
我着急了:“她挂彩了,你看,都是血,还说没负伤?”
几个女兵嘀咕着,张琴秋转身对我吼道:“滚!臭小子,你懂个狗屁!滚远点,到那边去。以后娶了老婆你就知道了。”
讨了个没趣,也知道这是我惹的祸,看来王师长真要揍我的屁股了。我蔫蔫地走开,看着张主任将一床旧军毯裹在那女兵身上。没负伤!?没负伤哪来的血?我心里纳闷,这对我来说真是个谜。
很久以后,我才晓得女人的事。回想起汉水边的那一幕,真为自己当初的幼稚、莽撞而后悔,也为我们红军有这样的女兵而骄傲。
渡过汉水,我们顺利抵达上元观,往钟家沟进发。从鄂豫皖苏区一直尾随追打红军的胡宗南精锐第一师,已被我们远远地抛在了关中;与我们作对的敌四十四师和六十五师也调往安康对付贺龙领导的红三军去了;陕军十七师被我们狠揍了一通,另一部驻守在南郑、褒城一带不敢轻举妄动,对我们构不成威胁。这样,红四方面军终于摆脱了敌人的围追堵截,改变了西征转战以来的被动局面。
隆冬里,汉中平原吹来一股暖暖的南风,阳光和煦,柿桔映红山野。陕南地区早在1926年就成立了共产党组织。当地的地下党组织与我们取得联络,还组织了许多群众欢迎我们。这些面带菜色、瘦骨嶙峋的穷苦百姓,衷心地欢迎我们这支穷人自己的队伍。他们喊着:“欢迎红军,欢迎鄂尔款①(鄂豫皖)红军!”
地下党的同志对我们说:“同志们,到家了,到家了!”
“到家了,家呀!”两个月来,西征转战三千里,根据地没有了,家在何方呀?这些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在刀光剑影中都不眨眼、在艰难困苦面前都不皱眉的硬汉子们,再也憋不住了,许多人失声痛哭。只有经历过种种磨难的游子,才能真正体会“家”这个字的含义。
群众把我们接到各自家中,我们真有了到家的感觉。
我和几个战士住在一位老乡家,这家好像没有男人,只有一位大娘和她的闺女,说是大娘,大概也就四十多岁,那姑娘比我大,叫桂花,这是一户穷苦人家,破旧的草屋没有什么家什,大娘单薄的身子使那补丁摞补丁的布衫显得更加宽松,她头发已经花白了,一副庄户人家的打扮。满是皱纹的手,为我端来蒸热的窝窝和米酒。很久很久没吃到这样的苞谷茬窝窝了,我大咬了一口,包满一嘴,真香呀!
大娘看着我那狼吞虎咽的吃相,眼里涌出泪花,哽咽着说:“娃儿,你慢点吃,别噎着。
看着大娘就想起家乡的母亲。此刻,我想起了我妈,不由我热泪盈眶,轻轻唤了声:“大娘。”一双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她。
瞅着骨瘦如柴、人没枪高的我,大娘一把将我搂在怀里,抚着我的头,大哭起来:“这娃儿哟,要不是穷得没办法,要不是为穷人打天下,你这么大的娃娃还不是围在娘身边,怎么也不会遭这份罪呀!”
原来大娘早年丧夫,身边一双儿女,惟一的儿子是共产党员,两年前不幸牺牲了。现在身边就剩女儿桂花,娘俩相依为命。这家人对共产党怀有深厚的感情。
桂花姑娘拿着一块布巾子替我擦着眼泪,她红着眼睛说:“弟弟,别哭了,慢慢吃吧,别着急,别噎着,啊!”
她捧起那碗米酒递到我嘴边,米酒甘甜沁人心肺。我止不住的眼泪往下淌,我又有了在根据地时的感觉,这就是家,这就是我们红军的家。
战争年代,革命军队与老百姓的那般骨肉亲情,是难以用语言表达的。这段经历铭刻在我心中永远不会忘怀,直到现在想起当年那军民鱼水之情,仍不禁老泪纵横。
汉中,红四方面军转危为安的地方,我们将在这里开创一个新局面,迎接胜利的曙光。
──────────
①   “鄂尔款”,由于红四方面军的绝大多数官兵来自鄂豫皖地区。人人的语调中都带有浓重的鄂豫皖一带的口音。川陕地区的老百姓根据官兵们说“鄂豫皖”的语音,将这支陌生的红军队伍称之为“鄂尔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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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北越秦岭 进逼长安)


红四方面军自漫川关北山垭口突围以后,向北急行,翻越野狐岭,攻占竹林关,以两昼夜急行军二百多里的速度,进抵商县西南的杨家斜。敌三十五师从雒南逼近杨家斜。我军先锋部队头一摆,南下牛王寨,打算南出镇安、柞水地区,向汉中挺进。但途中又遭敌第一师的堵击,我军即转向北抵丰家河,尔后兵分两路,红十一、十二师为左纵队,我们红十师和七十三师为右纵队,分别经库峪、汤峪踏上莽莽秦岭。
雄奇巍峨的秦岭山脉,峰峦叠嶂,古木参天,云遮雾盖,峡谷沟壑错列,它把八百里秦川的渭河平原和汉中盆地隔开,横跨了陕甘两省。部队为甩开敌人,攀岩涉水,在山中蜿蜒行进。11月中旬,秦岭山风呼啸,寒气逼人。部队自出鄂豫皖根据地后一路激战,根本无暇更制冬装,指战员都穿着单衣,在瑟瑟寒风中前进。这里山连山,水连水,翻不完的山头,越不尽的激流。我们这支衣衫褴褛、食不果腹、伤病号又多的队伍,连续行军,受尽艰辛。
部队在山中羊肠小道上行进,有时连路也没有。先头部队用刺刀开路,众人跟随踏出了小路。我扶膝迈步,气喘吁吁地跟在班长后面。班长姓张,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晓得他是红军从鄂豫皖根据地突围出来时,在一次战斗中俘虏过来的,也是穷苦人出生,无家可归就跟了红军。班长在国民党军中受过训练,许多武器都会使,打仗有一套,战术动作漂亮,我从他那里学了不少东西。他为人憨厚老实,言语不多,由于是俘虏兵,很敬重我们这些“老”红军战士。
部队行军打仗虽然艰难困苦,可在行军途中宣传鼓动工作很活跃。总部和各部队的宣传人员站在山坡、隘口、沟边,不断用快板、顺口溜、歌声、口号激励指战员们爬山涉水,战胜疲劳和饥寒。那时部队战士都很年轻,尤其像我这样十五六岁人很多。大家爱热闹,前面的歌声、竹板一响,就一个劲儿往前赶,什么都忘了。听到前面山崖上传来阵阵竹板声和歌声,唱歌的是一个嗓音嘹亮清脆的女声,班长便一路拉我攀岩上去,在那崖头的拐角处,我看见几个女兵打着快板,唱着大家熟悉的快板书。还有一个女兵,不,她不是兵,是红七十三师的政治部主任张琴秋①她那时二十六七岁,齐耳短发,洗得发白的军帽下是张绽开笑容的脸。她容貌娇好,身段矫健,热情活跃,说一口好听的官话,好像永远有使不完的劲头,焕发不尽的热量,是一位全军指战员都熟悉和尊敬的女领导。听说她留过洋(苏俄),会唱歌,会跳舞,会讲外国话。这会儿,她打着绑腿,腰间的宽牛皮带上别着小手枪,英姿飒爽,正站在路边的石头上,不时伸手将攀岩上来的红军战士拉一把,还亮开喉咙唱着鄂豫皖苏区欢快的民歌:
红军哥哥上前线,
革命意志坚。
英勇战斗打敌人,
保卫我鄂豫边……
我背着步枪,跟在张班长的身后向山上攀登着。张琴秋伸出手一把将我拽上那块大石头。我一个趔趄摔倒了,低头一看,是松垮的绑腿绊了我一跤。我不得不坐下来重打绑腿。张琴秋见了,蹲下来说:“我来跟你打吧。”说着就动手解我那松散的绑腿。
当兵三年了,在部队就没接触过女人,这会儿挨这么近,她说话的气息都喷到了我的脸上,还要帮我打绑腿。她不光是个女人,还是个大官哩!我慌了神,一下子羞红了脸,急忙扭着身子避开她说:“不,不,我自己来。”
张琴秋掰正我说:“坐好,我给你打,不行?”她拍了一下我用力捂着膝盖的手:“松手!叫什么名字?”
