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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连载』 《走出烽火硝烟——秦忠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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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0-19 20:50:06 | 只看该作者
43(设伏七亘村)


抗战初期,为抗击日军的进攻,保卫祖国,国共两党的军队就整体战役部署上还是协同作战的。
古有“攻不破的娘子关”之说,在娘子关及周围地区,国民党军投入了近六万人,依仗娘子关的险要地形及阎锡山原构筑的大量半永久性工事、众多钢筋水泥的堡垒,确实抵挡了日军的几次冲击。日军几战之后,不攻娘子关而改攻新关,尔后,避实就虚,将兵力调向新关以南的石门迂回进攻。国民党军为保存实力,不愿拉长战线分兵布防石门,因此,在新关的右翼留下了一个不该有的空隙,致使我八路军的侧翼受到日军的严重威胁。
一二九师刘伯承师长注意到形势的严重性,遂命令我三八六旅赶至石门,在运动中相机抗敌,以弥补整个战局因疏漏而留下的缺口。
我旅七七一团急赴石门,与日军不期而遇,双方打了一个遭遇战。七七一团抢先占领了附近的几个高地,日军多次冲击都被粉碎,日军屡攻不破,撤了下去。
是夜,七七一团也撤出高地,在七亘村一带集结,准备天明再战。
日军白天的撤离是有预谋的,半夜时分,他们的一个联队兵分两路,绕过大路上的警戒,顺小径隐秘行动,摸掉了七七一团的岗哨,对七七一团发动了偷袭。
七七一团不知敌军虚实,黑夜中遭受敌人两面突然袭击,仓促中被迫应战。部队来不及组织力量就被打散了,天明归建后才知道部队未受到什么损失。不过,我们准备袭击敌人的,还没有开始,反受到敌人的偷袭,真叫人气恼!我三八六旅出征以来,眼见兄弟部队打了胜仗,战士们被“比赛打胜仗”的战斗口号激动得发急了,心里都憋着一股劲,急于想与日寇干一仗,一见高低。没想到首吃败仗,人们更是心急如火,躁动不安。陈赓旅长受到上级的批评,全旅认真总结教训,准备再战。大家发誓一定要教训教训日本鬼子,八路军不是好欺负的!
机会终于来了。经过反复侦察,探明日军将从娘子关以南的地方运送补给,支援太原战役。我七七二团接到上级的命令:准备在七亘村设伏袭击日军。大家摩拳擦掌,决心打一场漂亮的伏击战,为我三八六旅争光。
七亘村,坐落在晋冀交界的太行山深山沟壑之中,这一带地势险峻,山峦叠嶂,无数条深谷沟壑分布其间。一条三四米宽的大路沿着溪河穿过数丈高的山崖峡谷,蜿蜒伸展有二十来里路。崎岖的山路顺涧底贯通延绵的山峦,将石门口至七亘村连在一起。这便成了娘子关以南,西进平定、太原的惟一通道。
拂晓,我七七二团三营进入伏击阵地。朦胧的晨曦中,我们看清了周围的地形,这地势是个设伏的好地方。副团长王近山将十一、十二连和我特务连一排布置在大道两旁的山崖上。阵前指挥由三营副营长尤太忠①负责;将另两个连部署在七亘村附近的高地上,作为预备队准备突击之用,由三营营长郭国颜指挥。同时派出几组侦察员伸出触角,去探明敌情。团指挥部设在北面的山头上,俯瞰整个战场。
王副团长布置任务:待敌人进入伏击圈后,放过日军的先头部队,主要打它的辎重部队。第十二连正面突击敌辎重部队;第十一连届时完成穿插,分割日军,切断敌先头部队与辎重部队的联系,阻击、封锁敌人步兵和骑兵的火力增援或冲锋,同时抢占七亘村南大道两边的制高点,对日军形成包围;我排负责切断敌人的退路,形成关门打狗之势;另外两个连随时听令突击堵截,防止敌步兵抢占有利地形负隅顽抗。总之,一定要在山涧的大道上全歼日军。
一切准备完毕,我们头戴用树枝、野草扎成的伪装帽,静静地匍伏在山崖上,等待“猎物”进网。太阳升起老高,山谷中还有淡淡的薄雾没有散尽,远处的山路上静悄悄地空无一人,我们焦急地等待敌人出现。
这时,侦察员传来消息:鬼子来了。
我们悄悄地向后面的伏击部队传送消息。过了一会儿,我排最先发现目标,拐过前面的涧口,鬼子已接近我设伏点,鬼子的队伍像条黄色的蛆虫在大道上蠕动。不久,鬼子的先头部队从我排的伏击点前通过,进入我团的伏击圈,距我们不过三十来公尺,敌人脑后的帽披在呼扇呼扇地飘动,领头的小鬼子那仁丹胡子,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我的心一阵狂跳,情不自禁压低了身体,屏住呼吸,生怕不小心惊动了“猎物”。
在抗战初期,骄横的日军还没有把八路军放在眼里,在他们的眼里八路军甚至算不上一支正规部队,八路军士兵手里的武器也不是什么正经武器,不多的手榴弹和“汉阳造”几乎就是土八路的全部装备。八路军凭着这些破旧的武器,不是和他们面对面地打正规战,而是用游击战术袭扰。日军在华北各战场上是吃了一些八路军的亏,但是他们基本上还是没把八路军当回事。
日军先头部队在前开道,大约有一百多人,也许因为他们在这一带从没遭受过打击,因此显得十分傲气。他们昂首挺胸,迈着大步,像是在操典受阅一样。眼见侵略者的铁蹄践踏着我们祖国的河山还如此嚣张,同志们肺都气炸了,大家发誓要狠揍这些小鬼子。
我们仔细观察,敌人的先头部队开道,左右翼并未派出警戒部队。他们与后面的辎重部队拉开约有两里路的距离。这种队列阵势不知是由于疏忽,还是由于狂妄,但可以看出他们根本就没把中国军队放在眼里,更没想到八路军会在这里伏击他们。我这时才想起,我们上次拣便宜的那一仗,日军也是这样的队列阵势,怪不得陈赓旅长将当时的情况问得那样详细。听说这次七亘村伏击战,就是刘伯承师长和陈赓旅长亲自看地形,再根据日军的情况所决定的。
我正在想事,日军的先头部队已从我们的眼皮底下通过了。我们强压着怒气,遵从命令放他们过去,不发一枪,让我们前面的部队去收拾他们。辎重部队的大车吱吱嘎嘎地驶来,每辆大车上还是坐着一个日本兵,不过车队的旁边三三两两还有些日军的步兵护卫。车队足足过了半个多时辰,后面的后卫部队都过去了,我们还未听到攻击的信号,大家不免着急起来。
就在此时,北面山头上我们团指挥部的那挺重机枪首先响了起来。沉闷的枪声在山谷中回响,紧接着我军的机关枪、步枪、手榴弹齐响,山谷里像炒豆子般地热闹,火光伴着硝烟闪烁升腾。行进中的日军根本就没想到会遭此袭击,一下子被打懵了,等醒悟过来已被撂倒了一大片。
十二连打得勇猛顽强,山沟里的鬼子车队被打得人仰马翻,人畜相撞,乱成了一锅粥。十一连按计划用火力分割日军,截住了日军先头部队的回援。日军毕竟训练有素,在混乱中清醒过来,马上调整火力配置,几人一组,依赖马匹和大车作掩护,顽强抗击。日军的后卫部队看到中间的辎重部队被袭击,立刻分成两拨,一拨向前增援,另一拨向后撤退,企图抢占制高点,掩护骡马车队后撤。向前突入的敌后卫部队与我十一连交上了火,被我火力阻隔在路边不能动弹。向后撤的那部分日军企图朝东石门方向逃窜,刚到我排埋伏的甲南峪,我大吼一声:“打!”
我一甩手,二十响的驳壳枪首先开了火,我排的其他驳壳枪和步枪全都响了起来,手榴弹也砸了下去。鬼子挨了打又转头往回奔,前面枪声更激烈,鬼子转头又向我们扑来。我们早憋着的那股火一下子喷了出来,我排那挺轻机枪“哒哒哒”地吐着火舌,密集的子弹封锁住了路口,步枪稳稳射击。我们居高临下,打得鬼子抬不起头来。
此时,前面响起了冲锋号,我知道这是担任预备队的另两个连也投入了战斗。山谷里枪声大作,杀声震天,副营长尤太忠率领十一、十二连杀下山岗,与鬼子展开了肉搏战……
我排按上级命令死守着甲南峪豁口,将日军堵在山谷里,这才叫“关门打狗”。
就在这时,日军调来三挺歪把子机枪疯狂地向我们扫射,歪把子机枪的威力挺大,顿时将我们的火力压制住了。我们步枪只能单发射击,驳壳枪的杀伤力有限,鬼子在他们机枪的掩护下,趁隙逃掉了二十多人。我一看这样不行,就下令冲锋。战士们如猛虎下山,顺山沟一下子冲入敌阵。敌人的机枪没用了,我们三十多人对鬼子二十多人,双方拼刺刀杀得难解难分。这时,前面又响起了冲锋号,十一连解决了前面的鬼子向后增援我排,我们士气大增,占了绝对优势。二十几个小鬼子不一会全被打掉了。
这次战斗,让我们排再次领教了日军的武士道精神。日本人拼刺刀很有一手,刀法娴熟,力量大,速度猛,若一个对一个单挑,我们还真不是他们的对手。日本人拼刺刀全都关闭保险钮,我们则不同,有了上次的经验,我让战士们拼刺刀时招招提防,拼不赢就扣扳机搞他一枪,日本人对此十分恼火。这一仗又叫日军吃了不少苦头。
战斗结束了,计全歼日军三百多人,打死和缴获骡马几百匹。山谷里的战利品堆积如山,枪支弹药、无线电器材、粮食、黄呢子大衣,到处都是,部队在打扫战场。我见到陈赓旅长,他笑得合不拢嘴,高兴之余,我有点懊丧地对旅长说:“我们只有一挺机枪,小鬼子三挺机枪对付我们,叫小鬼子跑了二十来个,我要是多个几挺……”
“慢慢来,鬼子有,我们也会有。你看,这不是?!”陈赓旅长指着地上枪支,乐呵呵地劝解着我。
我七七二团在七亘村伏击成功的消息,上级很快就知道了。
刘伯承师长非常高兴地来到我团,在我团的作战会议上,提出就在七亘村再打一次伏击战。许多人不相信鬼子吃了亏还会上当,刘师长说:“水无常势,兵无常形,一般来说,谁都知道战争中不会这样重复用兵。日军就更想不到我们八路军会在同一个地点再次设伏。大家想想,日军将娘子关的右翼作为突破口,并且已经有了进展,这是要打通正太路,威逼太原。从石门到七亘村的地形来看,这是日军的必经之路。他们的先遣部队在正太路的西段得势,后勤补给就必定会跟上。他们一定还会走这条路,我们可以在这条路上再作文章。”
“用兵不复”是常规,“兵不厌诈”则是常理。刘师长再次设伏七亘村的计划开始实施了。
第二天的中午,日军的一支部队前来七亘村收尸,并派出了警戒部队。按照计划,我七七二团三营的一个连故意暴露目标,佯装撤退。当着日军的面,我们在山梁上故意显出慌乱,丢下一些物品,向山后撤离。日军受骗了,他们的警戒部队得知并确定七亘村一带已无中国军队。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当时八路军身着同国民党军一样的军服和帽徽,日军开始也分不清八路军和国民党军有何区别,认为中国军队就是国民党军队。
其实我们是假戏真做,撤退的部队在山后绕了一大圈,于半夜又回到了原集结地。
拂晓之时,王近山副团长率三营再次进入这条路的伏击地,这次的埋伏地点稍稍移了一下。战斗命令也下达了,任务同上次调了个个:九连、十连担任突击任务,我们特务连一排和十一连、十二连成了预备队。
半晌午时,日军果然出现了,大家深深佩服刘师长的神机妙算。
这次日军出动的人数大大增加了,护卫力量也加强了。前面开路的大约是一个连的骑兵,中间是辎重部队,压尾的是三百多步兵。鬼子的行军速度很慢。他们非常谨慎,走一段路就用迫击炮向道路两边的山崖上轰击,认为安全了然后再走。炮弹“咣当、咣当”在山崖上爆炸,我们部队潜伏在岩缝和草丛中一动也不动。就在这时,老天与我们作对,竟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后来雨越下越大,部队淋了个透湿,但没有一个人暴露目标。
日军炮击火力侦察后没有发现情况,于是打旗语通知后面的辎重部队前进。雨幕中,日军全部进入了我们的伏击圈。
王副团长一声令下,九连、十连发起了攻击,手榴弹成片扔了下去,在敌辎重部队中炸开了花,跟着密集的枪弹射向日军。敌人此次人数较上次多,行军路线拉得也长,前面的骑兵闻声调转马头向后增援,那马队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就快接近辎重部队。要把敌人分割开,不许他们接近,更不能让他们组成战斗队形。我们预备队此刻也投入了战斗,调集全部火力压制日军行动,将敌骑兵阻隔在路上,使其不能汇入辎重部队。
日军挨打后立即相互掩护,收缩躲避枪弹,并很快组织力量反击。敌人的武器装备好,战术动作也不错,在被动挨打的情况下,组织了多次的反扑。我们虽占了地形优势,但人数与日军相当,不占优势,因此迟迟未能发起冲锋,就这样相持着。
雨越下越大,像一道帘幕挂在我们头顶。伏击部队自感兵力不足,正等待我团第二营的增援部队,由于大雨迟滞了援兵的行动,我们只能用火力封锁路口,分割敌人,防止敌人汇集冲锋突围。日军此刻如困兽犹斗,但也发现我伏击部队兵力不足。他们利用雨幕和路上骡马大车作掩护,施展他们的单兵战术动作,交替掩护,力图汇集,等待时机。天渐渐黑了下来,这仗整整打了一下午,雨虽停了,可我们的火力有所减弱。日军利用这个机会突然加强火力掩护,强行突围,一大群鬼子趁着夜色向东逃去。
枪声停息了,山谷里尽是日本鬼子的尸体和被打死打伤的骡马,还有大量的物资。这次伏击虽未能达到全歼,但击毙了一百多名日军,又缴获了大批的物资,造成了较大的影响,主要是牵制迟滞了日军进攻太原的行动,也为被困在旧关附近的国民党军解了围,使曾万钟部跳出了日军的包围圈。重叠设伏七亘村,是我八路军在抗战初期开展游击伏击战的光辉范例,我三八六旅真正打出了威风。
──────────
①    尤太忠(1918— 1998),河南光山县人。1931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1933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34年转中国共产党。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任红四方面军第三十一军九十三师二七九团排长、连指导员。参加了长征。抗日战争时期,任八路军一二九师三八六旅七七二团连长、副营长、营长,三八六旅十七团副团长、团长。解放战争时期,任晋冀鲁豫野战军第六纵队十七旅副旅长,中原野战军第六纵队十六旅旅长,第二野战军十二军三十四师师长。新中国成立后,任师长、副军长、军长,北京军区副司令员兼内蒙古军区司令员,中共内蒙古自治区第一书记,成都军区司令员,广州军区司令员。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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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小试牛刀)


1937年9月30日,我八路军一二九师第三八六旅第七七二团随全师从陕西富平县庄里镇一带出征。经过数日行军,我们抵达韩城的芝川镇,部队准备东渡黄河向山西挺进。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如此宽阔的大河——黄河!
黄河,这条中华民族的母亲河,浩浩荡荡,汹涌澎湃,从北向南奔腾而去。十余里宽的河面,翻腾着黄色的浪涛,那磅礴的气势,震撼着我们的心扉。危难中的中华民族如同这黄河在沸腾,在呐喊,在咆哮!
我们乘大木船渡过黄河,踏入了山西地界。在侯马镇登上火车沿同蒲路北上,不日便抵达太原,后转至阳泉。
日军在热绥冀察得势后又步步逼近山西,国民党南京当局和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高喊着“保卫太原”的口号,在晋北忻口和晋冀交界的太行山娘子关投入了大量的兵力。我七七二团抵达阳泉后紧急奔赴娘子关外围,沿路上看见许多国民党各部队和晋军的散兵游勇。他们都是在前线同日军打仗后败退下来的部队,这些家伙打日本人不行,可祸害老百姓却挺在行。我们拉住一个国民党军的伤兵问前方的情况,那小子提起日军,腿就打哆嗦,他说:“日本人厉害呀,飞机大炮打得我们根本不能还手,队伍一打就散了。你们八路军上去也吃不住的。”
战士们都骂他们是“草包”、“软蛋”。
在平定,我跟随叶成焕团长、王近山副团长去拜访汤恩伯第十三军的一位师长。我们一行七八人进了一家宅院,让人进去通报。当我们跨入堂屋时,只见一妇女坐在高椅子上,敞开衣襟袒胸露乳,一个身着戎装的军人坐着小凳子偎在那女人的怀里正在吃奶。我们哪见过这种场面,尴尬得左右不是,进退两难。那男子见我们进来,停止了吃奶,并站了起来,抹着嘴给我们让座看茶。原来这吃奶之人竟是国民党军的师长,他挥挥手,那女人揉着鼓胀胀的奶子,扣着衣襟,走进堂屋的屏风后面去了。
叶团长和王副团长行了礼,自报家门。那师长递上自己的名片,说道:“我知道,你们团长过去都是师长,你们队伍一个团比我一个师都强呀!”
寒暄几句后,谈到他们师的布防情况,国民党军在娘子关投入了好几万人,完全采用正面野战防线,他们师作为右翼分两层布置了横向连串的防御阵线。那师长还在夸夸其谈他的防线如何牢固……。听着听着,叶团长和王副团长都皱起了眉头。
我们走出那大院,王近山副团长忍不住开口骂道:“那狗日的还在吃奶,吃奶之人能当师长带兵打仗?你看他摆的是啥鸟阵式,正面防线没有纵深,没有机动部队作梯队,只能死守死打。日本人只要突破一点,就会全线崩溃。这种鸟阵式还值得吹牛?!哼……”
叶团长若有所思地说:“怪不得我们师长说不能指望国民党的防线,我们应该有自己的打法。”
我们八路军的具体部署可以不受国民党军的约制,为了有效地打击敌人,我团组成了侦察小分队,在娘子关以南的方位活动,侦察日军的情况。
侦察小分队由我特务连一排及三排的一个班共三十多人组成,团侦察科长田厚义带队指挥。我当时是一排排长,协助田厚义执行这次行动。
记得那天中午时分,我们在山峦上行进,发现有许多老百姓牵着牲口,背着包袱,急匆匆向我们走来。一个中年农民神情紧张,频频回头顾盼身后。他发现我们,忙说:“老总,你们不要过去呀,那边有日本人。”
我知道他把我们当成了国民党的部队,于是忙说:“老乡,别害怕。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你说,日本人在哪里?”
那老乡回过神来说:“就在那边山沟里,好多日本人哩,有好多马车拖着东西,拉了几里路长。”田厚义问明了情况,对老乡说:“你快离开这里,和乡亲们往那边走,我们过去看看。”
那老乡惶恐地说:“你们不要去呀,那日本人可厉害呀!”
