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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连载』 《篡清》 作者: 天使奥斯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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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1 02:25:27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八章 - 最长的一天(上)

光绪十九年,三月四日。

南洋爪哇,泗水。

天色才蒙蒙放亮,街头的华人店主们就招呼着学徒下板门。市声也渐渐儿的响了起来。送水的马车哗愣愣的碾过街道。当这些店主揉着眼睛走出门儿的时候。就发现街头巷尾的各处华校,已经聚集了好些儿人,都是穿着白色衫子的青年人。

而且,都是华人。

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聚集起来的。大家都在热情的谈论着,商议 着,一面面旗帜都铺开了,有的青年正光着脚踩在旗帜上面,用朱砂笔写着口号。

有的领袖模样的青年人站在人群的最上面,大声的动员:“这是我们南洋青年会的第一次集体陈情游行活动,要让洋人看看咱们的团结。只要咱们华人团结在一块儿了,就什么都不用害怕!大家把女同学围在当间儿,小伙子们站在外面。只管喊咱们的口号……目标,东爪哇省的荷兰人总督府!”

底下的华人青年各色各样,有白皙一些的学生,还有脸色漆黑,胳膊粗壮的青年割胶工人。吼得最大声的那个领导模样的,有的店员都认识。这不是李家的某位小少爷么?他们怎么聚集起来的?

除了李家的少爷,黄家,郑家,陈家的那些少爷们都瞧见了不少。都穿着白衬衣,卷着袖子,分着手里的一大堆小旗帜。脸上一个个都挂着灿烂地笑容。仿佛在过什么节日一样。

年轻的学徒。店员,端着水盆,拿着抹布张大嘴傻呆呆的看着眼前一切。读着卷动的标语上面儿的口号。

“维护华校生存,开放华校禁令!”

“华人有受教育的权力!”

“华人是爪哇繁荣的根本!”

“所有华侨,团结起来!”

店老板们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切,想了想,默不作声的进屋,拿一挂鞭炮出来搁在树上。身边店员瞅着一个功夫。丢下手里东西就跑了过去。他们多是在华校夜校念书识字儿,艰难地学习文化的年轻人。这个时候还有按捺得住的?老板们也没有喝骂,只是看着这些年轻人背影摇摇头。

噼里啪啦鞭炮声炸响,白烟火药味儿缭绕声中。有些华校老师已经夹着布做的书笔卷儿赶过来上班。看着眼前场景,三步并作两步就赶了过去。有的围在人堆外面接旗帜标语,有的朝人堆里面挤。似乎还想和领头地青年商量什么。但是群情激愤之下,谁还理着他们。最后这些老师都摇头叹气,站在自己学生前面。还有的赶紧拔腿就四处去报信,有的去领事馆,有的去华人大宗族家。对于这些青年自发组织起来的活动,他们也是事先一点儿信都没有。突然就来了一个大的,这叫人怎么吃得住?

街头巷尾远远有一些土著看着,都蹲在那儿阴沉着脸。巴冷刀都掩了起来,还有些四下乱窜。不过没人敢靠近,铜哨声声当中。一些警察已经陆续赶了过来。夜班的没下值,白班的还没上值。寥寥的也没有几个人。一堆藤壳帽掂着警棍看看,都傻了眼。四下猬集的年轻人,何止千万!一声声汉语,混在一处,直冲云霄!

李璇也在自己过继的哥哥旁边,兴奋得小脸通红,眼睛亮闪闪的。白色衫子将她发育良好地年轻身体裹得紧紧的,只露出她最灿烂地笑容。不少青年这还是第一次看见李璇,这一刻。除了参与这次活动的热情,就只剩下目眩神迷。他们的吼声。在这一刻都变得要更加大了起来。李星站在队伍上面,大声的吼道:“一百四十七所华校联合陈情游行,现在开始!让他们听听咱们的呼声吧!咱们再不是只会逆来顺受的团体了!”