“秦懋书”。我老实坐着,浑身在抖。是冷还是害怕,只有我自己才知道。
“多大了?”
“十、十五岁。”
“嗨,抖么事呀?怕女人?!屁大的伢,人小鬼大的。”张琴秋学着我的鄂东口音说道。
张琴秋低头替我松开绑腿,又一圈一圈地缠紧。她那被汗水浸湿的头发紧贴耳边,军装后背汗渍斑斑,周身散发出女人特有的气息,这气息直往我鼻孔里钻。我哪受过这个阵势,吓得我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双手绞着衣襟,浑身不自在。
“坐好了,别动。”她抬头盯着我。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真好看。我的心怦怦乱跳,慌忙躲开她的目光。
“张主任,还是我自己来吧。”我窘迫嗫嚅地说。
“叫大姐,莫叫主任。”她虎着脸说。
“是!大……大姐!”
我刚说完,她格格地笑了起来。旁边的女兵们也哈哈大笑,她们笑着闹着搅成一团。我憋红了脸,浑身是汗,一句也没听清她们说些什么,只知道她们在逗我,拿我开心。
“行了,站起来试试。”张琴秋先站起来,说道。
我站起来,跺跺脚,绑腿打得不松不紧,真好。我背上枪,朝张琴秋敬了个军礼,正要转身离开,她说了:“就这样走?不叫我了?”
“张、张大姐,我走了。”我结结巴巴地说着就想溜。
“回来!”她扶着我的肩,帮我紧了紧枪带,说:“小家伙,还是个双眼皮哩,挺好看的。别糊得像个猴。记住,到了宿营地,把脸洗干净。”
“是!”我走了,头也不敢回,追赶队伍去了。
行军路上的这一幕,多少年来一直温暖着我的心。
我军刚刚进入秦岭山区时,敌人就狂妄叫嚣:“自古秦岭‘七十二岫护潼关,七十二峪保长安’,红军不死于炮火,即死于冻馁。”
敌人完全想错了,他们以为红军同国民党的军队一样,他们完全不相信也不理解红军那种战胜任何艰难险阻和无坚不摧的精神力量。
红军北越秦岭,进逼关中,着实让陕军慌了神。我军抵达王曲一带,这里离长安只有五十多华里。杨虎城根本没想到,红军会这么快飘忽而至,逼近长安。他慌忙调孙蔚如十七师在王曲、子午镇一带阻截我军。尾追我们的国民党第一师、六十五师、四十四师、五十一师、三十五师等也北绕秦岭,扑向关中;而敌第二师、第四十二师正沿陇海线西进,企图再次合围我军。
当年我们作为普通的红军战士,根本不了解红军以外其他军队的情况,不了解国民党蒋介石嫡系部队和其他各省军阀之间的微妙关系,只知道除了红军以外的部队都是白军,管它是什么系的,都当敌人来打。只到十年后,我在延安中央党校学习时,才了解到国民党军队中的复杂情况。
蒋介石一心要消灭共产党领导的红军,蒋介石本人虽能通过所谓的政府政令,同时也加以利诱,用给钱给军备等手段,劝说其他派系的军阀协同他的嫡系部队,与红军作战。这些军阀都有自己的小算盘,他们不愿得罪老蒋,又想从老蒋那里得到军费和装备,只要不危害他们的利益就行,但是他们既不愿与红军真打,消耗自己的实力,更不愿意让蒋介石的嫡系部队进入他们各省自己的势力范围。
当年的陕西省政府主席兼十七路军总指挥杨虎城就是如此。他不愿拒绝命令而得罪蒋介石,更不希望蒋介石的中央军借口追剿红军而入陕。他不愿意红军在他的陕西地盘安营扎寨,他也不愿意同红军真的兵戎相见。所以红军进入陕西,他只派了四个营在我军北面平行跟进,希望红军向东、西、南三个方向走,早日离开陕西。这支部队并不主动攻击红军,只是在王曲、子午镇以南设防,摆出一副阻拦红军的架势。然而,红四方面军撤离鄂豫皖根据地仓促,在战略目标问题上无法与临时中央联系,入陕后也不能同中共陕西省委发生横向联系,根本无法了解到陕军的内情。陕军的这四个营与我军保持距离,平行跟进的态势,使我军产生了误会。
面对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我红四方面军先拿北面的陕军开刀。红七十三师在王曲镇打了一仗,歼敌四个营。接着在王曲西面的子午镇,红十师、十一师又同陕军干上了,歼敌两个营。陕军不经打,一挨打就溃散了。这里距西安也不过五十多华里,我们一路猛追,漫天大雪迷住了我们的眼睛。上级命令说:前面就是西安,敌人已有戒备,马上撤出战斗向西转移!