“放心吧!”我们说着全队朝乡亲们来的方向跑去。
翻过一个山头,就听到了马蹄和大车轧着山石的响声,赶牲口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我们在山崖上看到,这是一条靠溪边的山路,只见敌人的骡马大车一辆接着一辆,车上装满了物资,每隔着一辆车上都坐着一个日本兵。前面的步兵已过去老远看不见了,车队拉了几里路长,车队的后面有许多似骡子非马的高大牲口,我们以为是骆驼。田厚义用望远镜看着说,那是马,好大的马呀,我们都没有见过。那是敌人的骑兵,几十人骑着东洋大马跟在队伍后面缓慢前进。原来这是敌人的一支辎重部队,日军为了攻取太原,投入了大量的兵力,在娘子关正面进攻受阻,鬼子妄想从侧面迂回攻击,打通攻占太原的道路。
自上了抗日前线,这是我们第一次遇到日军,打日本人我们根本就不知道其中的深浅。看着这狭窄的山路,敌人单列行进首尾不能相顾,我就对田厚义说:“我们打它一下好不好?打了就走。”
田厚义想了一下说:“好!打一下就撤,不能恋战。不能等敌人骑兵上来,也不能让前面的步兵回头。”
田厚义下达了战斗命令,小分队急速进入阵地。
我们赶到了崖边,几丈高的崖下就是山路,敌人就在我们的鼻子底下。路边是一条小溪,这路在两山之间穿过,谷地约有两里多地长,敌人的步兵已前行不见踪影,后面的骑兵离我们还有一段距离。崖下就是马车队,那胶皮轮大车一辆接一辆,行进在谷地最狭窄的地方。小鬼子根本没发现厄运马上降临。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田厚义挥枪大喊一声:“打!”
我们的手榴弹跟着就砸了下去,“轰隆,轰隆”的爆炸声响彻山谷,随着爆炸声,我们的二十响驳壳枪和步枪也同时开了火。崖下山路上的马车被炸翻了两辆,押车的鬼子被这突然袭击打蒙了头,一下子躲在大车下和崖下的岩石后面。他们很快反应过来举枪反击。
小分队顺着一条山沟冲下崖去,与敌人短兵相接拼杀。山路狭窄,被炸翻的马车横在路中阻塞了道路。我们东拼西杀打死了几个日本兵。赶车的是老百姓,一问原来都是些东北人,还有朝鲜人。这时前后都响起了枪声,敌人的步兵听到枪声回头扑来,敌骑兵见前面辎重遭袭击也驱马赶来。路本来就窄,这一打,马车队就全乱了套。骑兵被堵着上不来,步兵前行太远,回头还得一会儿,我们占了绝对优势,把押车的几个日本兵逼下了山路。
在小溪的浅水里,日本兵哇啦哇啦要与我们拼刺刀。一开始,我们以为打日本兵同过去打白军一样,小菜一碟。于是拉开架势,几乎是两三个人对他一个,认为自己占了优势,未必还搞不赢他?!可拼了两个回合,这才感到我们小瞧了日本兵。无论体力还是刺杀技术,我们都不及他们,这样下去肯定会吃亏。
不知是谁喊了声“撸了它!”
大家都反应过来扣了扳机,枪响了,拼刺刀的几个日本兵栽倒了。
敌人的骑兵从后面赶来,在乱七八糟的马车群中穿来穿去;敌步兵从前面返回,我们已看得见他们跑步扬起的尘土。田厚义大喊:“撤!快撤回山崖上去!”
大家慌忙收枪撤退,回到路上又从车辕上卸了几匹马,在车上胡乱抓了些物资,拖着马,就顺原路上了山崖。
我爬到半山崖回头一看,张益洲死命拽着一条狗,又是打又是骂,那狗使劲蹬着四腿就是不肯走。敌人的枪弹打在岩石上迸出的火星横飞,我着急地大喊:“岔口(张的绰号),放了那狗,快走!”
张益洲气咻咻地骂道:“这狗日的,敢咬老子,看我不把它捆回去剥皮煮了吃。”
上了山崖,我们才发现这是条三个月大的东洋崽犬。它瞪着惊恐的眼睛向后退,本想呲牙咧嘴逞凶,但嘴被张益洲用绳子绕了几道捆住了,只得“呜呜”地狺狺惨叫。田厚义大声命令:“快走!”我们一刻也不敢停,牵着缴来的马和狗,迅速撤退了。
回到驻地,叶团长、王副团长都来了。大家围着缴获的东洋马和东洋狗,看稀奇。叶团长拍着那崽犬的颈脖,不住地称赞:好狗,好狗,说是要将它送给旅长。
这一仗我们打死敌兵十二人,除一人被刺刀划伤外,再无一人损失,真是出乎意外地拣了个便宜。我们缴获的物资品种真不少,有黄呢子大衣、军服、罐头。有几个木箱不知装的啥,先以为是子弹,撬开一看,里面装着方方的纸包,我们这些土包子不知这是什么东西,有人打开尝了一口,大叫好吃,我们被告知这叫“压缩馍馍”(压缩饼干)。还有个木箱里面装着一些小铁皮盒,我用刺刀怎么也撬不开它,于是用刀柄砸开一看,盒里装着五只手表,那木箱里装了许多这样的铁皮盒,看来今后打仗,时间就有准了。缴获的物资上交了,后来上级表彰我们特务连,将一件黄呢子大衣,还有手表连同那个被我砸坏的铁皮盒,奖励给了我。
当晚,陈赓旅长赶来,特地听我们讲述战斗过程。陈旅长非常认真,每个细节都问得十分详细。当听说日军行进的阵式时,他自言自语地说:“步兵在前,骑兵在后,成单列行进,有尖兵没有边卫警戒,太狂了。他们没有把中国军队放在眼里呀!”
陈赓旅长在鄂豫皖根据地时就是我们红四方面军的师长,大家对他非常熟识。他热情、幽默、聪慧,是个足智多谋的战将。这会儿,从他那眼镜片后闪现睿智的光亮中,大家知道,他韬略在胸,正酝酿着新的构想。
陈旅长见到送给他的那只崽犬时,非常高兴。
后来我听说他将那狗送给了朱总司令。又听说那只乖狗与总司令形影不离,还会听令单独送信,不给收条它不转去。
入晋以来,我旅尚未以主力部队正面接触过敌人,人们都按捺不住想放手同敌人干一场。尤其是听说林彪的一一五师在平型关打了大胜仗,我一二九师三八五旅打了阳明堡,炸毁日军的二十几架飞机的消息后,更是激情万分。大家十分想打一场大仗硬仗,好好同日本鬼子较量一番。
我们在娘子关以南方位的这次伏击战,亦算不上是什么大仗,只是攻其不备,顺手拣了一点便宜,但它是我七七二团对日军的第一次接触,算是对日军小试牛刀,还是大大鼓舞了我们的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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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白皮红心萝卜”)


天地在变,一切事物都在变化。昨天同蒋介石争斗,今天要与蒋介石联合。国共第二次合作,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为实现全面抗战,开创了一个新局面。
此时,西北马匪加紧围剿我西路军,西路军浴血奋战,形势危急,中央决定组织援西军。以刘伯承为司令员、张浩为政委的援西军,由我红三十一军及红四军组成,立即向西挺进。部队经长途行军抵达甘肃镇原,然而,获知的消息令人沮丧,西路军孤军奋战,在敌强我弱的形势下,终因寡不敌众已全军覆没。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我们的任务就是营救、接待西路军被俘和失散的人员。没有仗打,我们也得到了短期的休整。
离我师驻地不远有一个国民党的保安团。西安事变后,国共两党合作,两军也不打仗了,过去的敌军,现在成了友军。但不管怎么说,我们看见国民党军头上的青天白日帽徽,心里就不舒服。
记得有一天,国民党方面派出一个参观团,要到各部队视察。他们先去了国民党军的那个保安团,然后要来我红军部队。上级首长陪着这个参观团来到我师驻地,我们列队欢迎。参观团的领队是一个国军军官,挂着少将军衔,穿着黄呢子军服,戴着一双白手套,装腔作势地向我们挥手。我们整齐的队列前摆放着轻、重机枪和迫击炮等武器装备。这个军官在一个战士面前停下来,该战士向他敬了礼。少将军官故意卖弄地夸赞道:“你们的队伍很整齐,苏俄人送给你们的武器装备真不少啊!”
战士一个立正,报告道:“这些武器不是苏俄人送给我们。”
“哦?!不是苏俄人送的,难道是你们自己造的?”
战士继续回答:“也不是。这些都是运输大队长蒋介石给我们送来的。”
这个少将军官顿时满脸涨红,尴尬至极,草草结束了视察。
在参观团视察期间,为了显示有好,国民党那个保安团派人与我师联络,要同我们进行篮球比赛。他们来了不少人,我们师也有不少人观战。那时候红军和国民党军都身着灰军装,就是帽子和帽徽不一样,脱掉帽子谁也分不出谁来。
为了区分两队队员,我方提议大家都戴帽子,但因看着那青天白日的帽徽不顺眼,就要求对方将帽檐朝后反戴。对方队员挺听话,就照办了。双方队员在球场上酣战,不分上下,打成平手。双方的啦啦队也为自方队员加油,吼声震天。这时国民党保安团的上司拜访我师,以示友好,也前来球场观战。当看见他的士兵都反戴帽子时,不禁皱起了眉头,心中大为不快。中场休息时,他问他的部下为何反戴帽子(战时这样戴帽就表示投降)。部下说,为了区分。他说要区分,红军为何不反戴而非要我们反戴?最后他颇为伤感地对我师叶成焕政委说:你看我们这败军之像,打球都投降,真不是你们的对手,惭愧,惭愧!
叶政委哈哈笑着说:球场之争仅是游戏,不必介意,不必介意呀!
西安事变后,红军在西北地区的影响越来越大,广大的民众都知道共产党领导的红军高举起抗日的大旗,为国为民而奋斗。
夏天来了,部队又开始了整训学习。半年没打仗,部队得到休整,战士们都恢复了体力,加上部队换了夏装,精神面貌更是焕然一新。
红军严明的纪律,和蔼可亲的态度,获得了老百姓的好感。特别是红军帮助老百姓收庄稼,赢得广泛的赞誉。每到一地我们都受到群众的拥护和欢迎。
有一天,妇女界来部队慰问,为了表示欢迎,我师直机关及交通队列队迎接。师首长和宋任穷①主任陪同十多位妇女代表缓缓向我们走来。妇女们都穿着无袖的旗袍,裸露着臂膀和小腿,夏季天热,单薄的旗袍紧裹着曲线匀称的躯体,这一群显山露水的女人在部队营区里走动,确实搅起了一阵风波。妇女代表团准备向部队赠送慰问品。
那天正好是我当值日官。见到首长们和妇女代表远远向我们走来,我忙集合队伍,喊了口令后向师首长及宋任穷主任报告。待报告完,妇女代表的负责人说:“你们怎么人都跑了呢?”
我回头一看,交通队和师直机关许多人都不知去向,剩下的一些人稀稀拉拉已不成队列。
宋任穷主任很不高兴地说:“马上把人给我找回来,问问为什么跑开。”
我在不远处将跑开的人带了回来,大家唧唧咕咕给我说了原因,我也不自在了。整队完毕,宋主任面向着队伍和我问:“为什么都跑了,怎么能这样不守纪律?嗯?”
大家都低着头,谁也不敢吱声。
宋主任又问我。我嗫嚅小声地回答道:“他们说那些女人都没穿裤子。”
“放狗屁!”宋主任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妇女代表负责人听到这话后笑岔了气。她同身后的那些妇女一说,女人们笑得扭成了一团。
我们的战士十分难堪,不知如何是好。那妇女代表负责人忍住笑,偏头对妇女代表们说:“他们说我们没穿裤子,让他们看看吧!”
说着,她率先搂起了旗袍的前摆,跟着其他妇女也都搂起了旗袍。这一下队伍像炸了锅的,“哄”地一下,许多人背转了身,我和一些人立刻捂住了眼睛。在她们的笑声中,好一会儿我才敢从指缝里往外偷看,原来她们都穿着短裤衩。不过,那白生生的双腿和裸露的胳臂也够让人心慌意乱的了。
我们这些当兵的,长年累月在部队,不与女人接触。过雪山草地连个人影子都见不到,即使到了驻地也多是乡村,妇女们都着长衣长裤,哪见过这些城镇的女人穿露臂露腿的旗袍呢。宋任穷主任忙向妇女们解释:我们红军战士都是农家子弟,没见过大世面,请代表们不要见怪。妇女代表们说:红军打起仗来是英雄好汉,平时同老百姓在一起是那样随和。这些战士真是淳朴可爱。自从那天出了这次笑话以后,妇女代表们还发动许多人来部队帮战士洗衣洗被褥,那真是军民一家亲呀。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爆发了。日寇点燃了战火,发动了全面的侵华战争,侵略者的铁蹄践踏着中华大地。翌日,中国共产党通电全国,号召全国同胞、政府与军队团结起来,抵抗日寇的侵略。中国工农红军致电蒋介石,请缨为国效命,开赴抗日前线。
为了挽救国家和民族的危亡,7月15日,中国共产党代表将《中共中央为公布国共合作宣言》交给国民党中央,主动提出将红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的主张。经过谈判,8月19日,蒋介石宣布中国工农红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
8月下旬开始,我们部队在三原等待正式改编。为上前线抗日,全军上下加强了军事训练,开展了大练兵运动,并进行大比武式的演习。
记得我红三十一军在一个山坳里进行射击比赛,各师的连队均抽调射击好手参加。萧克军长、周纯全军政委还有各师的首长们都到了靶场,连队射手比赛完毕,首长们聚在一起也开始打靶。每位首长都带着自己的警卫员和交通队,陈赓②这时也在场。在鄂豫皖苏区时期,陈赓原是我红四方面军十二师师长,负伤离队后历经磨难又去了红一方面军,长征时任中央红军干部团团长。此时,听说马上要来我三十一军任职。
陈赓是个乐观、风趣的领导,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有欢笑。这时陈赓逗着让萧克军长打靶。之后,他又同我师叶成焕政委调侃,夸自己的枪法如何了得。叶政委与他比试,果然陈赓的枪法略胜叶政委一筹。
叶政委不服气,将我推到前面说:“我师交通队的秦懋书是师里比武的神枪手,你可敢同他比试?”
我原来就知道陈赓,听说过许多有关他的轶事,但从没有与他接触,同陌生的首长在一起,我总有点不自在。没想到陈赓十分随和,很容易接近,与基层干部战士在一起没有一点官架子,他那满脸的笑容就像灿烂的阳光,总能化解对方的局促和不安,同时也感染着身边的人。
此时,陈赓对我说:“那好,我们先比步枪。”
说着操起步枪就瞄准。
我们比的是立姿射击,距靶有百十来公尺。陈赓出枪很快,三枪响过,报靶员报出两个九环一个十环。轮到我了,我的心怦怦乱跳,担心打不好,叶政委鼓励我,让我别紧张。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稳稳地击发了三枪。报靶员报出了两个十环和一个九环,我比陈赓还多一环哩!看到叶政委十分得意,陈赓嚷着:“不错不错,我们现在比短枪。小秦,你先来。”
我掏出驳壳枪要打靶标,叶政委拦住我说,还是让陈赓先打。
陈赓掏出枪,瞄了瞄靶标,又放下枪说:“小秦,比短枪我们不打靶标。你看到前面地上有个树蔸子吗?你要是三枪都打中了,就算你赢,我就不打了。”
我定睛一看,几十公尺开外的地上果然有个被挖出丢弃的枯树蔸,仅有小饭碗那么大。陈赓的随和让我刚才紧张的心情完全放松了下来。我说:“可以呀,我三枪一定打中。”
“三枪打中不行,要枪枪中。”
“枪枪中就枪枪中,不信我们赌个什么。”我没有顾忌地说。
“行啊,小秦,你要是有一枪没打中,就算输,输了怎么办?”
我一下子窘迫无言,我有什么东西可赌呀?
陈赓笑嘻嘻地继续说:“你要是输了,你们叶政委的‘勃郎宁’就归我。”
原来他早就看中了叶政委的那支小手枪。
叶政委说:“行呀,要是小秦打中了,你输了呢?”
陈赓在自己身上上下摸了个遍,最后摘下手表说:“我输了,这个就归小秦。”
我一听是这样,就高兴得不行,活这么大我还没有带过手表哩!首长们打赌,我输了没有关系,赢了可就得块手表,何乐而不为呢?!于是嚷道:“行啊,行啊,说定了,不能悔的哟!”
叶政委说:“你的手表和我的枪都放在石头上,谁输了也不得悔。”
说着,叶政委果真先将小手枪放在了石墩上。陈赓不太情愿地将手表也放在了手枪旁。
刚才在旁边观战的几位首长先是跟着起哄,这会儿眼睛都盯着了那枯树蔸子。这下看我的了,我屏住气抬起枪,瞄准那树蔸开了第一枪。只见那枯树蔸在地上打了个滚,接着我又连发了两枪,那树蔸连翻了两个斤斗蹦起老高。三枪都打中了,陈赓输了呀。
我高兴地大叫:“我赢了,我赢了。”抓起石墩上的手表就跑。
陈赓后悔了,瘸着腿就追我,在后面嚷着:“还没有说好呀,这不算,这不算。”
我边跑边看着手表,兴奋了好一会儿。叶政委拦住我说:“小秦,算了算了,这表是陈团长的宝贝,打仗少不了它。我们说着玩的,你别当真哩!”
这真是麻雀仔掉进糠窝窝里——空喜欢了一场。我委屈得不行:输了反悔,说了不算,这算什么首长。
叶成焕将手表要回去还给了陈赓,看着沮丧的我,许诺今后打仗缴获的手表一定给我一块(后来在战斗中我们缴获了日军的手表,上交后上级真的奖给了我一只。我想这一定是陈赓和叶成焕在兑现他们的诺言)。
陈赓戴上手表还是那副笑哈哈的模样,我算认识了陈赓。不久,陈赓成为了我们八路军一二九师三八六旅的旅长。
在国家民族面临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中国共产党在西安事变之后,即就红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和开赴抗日前线等问题,同国民党当局进行谈判。1937年8月22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宣布,在陕甘宁边区的红军主力部队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辖第一一五师、第一二O师、第一二九师。  红军改编,在部队中引起很大的震动。许多干部、战士想不通,对改编不理解,尤其是对“红军改名”和“穿国民党军服”、“戴国民党帽徽”意见最大。不能容忍红军的红五星换成“白军”的青天白日十二角星。他们说,过去我们戴着红帽徽为穷人闹翻身,国民党军队打了我们多少年,如今却要摘下红五星,换上他们的帽徽,想不通!
同国民党打了10年的仗,对方骂我们是“共匪”、“赤匪”,多年来共产党领导的红军没有合法地位。如今要改吃皇粮了,许多人却不愿意了。我师二七九团团长高言成,留下纸条和手枪离队“干地方”去了。师经理处主任(既师供给部部长)郑行忠是个年龄较大参加过黄麻起义的老同志,我们叫他“木匠老汉”,此时也撂挑子离开不干了。师长和政委发现其“开小差”后非常生气,命令我去追,若带不回来可就地枪决。我带人骑马找寻,在大片的玉米地里没有了“木匠老汉”的踪影。解放后才得知,他逃回红安老家当了农民。
红四方面军将作为主体改编为八路军第一二九师。刘伯承主持召开了方面军连以上干部会议,宣布改编后的部队编制序列及各级干部名单。我也参加了这次会议。 红军要改编,编制级别大大降低,由原来的三个方面军改为三个师,绝大多数红军干部不得不降级使用,许多高级将领“官降三级”,方面军总指挥当师长副师长,军长当旅长,师长当团长,人人降级,我只能当排长了。
刘伯承耐心地做着大家的思想工作:“现在大敌当前,日本帝国主义是我们的主要敌人。大敌当前之时,我们同意改编为国民革命军,表明了我们党实行国共合作,坚持进行抗日的诚意,这对促成全国的抗日统一战线,推动全面抗战,有很重要的意义。大家都要从这个大局出发。部队改编了,只是改了个番号,改了个形式,我们人民军队的本质没有变,我们的红心没有变。我们名义上叫八路军,但仍是共产党的队伍,蒋介石是指挥不动我们的,这一点没有半点妥协,毛主席和蒋介石已经达成了协议。”“对于现在还没有想通的战士和干部,就要靠在座的同志们去做思想政治工作,但是,在9月6日前必须把弯子转过来,这一点也毫不含糊。”
9月6日,我们部队在西安以北的三原县石桥镇举行阅兵典礼和改编誓师大会。
清晨,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早饭后,雨越下越大。城外广场上密匝匝全是部队,步兵持枪,骑兵上马,队伍威武雄壮。抗日誓师大会总指挥陈赓骑马指挥受阅部队,刘伯承、张浩、宋任穷、倪志亮、李达等首长们骑马阅兵。人们军帽上那颗红布五星,虽经风吹雨打,日晒夜露褪去了鲜艳的红色,但在密蒙的雨雾中,那红星在人们眼中闪现着一片红光。
阅兵后,刘伯承宣布我们中国工农红军的这支队伍,现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第一二九师。刘伯承任师长,徐向前任副师长,张浩任政训处主任,宋任穷任副主任,倪志亮任参谋长,李达任参谋处长。接着宣誓,有人领读,一唱众和:
“日本帝国主义,是中华民族的死敌,它杀我同胞,灭我种族,亡我国家……为了同胞,为了民族,为了国家。我们坚决抗战到底!”
吼声震天,表达了我们这支八路军队伍拯救国家危亡,誓死抗日的决心。
雨愈下愈大,部队在雨雾中淋得透湿,每个人脸上都呈现着坚毅的神情。刘伯承师长讲话:
“同志们,我们红军改编了,这不过是一种形式,我们人民军队的本质没有变,红军的优良传统不会变,我们解放全国劳苦大众的意志不会变。”
他拿出一顶军帽,部队每个干部战士都发了一顶这样的军帽。
刘师长指着青天白日的帽徽接着说:“这顶军帽上的帽徽是白的,可我们的心永远是红的。同志们!为了抗击日寇,拯救中国,让我们告别红军帽吧!”
他摘下红军帽,将那顶新军帽端端正正地戴在头上。雨淋在他的脸庞上,但人们可以看出,他那受伤的眼睛已涌出了泪水。刘师长命令道:“现在换帽子!”
除了雨声,广场上静悄悄的,人们一动不动。将红军改编成什么“国民革命军”,戴青天白日国民党帽徽,广大的红军干部、战士从感情上接受不了。一二九师是以红四方面军为主体改编的。这支部队出生入死,南征北战,多少年来,眼见自己的许多亲人、战友惨遭国民党的杀戮,大家与国民党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这会儿自己要戴上青天白日的帽徽,这不是投降了吗?人们坠入了困惑、委屈、怨恨的复杂情绪中。
刘师长提高了嗓门:“我命令,换帽子!”
全师服从命令,一齐戴上了新军帽。
人们将换下的红军帽仔细地折起来放入挎包里。广场上没有丢下一顶红军帽。许多人泪流满面。雨在下,泪在流,泪雨纷飞,流在嘴里都是咸味呀!换帽以后,举行授旗仪式。一二九师下辖三八五旅、三八六旅、教导团和五个直属营。我们红九十三师成为三八六旅第七七二团,旅长陈赓,团长叶成焕,副团长王近山,我们交通队改编为团特务连。我在七七二团特务连一排任排长。
誓师大会以后,我们回到驻地。见房东大叔在挑水,我快步上前帮忙将桶里水往缸里倒。大叔白了我一眼,说道:“用不着你帮忙。就这样投降国民党?!你们真没骨气!”
我傻愣愣地站在院子里,我排的战士都听到了这话。困惑、委屈、怨恨,又一齐涌上心头,大家都哭了。
开饭了,伙食团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大米。白花花的大米饭,香喷喷的红烧肉,这要在平时早抢没了。可这会儿,没人去动一下。团长陪同师长来看望大家,战士们像孩子见了娘一样都哭了起来。刘伯承师长对我们说:“大家的心情我理解。别看现在我们打着国民革命军的旗号,戴着青天白日的帽徽,可我们还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还是为穷人打天下的人民军队。为了国家,为了抗日,我们告别了红军帽。帽子换了算什么,可我们的心是红的,我们是‘白皮红心萝卜’……”
红军时代已成过去。一个时代结束了,我们又迎来新的时代。就是我们这些“白皮红心萝卜”担负起了抗日民族救亡的重任。
八路军一一五师于8月下旬已经先期出发,开赴华北抗日前线。我一二九师、一二○师随即整装东进。从此,八路军和中国人民在中国共产党和毛泽东同志倡导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旗帜下,投入了八年艰苦卓绝的抗日民族解放战争。
────────
①    宋任穷(1909—    ),湖南浏阳人。1926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同年转入中国共产党。1927年参加湘赣边秋收起义。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任中国工农红军连党代表、团、师政治委员,红军干部团政治委员,红二十八军政治委员。参加了长征。抗日战争时期,任八路军一二九师政治部副主任、主任,东进纵队政治委员,冀南军区司令员兼政委,冀鲁豫军区司令员。解放战争时期,任晋冀鲁豫野战军第二纵队政治委员,华东野战军第三副政治委员等。新中国成立后,任南京市委书记,第四兵团政治委员,中共中央副秘书长,国家第二、第三、第七机械工业部部长,中共中央组织部部长。1955年被授予上将军衔。
②    陈赓(1903—1961),原名陈庶康,湖南湘乡县人。192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毕业于黄埔军校第一期。1926年赴苏联学习,次年参加南昌起义。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任中国工农红军四方面军第十二师团长、师长,中央红军干部团团长,第一军团第一师师长。参加了长征。抗日战争时期,任八路军一二九师三八六旅旅长,太岳军区太岳纵队司令员。解放战争时期,任晋冀鲁豫野战军第四纵队司令员,解放军第四兵团司令员兼政委。新中国成立后,任西南军区副司令员兼云南军区司令员,云南省人民政府主席,中国人民志愿军副司令员,解放军副总参谋长兼国防科委副主任,国防部副部长。1955年被授予大将军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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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0-19 20:48:37 | 只看该作者
40(“蒋介石被捉住了!” )


红军三个方面军的会合大大增强了自身的力量,同时也给国民党反动派极大的震惊。三大主力在西北地区的汇集造成了进占黄河两岸,打通苏联,鼎立西北的战略态势。恼羞成怒的蒋介石坐卧不安,在指责部属无能的同时,置全国民众的“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呼吁于不顾,再次提出“攘外必先安内”的反动主张,亲任剿共总司令,飞抵西安,坐镇指挥。他匆忙调集胡宗南、毛炳文、王均、关麟征等中央军和东北军张学良、西北军杨虎城等近五十万大军“围剿”我红军。
蒋介石欲灭红军之心不死,他要趁红军喘息未定,立足未稳之时发动新的“围剿”。他调动中央军的几十个团,汇集通渭、会宁、静宁地区,激烈的血战就在这一地区展开了。
中共中央到达陕北后,为挽救民族危亡,摆脱红军险恶的斗争环境,挫败蒋介石的阴谋,即秘密与张学良和杨虎城建成抗日统一战线。为求得外力的支援,于是一个重要的战略计划开始实施,那就是夺取宁夏以接近外蒙和经甘肃以接近新疆。
红四方面军执行党中央的战略意图,集中三个军提前抢渡黄河,另三个军阻击南来之敌,牵制敌人,保证渡河作战。我红三十一军在马营、华家岭一带与国民党王均的第三军展开了激战。
红九十三师在会宁城以北的高高山抢挖战壕阻击国民党军关麟征部。我师居高临下英勇阻击,敌军分两路进攻,并有飞机参战,火力十分凶猛。为避免敌机轰炸扫射造成伤亡,我们坚持了一天后主动撤出了阵地,向北转移。在白草塬一带,我们在干涸的河滩坡岸占据了有利地形,阻击尾追而来的敌军。战斗异常激烈,双方都杀红了眼。敌人数次突破了我们的阵地,在阵地上展开了多次的白刃格斗,敌军死伤严重。关麟征的部队比较能打,连续的战斗,我师也伤亡不小。为保存有生力量,是夜,我军撤出了阵地,急速向靖远的黄河渡口靠近。
10月下旬,红三十军、红五军和红九军在靖远地区的虎豹口抢渡黄河成功,红四方面军总部、妇女独立团及后勤部队相继也渡过了黄河。我师接到命令:迅速跟进,西渡黄河。我红三十一军军长萧克、政委周纯全率全军向河边急进,我军的大小行李(指后勤及装备)均已抵达河边,我九十三师距渡口也不足百里,部队日夜兼程奔赴黄河。然而,南线敌军关麟征师向靖远突进,先我军抵达黄河东岸,抢占渡口后齐头并进向北压来,切断了我东西两岸红军的联络。西岸的两万红军后来组成了西路军,孤军奋战,开始了空前艰辛悲壮的血泪征程。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西路军的一些消息,西路军两万多将士在近五个月的征战中,兵败祁连,血洒大漠。西路军中都是我们同出鄂豫皖和川陕根据地的农家兄弟,原我九十三师副师长、后调二十五师任政委的杨朝礼壮烈牺牲;红四方面军中最年轻的军政委陈海松,肝脑涂地,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原我红三十一军军长、后调九军任军长的孙玉清负伤被俘后,敌人将他绑在大炮上点燃炮弹而粉身碎骨。如此英勇!如此惨烈!他们用生命谱写了一曲曲可歌可泣的英雄战歌,西路军失败了,但虽败犹荣。他们的赤胆忠心和英雄气概永载史册。
西路军西渡黄河后,我红三十一军在河东与敌激战,后经麻春堡,过李旺堡、予旺抵达盐池萌城和环县交界的甜水堡。河东红军的几路部队向甘肃与宁夏两省交界的山城堡转移。为掩护主力部队,我九十三师在甜水堡一线摆开,准备迎击敌人。萧克军长此时随我师行动。
甜水堡,这是个很好听的地名,但实际上那地方是个地势平坦开阔的荒原,没有高山,没有河流,没有树木,更主要是没有水,广袤的地域只有少数老百姓居住。这里十分缺水,当地老百姓贫富不以拥有土地多少为论,而是论谁家有多少水窖。十几丈深的水井往往冒出不丁点儿又苦又涩的咸水。老百姓不得不在冬季将冰雪窖在深井里作为来年的饮用水。那真是滴水贵如油呀!
西北的冬天来得早,寒风扫过广漠的荒原,飞起的沙子打得人脸生疼,不及膝高的稀疏荒草在朔风中摇曳,发出凄厉的啸叫。
我们抵达原定的阻击地点,发现眼前是一马平川,无遮无拦的开阔地,只有脚下的小土丘高出平地十来米,且没有任何隐蔽物,我师决定将阵地设在这小土丘上。这时上级命令我师阻击阵地应建在小土丘前五百米处,要迎敌而上。师长和政委都提出这样不行,平坦的开阔地不能隐蔽,建议还是将阵地建在小土丘上,土丘虽小,可毕竟在这开阔地里是个制高点。但上级的命令不能违背,我师的阻击阵地就设在那片开阔地里了。
不等我们构筑战壕,敌人就到了,这是国民党胡宗南的主力部队,还看不清人影,那重机枪就响了起来。听声音我们判断少说也有十几挺。在那没遮没拦的开阔地里,重机枪的子弹几乎是贴着地皮扫来。我们举枪迎战,才知道我们手中的汉阳造、奉天造老步枪和短枪射程有限,根本打不着敌人。
密集的弹雨向我们泼来,我们那一发一枪的射击,怎么也抵不住重机枪成片的狂扫。许多人中枪牺牲。我们趴在地上,紧贴地皮,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枪声愈来愈近,原来敌人的重机枪分两拨交替扫射前进,待我们抬头才发现敌人步兵已近在咫尺。我师拼命射击抵挡敌人的前进。师长命令出击,冲锋号响起,我师官兵冲入敌群,用短枪和刺刀同敌人拼杀。敌我双方搅在一起,这时敌人的重机枪不起作用了。敌人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红军奋勇杀敌,敌人也疯狂抵抗。短枪射击声,刺刀、大刀金属撞击的铿锵声,响成一片。北风卷着手榴弹爆炸的硝烟翻滚,昏蒙蒙的太阳躲进厚厚的云层里发出惨白的日晕,那真是天昏地暗!拥上来的敌人越来越多,敌众我寡,我们完全处于劣势之中,渐渐招架不住了。
刚才还听到师长沙哑的嗓子在吼叫,这会儿没声了。突然,有人大喊:“师长牺牲了!”
厮杀中的部队一下子乱了阵。
我看见师长的警卫员王树棠背着师长向后撤,我交通队赶紧靠过去掩护,且战且退。敌人更加疯狂地扑上来,我们看见背着师长的王树棠也倒下了。叶成焕政委怒不可遏,挥动驳壳枪大喊:“同志们,为师长报仇!冲啊!”
九十三师像只发怒的雄狮,咆哮着转头冲入敌群,敌人被我们这突如其来的反扑闹懵了。我们这支受伤狂怒的哀兵,在优势的敌人面前英勇不屈,那勇猛的气势镇住了敌人。敌兵稀软了,招架不住向后退去。我师越战越勇,在敌群中大刀翻飞,刺刀见红,这士气势不可挡,在战场上占了上风。敌我混在一起,敌人的重机枪根本不起作用,我们向前逼近了二百多公尺。
然而,就在这时,我们身后响起了撤退的号声。命令就得服从,叶政委指挥部队脱离敌人向后撤去。我们同敌群拉开了距离,整个部队完全暴露在敌人重机枪的射程之内,敌人的重机枪又疯狂地响了起来。密集的子弹水泼似的向我们扫来,那稀疏成片的荒草被子弹打断腾空乱飞,我们躲没地方躲,藏没办法藏。许多人中弹倒下了,这下部队伤亡极其严重。我趴在地上抬不起头,子弹打在我周围的土地上窜起老高的尘烟……就在这最危急的时刻,兄弟部队赶来增援,以密集的枪弹同敌人对射,掩护我师撤了回来。
敌我双方都损失严重。敌人像只受伤的野兽在那里喘息,再也组织不起力量进攻。不久,敌人不战而撤了回去。
这一仗,我师消灭敌军近七百人,可我们也遭受重创,损失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同敌人打了一场消耗战。柴洪儒师长牺牲了,我师忍着极大的悲痛重新整编了队伍,许多人抱怨这是上级指挥失误,不听我师意见,造成了我师的损失。我红九十三师是支英雄的部队,大小仗打了无数次,只有两次遭受重创,一次是百丈关之战,再一次就是这甜水堡之战。虽然我们消灭了大量的敌人,可敌人怎能与我们红军相比。多好的师长,多好的战士呀,这些都是经过雪山草地及许多战火洗礼的勇士,都是历经千锤百炼的革命精英呀!
甜水堡之战在我军的战史中,也许算不上是有名气的战斗,我党我军的史记中也没有提及这次战斗(至少我没有看到有关记载),不知道史学家们如何评价这次战斗。在我军几十年的武装斗争中,也许它是微不足道的,但从当时的战略意义上来看,甜水堡之战拖住了胡宗南的主力部队之一,牵制了敌人,迟滞了敌人的行动计划,为我军主力在山城堡的战斗胜利奠定了基础。从局部来看,这次甜水堡战斗本来可以打得很好,却由于指挥的失误,我师才遭受如此重创!甜水堡之战已过去了半个多世纪,但对于我来说仿佛就在昨天。这场战斗刻骨铭心,英勇的柴师长和许多红军战士血洒甜水堡沙场,让人永远不能忘却。
甜水堡之战后,王近山①任我师师长,这个打起仗来不要命的王师长就是后来人们说的“王疯子”。我师整编后继续向北撤去。
12月,我们红军在敌人强大的压力下退守在陕西、宁夏两省交界的盐池、定边一带,这里紧靠长城,再往北就是沙漠了,为了生存,红军顽强地战斗。党中央调集了几支主力部队,部署在盐池、定边一线,诱敌深入,将胡宗南的一支部队包围了起来,准备不日展开攻势,消灭敌军的有生力量,对国民党蒋介石的“围剿”还以颜色。
战斗就要打响了,一天晚上轮到我值班,我和我队的一个战士值班守师部的电话。西北的冬夜十分寒冷,灶膛里的火“劈劈啪啪”燃烧着,我俩蜷缩在桌边守着那部电话。大半夜过去了,平安无事,五更天时分,我打着哈欠昏昏沉沉犯迷糊。突然电话铃声大作,吓了我一大跳,我连忙接听,对方是我红三十一军政委周纯全。我报告了我的名字后只听周政委兴奋地说:“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蒋介石被捉住了!”
“什么?谁被捉住了?”
“蒋介石,蒋介石被捉住了!”
我的耳朵像不管事一样,连问了三遍也没弄明白,这仗还没打怎么就把蒋介石捉住了呢?
“跟你说不清楚,叫你们叶政委接电话。”
我撂下电话就去找叶政委,政委不在,出去查哨了。
我又忙叫王近山师长,大战之前,师长已忙了几天都没有合眼,这会儿正蒙头大睡,怎么也叫不醒。我拍着师长的被头,他不高兴地大吼:“你疯了,快打仗了,也不让人睡个好觉。”
我掀开王近山的被子:“师长,快起来接电话。军政委说,把蒋介石捉住了。”
“放你妈的屁!不让我睡觉,还哄老子。”王近山极不耐烦,一把又将被子拉上蒙住了头。
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我知道这是军政委来的电话,不得不将师长从热被窝里拖了起来。
王师长无奈,只得起床披着衣服听电话,手握话筒嗯嗯啊啊,他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兴奋,听着听着那疲惫的神情一扫而光。好一会儿,他挂了电话,高兴得满屋子乱转,在我的对面激动得大嚷大叫,一把揪住我的鼻子摇晃着:“哈哈,捉住了,蒋介石被捉住了。”
我挣脱他捏我鼻子的手,摸着发疼的鼻子说:“这是我的鼻子,又不是蒋介石,是么事这高兴?!”
我们这位黄安同乡师长稳了下情绪说:“东北军张学良和西北军杨虎城二将不想打内战,为逼蒋抗日,在西安把蒋介石捉住了。快去找政委来。”
这消息着实让我们高兴,我一蹦老高欲出门去找政委,政委此时正推门进来。王师长将电话内容告诉了叶政委,两人高兴得手舞足蹈,这好消息不一刻就传遍了整个师部,人们都在兴奋和激动中谈论。
天亮后,我们又接到上级的电话,命令我师火速向西安进发,详细命令在路上再告。部队紧急集合,政委将西安发生的情况转达到基层连队,全师一片欢腾。师长发布命令:“把蒋介石捉回来!出发!”
部队群情激奋,全师会同兄弟部队紧急行军,途经环县,到达庆阳。在庆阳,我们见到头戴青天白日帽徽的东北军部队,他们列队在路边热烈欢迎我红军。一路经过合水、宁县、旬邑、淳化,最后到达离西安不远的三原县驻扎下来。我们等候命令,准备配合东北军和西北军对付何应钦的讨伐军。
西安事变抓住了蒋介石,上级出了个题目让全体官兵讨论:如何处置蒋介石?
一石激起千层浪。同蒋介石打了十年的仗,从南昌起义、秋收起义、黄麻起义,蒋介石是我们共产党人的敌人,他围剿苏区实行“三光政策”,杀了我们多少人呀,他的双手沾满了共产党人的鲜血,是我们不共戴天的仇人。从军长到战士无不对蒋介石恨之入骨,人们异口同声地回答:“杀!”