本不想同红军真打的陕军被红军打毛了,派出一个旅尾随我们撤离的部队,跟了上来。本不是“敌人”的陕军,被我们打成了敌人,这真是一种遗憾。陕军同蒋介石的嫡系部队一道向红军发起了进攻。直到这种态势形成,红四方面军才意识到,在关中地区建立根据地的愿望已无法实现。于是,只得决定:南越秦岭,另谋他法。
部队分两个梯队前进,红十一师、红七十三师先行;我红十师、红十二师由陈昌浩总政委和徐向前总指挥带领殿后。行至户县以南的傍徨镇时,敌人又来了。北面敌四十二师、十七师、陕军警备旅堵住我们北出之路;南面胡宗南第一师已摆开散兵阵式向我们扑来,东面也有敌军逼近。敌人将我红十师、十二师堵在了镇子里,情况相当危急。
打!狠狠地打!徐总指挥临危不惧,带领红十师组织反击。红十师师长曹光南指挥部队英勇抗击敌人,红二十九团陈友寿团长带领全团冲锋陷阵。红十师与敌激战数小时,歼灭胡宗南一部及陕军警备旅数百人,后与敌对峙,直至黄昏。第一梯队红十一师惊闻我们被围,迅速返回接应;陈再道团长率红三十二团从后面扑向敌人,敌军腹背被攻击,顿时防线大乱。红三十二团将胡宗南的攻击阵线冲开了一个大“口子”,徐向前总指挥命令我军向西南方向突围。
我红十师在曹光南师长率领下冲出镇子,没想到突然遭到敌十多挺机枪的疯狂扫射,部队被压在了镇口。如果部队此时不能冲出去,在这里拖的时间越长,增援的敌人就会越多,若是重新被敌人堵回镇里,再想突围就会更加困难。这时,曹师长夺过一挺机枪冲上前与敌人的机枪群对射,一梭子弹打完,又换上一梭,边打边指挥部队往外冲。他的一挺机枪压住了敌人十多挺机枪,火光映红了雪野,子弹、手榴弹、六零炮弹泼水般地泻来,整个镇口被炸起的烟尘柱,搅昏了半边天。曹师长像铁塔金刚般站在镇口,他那挺机枪和他本人一样怒吼着。他身后是狂潮般扑涌出来的人海,雷鸣般的喊杀声,山呼海啸,摇天撼地。我们红十师冲出来了!红十二师冲出来了!此时,曹师长的机枪却戛然而止,一颗罪恶的子弹击中了他的胸膛,我们敬爱的曹光南师长倒下了……
“为曹师长报仇!”“冲啊!”愤怒的红军部队扑向敌人。
接应我们的红三十二团,反过头来向胡宗南的阻击线冲杀过去,敌阻击阵地完全崩溃。红三十二团一路追杀了两里多路。全军胜利脱离了险境,向南前进。
在盩厔(现周至)县南的马召镇,红四方面军的两个梯队会合了。我们红十师召开大会,追悼我们的曹光南师长。原少共国际团的许多小战士聚在一起,大家流着泪举枪朝天鸣放,向我们敬爱的老团长致敬!
漫天阴霾滚滚,枪声哀鸣震撼着关中平原;大地白雪皑皑,寒风呜咽吟唱着英雄挽歌。安息吧,曹团长!我们要为你报仇!报仇!
① 张琴秋(1904—1968),女,又名张悟,浙江桐乡县人,早年参加革命,赴苏联学习。历任县委书记、红七十三师政治部主任、红四方面军总政治部主任、妇女独立师师长。参加了长征。其后,任西路军组织部部长,队伍失败后不幸被俘。抗日战争爆发后,经周恩来同国民党谈判点名交涉,被释放回延安。曾担任“抗大”女子大学教育长。解放战争时期,任中央妇女委员会秘书长。新中国成立后,长期担任纺织工业部副部长。在“文革”时期受到诬陷和迫害,愤然以死抗争。1979年党中央正式为她平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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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漫川关突围)


新集、土桥铺之战后,红四方面军突出重围,朝西北方向且战且走。蒋介石严令刘茂恩第六十五师继续在河南内乡、镇平、南阳等地布防,令胡宗南第一师、范石生第五十一师从枣阳新集直逼老河口地区,令其他部队尾随我军不断追击。
1932年10月下旬,天气渐凉,我们在河南省境内,入新野,过邓县,避开敌人,向淅川前进。一路上,我们所到之处人烟稀少,田地荒芜,荆棘丛生。原来这些年蒋、冯、阎军阀混战,老百姓为躲避灾祸,离乡背井,人走田荒。战乱使得富庶的中原大地民不聊生,呈现一派凄楚荒凉景象。
我们走了几十里地,见不到一户人家,找不到吃的东西,只有忍饥挨饿。为避开敌人的锋芒,红军日夜兼程,一路渡过唐河、白河、湍河、刁河,在淅川西南地区徒涉丹江。
11月初,豫西南的天气说冷就冷。过丹江时,正值枯水季节,但几百米的江面仍然白浪滚滚。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江面腾起阵阵白雾。冰冷的江水刚齐人的胸脯,可我人小个不高,水漫过了我的脖子。我踮着脚在水中一步一步地探路,如不小心,一个闪失就会跌进水中。江水哗哗地流淌,一个大个子战友扶住我,接过我的枪,扛在了他的肩上。我们在水中慢慢地朝对岸挪动。这时有人牵着马从我身边蹚来。我偏头一看是曾传六政委。他的警卫员在前面牵着马,曾政委在马的旁边扶着马上的人慢慢走着,马驮着的是个伤员。曾政委扶住我的肩膀说:“你个子太小了,当心江水把你冲走,来,抓住马尾巴,走稳了!”