中国共产党人有着博大的胸怀,在国家民族危难之际,毅然决定说服张、杨两位将军释放蒋介石。红军中上上下下对此不理解,上级做了无数次的工作,让每个干部战士都明白,一致对外、团结抗日才是当前最重要的任务。
西安事变前,党中央就提出“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主张。张学良、杨虎城的八条主张发布后,也得到全国民众的拥护。为了中华民族的利益,以周恩来副主席为首的中共代表团赴西安谈判。在中共的劝导及斡旋下,西安事变终于得到了和平解决。这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件大事,是建立两党重新合作的一个必要的前提。自此以后,两党的谈判接近了一步,国共两党开始了第二次合作。
────────
①    王近山(1915—1978),又名王文善。1930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同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32年转入中国共产党。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任红四军第十师排长、连长、营长,红十师二十九团团长、副师长,红九十三师师长,参加了长征。抗日战争时期,任八路军一二九师三八六旅七七二团副团长,三八五旅七六九团团长,新编第八旅旅长、政治委员,三八六旅旅长,太岳军区二军分区司令员,陕甘宁留守兵团新编第四旅旅长,太岳纵队副司令员。解放战争时期,任晋冀鲁豫军区第六纵队副司令员,中原野战军第六纵队司令员,第二野战军第三兵团司令员兼十二军军长。新中国成立后,任川东军区司令员,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三兵团副司令员,山东军区司令员,北京军区副司令员,公安部副部长,南京军区副参谋长、顾问。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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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0-19 20:48:09 | 只看该作者
39(艰难的会合)


1936年,中国的政治局势发生了重大的变化,这种动荡的局势也使中国工农红军面临多种抉择。
日本帝国主义侵占我国东三省,又进一步在华北不断挑起事端;日本企图进攻绥蒙,在北面对中国形成巨大的压力;蒋介石忙于应付“两广事件”,红军的压力相对减弱;张学良的东北军由于受命不抵抗日军的侵略,丢失东三省,受到全国民众的谴责,此时也抗战心切,无心与红军为敌。此时,中共中央重新制定了红军当前的战略方针:站稳脚跟,打通新疆至苏联的通道,巩固内部,造成西北的抗日局面。
我红九十三师北出草地进入甘肃南部,由于有兄弟部队当前锋,我们向北的一路上,未遇到敌人大部队的堵截。红军饥饿难捱,疲惫不堪,我们拿出仅有的钱向老百姓购买食物。沿途遇到藏民,我们就向他们买大饼,藏民通常将大饼揣在藏袍里,那紧贴肉乎乎胸脯的大饼,带着体温伴着一股汗咸味,一个藏洋一个,饿极了的人顾不了那些,在我看来能填饱肚子的都是美味珍馐了。一路北进,沿途见到的汉族老百姓多了起来,虽然那地方口音很难懂,可毕竟是汉语,大家都非常高兴。我们同老百姓说话,老乡都捂着鼻子说:“你们是啥队伍,咋这么臭呀?”
是呀,几个月来,我们风里雨里,泥里水里,身上的汗湿了干,干了又湿,能活着就不错,哪有条件洗澡呀,身上的汗酸味加牛羊肉的膻臊气搅在一起都馊了,哪能不臭呢?
一路北进都比较顺利,只是在通过天险腊子口时,遇到零星敌人的冷枪袭扰。过了岷县,红军打下漳县后停顿下来。前敌指挥部设在漳县,部队原地待命。
9月上旬,我红九十三师奉令北上,同兄弟部队一道攻打通渭。其实我师抵达通渭外围时战斗就已打响,通渭守敌不多,待我师部进城时战斗已近尾声。
兄弟部队迅速穿过通渭向西北方向前进,而我师占据通渭打扫战场。
通渭是座小城,这次战斗消灭了国民党中央军的一个多营和一些地方部队,缴获了一些枪支弹药,而我们最需要的粮食和服装却不多,真有点遗憾。
在打扫战场时,我们缴获了敌人的三大箱钞票。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崭新的纸币,也不知道到底值多少钱,于是捆好箱子准备上缴。易良品副师长正为战利品中没有粮食和服装气恼,望着这些钞票说:“部队还不知道往什么地方走,带着这些废纸有何用,都给我烧了。”
于是,我们砸了箱子点燃了火,让那些花花绿绿的票子在烈焰中燃烧成灰烬随风升腾。我随手抓了一把票子分给每人三张,说:“大家留着玩,没用就屙屎擦屁股。”
在通渭城呆了几天,部队进行休整。我们交通队几个人没事就去街上溜达。在街上遇到一个卖苹果的老乡,我掏出仅剩的那张钞票要买苹果。老乡说:“老总,这钱我找不开。”
我说:“不用找了,给我们每人一个苹果。”
“不要说每人一个,我这挑子苹果都给你们也用不了这张钱。”
我大气地说:“那就把这挑苹果都给我们,你走吧!”
没想到老乡趴在地上给我们磕了三个响头,拔腿就跑得没影了。后来问别人才知道,那张票子都够买条牛了。
我师驻防通渭,一天,师长给我们交通队下达任务,要求我们队组成一支小分队,化装去侦察秦安、天水方向的敌情。由侦察连指导员查玉升①和我带队,这支小分队主要由我队一排担任,另将师部侦察连的一个班配给了我们。政委在会上说:“你们这次侦察,就是要摸清敌情。我师还不知道要在通渭呆多久,你们还要设法搞些粮食,最好有服装,解决部队过冬问题。”
我们领受了任务,穿上缴获的国民党军装,查玉升配戴少校军衔,我戴了个上尉领花。虽说穿上国民党的军服,头上戴着青天白日的帽徽心里别扭,不是滋味,可这军装毕竟比我们那破衣烂衫要整齐得多,骑在马上也真威风凛凛。我们一行三十多人离开了通渭,向东南方向的天水行进。
记得在一个好像叫郭家的小镇,我们穿镇而过。看见一个大院外挂着一块国民党的什么牌子,那上面的字我认不全。查玉升拉住马头折了回去说:“走,去瞧瞧。”
大院的门口有个像民团的哨兵在站岗,查玉升下了马径直朝大院走去。那哨兵横枪拦住查玉升问:“站住!干什么的?!”
查玉升上前搧了那哨兵两耳光,骂道:“瞎你娘的狗眼,你配跟老子说话?叫你们当家的出来。”说着迈步进了院子。
那哨兵挨了打,不敢吭气站到了旁边。这时从里面跑出来个圆脸,边拱手边笑着说:“不知长官驾到,有失远迎,请问长官是哪部分的?”
我大大咧咧地说:“我们是胡长官的前营卫队。”(其实这是瞎蒙的,我根本就不知道胡宗南有没有这个部队称号)
那圆脸点头哈腰,说:“里面请,里面请。”
查玉升朝我使了个眼色就带人进了院子。
我会意地在院门口及镇的两边街口布置了警戒。待我回头进院时,看到查玉升同那圆脸正谈得火热。我不知那圆脸是个什么官,只见他左右张罗人,说是要备饭犒劳我们,正晌午果真开了四桌饭。我们这些穷当兵的哪见过什么宴席,那七碟八碗现在算不了什么,可在那时对我们来说真可谓是美味珍馐的大宴了。长期以来忍饥挨饿,这下可让我们开了荤,我们毫不客气胡吃海喝来了个一扫光。在席间,查玉升对那圆脸说:“我们在通渭把共匪围住了,我这就是要回天水向胡长官报告,前线的弟兄们粮食快断顿了,你老兄能不能在这里给我筹些粮食?”
那圆脸听了这话脸上的堆笑僵硬了,皱着眉头说:“不怕你兄弟见笑。我们这小地方人也不多,粮也不多,哪供得上你们大队伍用粮呀。”
查玉升拉长了脸:“看来你老兄不愿帮忙了。”
“哪里哪里,长官别误会,不知你想筹多少?”圆脸忙赔笑道。
“有多少要多少。”
“那好,那好,我去办,我尽力而为。”他哭丧着脸,不住地点头,吩咐人马上去办。
过了一个多时辰,圆脸来说:“长官,我这地方太穷,除了几个大户有点粮外,其他的就筹不到粮了。”
查玉升用马鞭敲着腿说:“把那几个大户的粮食都给我集来,就算是我借的,到时候还你就是。”那圆脸屁颠屁颠地又去忙活,隔了好一会,他满头大汗进了屋:“长官,筹了四千多斤粮,我算是尽心了,现正在找牲口,弄齐了一起给你送去。不过长官是否留个条,我也好说话呀。”
查玉升说:“好吧,好吧,你写好,我签个名好了。”
圆脸果真叫人写条请查玉升签字。
他边点头边哈腰:“长官,我办点事也不容易,还烦您在胡长官面前替我多美言几句。”
我们忍不住都要笑出声来。
这是我们意外的收获,牲口已经备妥,三十多匹骡马分驮着近五千斤粮食。天已擦黑,圆脸相邀挽留,查玉升怕夜长梦多,露馅坏事,命令侦察连的那个班押送粮食先回通渭,我们大部分人向秦安方向开拔。
离开那小镇,我们在野外露营。天亮准备出发时,才发现我队的张恭信不在队列。我和查玉升非常着急。张恭信是河南商城人,自参加红军后,意志坚定,作战勇敢,我们相信他不会开小差,但就怕他落到敌人手里,暴露我们的行踪。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我命令全队分为几组,分散寻找。花了大半天的时间终于在当地的老乡家找到了。原来张恭信晚上宿营的时候,自己也说不清在漆黑的夜里怎么就迷了路,离营地越来越远,怎么也找不到队伍,直到天亮也不知自己身处何方。偶遇一当地人,那人竟是张恭信的河南同乡,在老乡的帮助下终于找到了我们。虚惊了一场,没有大碍,但耽误了一天的时间。小分队继续着侦察任务。
几经周折我们到达甘谷驿地域。这地方离秦安和天水都不远,几天下来,沿途我们已了解到许多的民情和敌情。
夜宿一骡马店,我们在大院里外发现有许多牲口,库房里还堆了不少的东西,不知是何物。我们问店主,店主说这是一个兰州的商人,办了货今夜在此留宿,明早就赶路回兰州了。客栈里的灯差不多都熄灭了,只有马厩里有人还在给牲口喂夜草。查玉升对大家说尽快休息,明天要起大早赶路,这一晚我们安静地睡了个好觉。
天不亮大家就起了床,院子里不知是什么人在为牲口上驮子,我们也为自己的牲口备鞍准备出发。我和查玉升走到那些牲口旁伸手一摸,几十匹牲口的驮子里竟是棉花、布匹甚至还有几台机器。查玉升同我交换了个眼色,我俩心中大喜,这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查玉升说:“就搞他!”
天蒙蒙亮,那商人吆喝他的人上路。
查玉升向大家作了布置就过去打招呼:“掌柜的,这是要去哪里?”
那商人说是要去兰州。查玉升说我们去通渭,大家是一路的了。商人说:“听说通渭叫红军占了,我可不敢走通渭。”
“嗨,你还不知道,在通渭,共匪的那点人叫我们给围了,你跟我们走绝对错不了。”查玉升爽朗地说。
那商人正愁路上不安全,看见我们穿着国民党的军装,听我们这一说,还真愿意跟我们一块儿走。整个驮队和我们的人上了路向通渭走去。
沿途查玉升吩咐大家少说话以免露馅,他跟那商人天南地北地穷聊起来。
时过晌午,发现有一路人牵马缓行,戴礼帽,着长衫,除一口小皮箱外没有任何行李。我们感到蹊跷,于是拦住他询问,那人一口纯正的东北口音让我们怀疑他是国民党的探子。他神态自如地说自己是位商人,我们搜查了他的全身及随带物品,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查不出究竟我们只有扣留他,让他随我们走。凭直觉,我们认为他不是个商人。此人话不多,从他那遇事不慌心态沉稳的神情,还有从他那机警深邃的眸子里,我们断定这绝非是个等闲之辈。一路上我和查玉升询问过多次,可他滴水不漏应对自如,我们决定将他带回师部审查。
一路向西北方向行进,离通渭不远,那兰州商人说,不能再往前走了,前面有红军。查玉升说,有红军怕什么,这里有我们哩。离通渭越来越近,我师部署在通渭外围的防御阵地已清晰可见。哨卡上有人大声喊:“站住!干什么的?!”
我知道这是二七四团的连哨卡,于是也大声回答:“傻子连长,是我秦懋书呀。”(那时候大家相互都叫绰号,大名反而没人称呼)
哨卡里走出一个人,我接着又喊:“傻子连长,张德魁,是我们回来了。”
我们正在对话,忽听身旁一阵马蹄乱响,原来那兰州商人感觉不对,他夺过一匹马的缰绳,跨上马就跑。我们大喊站住,可他不听。我抬手一枪,“砰”地一声,只见他滚下马来。我的心一沉:坏了,本想吓唬一下,怎么就把他打死了呢!
兰州商人坠地打了几个滚,没起身就趴在地上边磕头边大喊:“长官饶命,长官饶命”。
原来那一枪没伤着他,仅把他的礼帽打了个洞,他是吓得摔下马来的。我终于放心了,说:“叫你站住你要跑,没打死你就算你命大。你跟我们走不会吃亏的。”
就这样我们押着几十驮子的货物进了通渭。
见到我们回来,师长、政委大喜。后来我才知道:这次在郭家小镇搞的近五千斤粟米和包谷,早已由侦察连的那个班押运回来。我们在甘谷驿弄到的近百驮货物都是白竹布、棉花、那机器我们不认识,别人告诉我那是做衣服用的缝纫机。部队要换装,这下可解决了大问题。听说部队给了兰州商人不少钱,留下货物打发他回家,他逢人就说红军的好话,说红军是买卖公平的仁义之师。
回头再说那自称是商人的东北人,我们将他关进一间小房,不停地审讯,可他一口咬定自己是商人,其他什么也不说。阙子清急了,大喊道:“他肯定是国民党的探子,再不说就毙了他。”
我和查玉升也附和着说:“我看他不是商人,一定是军人。他看到了我们的部署,放他不行,杀了算了。”
可情况还没有弄清楚,师首长也没有回来,我们奈何他不得,只得进一步试探并吓唬他。查玉升叫来两个战士,吩咐后将那商人押到院子里靠墙站着,说是要枪毙他。而面对死亡,他也不慌张。阙子清无可奈何地喊了声:“举枪!”
两个战士将子弹推上枪膛,举起了枪。
只听那人大喊:“慢点儿!我想问你们到底是什么队伍?”
我说:“我们是红军!”
“真是红军?”
“真的就是真的,哪能有假。”
“你们不能杀我!”
“为么事?!”
“我受少帅之命来找你们……”
“什么少帅?!”我根本不懂谁是少帅。
“就是张学良少帅,我是东北军……”
“好哇,果然叫我说中了。我早说过,你是军人而不是商人。张学良、国民党、东北军都不是好东西,老子不杀你杀哪个?”听到他承认自己是东北军。我以为是我们的假枪毙起了作用。
当时我们基层的干部战士并不了解全国的局势,也不清楚中共中央的统一战线工作,更不明白国民党中央军和东北军是什么关系。想当然认为东北军也是国民党,国民党就是我们的敌人。
“你到我们这里来干什么?说!”阙子清吼问道。
“我不能跟你讲,我要见你们的长官。”
查玉升觉得这事蹊跷,不能莽撞,决定先将他关押起来,等师首长来处理。
叶成焕政委和宋辅南主任处理完兰州商人的事后,立即赶到了我们交通队。我们向师首长报告了情况并将那人押了上来。
叶成焕对那人说:“我是师政委,他是政治部主任,你有什么事说吧。”
那人说:“我是东北军的,是张少帅的副官。有封少帅的亲笔信,我必须面呈你们的徐向前总指挥。”
“信在何处?”
“请把我的马牵来。”
我们将他的马牵了来,他向我们要了把刺刀,割开了他的马鞍子,从鞍垫的夹缝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了政委。政委看过信封上的字说:“我替你将此信转达。”
那人说:“不行,这封信我必须亲自面呈徐向前总指挥。少帅说过,人在信在。”
政委答应了:“那好,我马上派人送你去见徐总指挥。”
该副官指着我说:“这个小‘上尉’的枪法了得,就让他送我去吧。”
政治部主任给我布置了任务。我带了一个班骑马连夜出发,陪这位自称姓李的副官向漳县奔驰而去。
在途中,我问他为什么一路上就不说这事儿,他说:“一路上你们都穿着国民党的军装,我躲还来不及,怎么能说?”
“那到了通渭为什么还不说呢?”
“到通渭后,我虽然感觉你们像红军,可你们军容不整,穿什么衣服的都有。从服装上也看不出你们是什么队伍,我不能确定,哪里敢说呢。这封信是我军的高度机密,人在信在,我可不敢贸然处之。”
我军走出草地后,部队衣衫褴褛,疲惫不堪,服装五花八门,穿什么的都有,李副官把我们当成了国民党的地方部队或是土匪流寇,难怪不敢吐露真言。当时的我,作为红军的基层干部,对时局并不了解,在甘南,东北军和我们交过手,我们把东北军当敌人,根本就不知道东北军在抗日救国方面和我们红军是一致的,更不知道东北军同我党我军保持着秘密联系。我将李副官护送到漳县,并面交徐向前总指挥,完成了任务。为了打通西(安)兰(州)大道,实现我军的战略目的,我师奉命北出通渭,在静宁地区以南牵制国民党胡宗南部队。二方面军和四方面军的大部队全在漳县、礼县、成县一带,我师单独在甘南的北部与胡宗南的部队周旋,孤军奋战,承受着极大的压力。
1985年,总后勤部副政委白相国②及夫人杨阳同志来武汉,我和老伴谢建华陪二位去探望武汉军区副司令员韩东山③同志。几位老战友相见非常高兴,大家叙旧话今,谈起了许多战争年代的轶事。韩东山,这位当年最先率部在夹金山下同红一方面军会合的红二十五师师长,此时兴致勃勃:“相国,小杨,你们可知道秦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呀。”
我感到诧异,忙问:“韩司令,这话从何说起呀?”
韩东山说:“你忘了?我们三十一军两个师出了草地在甘南,那时我在九十一师当副师长,军长命令我临时带二七四团牵制胡宗南的一个师,敌人比我们多好几倍,要不是你带人掩护我们,我一个团就完了呀!”
我也想起了这件事,接着说:“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我都记不清了,还提它做么事。”
谢建华问:“韩司令,我怎么没有听秦忠讲过这事呀?”
“哎,建华呀,这事秦忠可以忘,我可忘不了呀。”老将军眯缝着眼睛沉浸在深深的回忆之中,他娓娓道出的故事,把我们都带入了那久远的年代。
韩司令的回忆让我也想起了几十年前的这件往事:
我九十三师北出通渭后,两个团分别出击牵制胡宗南部队。一天,师长命令我交通队将二七四团速带回来。那时候,我师没有电台,通信联络全靠我们交通队。我带一排共二十来人准备出发,师长说,韩东山和二七四团的方位大约在东北方向八十里处。
我带领我们一排骑马驰骋而去,到达二七四团应在的位置,可怎么也找不到他们。整个下午都过去了,空旷的黄土荒原上找不见一个人影。太阳快落下地平线,灰蒙蒙的黄昏里只有秋风吹着干枯的蒿草发出嘶嘶的啸叫。我心急火燎不知如何是好。
“指导员,你看!”身旁的胡家燕喊了起来。
我们顺眼望去,北面偏西的位置浓重的尘土飘荡着,像是燃烧的烟尘。战士们高兴地说:“可找到他们了,我们赶快去接应他们吧。”
我感觉不太对头,对大家说:“那不像二七四团,我们的部队没有那么多的人。这尘土浓厚,而且速度不算太快,这是一支步兵部队,少说也有二三千人。这是敌人,一定是敌人!”
胡家燕说:“指导员,你再看那边。”
顺着他的手指,我们发现还有一股尘烟。西边的太阳已落下地平线,在晚霞的映照下尘烟非常明显,这尘烟显然没有北面的那股大。 
“这才是二七四团!”我的判断是正确的。
原来我们骑马跑过了头,现在我们同二七四团,还有敌人大部队几乎成三角形。敌人距离二七四团大约有七八里地,正急速地掠起滚滚的尘烟,气势汹汹地向二七四团扑去。二七四团出草地后经过几次战斗,减员严重,此时也不过几百人。敌众我寡,二七四团危在旦夕。
一定要把敌人引开!我急中生智,让十多个战士下马用刺刀赶快割草,解下绑腿将蒿草捆好拴在马尾巴上。命令这些战士骑马拖草在原地轮圈跑,把尘土搅得越大越好,将敌人引过来。战士们遵命打马,拼命地在原地转圈跑了起来,顿时扬起浓浓的尘烟。我带领另几个战士策马向二七四团奔去。
我的调虎离山计真的起了作用,敌人放弃追逐二七四团,转头向东南方向我们交通队扑去。天渐渐黑了下来,我们几个人找到二七四团。韩东山此时已身负重伤,浑身染血,被人抬着。二七四团与敌人拼杀了两天,他们打得太苦了,几百号人近一半是彩号,敌人要是扑过来,那后果真不堪设想。趁着夜色,我让人将韩东山驮在我的马上,我牵马带着队伍向师部疾行,将二七四团安全带回了师部。我们队那十几个战士吸引敌人,完成掩护任务后也趁黑夜脱离险境,顺利返回了部队。
几十年过去了,往事如烟。老将军的暮年虽没有了当年叱咤风云的英姿,但他那历经沧桑的脸庞仍透出军人的虎虎英气。1986年,韩东山司令员逝世了。回忆记叙的这段往事,仅作为我对老将军的思念,缅怀纪念他。让我们的后人永远记住先辈们为革命事业抛洒热血的那段历史。
1936年9月下旬,三个方面军即将会合,人们都翘首以盼,期待着这一胜利的时刻。我红九十三师驻扎的通渭,实际离红一方面军控制的界石铺已经不远了。然而,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我师接到上级命令,撤离通渭向漳县集结,紧接着又向西行,涉过洮河向临潭进发。这时指战员无不感到奇怪,说是北上抗日,为何往西行走?越往西,汉人越少。我们渐渐又见到一些藏式木楼,看到沿途山坡的石头上刻满了藏传佛教的玛尼刚经文,藏民插挂着的经幡随处可见。那经幡随风飘荡,不由让我们又想起半年前在藏区的时光。此时人心浮动,人们都在猜测是不是又要回藏区?是不是又要过草地?说起草地人们就不寒而栗,那草地真是过怕了呀。这时人们思想混乱,说怪话的人颇多,部队在最艰难的时候都没有人脱队,可这时开小差的现象却时有发生。柴洪儒师长焦急地说:“不能再往西走了,这样下去部队没法带了。”
叶成焕政委心情沉重地说:“完了,完了,再往西走,部队就完了哇!”
好在没走几天,上级传来命令说,前面道路难行,部队全部返回。后来才知道,西行的命令是张国焘下的。张国焘仍抱着他的观点不放,他不愿同党中央会合,他要闹独立,举着“打通国际线路,争取苏联援助”的旗号,准备在新疆建立他自己的独立王国。河西走廊走不通,他准备向南绕行青海到新疆。可这次是连老天都不助他,黄河西岸已是大雪封山,无路可走。此时红四方面军的许多干部,都已认识到张国焘倒行逆施的错误,不再支持他,张国焘的话不再那么灵了,他自己也感到空前的孤立。在朱德、陈昌浩、徐向前等人的努力劝说下,张国焘面对目前的现实,只得同意按党中央的命令北进。
9月底,我红九十三师北返通渭进占马营,不日又继续北上,在会宁地区同一方面军胜利会合。两个方面军分离了整整一年,这一年里我们红四方面军走的是什么样的路啊!
10月上旬,三个方面军在会宁地区大会师,胜利结束了长征。
长征的岁月在历史的长河中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可对我来说则是漫长的磨难,在我的一生中,它给我留下最难以忘却的记忆。难忘啊,那血与火的战斗;那雪山草地的苦难;那融融温暖的战友之情;那冻饿牺牲的战友的英名。这一切通通铭刻在历史的丰碑上,铭刻在我的心里。
───────────
①    查玉升(1914—1998),安徽六安县人。1931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同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并转党。土地革命时期,曾任红四军排长,红三十一军九十三师交通队指导员,参加了鄂豫皖、川陕苏区反“围剿”和长征。抗日战争时期,任八路军一二九师营长、团长。1941年入延安抗日军政大学及中央党校学习。后任晋冀鲁豫军区旅长。解放战争时期,任第二野战军师长,参加了淮海、渡江、广西等战役。新中国成立后,任中国人民志愿军副军长。1957年毕业于军事学院战役系,后任军长,昆明军区副司令员。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
②    白相国(1918—1991),原名白蕖香,山东蓬莱县人。1937年参加革命,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抗日战争时期,任新四军第四支队指导员,豫鄂独立游击支队教导员,新四军第五师十三旅三十七团政治处主任,抗大十分校二大队政治委员。解放战争时期,任(前)中原军区干部教导团副政治委员,豫鄂陕军区第四十五团副政治委员,晋冀鲁豫军区第十二纵队警卫团副政治委员,独立第一师政治部主任、副政委。新中国成立后,任湖北军区政治部组织部长,第四十一军一二三师政治委员,军副政委、政委,广州军区政治部副主任,国家外贸部部长,总后勤部副部长、副政治委员兼政治部主任。1955年被授予大校军衔。
③    韩东山(1905—1986),湖北大悟县人。1928年1月参加革命,7月加入中国共产党,次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曾任红四军营长、团长、师长。参加了鄂豫皖、川陕苏区反“围剿”和长征。抗日战争时期,任八路军一二九师团长、副旅长,东进纵队副司令员。1942年入延安中央党校学习,后任新四军五师第四军分区司令员。解放战争时期,任(前)中原军区旅长,河南军区司令员,豫鄂陕军区第四军分区司令员,晋冀鲁豫军区十二纵队副司令员兼参谋长,江汉军区副司令员。新中国成立后,任湖北军区副司令员兼参谋长、司令员,武汉军区副司令员。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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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三过草地)


严冬过去了,虽然还是春寒料峭,但康北高原的春天渐渐有了春的气息。
南下的红四方面军向西转移,红三十军作为先头部队占领了康北的战略要地——甘孜。陆续翻越大雪山的红军各部队,控制了东起丹巴、西至甘孜、南界泰宁、北临草地的大片地区。为了巩固红军占领的道孚及炉霍地域,我红九十三师奉命南出道孚,与兄弟部队一道钳击盘踞泰宁的国民党李抱冰部。李抱冰的五十三师不敌红军的攻击,弃城南逃康定。红九十三师班师回营,进驻炉霍。
部队原来并不准备在康北立足,仅想筹集必要的粮食和物资后北上。红二、六军团转战川黔滇后向红四方面军靠拢,为了策应他们北进,整个红四方面军都在原地等待。我们师在炉霍一住就是几个月,这个期间,红四方面军整编了部队。从百丈关战役到翻越雪山,红军的兵力消耗很大,由原来的八万之众至此仅剩四万余人。部队的缩编充实了基层战斗部队。方面军总部下辖六个军:
第四军:军长陈再道,政委王宏坤,辖十师、十一师、十二师、独立师。各师不设团,直辖营。
第五军:军长董振堂,政委黄超,辖十三师、十五师。
第九军:军长孙玉清,政委陈海松,辖二十五师、二十六师、二十七师、教导师。各师不设团,直辖营。
第三十军:军长程世才,政委李先念,辖八十八师、八十九师。每师各三个团。
第三十一军:军长王树声兼,政委周纯全,辖九十一师、九十三师。每师各三个团。九十三师师长柴洪儒,政委叶成焕,辖二七一团、二七四团、二七九团。团不设营,直辖连。
第三十二军:军长罗炳辉,政委李干辉,辖九十四师、九十六师。
(我对原属红一方面军序列的第五军、第三十二军的下辖建制不太了解)
直辖骑兵师:师长许世友。
还有王维舟为总指挥的抗日救国军及红军大学。
我交通三队由战前五十多人减少到三十人。此时师部的三个交通队合编为一个队,由原二队队长阙子清任队长,我任指导员。另外重新组建一个侦察连,我的另一个老乡江传正当了该连的连长,查玉升任指导员。
部队整编后,开展了军事训练,根据当时的情况着重训练打骑兵,打夜战、渡江河等。在整训中,我们遇到的最大问题就是粮食。春荒时节,在这地广人稀的康北高原上粮食本来就少,有史以来的藏汉矛盾,加之敌人和反动头人的宣传,藏民们对红军还是不信任。他们将粮食藏起来,而我们几万人在那里必须吃饭,尽管用钱买,但还是吃了他们的粮食,拉走了他们的牛羊,本来就不富足的康北高原更显物资匮乏。我们红军和藏民的关系并不和睦。
为了解决吃饭问题,总部派部队远行征粮。由于当地的物产贫乏,征集的食品有限,部队不得不严格实行分配制,每人每天只有三两粮食,不足部分就用野菜替代。当地有许多野菜,要填饱肚子,红军战士就用野菜果腹。一些人误食有毒的野菜不幸身亡,后来许多人宁愿饿肚子也不肯吃野菜。为了解决哪些野菜能食用的问题,朱德总司令特地去请教当地藏民,并和我们到荒野里挖那些能吃的野菜,办了个展览会,让大家都去看,要大家识别什么野菜能吃,什么野菜不能吃,有些叫不上名字的野菜,就编上号码。我认识了二十多种野菜,感觉灰灰菜和荠菜是最可口的野菜。为了推广野菜,我们交通队又多了一个任务,就是拿着这些野菜的样品,骑着马跑遍下属连队。
康北高原遍地青绿,春夏之交的草地给我们带来了生的希望,红军就是靠这些野菜,度过了缺粮的难关。可以说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支军队,像中国工农红军这样经受过长期残酷的野外生存极限的考验。
我师在炉霍一住就是几个月,我们听说贺龙、萧克①的红二、六军团要与我们会合,大家都非常高兴。记得叶政委从总部开会回来传达会议精神,他说徐向前总指挥在会上讲:“红军各部队都是一个大家庭的兄弟。一方面军是老大,红二、六军团是老二,我们四方面军是老四。上次我们跟大哥没搞好关系,这次一定要同二哥搞好,要不,我们老四就太不讲道理了。”
为了迎接红二、六军团的到来,我们在积极为慰劳“二哥”筹集物资。许多人都学会了用手捻毛线,学会了织毛活,我捐了一双亲手捻线织成的袜子,真心地盼望红二、六军团早日到来。
7月份,听说红二、六军团在甘孜与我们红四方面军的部队会合了,我虽然没有见到红二、六军团的红军兄弟,但两军胜利会合的消息使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后来我们知道,任弼时、贺龙、萧克领导的红二、六军团的到来,增强了朱德、刘伯承等同志抵制张国焘错误路线的力量。
最初,张国焘对红二、六军团这支部队的到来垂涎欲滴,很想把它控制在自己的手中。张想拉拢红二、六军团与他一起拒绝北上,拉拢二、六军团的干部推行他的路线。贺龙、任弼时对张国焘的那套不买账,同张国焘进行了很有策略的斗争,不争不吵,就是要人要枪要子弹。也许张国焘想转圜自己尴尬的局面,或是慑于刚直不阿的贺老总的威名,他同意了将红三十二军交给刚成立的二方面军指挥。
7月上旬,红二、六军团在甘孜组成红二方面军。
张国焘的倒行逆施激起了许多人的不满,大家都认识到南下的路线错了。张国焘的“第二中央”是偷来的喇叭,不敢吹,历经挫折的他面对失败的事实和共产国际的压力,已经蔫头耷脑,不得不宣布撤销他的“第二中央”,同意北上与中央会合。这样就有了我红四方面军第三次过草地。
两个方面军分为三个纵队北上。左纵队辖红二方面军,红三十军第八十八师,红四军第十师、十一师,由朱德、张国焘率领,从甘孜地区出发,经阿坝东出草地向包座、班佑前进;中纵队由红四方面军总部、红九军、红四军第十二师、还有我们第九十三师组成,由徐向前率领,从炉霍地区出发,经毛尔盖北出草地向包座前进;右纵队由红五军、红三十一军第九十一师,以及藏民独立师组成,由董振堂率领,从崇化、丹巴地区出发,经毛尔盖北出草地向包座前进。三路纵队共同北上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同中央会合。
过草地,对我们来说这是第三次了,前两次过草地艰难困苦的情景,在我们心中留下了沉重的记忆,一想到那没有人烟,没有兽迹,时刻能吞噬人的烂草地,就不寒而栗。不说恶劣的自然气候与环境给我们造成了多少艰难险阻,单说那草地上食物奇缺就让人难以生存。为了过草地,在那艰难的日子里,部队还是设法筹集了粮食。每人二十斤青稞、半斤盐,随身携带。部队严令规定,人人必须按定量吃,违者枪毙。那时人都饿极了,还真是有人违令多吃而被枪毙的。
我师经过长途跋涉抵达了毛尔盖的草地边缘地区。
记得一天宿营,我头枕干粮袋睡觉。天蒙蒙亮时,迷迷糊糊之中我感觉有人拽我的“枕头”。那时人都饿极了,立即意识到有人偷拿别人的干粮!我一下子惊醒,伸手去夺我的干粮袋,谁知抓住了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吱哇”一声,把我吓了一大跳。起身扭头一看,只见十来个不高的黑影子呼呼啦啦跑向树林。我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连忙拔枪射击,枪声将大家都惊醒了。阙子清队长赶来了,师长也来了,问我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开枪。我指向树林说有人抢我的粮食。凭借朦胧的晨光,大家定睛一看,哪是什么人呀,原来是一群猴子,这些家伙在树枝上吱吱哇哇抓耳挠腮不肯离去。师长说我随意开枪,浪费子弹违反纪律,把我一顿好熊。我委屈极了,这才发现干粮袋被猴子撕咬破了,青稞撒了一地,一粒一粒细心地捧装起来已不足半袋。我十分沮丧,看来过草地又要饿肚子了。
同志们知道我的粮食丢了,大家一人一小把将自己的青稞递给了我。阙子清不知在哪里弄了半只干羊肉,煮熟后用酥油炸干,碾成粉子后匀给了我半袋。我望着这鼓胀起来的干粮袋,心里泛起阵阵暖流,没有同志们的援助,没有战友们比山高、比海深的团结友爱之情,这次我肯定走不出草地。
踏入草地,我们又见到上两次过草地的景象,早上天气还好,中午时分烈日当空,高原的太阳十分炽烈,人们的脸都晒起了皮,可一到下午,不是风就是雨,半夜还能下起大雪。尽管如此,这次过草地大家有了经验,陷入泥潭牺牲的人大为减少。最困难的就算是粮食了,走了近半个月,每人配备的干粮已所剩无几。经过长期的征战和饥饿、伤病的煎熬,人们的体质十分虚弱。我师行军队伍的首尾竟拉开了一天的路程。此时,我们交通队随师长在前面行进,政委在部队的尾部断后。全师没有电台,就靠我们交通队通信联络。师长命令交通队派人与政委联络,阙子清让我去。由于在道孚养病时,有格桑阿爸的糌粑和牛羊肉滋补身体,穿上阿爸送给我的羊皮筒能抵御寒风,此时我是交通队中身体状况最好的一个了。我领命带上另一个战士向队伍行进相反的方向走去,去找政委。那天下午,狂风呼啸,我俩顺风走还轻松,部队顶风行进就非常困难。沿途看见各团的队伍已不成队列,三三两两,五六成群,大家相互鼓励、相互搀扶着前进。
途中,我见到我原来在二一九团时的老班长——老张,这位在鄂豫皖根据地时从国民党军队投诚参加红军的老兵,我始终不知他的大名。由于他身高体壮,别人就叫他的绰号“老壮”,我总叫他老班长。打百丈关时我见到他,那时他是连长,部队在炉霍缩编,他现在成了排长。过去膀大腰圆的身躯如今瘦骨嶙峋,他那菜色的脸更显得苍白。破布巾子军装罩在身上松松垮垮,一条牛皮带束腰几乎绕了快两圈,皮带头被刀割齐了,原来他们已断顿两天,每天就靠切皮带加野菜煮汤果腹。我还是叫他老班长,其实那年他才三十出头。他带领他们连队的四个战士随团行军,枪挎在脖子上,背上还背着一个伤员,他们五人坐在那里休息。我同老班长说了几句话,看见他们断粮,就要匀些青稞给他。他说什么也不要,说我去部队后面找政委比他们还要多走路,不能要我的粮食。我拗不过他。看到他在寒风里瑟瑟发抖,我心里挺难受,脱下身上的羊皮筒披在了他身上,就起身赶路了。走了不多远,我回头看见老班长将羊皮筒套在那伤员的身上。
在队伍的最后面,我俩找到了叶成焕政委,政委和供给部的一些同志组成收容队,在队伍的后面收容伤病员和体弱掉队者。在草地的行军中,他们是最难最苦的了,由于走在最后,沿途的野菜都被前面的部队吃光了,他们要到更远的地方挖野菜,他们就要走更多的路。我看见政委正用刺刀刮着前面部队吃完丢弃的羊骨架,那上面哪里还有肉呀,刮下来的骨末就这样抹在嘴里。甚至还有这样的事:前面部队的人屙的屎里有些还没消化的青稞粒,后面的人用水淘淘就那么咽下去。也许这都是人类求生的本能,但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顽强的信念:为革命而活着。
看着红九十三师的这支收容队,包括伤病员和掉队的大约有五六十人,我发现论体质和精力我是最好的了。政委对我说:“你现在能不能回到队伍前面找师长?”
我说:“能!”
“那好,”政委说,“你告诉师长,我在后面很好,叫他放心。我一定能跟上队伍,把这些人带出草地。”
看见政委清瘦苍白的脸,再看看这支歪歪倒倒的队伍,我禁不住流泪了。这还能叫“很好”?
“听清了吗?”