我抓住马尾巴,被马拖着蹚水,脚步稳多了。
红军队伍里官兵平等,大家亲如兄弟。望着曾政委的背影,看着身旁替我扛枪的大个子战友,我心里热呼呼,嗓子眼里像堵着一团棉花,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雨还在不停地下,我用手抹了抹脸,不知那是雨还是泪。我挪动着冻僵的双腿,坚定地朝河对岸蹚去。
多少年过去了,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已记不清大个子战友的姓名,几十年枪林弹雨南征北战,也不知他是否能活到今天,但当年那替我扛枪,牵我过河的高大身影,我总也忘不了。还有曾政委和那匹拖我过河的马,在浩浩冰冷的江水中,组成了一幅红军官兵团结一致同甘共苦的画卷。这就是红军!这就是国民党白军要斩尽杀绝的红军。这样一支坚韧不拔、团结一心的军队怎能不胜利!多少年来,每当我想起这一幕,一股暖流总会在心中涌动。
涉过丹江,我军行进到鄂豫交界的南化塘地区。这里南依鲍鱼岭,北靠伏牛山,真没想到在介于汉水和丹江之间竟有这么一块好地方,山势不大,米粮丰沛。吃了两顿饱饭,大家很高兴,刚刚想松弛一下激战后的紧张心情,总部就决定在这里发动群众,建立根据地。
红军西出鄂豫皖根据地以来,一路苦战,得不到补充,也得不到休整。沿途冲破敌人道道必死之阵,能支撑到南化塘,全靠广大官兵对革命忠诚,舍身忘死,浴血奋战。但继续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无论多么强大的军队,如若没有根据地,没有补充,无休止地转战下去,都是不可能的。是啊,有根据地时感觉不到根据地的重要,没了根据地才知道有这么多的困难。红军在鄂豫皖根据地时,有党和地方组织,有我们的政权,有游击队,有人民群众。敌人来了,群众给我们送情报,敌人还没摸清情况,就被红军狠狠揍了。有了群众,吃饭穿衣都不愁,人民群众节衣缩食支援红军,那就像一家人,鱼水难分,情深似海呀!离开根据地后,天天行军打仗,原来在根据地的便利条件都没有了,成天被敌人追打得没着没落的,心里真感到窝囊、憋气。听说要建立根据地,同志们举双手赞成。然而,这个计划未能实现。
部队在南化塘刚停下来三天,敌人追兵又到,枪炮声接踵而来,真是不得安宁。红十二师与敌萧之楚第四十四师在南化塘以北交火,红十一师和我所在的红十师在南化塘以东再次与敌刘茂恩第六十五师激战。胡宗南第一师到达南化塘东南,范石生第五十一师也紧随胡宗南之后抵达白桑关、黄石坪一带。敌人再次从东、南、北三面形成了对红军的合围之势。看来南化塘地区是呆不住了,我军在此,战不能胜,守不能固,不得不放弃建立根据地的设想,被逼得继续向西转移。总部命令不与敌纠缠,火速前进,通过漫川关入汉中。
漫川关是陕南崇山峻岭中的一个小镇,这里山高林密,地形复杂,悬崖峭壁,雄关虎踞,交通十分闭塞,仅有几条羊肠小道通向外面。这一带还有奔腾湍急的溪流和突兀的巨石挡道,我们行军十分困难。就在我军抵达漫川关的同时,敌人三路大军也陆续赶到,对我军再次形成包围之势。徐向前总指挥命令红十二师,趁敌不备避开漫川关,杀开一条血路,为全军突出去打先锋。东南面峡谷两侧陡峭绝壁,阻碍了红十二师的行动,师长邝继勋带领先头部队攀上山崖。敌人发现我军的意图,就地架起机枪疯狂扫射。红十二师奇袭失败,全军失去了避开漫川关的最后机会,被敌人逼进了长达近十里的狭窄的漫川关峡谷。
部队渐渐下到谷底,仰头只能望见不大的天空。太阳掠过山顶后,谷底光线就更加阴暗。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峡谷底探道疾进。前方不断传来消息:漫川关已被陕军杨虎城的三个团卡住了关口。敌人三个团的兵力与我红军数量相比并不占优势,可漫川关的隘口是被称之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隘。敌人从各方围来,把我军困在谷底,若真打起来,我军岂不成了釜底游鱼任人宰烹了?打了几年的仗,大家都知道这样下去将会全军覆没。那真是千钧一发,红军头上悬着的是一把达摩克利斯剑。
天色越来越暗,情况十分危急。总部命令各师停止前进,就地占据有利地形阻击敌人。消息不断传来,西面堵截之敌防线坚固;尾追之敌从漫川关的东北、东南几个方向压来,已基本完成了对我军的包围,企图将我军围歼于康家坪至任岭的十余里山谷之中。我们被敌人逼进谷底,已没有什么有利地形可占据。部队挤在一起,调动纷繁,各种消息流传,我们战士都能听到:上级领导正在商讨我军突围的部署,张国焘惊慌失措,主张部队化整为零,分散游击,各自突围后在指定地点集合,再归建制。总政委陈昌浩①和总指挥徐向前不同意,认为部队不能分散,否则将会在占优势的敌人面前被各个击破,不能形成力量,于军事行动不利,应全军集中突围。
部队拥挤不堪,红二十九团的战士们议论纷纷,焦急惶恐的情绪传染了许多人。曾传六政委手叉着腰,急得来回走动,尔后又停下来训斥几个连排干部:“不许胡说八道!一切行动听从总部的命令,谁再敢胡说,动摇军心,就军法从事!”人们在焦急恐慌中等候进一步的命令。
漫川关是天下险关,红军近两万人马挤在峡谷里,即便能战,也无法施展,红军的命运危在旦夕。红军要冲出去只有惟一的一条路,那就是打掉西北方向垭口上杨虎城的守关部队,可这谈何容易?!敌人在垭口处架上几挺机枪就可以堵住全军。
通往垭口仅有一条盈尺宽的羊肠小道,这条小道从谷底沿着崖边蜿蜒向上,然后伏在一条狭窄的山脊上,最后通往垭口。刀削似的山脊两侧都是望不到底的幽谷,跌落下去定会摔个粉身碎骨。全军危在旦夕,方面军决定拿出最过硬的部队决死一拼。红十二师许世友的三十四团和红七十三师韩亮臣的二一九团上来了,这是方面军中最能攻坚的两个团,所有的部队为他们让道。两个团沿着小道冲上了山脊,人们都知道这是一场血战。敌人的机枪响了起来,红军突击部队的冲锋遭到敌人的疯狂扫射。我军的十几挺机枪压制敌人的火力,掩护突击队冲锋。
在混沌的晨曦中,十余骑人马从我们身边掠过,那是陈昌浩总政委一行,他们急向北山垭口奔去。北面打响了,昏暗中,我们在谷底的部队看不见前面的情况,只有山崖上双方机枪喷射着闪闪烁烁的火光和手榴弹爆炸时的团团火球清晰可见。枪声、手榴弹的爆炸声一阵紧似一阵。红二十九团接到命令:轻装,火速向北山垭口前进,突出漫川关!
时间就是生命,速度就是胜利。部队能精减的东西都扔光了,缴获敌人的枪支扔了,山炮和迫击炮被炸成了废铁,那些瘦弱的牲口被抛下山涧,连行军锅也给砸了。前方的战斗在激烈地进行,曾传六政委和陈友寿团长挥着手指挥部队,部队成单行跑步前进。总部抽调了我红十师、红十一师各一部顽强阻击南面和西面的敌军,大队红军将士有条不紊地飞速前进。我们奔上山脊上的小道,所见之处,红军战士的尸体交相枕藉,整个山道被鲜血染红!我们踏着烈士的身躯冲上了垭口。在北山垭口,我看见陈昌浩总政委和徐向前总指挥站在最危险的山垭道口指挥部队,他俩睁着熬红的眼睛,穿着单薄破旧的军装,满面尘土,裹着泥、汗、血污挺立在刺骨的寒风中。在呼啸的枪弹声中,不时传来他们坚定的声音:“快,快!再快一点!冲过垭口就是胜利……”
红三十四团和红二一九团与敌拼杀的战场就在眼前,他们硬从敌人的包围圈上撕开了一个血淋淋的口子,这就是红军生存的通道。此时我已顾不得细看,拼命随部队奔跑。敌人也深知丢失垭口意味着什么,凭借他们的优势兵力和险要地形,发疯般向我们冲来,想把这被撕开的口子重新堵上,想把我红四方面军的全体将士重新堵回峡谷沟壑里去。战斗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敌我双方都在竭尽全力地拼杀,枪声已分不出节奏,炮弹也听不清啸声。一时枪声停止,那是双方在进行肉搏。血与火的战斗,大地都仿佛在颤抖。红三十四团和红二一九团拼死堵住敌人,全军将士火速前进,穿越了北山垭口,冲出了漫川关!