“是!知道了!”我行了个礼,转身向队伍的前方走去。
我带着那战士顺着队伍行进的方向朝前赶,一路上超过许多三三两两的人群。前面不远处有个小土丘,我看见张班长他们一行在那里休息,于是喊着朝他们走了过去。几个人都似乎睡着了,三个人躺着,张班长和另一个战士前后坐着,那战士还搂着张班长的脖子。走近一看,五个人没有一点气息,身体都僵硬了。我“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大声喊着老班长,这是被活活饿死的呀!几乎与天相连的莽莽草地死一般的寂静,空旷的原野回荡着我俩的哭叫声,这哭声在昊昊苍穹里显得那么孱弱无力。我发觉我送给老班长的羊皮筒被折好放在他的身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老班长还想着将这羊皮筒留给活着的人。在这茫茫草地上,找不到任何工具来掘坑掩埋这些牺牲的战友,何况我俩也没有力气来掩埋他们。我俩只有痛苦加无奈地离他们而去,就这样将这些亲爱的战友,留在这川西的大草地上了。
我俩用了三天的时间赶上师部,向师长报告了后面的情况。
红九十三师就是这样顽强地与大自然抗争,靠一把把野菜第三次走出了草地。
在我的一生中,达到生存极限的三次过草地的岁月,给我留下的记忆是不可磨灭的。
───────────
①    萧克(1908—2008),湖南嘉禾县人。早年从军,入国民革命军补充第五团,参加了南昌起义,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28年参加湘南起义,曾任中国工农红军第四军连长、营长,独立五师师长,红八军军长,红六军团军团长,红二方面军副总指挥,红四方面军三十一军军长,参加了长征。抗日战争时期,任八路军一二○师副师长,冀热察挺进军司令员,晋察冀军区副司令员。解放战争时期,任华北军区副司令员兼华北军政大学副校长,第四野战军参谋长兼华中军区参谋长。新中国成立后,任中央军委军训部部长,国防部副部长,国家农垦部副部长,军政大学校长,军事学院院长、政治委员等。1955年被授予上将军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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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病卧藏区)


部队翻越党岭山进驻道孚。道孚在川康高原也算得上是个大镇,这里全是藏族人,几乎见不到汉族居民。镇子里看不到像样的街道,几条不平坦也不宽敞的走马的驿道算是马路,穿过许多破旧的木房子。街上见不到人影,寒风扫过早春的高原,道孚更显得空旷荒凉。
记得开进道孚时天刚擦黑,我师住进了一个大喇嘛寺。与镇里所有的房屋相比,只有这喇嘛寺才算得上是全镇最漂亮宏伟的建筑。金碧辉煌的屋顶和外墙,还有那寺院大面积占地的气势,更显出喇嘛寺的肃穆和神秘,寺庙很大,数不清有多少个房间。寺里有口大铁锅,直径大约有两米多,一人多深,可以烹煮整牛整羊,要搭梯子才能上去取食。一只大茶壶有一人多高,要人扛着把子才能倒茶。房柱上到处雕龙画凤,镶金嵌银,殿里雕刻或画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图案,牛头马面、青面獠牙的神怪有些瘆人,只有那佛主慈眉善眼,端坐在正殿。
据说寺里原有一万多喇嘛,他们听说红军要来早都跑光了,只剩下几个铁棒喇嘛留下护寺。   
在我师开进道孚之前,已有兄弟部队先期抵达,红军执行党的民族政策,尊重藏族人民的风俗习惯,与留下护寺的喇嘛达成谅解。我师在喇嘛寺里只住前庭大院和大院边的厢房,任何人不得进入后殿和藏经阁。记不清这喇嘛寺叫什么名字,可这个寺庙真大,光前庭大院住上三千人都不嫌拥挤。由于我身染风寒,重病在身,入寺后就被送到军部医院。
迷迷糊糊、昏昏沉沉地躺了半夜,医生告诉我说医院没有药治重伤风,高烧不退已有好几天了,再这样下去会烧坏人的。
不久,副师长易良品和通司(藏汉翻译)来了,易副师长告诉我,像我这样的伤病员很多,部队现在缺医少药,不得不送我们到藏民家里去养病养伤。我躺在担架上,易副师长和通司将我护送到一个藏民家。
在昏暗的酥油灯下,我朦朦胧胧看清是一对中年夫妇坐在我的身边,通司和他们叽哩咕噜地说着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通司告诉我,那男的叫格桑,女的名字挺拗口,我已记不清她叫什么,他们还有个女儿叫尼玛。要是记不住名字也没关系,叫他们阿爸、阿妈、阿妹就可以了。我问:“我叫他们,他们能听懂吗?”
通司说:“能。”
于是我对他们每人都分别叫道:“阿爸”、“阿妈”、“阿妹”。
我看他们都答应了,灯光下映出全家人的笑脸。
我周身滚烫,满脸赤红,格桑阿爸和阿妈说着什么,他们用湿布搁在我的额头上让我降温,我就这么熬到了天亮。
太阳出来了。格桑阿爸出了门,阿妈和尼玛守在我身边。她们端来不知是什么东西让我喝,我闻到那气味不好,怎么也喝不下去。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格桑阿爸回来了。他从皮囊里掏出一些植物,放在石臼里捣烂,又加了些什么东西,一起放进火塘上的吊锅里熬煮,屋里弥漫着浓浓的中药气味。阿妈盛了些汤水,扶我坐起,要喂我喝。我盯着那碗,紧咬牙关,就是不张口。从我疑惑的目光中,他们明白了我的意思。格桑阿爸端起碗,咕噜咕噜将汤药喝了下去,抹着嘴,嘿嘿笑着将碗底朝天翻了过来,证明这药没有毒,他喝完了。藏民原来是这样真诚豪爽呀,我接过阿妈递过来的碗,咕噜咕噜喝了个干净,也将碗底朝天翻了过来。他们一家三口人都高兴地笑了。
阿妈让我躺下,又在我身上盖了件大羊皮袍子。不一会儿,我周身出汗,每一个汗毛孔似乎都张开通畅,顿时感觉好多了。
就这样连续喝了两天的药,我的烧退了下去,精神也好多了,这才觉得肚子咕咕乱叫,真想吃东西。阿妈出去不知从哪里买来了大饼和牛羊肉,我虽吃了一些,但胃口不算太好。阿妈着急了,他们对我比划,我明白,这是在问我想吃什么。我想吃鱼,真想吃鱼呀。我也比划着,但好半天他们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不明白我的意思,不明白我到底想吃什么。还是尼玛机灵,她从火塘边拾起一块浮炭递给我,我用浮炭在木地板上画了一条蹩脚的鱼。他们明白了,可他们谁也不说话。尼玛坐到了一边,阿妈和阿爸小声嘀咕了半天,我一句也听不懂。
太阳落山时分,格桑阿爸又出去了。直到黑夜降临,格桑阿爸提着一条鱼进了门,全家忙活起来了。他们笨拙地把鱼拾掇好,放进了吊锅里。火塘里的火噼噼啵啵地燃烧,久违了的鱼汤香味从锅里飘溢出来,让人馋涎欲滴,我终于喝上鱼汤了。看着我啃一口大饼,喝一口汤那美滋滋的样子,格桑一家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后来我才知道,藏族人民是不吃鱼的。他们把鱼看作神,人怎么能吃神呢?为了我,为了一个不曾相识的红军战士,他们破了戒规。他们把心中的神宰烹了奉献给我,把我从病魔死神手里拉了回来,还我原气,让我有了神的力量。格桑全家为我所做的一切,藏族人民的深情厚意,我将永远铭记。
虽然身体还很虚弱,但几天后,我已能起来活动了。
我环视这藏式木楼,原来这木楼分三层:底层是牛羊圈;二楼是人住的地方,用一根粗圆木砍出锯齿状,作为上下楼的独脚梯,斜靠在二楼,供人上下;顶楼是个阁楼,通常贮放粮食及杂物。藏民家的摆设,一般都很简单,除了几口木箱没有什么家什。屋子一个角落是一口火塘,烤火做饭都靠它。火塘上的吊罐就是煮食物的锅。藏民睡觉也很简单,没有床,在地板上铺好牛羊皮毛毡子,合衣躺下,盖上大羊皮筒就行了。他们不用枕头,用手撑头就可睡觉。格桑家底层圈有几只牛羊,顶楼也贮有粮食,可以看出,格桑家是属于中等水平的人家,不是奴隶娃子。
格桑全家对我很客气。格桑阿爸是个典型的康巴汉子,高原的阳光将那方脸晒得紫红紫红。他头戴皮筒帽子,宽大的藏袍裹在身上,一根绦带缠腰,腰带上斜插着一把漂亮的藏刀。平时什么东西都揣在藏袍里,怀里能装下他的整个世界。吃饭的时候,阿爸从皮袍里掏出一只铜碗,朝碗里吐上唾沫,再用衣角擦拭,这碗就算干净了。他用茶水拌上青稞面,和上点酥油,就是糌粑。他捏好一个长形的面团后,递给我,又抽出藏刀,将那烤得半生不熟的羊肉割一块递过来。他把我当成最尊贵的客人。虽然不习惯,但我还是就着酥油茶,吃着他递过来的食物,我知道应该尊重他们的习俗。
阿妈是个老实厚道的藏族妇女。她总是低着头弯着腰,我不知道她究竟有多大的年纪。额头和眼角满是皱纹,那是高原寒风在她的脸上刻下的岁月痕迹。由于阿妈总是弯着腰,宽大藏袍的前襟几乎拖到了地面,腰间扎着由许多颜色的布块拼接成三条竖条状的围裙,后来我知道那叫“班颠”。她平时不怎么说话。藏族男性是一家之主,家中的一切都是格桑说了算。从她那双粗糙乌黑的手和那对慈祥的眼睛,我看到一个勤劳善良的藏族母亲。
没有几天,我和格桑的全家非常熟络了,大家都很随便。从比划中知道尼玛那年十六岁。她成天缠着我又闹又笑,像只快乐的喜鹊。尼玛乌黑长长的头发编成许多小辫子,再合成一根大辫子。满头披挂着的银、铜首饰,耳朵上还戴了个大耳珠。尼玛鸭蛋型的脸庞上,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笑起来弯成两个月牙,一对酒窝甜甜的很好看。藏民们没有洗脸的习惯,尼玛的脸总是乌油油的,高原的太阳将她的两个颧骨晒成绛驼色,但那棕黄色的脸上还是洋溢着少女本有的红润。
尼玛很活跃,她常带我去附近的几个藏民家串门,大家坐在一起晒太阳,喝酥油茶。藏民们对外面的世界知道甚少,他们把我看成走南闯北的大人物,语言不通,他们找来通司与我聊天。因此,我也学会了一些简单的藏语,并了解了他们的一些风俗。我得知,屋后山坡上用石块垒成的基座是插旗杆用的,用绳子拉住旗杆,绳子上就可以挂经幡。藏民信佛,各种经幡的颜色代表着不同的意思:白色代表天空,黄色代表土地,绿色代表风,蓝色代表水,红色代表火。藏民们把自己的祈盼和愿望虔诚地挂在了绳子上。藏民豪爽直率,他们把我当朋友,送给我一些羚羊角、藏红花,还送给我一块“卡垫”(这是用手工制作的纯羊毛毯子)。我和他们相处得非常融洽,换上他们的“曲巴”(服装),就同他们没有两样。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二十多天过去了。
川康的糌粑和牛羊肉使我恢复了元气,脸色也逐渐红润起来。在格桑全家精心伺候下,我完全康复了。尼玛整天还是缠着我嘻笑疯闹,从通司那里,她知道我叫“秦懋书”,可她记不住这个汉文名字,她就将这个“懋”当成“猫”,总是手作猫状叫我“喵”。有天,她备好鞍后要我同她去遛马,我很高兴,可是格桑阿爸不许。他呵斥尼玛,尼玛委屈地躲到了屋角里,看得出阿爸对我出去不高兴。
参军多年,我一天也没离开过部队,这二十多天在藏民家养病,虽然与格桑全家相处非常融洽,但仍十分思念首长和战友们。师长和政委、还有我队的战士,都来看过我,可是我的心早已飞回了部队。几次我对阿妈说要回部队,阿妈不允,由于语言不通,我同他们也讲不清楚。许多天过去了,在这里住着憋得慌,想念部队,想念首长和同志们,我归心似箭呀。
高兴的日子终于来了,易副师长和通司来接我回部队。见他们进屋来,我兴高采烈,可格桑全家脸上布满阴云。格桑与易副师长还有通司说着什么,我不知道,但可以看出格桑全家不想让我走。后来,通司和我开玩笑说:“你就留下来吧,给他们当个上门女婿,他们喜欢你哩。”
我着急地说:“那怎么可以!我要回部队。我只是把她当着妹妹。”
“嗨,不说了,不说了。”易副师长打断我的话,不让我多说。他一再对格桑全家表示感谢,并留下一些藏洋作为我养病的费用。
我随易副师长和通司出了门,格桑全家出来相送。格桑从阿妈手里接过一件皮筒送给我,这件皮筒在我第三次过草地时可起了大作用。我用学会的藏礼作答,伸开双手,深深鞠了一躬,我抬起头看到格桑全家人眼里都闪着泪花。格桑全家、还有川康藏民们对我的恩情,我会永远记在心上。我正正规规又向他们行了个军礼,上了马。
夕阳西下,寒气阵阵袭来。回首望,格桑全家还站在那里,那光秃秃的山梁上,落日映着格桑一家三口人长长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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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风雪党岭山)


冬天来了,漫天的大雪覆盖了川西大地。
南下的红四方面军在百丈关战役中失利,全线退守天全、芦山、宝兴一带,被迫由进攻转入防守。由于四川军阀和国民党中央军在这一地区继续围追堵截,红军只好与敌军对峙,坚守着自己最后的这片阵地。
天寒地冻,漫山皆白,由于缺衣少粮,部队的给养和兵源都得不到补充,红军渐入困境。张国焘坚持南下的主张,使红军遭遇极大的艰难险阻。敌人集中优势兵力向我进攻,红军虽然英勇善战,但伤亡不断增加。我红三十一军的两个师损失过半,形势对我们越来越不利,南下失败已成定局。
捱到1936年2月,红军总部许多人认为不能再这样下去,不能与敌人在这里长期对峙拼消耗,应迅速撤离天全、芦山、宝兴,向西或向北转移,争取北上同中央红军会合。张国焘面对失败的现实哑口无言,但他并不放弃自己的错误主张,不愿意放弃他的“第二中央”,不愿意北上与党中央会合。
由于南下碰壁,特别是百丈关受挫,张国焘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自我标榜一贯正确的张国焘,面对这种结局也无法向部队解释。共产国际代表的电报否定了张国焘的“第二中央”,肯定了党中央的正确路线,这无疑给了张国焘当头一棒。朱德总司令、刘伯承不断地劝说、批评他,甚至连徐向前、陈昌浩的态度也都很明朗地倒向了朱、刘一边。
张国焘原来认为,四方面军是自己的部队,他是四方面军的核心,没有他就没有四方面军。
他仗着人多枪多与党中央分庭抗礼。但此时,他才意识到,徐向前总指挥和陈昌浩总政委的言行也会直接影响到整个部队。应该说没有四方面军,就没有他张国焘。
心急如焚的张国焘为了稳住阵脚,鼓舞士气,不得不同意采纳徐向前的建议,将中央红军北上后在直罗镇大捷的消息告知部队。部队知道了中央红军打了大胜仗,更是认为“中央北上正确,四方面军南下没有出路”,从干部到战士要求北上的呼声日益高涨。
2月间,川军和国民党中央军开始了大举进攻,红军在天全、芦山、宝兴的防线不断被突破,形势日益恶化。敌情越来越严重,东有刘湘,南有薛岳,西有刘文辉和李抱冰,敌人已实行了三面包围,红军的惟一出路只有北上。在众人的要求下,张国焘不得不采纳大家的意见,向西康①转移。红四方面军各部队陆续撤离天全、芦山、宝兴地区,朝北行进,经过达维、懋功再向道孚、炉霍、甘孜地区转移。
北撤的红军在途中又遇到了大雪山。
第一座雪山就是夹金山。这是我们第二次翻越这座雪山。有了上次的经验,我们作了些准备,在这隆冬季节,我们战胜了老百姓称“神仙不敢攀”的夹金山。
部队越过夹金山后,转向西行进,横亘在我们面前的大雪山是折多山脉的主峰——党岭山。这是我们遇到的最大的雪山,它比夹金山还要高,海拔五千多米,半山以上覆盖着皑皑白雪,积雪终年不化。据当地人讲,山上天气变化无常,一会儿是朗朗晴日,一会儿又狂风怒吼,生命不能在那里生存,当地藏民们将此山称为“神山”。他们将当地的歌谣告知红军:“万年党岭大雪山,离天只有三尺三,鹰过此山脱层皮,人过此山难返还。”当藏民们得知红军要翻越党岭山时,无不惊讶地说:“这个季节要过雪山,简直不可能。你们要是能过‘神山’,你们就是神。”
部队要翻过“神山”,在这天寒地冻的高寒地区,我们打宝兴时缴获敌人的棉衣,经过三个月的战斗,现在已经成了破衣烂衫,根本不能御寒;我们没有鞋,只能找些破布包裹那双皲裂的脚,再踏上草鞋。为了过大雪山,人们都在想办法找粮食和御寒的东西。有的人穿着破旧的棕榈皮制成的坎肩;有人找来没有硝制的牛羊皮筒裹在身上;也有人找些破布、毛巾准备包裹脖颈和耳朵。我交通队每人准备了二斤干粮,干粮是大米磨成的粉子;半斤茶膏,就是将茶叶煮烂,熬制成米糖式的块状便于携带,喝时用手捏一点放在水里就成了茶水。每人打了三双草鞋,配好登山防滑的铁脚码子,还准备了辣椒、生姜和老酒。我们坚信一定能够翻过大雪山。
红四方面军各部队陆续翻越党岭山,我红九十三师紧紧跟上。
党岭山东麓的山下生长着大片的森林,部队一直在森林中穿行。经过连续行军,在下午时分,我们已行进到半山大森林的边缘,树木渐渐稀疏了,气温越来越低,头顶上不时飘下被风从树上吹落的点点雪花,我们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脚下已有了积雪。前卫报告,往上就是灌木矮树和荒草甸,再往上就是雪线。
根据出发前当地藏民提供的情况,得知要过大雪山必须在中午以前越过山顶,否则一到下午,山上狂风大作,人到那里就别想活命。师首长命令在森林里露营,第二天清晨开始向大雪山攀登,一定要在中午时分越过山顶。
森林里的地面上覆盖着没脚脖子深的积雪,部队在森林里搭帐篷宿营。这哪里是什么帐篷,砍一些树枝支撑搭架,铺上各人的被单、毛毯、线毯,七八上十人能挤在里面就算是帐篷。
黑夜降临,部队派出了警戒哨,大家背靠背蜷缩在一起取暖休息,熊熊的篝火抵挡不住严寒的侵袭。半夜下起了大雪,鸡蛋大的雪花纷纷扬扬从天而降,无声地落在帐篷上,覆盖着战士们的身躯。不知过了多久,我们几个人的帐篷“咔嚓”一下坍塌了。雪太大了,压塌了帐篷。我们从雪窝里钻出来,发现罗家贵不在,慌忙喊他的名字。雪窝里传出他微弱的声音,我们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他从雪窝里刨出来。
天蒙蒙亮了,师长要我喊司号长吹起床号。我放眼一望,白茫茫一片,棚子全被雪覆盖着,有些棚子倒塌了,形成一个一个的白雪包。起床号吹响了,只见雪堆慢慢蠕动,从中钻出人来。人们相互刨雪,将一些露宿的战友拖起来。大家手脚都冻麻木了,慢慢踏脚使身体活动,才能站稳。在这恶劣的气候,严峻的环境下,一些伤病缠身、身体虚弱的同志再也没能站起来!
天亮了,我们穿过森林向山上走去。
党岭山海拔很高,但山势不算险峻,越往山上走,树木越稀疏,低矮的灌木没有了,脚下是枯黄的高山草甸,再往上就是雪线。越过雪线,满眼皆白,一片银色世界,看不到生命的痕迹。回首望,洁白的山梁上一队黑影在蠕动,星星点点的红旗在白雪的映衬下更显得鲜艳夺目。部队上了雪线,狂风呼号,雪籽冰碴伴着狂风飞卷,打得人脸生疼,气温下降,到了零下二十多度。在山下被汗水濡湿的军装顿时成了“冰铠甲”。
狂风呼啸,风雪弥漫,冰屑雪粒打得人睁不开眼睛。山上空气愈来愈稀薄,胸膛像有块沉重的铅团压着,人们每走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力气,许多人只能站着大口大口地喘气。一些体弱的人抗不住了,大家拖着他们赶紧往下跑,歇一会儿又爬上来,要是这时有人掉队,无人帮助和施救,那就死定了。我们踏着没膝深的雪往上攀,柴师长在上山前命令我队每人砍一根棍子,此时又命令我们在前面拍打雪路,好让大部队通过。在我们之前已有兄弟部队翻越雪山,山峦上留下他们踩乱的脚迹。经过风雪,这些脚迹被大雪覆盖了。根据依稀可辨的路迹,我们拼命用棍子拍打雪地,终于开出了一条雪路,部队沿这条雪路蹒跚前进。
行进的速度慢了下来,队伍遇到了大冰板。冰板上,狂风将雪吹得干干净净,漫坡的冰面滑溜溜的站不住脚。我们用刺刀凿坑,慢慢挪动脚步,大家手牵手走了过去。师长和政委抬着抬子,担架上躺着一个伤员。不知谁的脚下一滑,担架倾斜,师长失手,那伤员顺着冰坡滑下了山崖,施救没有任何希望。师长自责,捶胸顿足,泪流满面。在这大雪山上没有官兵之分,大家都是骨肉兄弟呀!在山上,我跟着几头牦牛走。别看这些家伙黑不溜秋,但性情温和,长长的毛裹着笨拙的身躯,爬山走路确实是行家。我几次陷入雪坑都是战友们牵牦牛将我拖出来的。我们爬上山顶后,听说有人背的行军锅太兜风,被大风连人带锅刮下山去了。在山上不敢停歇,不能蹲坐,不能大声说话,要尽量保持体力。
登上山顶,风停了,雪住了,满目皆白,云层渐开。放眼四望,座座雪山鳞次栉比,巍峨峥嵘。灿烂的阳光撒满雪山,漫山一片耀眼的光芒,刺得我们的眼睛都睁不开。一些人睁大眼睛转动脖颈在张望什么,突然有人哭了起来:“我的眼睛,我看不了,我看不见了呀……”
原来,雪光反射使许多人得了雪盲症,眼睛红肿,什么也看不见了。我按上级的要求,通知部队用单层布蒙住眼睛,以遮挡强烈的反射阳光。透过布的经纬缝隙,我们根据依稀的光亮,判明方向后摸索着前进,看得见的人手牵着得雪盲症的人,慢慢挪动脚步。
山顶上空气稀薄,我正大口喘着粗气,二班长张益洲告诉我,他班有个战士躺倒走不动了。我赶紧回走过去,看见那个战士奄奄一息地躺在雪地上。我着急地拽着他说:“快起来,不能在这里躺下,要不就没命了。”
可那战士已经爬不起来了,他半眯缝着眼睛无力地对我说:“队长,我不行了,你穿上我的这件衣服,你们能爬过雪山,我……我……”
话没说完他就咽气了。
我强忍着悲痛,不许任何人脱下他的那件棕榈皮做的坎肩,要让这位牺牲的战友在冰天雪地里能暖和些。
这时,有位首长过来,命令我说:“脱下他的坎肩,让活着的人穿上,不能让更多的人死在山上。”
我服从了命令,脱下他的坎肩让我队的另一个战士穿上。在这大雪山上,那些体弱的伤病员经不住恶劣的自然环境的摧残,他们被风雪吞噬了生命。我不记得这位战士的名字,也挪不动他的躯体,我们不得不含泪将他留在了大雪山上,让他与大雪山永存!
开始下山了,我跟随的几头牦牛真是能干,遇到雪坡时,它们就将前蹄收起半跪,两条后腿张开支棱着顺着山坡滑了下去。我和战友们也学着抱紧枪支和装备坐在雪地上,顺着山坡往下溜,像坐滑梯一样又快又省劲。牦牛,在红军翻越雪山时立了功,大家都亲热地称它们是“革命牛”。
在半山腰,我队战士发现了一眼温泉。在那雪凹里,温泉汩汩地往上涌,形成了一汪池水,热腾腾地冒着热气。真没想到天寒地冻的大雪山上竟有这等好地方。我望着这撩人心肺、能驱寒暖身的温泉,迫不及待地脱光衣服跳了进去。几个战士也像我一样,脱光了衣服跳进温泉。
泉水略有点烫,外面是冰天雪地,池水却荡漾着春意。我们泡在池子里,温泉浸透了我们的每一个毛孔,周身的血活了,冻僵的四肢舒展了。我们相互搓擦着,把长期行军作战积下的污垢搓得一干二净。这时,师政委叶成焕走过来说:“洗完了上来穿好衣服,千万别着凉。”   
路过这温泉的部队,许多人都像我们一样跳进去泡了个澡。
由于长期征战,生活环境太差,我的体质虚弱,洗完温泉澡受了风寒,就病倒了。在行军中,我开始发烧,脑袋像要炸裂,浑身像散了架似的疼,两脚像踩着棉花软得走不动路,不得不骑着师长的马行军。师长和政委两人抬着担架,担架上躺着一名伤员。首长们抬担架,我却骑在马上,这算什么。实在不好意思,我悄悄溜下马来。师长见我满脸通红,一摸我的额头热得烫手,他发了脾气,政委也在唠叨,训斥我不得任性,硬是逼我上马。
在这艰苦的战争年代,红军官兵一致,同甘共苦,亲如手足,官兵间的战友情温暖着每个红军战士的心。染着重疾的我,就这样骑在马上迷迷瞪瞪地走下了万年大雪山——党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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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西康:旧省名,1928年设立,管辖区包括今四川省西部和西藏自治区东部。新中国成立后,先后分别划归四川省和西藏自治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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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0-16 22:30:25 | 只看该作者
35(喋血百丈关)


南下的红四方面军搅了四川军阀的好梦。对“沃野千里的天府之国”,蒋介石早就垂涎三尺,他借“剿灭赤匪”的机会已派大批嫡系部队入川,他一方面想彻底消灭红军,另一方面则为了乘机削弱和收服四川的地方军阀势力。在这种形势下,他将四川各军阀推向战争的前沿,让川军同红军对阵,他好坐收渔利。蒋介石出钱出枪,派出大批的国民党军政要员入川“建设四川”,对川军进行了整编,整编后的川军充实了建制,补充了武器弹药,战斗力也有所增强。
红军中纵队翻越夹金山后,顺着一条溪河神速前进,部队连晚饭也未吃,就打响了攻占宝兴城的战斗。
南面是敌人的防线,川军杨森的部队层层设防,防线从宝兴县城一直向外延伸到百十来里,我们的先头部队下山后不久就同敌军接上了火。
我们要突破的方向,地势险要,左边紧靠陡峭的大山,右边就是从夹金山淌下来的一条河,河水冰冷浸骨,水流湍急。敌人在主要的道路上设防,构筑牢固的工事,架设大量的机枪阵地。我师二七九团和师侦察队展开攻势,由于地域狭窄,兵力伸展不开,敌人的机枪疯狂地扫射,封锁住红军前进的道路。红军数次猛烈地进攻,都未能奏效,部队伤亡较大,大批伤员撤了下来。我见到我的一位老乡、师侦察队的指导员江传正,他身负重伤,浑身是血,手臂被枪弹打断了。我师攻击未果,师长急红了眼。
天已黑了下来,中纵队司令员王树声叫去我师师长陈友寿,批评他作战不力,命令当晚一定要拿下敌人这个阵地,乘势夺取宝兴城。
陈师长从指挥部返回,召集了作战会议,会上认为根据地形,我们硬冲是不行的,即便强攻取胜,伤亡的代价太大也不合算。有人向陈师长提议:兵分两路,一路正面佯攻;另一路从侧面攀岩上去,抢占制高点,夜摸偷袭。师长决定这样打,但善打夜仗的“夜摸常胜军”二七四团,正在另一阵地攻打敌人的防线,距此还有三十来里路,调二七四团是来不及了。有人说:在川陕根据地时,夜袭青龙观的部队就是二七四团二营和师部交通三队,二七四团调不来,交通三队在。在川陕根据地反“六路围剿”时,陈师长虽率两个团在西线作战,但他麾下的二七四团和交通队在东线的战绩传遍全方面军,他当然知道青龙观之战。师长即派人把我叫到作战会上,布置任务,命令我交通三队和二七九团实施攀岩攻抢敌人阵地的计划,当晚必须打通道路,配合大部队攻取宝兴。
半夜时分,我带领全队和二七九团三营的八连出发,沿着山边陡峭的石崖开始攀爬。这里的崖壁虽有些坡度,但不像当年青龙观那样陡峭,对于我们来说比较容易攀登。我命令我队一班,由班长胡家燕带领先攀,胡家燕参军前在家是个缝纫匠,大家也就叫他“裁缝”。胡家燕和罗家贵(人称“猴子”)都是我队的攀岩能手,两人在夜袭青龙观时都立过战功。此时,他们立即开始攀崖,不多久,胡家燕爬上崖顶,顺着山崖抛下来一根绳子。一班全上去了,他们将每人的绑腿扭成绳子放了下来,我队几十人全都拽着这些绳子和绑腿攀上崖顶,二七九团的八连也悄悄上来了。
我们摸黑从崖顶向纵深行进,山下传来一阵阵枪炮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我知道这是我们师在组织正面佯攻,吸引敌人的注意力,掩护我们的行动。
我们加快了脚步向山下疾行,很快就发现了敌人设置的拦截工事。我队和三营八连分别扑向几个主要的工事,打响了偷袭战的枪声。一阵猛打猛冲,敌人根本没有想到红军会从崖顶冲打下来,抄他们的后路,此刻蒙头转向,不知所措。我们的攻击完全打乱了敌人的计划,敌军混乱中全无战心,丢弃阵地向宝兴溃退。
我师主力此时吹响了冲锋号,红军像潮水一样冲过敌人设置的工事,沿大路迅猛追击敌人。我们这支执行偷袭的奇兵,也汇入大部队,乘胜前进。真是兵败如山倒,溃退的敌军一路丢盔卸甲,涌入宝兴城,几处败军汇集城内,不久,即弃城向芦山方向逃遁。
拂晓时分,我军占领了宝兴县城。敌人运来的许多物资都成了我们的战利品,仓库里的棉衣都慰劳了红军,我们每人穿上了一套新棉衣。
大部队乘胜前进,一直把敌人逼到了芦山县。在芦山阵地上,中纵队司令员王树声把我的手紧紧握着不放,说:“小秦呀,你们队配合二七九团夜摸奇袭打得好呀,宝兴拿下来了,我建议总部给你们队记功。”
我兴奋地说:“军长,在草地你要是把我枪毙了,这个功我就立不上了。”
王树声拍着我的肩膀,放声大笑:“你个小裸日的,哈哈……”
这次打了胜仗,师长非常高兴,他对王树声讲:“我们交通队在一般情况下不拿出去,只有在关键时刻才会拿他们上去打硬仗,拿出去,一定叮当响。”
首长们开怀大笑,我好久没有见到他们这样高兴了。
中纵队夺取宝兴城后迅猛向前突进,前锋直逼芦山城下。按原订计划,右纵队已打下天全,向飞仙关和名山逼进。此时,右纵队一部支援我中纵队,他们分兵两路钳击敌人,全歼守敌一个团和援敌一个旅。我中纵队包围了芦山,与敌人展开了殊死的拼杀。
剿灭红军是四川军阀的共同愿望,同时他们又时时提防蒋介石吞并四川。为了维护他们的自身利益,刘湘早就有一套对付红军的方针,即凡是直接威胁到他利益时就“死拼”,与他利益无直接冲突时就保存实力。可这时红军已突破宝兴、天全,若他再丢失芦山和名山,红军就会直逼雅安和邛崃,届时成都西南的大门就会洞开,他的老巢会受到直接的威胁,后果将不堪设想。
宝兴、天全已失,芦山又危在旦夕,刘湘急得火烧眉毛,为解芦山之围,他拼命遣兵增援。
为了尽早打下芦山,那晚,王树声军长命令我师在次日早晨八时一定要夺取芦山县城。
我红九十三师打下宝兴后,二七四团和二七九团分两路逼近芦山。此时,二七九团不知何故,尚未到达指定位置,仅二七四团担任一个方面的主攻,力量明显单薄。二七九团联络不上,陈师长和叶政委急得团团转。
我领命向王树声军长报告我师的情况,王军长闻知大怒:“我命令拂晓发起攻击,八点钟一定拿下芦山城。现在都八点半了,你们九十三师稳得像个菩萨,还冇开打!狗X窝的陈友寿,敢违抗命令,老子非毙了他不可!”
军情紧急,我飞跑回师部,传达王军长的命令。红九十三师不得不在布置不全的情况下,向芦山县城外围发起了进攻。
战斗打响了,敌人为了保全芦山,城内的敌军拼命抵抗,城外的敌军不断增援,敌人是越打越多,战斗进入到白热化程度。地面敌兵与红军拼杀,天上敌机助阵,轰炸扫射,我军阵地上顿时腾起一片片烈焰。敌人的飞机天亮后起飞参战,这时我才明白王军长为什么命令我师早晨八时前夺取芦山。此时,我们在山上就能看到敌机在雅安机场上频繁起落,投完炸弹就飞回去,装了炸弹又来轰炸。大家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将那“黑乌鸦”从天上拽下来。二七四团数次冲锋,攻不进城,伤亡越来越大,芦山城前倒下了大批的红军战士。我们师部的交通队和侦察连都投入了战斗。红九十三师兵力不足,仗越打越艰难,就在此时,二七九团赶到,立刻投入战斗。战斗异常激烈,我红九十三师同敌混搅在一起,厮杀得难解难分。
我师伤亡极大,二七九团团长周道成、政委韩文吉不幸牺牲,丁副团长接任指挥不久也身负重伤。千钧一发之际,红三十军李先念率部增援,我们士气大振。敌人在我们连日强攻下,已抵挡不住,弃城而逃。红军迅速夺取了芦山县城。
战后,红九十三师打扫战场,整理部队,望着伤亡惨重、建制不全的队伍,陈师长伤心地抱头痛哭。他悲伤地对我说:“小秦呐,这打的是什么仗哟!仗没打好,团长、团政委牺牲了好几个,我有责任呀。可这仗不能这样打下去,我早就说过,我们南下,面对这么多的敌人,部队还能拼几次呢?!中央北上是对的,听张国焘的,我们没有前途。”
叶成焕政委心情沉重地安慰陈师长:“师长,这话千万不能对外说呀。我俩还欠着一笔账,上级没和我们清算哩!”
我心里明白,政委是指强渡嘉陵江后,他俩命令部队杀俘虏那事。
夺取芦山后,几路红军发起凌厉的攻势,虽有些伤亡,但部队士气高昂,大有横扫川西平原之势,不久红军又夺得名山、姚桥。在11月中旬,按“天芦名雅战役计划”占领了天全、宝兴、芦山、名山等地。红军的初步胜利鼓舞着大家,人们仿佛看到红军打开了川西门户,成都已指日可下,前景一派光明。我们都还没有意识到,艰难的决战还在后面。百丈关,这个成都真正的门户还紧锁着,一场真正的恶战就摆在眼前!