敌人发狂了,增补了兵力,拼命争夺垭口。当敌人的两个旅重新合拢时,已是第二天的黄昏。我军主力早已突围闯出了漫川关,翻越野狐岭,攻占了竹林关。
后来我们得知,红四方面军冲破北山垭口的消息使敌人惊慌不已。敌萧之楚部的一个旅急赴漫川关以北十余里的柳林河,在那里构筑阻击阵地进行再次拦截。韩亮臣的红二一九团几乎同时和这帮敌人赶到柳林河,在那里又进行了一场血战。红军一个团,抵御敌人一个旅,勇猛顽强的红二一九团多次发起冲锋,硬是将阻击线向前推进了两华里,为全军北上让出了道路。这是一条血染的路!红二一九团和相继赶到的红三十四团死死堵住敌人,弹药打光了,就拼刺刀,甩大刀,敌人始终没能突破他们的阵地,眼睁睁看着红军大队人马冲出了柳林河,再次摆脱了险境。
山河呜咽,血染战旗,全军通过柳林河后,红三十四团和红二一九团汇合。两个团两千多人,最后仅剩下一百二十多人!红二一九团团长韩亮臣和最后掩护部队撤退的一些战士,壮烈牺牲了。这些红军勇士们用自己的身躯和热血,为全军铺垫了一条通往胜利和希望的道路。中国革命史上留下了他们悲壮光辉的一页,他们永远活在人民的心中。
────────────
① 陈昌浩(1906—1967),曾用名苍木。湖北汉阳县人。1926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积极投身于进步学生运动,赴苏联学习。193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31年被派往鄂豫皖苏区任红四方面军第四军政治委员。曾任共青团特委书记,西北革命军事委员会副主席兼政治部主任,红四方面军总政委,参与了川陕革命根据地的创建工作。1934年被选为中央候补委员。1935年红一、四方面军会合后,任前敌总指挥部政治委员。1936年任西路军军政委员会主席。1937年回到延安,在中共中央宣传部工作。1939年赴苏联治病。1952年回国,曾任马列学院副教育长,中央马恩列斯著作编译局副局长。“文革”开始后,遭受迫害,于1967年7月去世。中共中央于1980年为其平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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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新集、土桥铺之战)


1932年10月11日晚,红四方面军总部留下红七十四、七十五两个师和一些独立团在根据地坚持斗争,即率红十、十一、十二、七十三师和我们少共国际团跳出根据地,到平汉铁路以西活动,待敌情缓解后再伺机打回路东。部队分左右两路纵队从四姑墩出发,急速向西疾进,经两天两夜的急行军,没有一点喘息的机会,突破了敌人两个师的防线后,在平汉铁路以西的陈家巷一带会合了。
我们昼夜行军,听说准备同贺龙领导的红三军会合。大家斗志昂扬,踏上了另一块红色的土地,十分希望见到自己的红军兄弟。可沿途所见,满眼都是残垣断壁,破败的村庄。除了寥寥几个衣衫褴褛的孱弱老幼,蜷缩在倒塌的茅屋瓦砾之中,没有红三军,没有党组织,没有游击队,甚至连老百姓也见不到。国民党白军放火烧剩下的残壁上,仅留下了一些红三军用石灰涂刷的标语,砖石瓦砾间还徐徐冒着余烟。这凄凉的景象,使大家的心都灰了一半。我们接到命令,原地休息,便马上做饭吃。太阳升起来了,饭还没做好,远处就传来枪炮声,尾随的敌人与我军接上火了。
红军离开了根据地,没有地方党组织和政权的配合,没有群众的支援,我们的情报也不灵了。敌情只能靠尖兵和侦察员取得,等到枪声响起,黑压压的大群敌人已冲到跟前。我当时是少共国际团的通信班长,经过一夜的行军,太疲劳,头枕背包倒地就睡着了。枪声把我惊醒,还未睁开迷蒙的眼睛,就被人踢痛了。有人在喊:“敌人来了,敌人来了。”我一骨碌爬起来,抓起身边的枪,跟着大家上前去迎击敌人。顿时枪声大作,手榴弹和炮弹爆炸的硝烟四起。
这就是枣阳新集之战。
蒋介石发现我红四方面军主力跳出他的包围圈后,马上实施三路大军的“追剿”部署:以卫立煌率李默庵的第十师、蒋伏生的第八十三师和罗启疆的独立三十四旅,尾随红军跟踪追击;以胡宗南第一师为北路,沿花园至襄阳公路向西追剿;以萧之楚第四十四师在南面,顺京山至宜城的公路平行追击。敌三路大军把我军夹在了中间。而原来在襄阳、枣阳一带的刘茂恩第六十五师和冯鹏翥的第六十七师,则在沙河一带实行堵截。蒋介石的用心十分险恶,企图将红四方面军的主力“围歼”在襄阳、枣阳、宜城地区。
到达枣阳新集,我们部队原本准备生火做饭,米刚下锅,枪声就响了。许多人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去抓枪。我们少共国际团立刻投入战斗,迅速占领了吴集的一座山头作为防御阵地,在侧翼阻击敌人,以保卫主阵地和总部的安全。
追上我们的敌人是蒋介石嫡系蒋伏生的第八十三师。这个师在第四次“围剿”鄂豫皖苏区时没有受到重创,这会儿以为他们已将红军抓到了手里,亟待消灭,准备邀功请赏,便首先向我军发起了攻击。
红十一师在东线与敌接触,将敌人堵在了山梁下面。红十师急赴南面的樊家集一线,占领阵地,以防敌人威胁。如果我军能集中力量将三路敌人中一路消灭,那将对全线敌军产生极大的心理震撼,同时也可以解红军之危急。
两军交战往往谁先抢占和控制了有利地形,谁就赢得主动权。新集西南方向十来里的乌头观,此时显示出它独特的重要性。这座用石头垒砌成的堡寨十分坚固,反动地主民团武装在堡寨里架起了机枪,据险而守。我军不知是哪一支部队行动迟了一步,这个制高点没有拿下来。而此时敌独立第三十四旅赶到乌头观,同堡寨里的反动民团武装纠合在一起,里应外合向我军发起反攻。敌人居高临下,猛烈的火力打得我军抬不起头来。敌人又以迅速的动作扑向大坡岭,相继攻占了我军大坡岭一带的阵地。
失去乌头观这个制高点,又丢了大坡岭阵地,我军的右翼完全暴露在敌人的威胁之下,敌人的猖狂进攻弄得我少共国际团守难固、攻难克。总部命令我团,再艰难也要打,在被动中求主动,以实现破敌一部,冲出险境。
枣阳新集战斗越来越激烈,敌人后续部队源源赶到,蜂拥而至,战局进一步恶化。我少共国际团随方面军总部被迫撤至北面的宋家集、沙堰湾一带。一股敌人趁我军正面激战正酣,突然向我两个师的结合部发起猛攻,突破了我们的防线,直逼方面军总部所在地宋家集。我少共国际团挖筑了简易工事,死命堵住敌人。枪炮声越来越激烈,曹光南团长沉着指挥着少共国际团抗击敌人。敌人的冲锋又突破了我团的阵地,枪炮声震耳欲聋,军情十万火急。曹团长扯大嗓子喊道:“秦懋书!”
“有!”我跳过被炮弹炸开的山石,站到团长身边。
“传我命令,要秦基伟连长不惜代价夺回阵地,把敌人赶下去!”
“是!”我边回答边从驳壳枪里抽出空弹匣,又换了一梭子子弹。我班战士梁成玉拉住我,说了声:“班长,我去!”就冲了出去。
我看着梁成玉弓着腰在凹凸不平的山坡上跳跃翻滚,在炮火硝烟中穿行。他躲过了几发炮弹,但在一片密集的机枪声响中一头栽倒在地,动也不动。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知道梁成玉牺牲了。那年他才十六岁,年轻的身躯仆伏在山岗上,为革命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我眼里冒着火,冲出阵地,掰过梁成玉的躯体,我紧紧搂着他的肩膀,梁成玉浑身上下都是血,软塌塌地躺在我怀里,双眼半睁着,他死不瞑目呀!我心里不知是悲痛还是愤怒,大声喊道:“我要替你报仇!”
耳边“嗖嗖”响着枪弹的呼啸声,身边不时飞起被枪弹击碎崩溅起来的石渣和土块。我放下梁成玉,不顾一切地奔跑。一口气冲进二连阵地,跑到秦基伟连长跟前,喘着粗气传达曹团长的命令。一直拖着负伤胳膊的秦基伟正在组织力量与敌人争夺阵地,战士们像发怒的雄狮,怒吼着扑向敌人。经过反复争夺,二连终于把穷凶极恶的敌人赶了下去,重新夺回了阵地。
秦基伟自攻打麻城陡拔山负伤后,一直吊着胳膊跟随部队。部队撤离鄂豫皖根据地时,将许多伤病员留在了苏区,秦基伟原本也在留守名单之中,可他死吵活嚷着不愿留下,说是胳膊打坏了腿是好的,跟着部队走不会给别人添麻烦,就这样,他一路跟到了新集。宋家集这一仗我们团拼了命地堵截敌人,要不是秦基伟指挥全连从敌人手中夺回阵地,那少共国际团的境遇就不堪设想了。
敌人也许察觉到我军的总部就在宋家集,于是又抽调一个团的兵力与我少共国际团争夺阵地,同时封锁了宋家集的所有路口。总部被围,事态严重,红十一师的一个营紧急增援,兜着敌人的背后一通狠揍。我们少共国际团加强力量堵击,敌人遭我军前后夹击,军心动摇。
徐向前总指挥命令我团和总部警卫团发起反击,一鼓作气冲下坡去,敌人垮了,顺原路纷纷后逃。我们重新打开了被敌人围住的口子,总部再度转移。
新集之战一打就是三天,红军四个主力师全部投入了防御。敌人的南北两路大军迂回逼近,形势越来越险恶。如果不及时拿下乌头观,红军就无法反击;没有反击,就不可能取得胜利。红军若陷入新集将面临四面受敌,危在旦夕,夺取乌头观堡寨已成为关键。
王树声①的红七十三师从我少共国际团控制下的山谷穿插了过去,迂回到敌三十四旅侧后发起了进攻。敌三十四旅原以为有乌头观做屏障,十分安全,就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正前方,侧后警戒十分松懈,没想到红军会在侧后猝然攻击。红七十三师突然袭击,敌三十四旅指挥所被打掉,阵势被打散,满山遍野都是散兵在奔逃。红七十三师收拢部队,转而攻击乌头观。由于敌人加强了防守和火力,数次冲锋都未能奏效,敌我双方再次陷入对峙状态。
从整个战局看,我军原计划堵住敌中路,拿下乌头观,控制南翼,当晚迂回反攻,全歼敌八十三师是极有可能的。由于夺取乌头观失利,我军失去了这一良机。随着东线敌军不断增援,我军在枣阳新集地区的处境不断恶化。
敌萧之楚第四十四师、胡宗南的精锐第一师和第五十一师南北两路大军相继压来,再次形成对我红军合围之势。敌众我寡,再战下去于我十分不利。总部命令,各部队交替掩护撤出新集战场,从敌稍微薄弱的西北面突围转移。
部队要突围,最大的问题就是在新集战斗中负伤的一千多名伤员。过去在鄂豫皖苏区,战斗打响后伤员都由当地苏维埃政府接收安置,现在没有根据地,军情紧急,带上伤员突围是不可能的。上级决定营级以下的重伤员全部就地留下,自找归宿,这是惟一的办法。留下伤员,那就意味着牺牲,战争就是这样残酷!红四方面军都是鄂豫皖的子弟兵,战友离别,人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全军上下一片呜咽哀鸣。一千多人呀,都是我们的战友,我们的兄弟!留下的人将自己的干粮和枪弹,交给了要走的人,而要走的人又将手榴弹交给了留下的。我记得秦基伟就是这时被留下来的。至今那悲壮的一幕,仍然难以从我的记忆中抹去!