百丈关,在莲花山、天台山、总岗山的群山之中,一条溪河从群山中穿越,一条公路蜿蜒其间。这条公路是名山通往邛崃、成都的惟一隘路,这里也是通往西康的咽喉要道,百丈关就坐落在名山与邛崃城之间的公路隘口上。打下百丈关就可直趋邛崃,攻下邛崃,成都的门户就会大开,我们就可以长趋直入,那富庶的天府之国将敞开胸怀迎接我们。
就在红军攻打天全、芦山时,川军的败兵溃退邛崃一线;刘湘急调王瓒绪的第四十四军、范绍增的第一四六师和他的当家部队唐式遵的第二十一军,另外调四川边防军总司令李家珏的四个混成旅急赴雅安、邛崃地区;刘湘最精锐的部队郭勋祺第一四四师、杨国桢第一四七师被红军重创,败退川西平原后又重整旗鼓;国民党中央军薛岳的两个军也开始动作,由南向北推进,逼近雅安。一时间,敌军集结了八十多个团,约二十多万人的兵力来对付红军。
俗话说:“得四川可控中国,稳巴蜀可平天下。”红军凌厉的攻势使得蒋介石再也坐不住了,他亲临成都坐镇。刘湘对四川大小军阀发布紧急号令:“与赤匪血战到底,誓死保卫成都平原。”川西的地主阶级为保住他们的既得利益和统治地位,这时都倾注全力对抗红军。当地的土匪、反动团会的武装组成民团,也加入了抗击红军的反动阵营。一时间,乌云翻滚,邪气嚣张。刘湘这个四川的大军阀,为保住他在四川的霸权,亲临邛崃,将把守成都大门的赌注押在了百丈关。
百丈关地点重要,但地势并不险要,向北距邛崃近六十里路,月儿山、夹关、三角塘、天车坡,顺着百丈关,从西北至东南成扇形一字摆开。
百丈关一带地势开阔,多是小丘陵地区,沟渠纵横,耕地阡陌,初冬时节,田里已种上了庄稼。在这丘陵地带,几乎所有的山头都成了两军争夺的焦点,控制了制高点就掌握了优势,双方部队都在迂回作战,穿梭在丘陵下的田地间。
敌人沿着百丈关向北至邛崃的一路上,在大坡顶、燕子沟、挖断山、鲤鱼桥、黑竹关等地修筑了大量的防御工事,组成道道碉堡的封锁线,企图抗击红军。此时红军兵分三路:左翼是红三十军第八十八师,中路为红九军第二十五师,我们红九十三师为右翼。为了打通百丈关的道路,我军迅速向川军发起全线的攻击。
此时,红九十三师战前易帅,陈友寿师长和叶成焕政委被撤销了师长和政委职务,调红军大学学习。柴洪儒①调来我师任师长。全师将士对师长、政委被撤职调离,心潮难平,依依不舍。
陈友寿,这位农民出生的红军师长能征善战,可文化底子差,大字不识几个,靠敢打敢拼、出生入死当了师长。要论打仗,没说的,九十三师就是在他的带领下成为方面军的一支主力部队,他常为此自豪。这次被撤职的原由是因数月前强渡嘉陵江后,他义气用事,为报仇,命令部队将屠杀我师被俘将士的敌一个团数百俘虏劫杀,违反了红军的俘虏政策,犯了严重错误。另外,在攻打宝兴、芦山战斗中被上级斥责为指挥作战不力,严重失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自阿坝南下后,他对张国焘的一些做法有意见,张国焘对他极不信任。此时被撤职,深深刺激了陈友寿。他对二七九团周道成团长、韩文吉政委、丁(长子)副团长的牺牲深感内疚(丁副团长在战斗中身负重伤,战后因伤重不治而亡)。他认为,此时撤销他的师长职务,今后也无出头之日;调他去红军大学是对他的惩罚,红军大学大都是些知识分子,自己犯了错误在那里会受到歧视。强烈的农民意识及自尊心使陈友寿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他沮丧、沉沦。后来,红军在百丈关惨遭挫折,他对红军的前途和自己的命运失去了信心,在绝望中吞鸦片泡子自杀了。
叶成焕政委也因杀俘虏违反纪律之事以及芦山之战失职而被撤销了师政委职务,他和陈友寿师长一同调红军大学学习,但不久就返回了红九十三师,重新任师政治委员。
新上任的师长柴洪儒,个高壮实。早年从军国民党部队,任机枪连长,系中共秘密党员。1931年2月,他同魏孟贤(中共党员)领导和组织了年关暴动(也就是当年的“六安兵变”),率领两个营起义,当时不仅在皖西及整个鄂豫皖地区,而且在全国的国民党军队中也产生过相当大的震动和影响。柴洪儒作战经验丰富,也是四方面军中的一员战将。柴师长接任后,根据总部的命令率队向右绕过百丈关,从东南部的蒙山进入总岗山脉,向蒲江挺进,任务就是捣毁李家珏的指挥部,大力穿插截断百丈关敌人的退路,形成两面夹击,夺取百丈关后再向北突破邛崃城。
战斗打响后,我师两个团一路挺进,进展顺利。第二天的中午在大兴场附近,同李家珏指挥部的警卫部队交火,大有踏灭李家珏之势。
可就在这时,我师接到情报称,刘湘在百丈关的西北面集结了十多个旅的兵力,在那里设埋伏,专等红军进口袋,然后包围歼灭。于是,我师停止了按原计划向纵深穿插的行动,迅速撤出了战斗。师长命我急赴大兴场,将在那里的二七四团带回百丈关。我带领一个班,骑马赶往大兴场,将师长的命令传达给二七四团的周时源团长,当夜将二七四团安全带回来。尔后,向西直插公路上的治安场重镇。我师分兵几支增援兄弟部队,投入了攻打百丈关的战斗。
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一不真实的情报使得我师这支奇兵没有发挥战略作用,失去了奇袭斩腰的劲力,致使在百丈关的整盘棋中,因情报有误,走了一步令人痛惜的错棋。我师从百丈关与邛崃之间的撤军行动,使百丈关的敌人不战而解除了红军对它的威胁,消除了后顾之忧。敌人将百丈关同邛崃连成一气,把兵力全部用在了百丈关。
北线红军在邛崃以西发起猛烈的攻击,占领了许多要地,抵达白鹤山,直逼邛崃城。白鹤山距邛崃城也就只有五六里路,若打过邛崃就是一马平川的川西平原,成都无险可守,届时就成了红军的囊中之物。邛崃、成都告急,敌人惊慌失措。刘湘心急火燎地调兵驰援邛崃,他甚至作了放弃邛崃退守成都的最坏打算。但由于南线我师的撤兵,减轻了对敌人的压力,北线红军失去了这个支撑,加之南下以来,一路获胜的红军对国民党和川军死保川西平原的决心和部署的兵力以及作战能力估计不足,也由于兵力的悬殊,北线红军几战之后已感攻力不足,失去了强攻的锐气,没能攻下邛崃城,沿原路后撤了。
南北两线红军的后撤,使战局失去了最有利的战机,战场形势急转直下,等醒悟过来已为时晚矣,实在令人扼腕痛惜。
如果南线我师按预定计划直插纵深,打掉李家珏的指挥部,斩敌中腰,川军在蒲江、邛崃一线的防御就会很快被打乱;百丈关的敌人腹背受敌当然无心久战,定会回师救驾邛崃,退守成都。如果北线红军有了我师的支撑,也会加强攻势,直取邛崃,届时百丈关的整个战役形势将随之改变,成都也将不再属于刘湘的了。
非常遗憾的是,历史往往没有“如果”,可以说,一纸错误的情报,改变了四方面军的整个命运。疯狂的敌人没了后顾之忧,就拼命向百丈关地域增兵。战斗越打越大,七万多人的红军面对三倍以上的敌人,二十个团的红军苦战八十多个团的敌军,双方共一百余团的大混战在百丈关地域全面展开。
仗越打越激烈,我师以一部监视名山敌军,主力从蒲江大兴场向南撤退,往西直插治安场投入了黑竹关战斗。百丈关战情告急,我师又派出一个团从马鬃岭赶赴百丈关增援兄弟部队,使得那里的阵地得以巩固。
红军在各阵地英勇奋战,一路追打敌人,可源源不断增援的敌兵一拨一拨地涌入战场。红军各路进攻分散了有限的兵力,敌人的反扑使得红军一开始的追击战变成了阻击战。增援的敌军挤满了公路,在敌军官的威逼下,敌士兵像蛆虫一样蠕动冲锋。我师由于兵力分散,后备力量明显不足,已不能发起新的攻势,只能固阵坚守。双方的伤亡严重,红军的兵力损失无法补充,而川军廖泽旅得到周绍轩旅的增援缓过气来,频频向我师黑竹关阵地出击。
我师面对敌人的疯狂进攻,有些吃不住了。柴师长命令部队撤出黑竹关,退到挖断山附近阻击敌人。
这仗已打了三天三夜,我们人困马乏,而川军的攻势越来越猛,整个百丈关的战斗已进入白热化态势。我师第二梯队已补充上去,敌人动用了大口径火炮,我们被压制在黑竹关至挖断山一线。双方战斗像拉锯一般,一会儿作犬牙状,一会儿成胶着状。我们打退了敌人无数次的冲锋,硬是用刺刀将敌人逼退了二里多地。然而,川军周绍轩旅在我阵前修筑工事,与我们对峙彻夜。敌人以少部兵力袭扰我军,大部的川军不断向这一带集结,渐渐对我们形成了大的包围圈。
上级命令我师不要出击,积蓄力量准备对付敌军的围攻。川军由原来的六个旅急骤增加到十五个旅,国民党中央军薛岳的两个军也进入战斗,敌军在兵力上形成了绝对优势。
这是战斗的第五天,天刚亮,敌人就发动了进攻。敌人的排炮猛烈轰击着我们的阵地。中午时分,敌人的飞机飞临我们上空开始投弹,阵地上一片火海,战壕上的盖沟棚被炸得无影无踪。我们躲藏在岩石下、壕沟里,炸弹和炮火翻江倒海般炸得我们不能动弹。敌人的排炮轰击延伸,跟着步兵就哇哇冲了上来。我们利用丘陵、树丛、深沟和简易工事与敌苦战,机枪枪管打红了,子弹打光了,就去夺敌人的武器。敌人像蝗虫一样拥入我们的阵地,师预备队早就用上去了。我交通三队死死保卫着师指挥部,同时又抽调了一部分人到各营、连去接替牺牲了的指挥员指挥战斗。炮火刚过,硝烟弥漫,尘土飞扬,待我们刚喘了口气,就发现敌兵已冲入了我们的阵地。柴师长大吼,率我们投入了短兵相接的白刃格斗。
阵地上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声、厮杀声、喊叫声,震人心肺。
我将驳壳枪插进腰间,拣起一支步枪与一敌兵对垒,两眼死死盯着那敌兵,刀尖对刀尖,眼睛对眼睛,头发根都发炸了。那敌兵突然大叫一声挺枪突刺,刀尖朝我前胸捅来。我注视着他的肩部动作,在他出枪时就有防备,一个防左侧击,拨开他的刺刀,上前一步挥枪打去,枪托一下砸在他的腮帮子上,把那小子打了个趔趄,满嘴喷血。我的眼睛死死盯着敌人,一下也不敢眨,忽觉脑后嘶嘶风响,我暗叫不好,就势向右横挪了一步。原来身后的另一敌兵见我与他的同伴拼刺刀,他举着大砍刀趁机从背后杀来,由于我横跃一步躲过这一刀,身后这敌兵的大砍刀没砍中我,“呼”地一声却直接劈开了那个与我对垒的敌兵的脑袋。我横跃一步后顺势回身出枪,刺刀径直捅穿了身后这个敌兵的腹部。两个敌兵倒下了,我满脑门子是汗,心中暗叫好险!这时我松了口气,才觉得胳膊隐隐作痛。胳膊不知何时被划伤了,这点小彩不叫伤,我端枪又冲入了阵地前沿。
经过一番厮杀,我们将冲上来的敌人赶出了阵地,用刺刀将敌人逼退百十来米。川军当官的杀红了眼,嚎叫着只要冲锋就赏大洋、赏烟土,并组成督战队枪毙退却的士兵。敌人组成了“敢死队”在迫击炮和机枪的掩护下又冲上来了。阵地上双方又搅在了一起,短暂的枪声伴着刺刀拼杀的铿锵声响彻阵地,那真是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双方的伤亡极大,敌人又一次被我们赶出了阵地。
激烈的战斗使我师后续无援,而敌人的增援部队却源源而至,像潮水般涌向百丈关各阵地。再这样挺下去,对我们十分不利。柴师长让师部作战科长向总部呼叫,要求增援,实在不行就准备寻道后撤。这时,敌机又飞临我师上空,俯冲扫射,盘旋投弹。刹那间地动山摇,烈焰熊熊,弹片横飞,在空中嘶嘶啸叫,大家都伏卧在几乎被填平的壕沟里,爆炸掀起的土噗噗啦啦盖落在我们身上。这里离雅安很近,敌机扔完炸弹又飞回雅安装弹,一个起落又来投弹,几乎没有间断。一颗炸弹“呼”地飞来,我急忙滚进附近的一个弹坑,炸弹落地爆炸了,炸翻掀起的土把我埋了进去。战友们好不容易将我从土里刨了出来,我随身背的包裹布带断了,身上背的五十块银洋的公款也撒落被掩埋,找不着了。
我师的伤亡越来越大,柴师长急红了眼,找到我问:“看到田厚义②没有?”
我说:“没有。”
田厚义是师部的作战参谋。
师长骂道:“他娘的田厚义,我叫他寻路准备撤退,半天连个影子也没见到,是不是开小差了哦。秦懋书,你去找他,见了人,给我把他毙了,回来报告我。”
我领命回答:“是!”拔腿跃出阵地,向后山坳奔去。
我和田厚义非常熟悉,他绝不会开小差。在这样激烈的战场上,开小差能跑到哪里去?情况紧急,一定要找到他。
飞机的炸弹在阵地及阵地的四周爆炸,我连滚带爬边躲边跑,时时注意俯冲下来的敌机。在后山坳里我看到一个小柴棚,就奔了过去。
在柴棚边,我发现田厚义匍匐在地上,双手捂着耳朵。
我对他大喊:“田厚义,你个裸日的还躲在这里,师长到处找不到你,要我来找,说是找到你就枪毙了你。”
敌机还在投弹,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盖住了我的喊叫。
原来田厚义奉命寻路时遭到敌机的攻击。飞机炸弹在他身边爆炸,爆炸的气浪将田厚义掀出几丈远,他被震昏了过去。我找到他时,他刚醒来。迷迷糊糊地问道:“啊?你说啥?师长要枪毙谁呀?”
我急了,对他说:“你快跟我回去,我不枪毙你。”
我拉起他就跑。田厚义还没有清醒过来,鼻子和耳朵里还流着血,糊里糊涂地跟着我就走。
我又嘱咐道:“我走前面,你跟着我,离我远一点,要不师长见了你,给你一枪也会打着我。我就说你去找向导去了,千万莫瞎说呀。”
田厚义点点头,离我十多步远跟在我的后面。我俩拼命跑,躲开敌机的炸弹回到师部。
师长见我回来就问:“找到田厚义没有?”
我回答道:“找着了,他去找向导去了。”
师长放下望远镜说:“那算了,向导找到没有?”
田厚义战战兢兢地答:“没……没有,老百姓躲飞机都跑光了。”
“整理东西,马上撤离阵地。”师长下达了命令。
几十年后,田厚义还对我说:“老秦呀,你让我捡了条命哩!”
这一仗我军损失极大。打宝兴时,我交通三队是九十多人,两仗下来仅剩的五十多人又伤亡了大部分。撤出阵地后,师长清点人数时问我:“小秦,你队还有多少人?”
我哽咽着说:“只有十二个人是好的,牺牲了十七人,其他全是伤员,枪都没人背了。”
师长闻讯悲痛万分,搂着我痛哭起来。交通队的损失都这样严重,战斗部队就更不用说了。我们师伤亡过半呀,红九十三师多少年来打了不少的大仗、恶仗,牺牲从来没有这样惨烈过。许多好战友就这样倒下了!鲜血洒满了百丈关!
红军在百丈关苦战七天七夜,共毙、伤敌人一万五千余人,自身也损失兵力近万人。
百丈关决战,红军从战略进攻转入了战略防御,全军撤出百丈关地区,转移到九顶山、五家口至名山附近的莲花山一线扼险防守。而此时,川军主力集中在名山、邛崃地区。国民党中央军薛岳部的六个师占据雅安、天全地区。敌五十三师李韫珩部扼守西南康定、泸定地区。敌人还调兵遣将,大肆构筑工事,加紧封锁,从北、东、南三面对红军形成包围,准备伺机大举进攻。红军被压迫在川西山区,南下东出均不可能,处境极为不利。
冬天来了,本来夹金山以南的宝兴、天全、芦山地区的冬季气候较暖,可此时一反常态,老天似乎也与红军过不去,突然下了多年未见的大雪,气候奇寒。红军缺衣少粮,更是雪上加霜。部队伤病员多,减员后又无法补充,陷入了极端困难之中。干部情绪波动很大,战士怨声载道。我回想起在毛尔盖见到毛主席的情景。毛主席当时就说了:“我们只有北上,北上才是正确的。”
“攻占成都城,南下吃大米”的口号不喊了。几个月来,南下红军由最初的六十多个团约八万余人,到了这时已锐减到二十八个团约四万多人。人们都不说话,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悲痛。此时传来北上的中央红军在陕北与陕北红军和红二十五军会合的消息,相比之下,广大指战员都认识到中央北上的路线对了,南下是没有出路的。张国焘的南下方针将红四方面军引上了灾难之路。
川西的百丈关,这个地图上并不起眼的小地方,燃起的战火如此惨烈,我们几万英勇的红军战士血洒疆场,长眠在此。是张国焘的错误路线造成了如此多的冤魂。历史将永远记住在百丈关所发生的悲壮的一页
───────────
①    柴洪儒(1903—1936),又名柴洪宇,河北大名县人。1928年入国民党第四十六师二七二团当兵,后任机枪连连长,193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31年2月随该部队地下中共党员魏孟贤在安徽六安县发动“兵变”,使该团两个营起义。起义部队加入了中国工农红军鄂豫皖边区教导二师。历任营长、团长,红三十军八十九师师长,红三十一军九十三师师长。参加了长征。1936年10月在甘肃南部的甜水堡战斗中牺牲。
②   田厚义(1906—1987),湖北大悟县人。1929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30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任黄安独立一师三团连长、营长、红七十三师营长、红三十一军九十三师作战参谋、红九十一师二七一团参谋长。参加了长征。抗日战争时期,任八路军一二九师三八六旅七七二团作战参谋、三八六旅司令部作战科科长、补充团参谋长、一二九师新编第八旅二十二团团长。解放战争时期,任冀南军区独立第四旅副旅长、第二军分区副司令员,湖南军区常德军分区司令员。新中国成立后,任湖南省公安总队副司令员,湖南省军区副参谋长、副司令员。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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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0-16 22:29:45 | 只看该作者
34(翻越夹金山)


红军总部发布了“绥(靖)崇(化)丹(巴)懋(功)战役计划”。
南下的红四方面军顺大、小金川前进,沿途同川军作战,历经半个月,红四方面军攻克丹巴、懋功两座县城,占领了绥靖、崇化、抚边、达维、日隆关等要地,击溃川军六个旅,消灭和俘敌三千余人,完成了绥崇丹懋战役。继而,兵分三路纵队继续向南挺进:右纵队由红四军、红三十二军组成,四方面军参谋长倪志亮为右纵队司令员兼政委,率部从丹巴直取天全;左纵队由红九军的二十七师,除留一部巩固抚边、懋功外,该军政委陈海松为左纵队司令员兼政委,率主力直逼灌县、大邑之敌;中纵队是中坚主力,由红三十军、红九军的二十五师和我们红三十一军的九十三师组成,方面军副总指挥王树声任司令员、李先念任政委,率这支主力部队向宝兴进发。徐向前、陈昌浩率总部跟随中纵队行动,中纵队的任务就是先占宝兴、芦山,得手后向名山、雅安及东北方向进攻。10月下旬,我中纵队向千年雪山——夹金山挺进。
此前,我们曾经翻越过几座雪山。由于那几座雪山山势不算险要,翻越时,除了寒冷尚不觉有太大的困难。夹金山与那几座雪山就有些不同,它像一道难以逾越的雪墚横陈在我们面前。夹金山,海拔四千九百多米,山峰白雪皑皑,高耸入云。红军对翻越夹金山无所畏惧,但我们确实没有经验,不知夹金山与那几座雪山到底有什么不同,翻越这样的雪山该做些什么准备。
部队找到当地的老百姓探询,一些老人说:山上终年积雪,寒气逼人,要过山必须在上午九点钟以后,到下午四点钟前过完,否则将会冻殁于山上;要多穿衣服,喝些烧酒和辣椒汤,使身体暖和。最好手拄木棍,防止跌倒;山上不准讲话,不能笑,不能坐,如果犯了山神就会死人。我们笑着说:敌人设的层层障碍,道道封锁都被我们战胜了,我们红军也一定能翻越这夹金山。
中纵队从达维西南出发,沿着河沟向山麓挺进,白茫茫的大雪山就在我们面前。部队行进到山腰,脚下浮动着白云,气温骤然下降,此时部队全穿着单衣。环顾四周都是皑皑白雪,抬头望,上面是雪的陡壁,脚下是雪的深渊,银光耀眼,双目刺得睁不开。先头部队在冰雪上凿了些窟窿,我们手拉手,一个跟一个踏着这些脚窝小心前进,稍有不慎就会跌进万丈深渊。越往上走,天气越冷,风卷雪花漫天飞舞,人在霏霏雪雾中行进,几米外就看不见前面的人。单衣抵不住风雪的侵袭,脸上身上像被千百把尖刀刺划着,人人禁不住浑身哆嗦,牙齿打颤,都把羊皮、棕榈毛、麻布片等物,只要是能御寒的东西全裹扎在身上。
空气渐渐稀薄起来,我感到呼吸困难,大口喘着粗气,我的枪伤痊愈不久,身体虚弱,头晕,腿软,走一步喘一步,真想坐下来歇歇。我知道在这雪山上是不能停歇的,坐下来就会被冻死,可这双腿已不听使唤,只觉得浑身一软就扑倒在雪地里了。交通二队队长阙子清一把拽起我,拖着朝前走,好半天我才缓过劲来。鹅毛般大的雪片被狂风裹着扑打在人们的脸上身上,大风几乎要将人刮倒。山上除了狂风的怒吼声,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现在我才知道老百姓说山上不能说话、不能笑,是真的,因山上空气稀薄,大声说话要消耗许多体力,再说,大声说话的声波,也会引起空气的震动,酿成雪崩。
阙子清找来我队一班的通信员涂兴凯照顾我,就匆匆追赶队伍去了。涂兴凯,四川人,因长得细嫩,大家都叫他“丫头”,我知道涂兴凯近日患病,尚未痊愈,我俩相互搀扶着,随队伍慢慢沿山梁行进。
在雪坡上,我们见到一些红一方面军战士的尸体和一些遗弃物。原来这是上次中央红军翻越夹金山时牺牲的战友。雪花覆盖了他们的躯体,狂风又刮走了这些积雪,他们静静地扑伏或仰卧在冰雪中,任风雪无情地抽打、呼啸。他们把自己年轻的生命献给了革命事业,他们与茫茫雪山同在,与浩浩苍穹共存,我们每一个活着的人都不应该忘记他们。
狂风卷起的雪粒几乎又要掩埋了这些尸体,我们无法安葬这些牺牲了的烈士,强忍着心中的悲痛继续前进。高山缺氧,人们大口喘着粗气,相互帮扶,一步一步地向上攀登,接近山顶时,风越刮越大,雪粒、冰雹打在脸上身上生疼。我和涂兴凯胳膊挽得更紧,踏着没膝深的积雪,艰难行进,战友间那股生死与共的革命情谊使我们的意志更加坚定,共同的革命的理想使我们充满信心,我们终于登上了山顶。
极目远望,漫天飞舞的雪花,银装素裹的峰峦,组成一个洁白的世界,山顶上数面鲜红的战旗在狂风和飞雪的翻卷中飘扬。放眼向下望去,冰雪绵延,银峰叠立,皑皑白雪的山梁上兀立着几座藏民用石头垒起的插经幡的基座,那基座上竖着孤零零的木杆。长长的队伍宛若一条深色的长龙,在这洁白的世界里游动,长龙中时有红旗在风雪中舞动,点缀出一种绚丽的风景。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跟随大部队开始下山。山高坡陡,一步一滑,部队行进的速度非常缓慢,遇到几个雪坡,同志们像坐滑梯似的滑溜下去。阵阵欢笑充满着革命的乐观主义,它感染着整个红军。只有红军这样的队伍才能战胜这称之为“生命禁区”的夹金山。
冰雪渐渐停飞,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冷雨袭面,浸湿了我们的军装。走过一段路,再回头看时,那皑皑白雪、莽莽冰山已经被我们远远抛在身后。萧华将军的《长征组歌》唱得好:“红军都是钢铁汉,千锤百炼不怕难。雪山低头迎远客,草毯泥毡扎营盘。风雨浸衣骨更硬,野菜充饥志更坚。官兵一致同甘苦,革命理想高于天。”是的,我们能够克服千难万险,战胜这大雪山,靠的就是坚定的革命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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