原来听上级说,过平汉线后在外面打一阵子再回鄂豫皖根据地,可这下子越打越难,越走越远了。我朝东眺望着那沉沉的夜幕,心情十分沉重。
新集之仗,是我军西出根据地以来打得最险恶的一场战斗,虽然歼敌三千余人,打击了敌人疯狂的围追堵截,杀了杀敌人的威风,可我军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伤亡人员不在少数!战后听说,我红三十三团、三十一团的吴云山和林维全团长在这次战斗中牺牲了。另外,还听说三十四团团长许世友②指挥部队以血的代价重新夺回了大坡岭阵地,并站稳了脚跟,保证了我军主力的安全,为扭转整个方面军的安危立下了战功。在这次战斗中,我少共国际团伤亡惨重,许多好战友和熟悉的面孔再也见不着了。整团人员建制不足,上级对部队进行了整编,撤消了少共国际团的建制和番号,人员分别补充到各个师。曹光南任红十师代师长。我被编到红十师二十九团一营一连当战士。
红四方面军四个师交替掩护撤离了新集,强行军走了整整一夜,早晨到达枣阳附近的土桥铺。
红十师此时是全军的先头部队,连日征战,人困马乏,疲于奔命的部队接到命令,原地休息待命。人们绷得太紧的神经陡然松了下来,歪歪斜斜瘫软在地,只把沉沉的眼皮一合就睡着了。我迷迷糊糊的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双脚迈不动,眼皮睁不开,话都不想讲。刚刚停下来稍作歇息,不知从哪里又冒出来的敌人堵击我们,与我军接上了火。枪声就是命令,红军仓促迎战,我们很快就占领了土桥铺东南的一座高地。敌人向我军冲锋,炮火打得非常凶。原来是敌刘茂恩的第六十五师在土桥铺构筑了阻击阵地。蒋介石的如意算盘拨得挺响,北、东、南三路大军“围剿”,西面设堵,妄想在枣阳一线全歼我红军。
敌人黑压压地一大片向我红二十九团冲来,人数虽多,但其战斗队形散乱;枪声密集,可准头不怎么样。原来这敌六十五师不是蒋介石的嫡系,战斗力不强,他们也不愿在战斗中赔掉老本。
这时,我看见徐向前总指挥和曹光南师长正在红二十九团指挥战斗。徐总指挥命令曾传六③政委和陈友寿④团长:节省子弹,不要放枪,上好刺刀埋伏好,听令,打敌个措手不及。
红二十九团屏住气,等待着出击。敌人逼近了,一百米,八十米,五十米……我们的军号吹响了,一千多战士们怒吼着像旋风般冲出了阵地,枪声、刺刀碰击铿锵声、喊杀声,响成一片。这个突击,如汹涌的浪潮,把敌人冲了个屁滚尿流。敌人溃不成军,一下子垮了下去。曾传六政委挥枪高喊:“同志们冲啊!冲过土桥铺!”
曹师长率二十八团、三十团紧跟我团,也杀了过去,全军四个师随后向潮水般冲垮了刘茂恩构筑的阻击防线,突破了敌人在新集地区对红军的四面合围。
这一仗,我们缴获了不少的武器弹药,蒋介石欲在新集地区歼灭红军的阴谋破产了。
新集、土桥铺两仗都是在张国焘造成的十分被动局面下的仓促应战,红军战士虽英勇无比,但面对数倍于我的强大敌人,未能予以歼灭性地打击,所以还是没有扭转对我军极其不利的局面。
红军是一支勇往直前、视死如归的军队,在新集反击战和土桥铺突围战中,浴血奋战,两次冲出敌人的合围,胜利地渡过沙河,粉碎了蒋介石围歼我军于襄阳、枣阳、宜城地区的计划,继续向西转移。
──────────
①  王树声(1905—1974),原名王宏信。湖北麻城县(今麻城市)人。192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参加了黄麻起义。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历任中国工农红军第十一军三十一师分队长,红一军第一师支队长、团长,红四军第十一师副师长兼三十三团团长,红十一师师长,红七十三师师长,红三十一军军长,红四方面军副总指挥,西路军副总指挥,红九军军长,参加了长征及渡黄河西征。抗日战争时期,任晋冀豫军区副司令员,太行军区副司令员,河南军区司令员。解放战争时期,任(前)中原军区副司令员兼第一纵队司令员、政治委员,鄂西北军区司令员兼政治委员,鄂豫军区司令员。新中国成立后,任湖北军区司令员、中南军区副司令员、解放军总军械部部长、国防部副部长等。1955年被授予大将军衔。
②  许世友(1905—1985),河南新县人。1926年在国民革命军第一师任连长。同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27年转中国共产党。参加了黄麻起义。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历任排长、营长、团长,红九军副军长兼二十五师师长,红四军军长,红四方面军骑兵司令员。参加了长征。抗日战争时期,任抗日军政大学校务部副部长,八路军一二九师三八六旅副旅长,山东纵队第三旅旅长,山东纵队参谋长,胶东军区司令员。解放战争时期,任华野第九纵队司令员,山东军区副司令员、司令员。新中国成立后,任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三兵团司令员,华东军区第二副司令员,南京军区司令员,国防部副部长,广州军区司令员等。1955年被授予上将军衔。
③  曾传六(1904—1983),湖北黄安(今红安)县人。1925年参加革命,192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任黄安七里坪区农会主席,红十师二十九团政委,红十师政委,红三十一军政委,红九军政委,红四方面军保卫局局长,西路军工作委员会委员。抗日战争时期,任八路军一二九师政治部敌工部部长,八路军总部军法处处长,豫西军区政治部副主任等。解放战争时期,任(前)中原军区第一纵队政治部副主任,河南军区副政治委员,中原临时人民政府工商部副部长。新中国成立后,任中南贸易部部长,中南财经委员会副主任,国家商业部副部长等。
④  陈友寿(1904—1936),湖北麻城县(今麻城市)人。1928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同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36年转中国共产党。历任排、连、营长,红十师二十九团团长,红七十三师二一九团团长,红三十一军九十二师师长,红九十三师师长。参加了长征。1936年1月在名山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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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泪别鄂豫皖根据地)


10月的大别山,天气渐渐转凉。阵阵秋风吹黄了半山腰上的树叶,割完稻谷的田野里只剩下孤零零的稻茬,没有一点生机,整个根据地呈现出一派萧瑟景象。
我们少共国际团和主力红军一起被国民党三十万军队围堵在河口、黄柴畈地区。敌陈继承纵队从东面压来,胡宗南的第一师、俞济时的八十八师两支精锐部队从南北上,并与黄杰的第二师合为一股,逼近我军,夏斗寅的十三师位于我东南方,正窥视我军行动。整个根据地陷入敌人的重重包围之中。
黑夜来临,夜色深浓。红军的几个主力师和各独立团,还有我们少共国际团都聚集在一起。雨一直下个不停,人们头戴斗笠,身披棕皮蓑衣,焦急地等待着总部的命令。那星星点点的马灯,照着红军战士们的脸庞,人们在低声地议论着,浓重的鄂东口音回响在夜空,这都是鄂豫皖的家乡子弟兵。在这里,我见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我在人群中穿行,寻找我认识的同乡和首长,这时我才知道陈赓师长负了重伤,已送往外地医治;红二十五军军长蔡申熙胸部负重伤;我们原独立一师的曾中生师长脚部也受了伤,不能行走;红十一师的政委甘济时不幸牺牲了……
甘济时①在黄麻起义前就同赵赐吾、吴光浩等人去过我们竹林畈,在那里,我这个放牛娃同他们结下了深深的友谊。甘济时是我们紫云区潭畈河人,担任过我们区的区委书记,后来任红十一师师政委。我听说是河口战斗结束后,他在一个院子里审讯俘虏,有个俘虏乘他和警卫人员不备,抄起墙边刚缴获的枪,开枪打中了他,他因伤势过重还未到医院就牺牲了。
最熟识的几位党和红军的领导人都相继牺牲了,我心中充满悲痛。
我随曹光南团长来到曾中生师长身旁,他的脚和腿负伤不能行走,正坐在担架上,背靠着一棵大树,脸色苍白,喘着粗气。不等曹团长说话,我在曾师长的身边蹲了下来,看着曾师长军裤上已经变黑的斑斑血迹和那染红的绷带,眼泪止不住就出来了:“师长,你这是怎么了,啊?”
曾中生艰难地笑了笑,拍拍我的后颈窝说:“是你呀,小鬼头,红军还兴哭鼻子?我伤得不重,会好的。”
曹团长蹲下去在曾师长身边轻轻说着什么,师长紧紧握着曹团长的手久久不放,曹团长站起来朝师长敬了个礼,带着我们返回了部队。没想到,此次分别后,我再也没有能够见到曾中生师长。
中央分局在黄柴畈开会,决定红四方面军主力师立即撤出鄂豫皖根据地。当天夜里,红军大部队向西踏上了漫漫征程。
第四次反“围剿”失败了。当年我作为一名普通的红军战士,只知道服从命令听指挥,对红军内部及上层领导的情况和国民党军队的情况,还有国内的政治、军事战略情况等等,都知之甚少。后来得知,张国焘当晚召集会议,由于鄂豫皖中央分局内部领导们的意见不统一,对红军的前途和苏区的命运作出了并不明确的决定——愿走的走,愿留的留。鄂豫皖根据地留下了一个师和地方游击队,红军主力四个师撤离鄂豫皖苏区向西转移,而转移的目的地并不清楚。几十年后的今天,用现在的眼光去审视当年的战局,重温那段历史,才感到张国焘当年的许多错误决策,给革命和红军带来的巨大损失。否则,第四次反“围剿”虽会遇到不少的困难,但决不会失败得那么惨烈。
第四次反“围剿”的失败归结起来有多种原因:
其一,我红军前三次反“围剿”从未遇到像第四次反“围剿”这样强大的敌军兵力。敌人动用“王牌”部队多,蒋介石这些嫡系精锐部队,不仅装备好训练有素,而且实行统一指挥,协调配合,动用陆空力量,从几个方面对我鄂豫皖根据地分割包围。其总兵力二十多个师达三十余万人。敌强我弱之势已定。
其二,敌人改变了战术。过去我们红军以我之长,击敌之短,在根据地跳动作战,主动出击,将敌人分段“进剿”、长驱直入的各部围起来,集中优势兵力歼灭之。而这次,敌人从东西北三个方面发动攻击,边进边剿,步步为营,据地固守,四面堵截,用拼消耗的战法,使我红军无论到何处都疲于应战,敌人的最终目的是将红军逼向长江北岸聚而歼之。同时,鄂豫皖中央分局在战略决策上有错误。特别是张国焘被前三次反“围剿”的胜利冲昏了头脑,认为敌人已被打败,对第四次反“围剿”的严重形势毫无戒备,麻痹轻敌,直到敌人攻击我根据地中心七里坪时才如梦初醒,慌乱中仓促应战。在战略上既不能认清总的形势,在战术上仍采用原办法,没有采纳徐向前、曾中生、蔡申熙同志的敌变我变的战法,致使红军总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
其三,张国焘在根据地实行“左”倾机会主义路线,排斥、打击、歧视知识分子,在党内军内搞“肃反”扩大化,扩大打击面,冤死屈死不少的干部和群众,削弱了自己的力量。不相信群众,缴获的许多枪支,带不走的都烧掉了,而没有用它武装群众。
第四次反“围剿”失败了,红军转移西去,踏上漫漫征途,飘扬过革命红旗的几十座城镇全部陷于敌手。敌人三十万重兵除一部分尾追红四方面军主力外,有十多个师的正规军和保安团,纠合数万地方反动武装、地主民团卷土重来,在根据地进行“清剿”,企图彻底消灭革命力量,摧毁革命根据地,敌人对整个苏区的破坏达到了惨绝人寰的地步。蒋介石下令:“赤区房屋一律烧毁,赤区男丁一律枪决。”敌人实行灭绝人性的抢光、杀光、烧光的“三光”政策,那真是茅草过火,石头过刀,敌人所到之处,尸横遍野,房舍为墟。七里坪成了无人区,紫云区成了死人区。整个黄安血流成河,惨不忍睹,村庄焚毁,到处是瓦砾废墟,田亩荒芜,就连走兽飞鸟都几乎绝迹。
50年代初,我携妻儿回红安老家探望老母,母亲不敢告诉我家中的惨状,悄悄地向初见面的儿媳妇哭诉了这血海深仇。
红军走后,敌人大肆搜寻捕捉红军伤病员和红军家属,我父亲被敌人抓去,打得死去活来。敌人逼他交出两个当红军的儿子,逼他说出谁是红军的伤病员,谁是红军家属。我父亲宁死不屈,最后被敌人投入水牢,不给饭吃,活活折磨致死。
懋保哥哥在七里坪战斗中身负重伤,红军撤离鄂豫皖苏区时,部队将他和许多伤病员留了下来。国民党反动军队开进苏区后,大肆搜捕红军的伤病员,许多留下来的伤病员惨遭敌人杀害。懋保哥哥为躲避敌人的追捕,不能回家养伤,隐名埋姓一直流落他乡,要饭扛活,直到解放。那枪伤使他落下终身的残疾。
叔叔秦涵亨原是红军部队的营长,上级派他回地方组织游击队,他组成一百多人的游击赤卫军,并担任游击赤卫军的队长,红军主力转移后仍在红安同红二十五军一道坚持武装斗争。在一次战斗中,他不幸负伤被敌人捕获,敌人用铁丝穿着他的锁骨游乡示众,施用种种刑法逼迫他交出地下党员和游击队员的名单,他拒不回答。敌人恼羞成怒,用锤子砸烂了他的手指,用刀割掉了他的双耳,砍掉了他的手脚,将他拖赴刑场。涵亨叔叔高喊着:“共产党万岁!”“红军万岁!”英勇就义了。最后连尸首也未找到。
残暴的敌人放火烧了村庄,房舍在烈火中化为灰烬。为逼迫乡亲们交出红军伤病员和共产党员,疯狂的敌人将我年幼的弟弟扔进大火里活活烧死了。母亲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带着最小的弟弟逃离虎口,流落他乡讨饭,躲过了那场浩劫,活了下来,多年来一直未能回家。
国民党反动派在苏区犯下了滔天罪行,他们的“三光”政策使红安血流成河,这家破人亡的深仇大恨,我永世难忘。
第四次反“围剿”失败了,红四方面军主力两万多人挥泪告别鄂豫皖根据地,向西转移。我们随着部队踏上漫漫征程,谁也不知道前面的目的地在何方!风雨交加,夜暗如墨。风雨声遮没了零乱的脚步声,夜色隐去了这支哀军的身影,红军远去了……
① 甘济时(1900—1932),湖北黄安(今红安)县人。原名绍财。192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参加了黄麻起义。历任中共黄安县紫云区委书记、黄安县委书记、中共鄂豫皖特委委员、红四军十师政治部主任、红十一师政治委员、红十师政治委员。1932年在河口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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