队伍象一股洪流,顿时涌上了街道。无数华人站在街边看着。有的还加入了进去,一股股洪流从四下赶来,汇合在一处。不多的警察们就傻看着。看着这些队伍涌上了泗水地主干道士罗毕打大道,青年们的热情,似乎要将远处粼粼闪动地南洋海水都要卷动起来。

在爪哇有华人定居开始的数百年的历史当中,从来未曾有过这样的场面。过去数百年当中,一直只是被认为勤劳、忍让、温和、善良的华社团体,也第一次发出了他们作为一个流落海外的游子团体的呼声!

历史,从最细微处开始改变。

其实,这样的潮流已经酝酿百年,只是等待合适的时机将其唤醒。只要祖国一点小小的支持,唤起的就是这些游子百倍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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泗水,丹戎佩拉克港。

随着值星官的铜哨声音,致远来远两船的水兵们都从甲板底下钻了出来。集合在前后甲板开始晨操。他们这里有举动,对面的两条荷兰老式巡洋舰的水兵们也朝这里望了过来。这些在殖民地服役的水手,看起来都懒洋洋的,倚着栏杆看着眼前这些长辫子水兵们的举动。不时还有零星的口哨声,嘲笑声响了起来。

徐一凡那里还暂时没有接到申饬的电报,因为北洋管不着他。总理衙门那些大佬,要他们商量出一个交涉眉目,处理意见来,还有得等呢。反正大清的官儿,都是过一天算一天,只要不火烧眉毛,都是装鸵鸟的货。

徐一凡那里暂时安逸了,可是北洋衙门,水师衙门,甚至朝廷的海军衙门,给这次放洋编队长邓世昌的电报却是一份接着一份。都是要他立即放船,离开泗水!

每次邓世昌的回答都是一样儿的,机器未好,无法放船。要不就是来远先走,致远还留在这儿修理。那边估计也在挠头,邓世昌远隔万里,现在还一时拿他没有法子。来远致远分开,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两条船在一块儿,也好有个照应约束。

最后只有一再电报往来:“……该员需实力管带两船,将备兵弁不得有一人踏足岸上。若与泗水逗留修理期间,致来两船与当局土著有一丝冲突,唯有锁拿该员严办,勿谓言之不预也!”

邓世昌就是顶着这么大的压力,将致来两船留在这里,还利用编队长的身份,将电报讯息严密封锁起来。

这些日子,北洋这些水兵也明显看得出来局势紧张了起来,两条荷兰巡洋舰就未曾离开过他们左右,炮门每天总有些时候儿是大开着的。码头上几个陈旧的炮台都派驻了人。天天打着瞟远镜子朝他们两条兵船监视。港务的官员,一天来三次,问致远什么时候修好。

大家都隐隐约约听说,泗水华人似乎要动。每天邓世昌都皱着眉头在后甲板散步,看着他沉稳的身形。水兵们也就安静下来,天天儿在闷热的天气下守着自己兵船战位。

能为自个儿同胞撑一把腰就是一把,只要邓大人不说走。这个时候儿没人想走,倒是装出一副将机器修得热火朝天的样儿。

“邓大人,怕是拖不下去了,煤也加完了,水也加完了。什么东西都补充完了。来远一天放两三次交通船来问,机器什么时候儿好……咱们不让洋人工匠来检查,说小毛病,咱们自己就能修。可是转眼修了半拉月了,再修不好……”

说话的是致远舰的大管轮曾洪基,这是邓世昌从工匠当中提拔出来的心腹。什么事儿也不瞒着他,他也最明白邓世昌的心思。

这个早晨,他搓着手一脸为难的看着邓世昌。

邓世昌皱着黑黝黝的眉毛看着曾洪基。不过是个千总前程的手下恭谨的叉手垂头。

“咱们还能等多久?”

“机器调试一天,加锅炉水一天,再最后检修一天……三天顶头了。”

邓世昌扶着栏杆看着远处,低声自语:“难道就这么走么?”

曾洪基也低声道:“大人。咱们归着北洋管哪,再抗命,大人地前程……反正难道咱们真能和洋鬼子开炮?”

邓世昌不语,半晌才低声道:“这里几十万华人……徐大人说得好。难道咱们就眼睁睁看着不管?咱们兵船在这儿一天,也许他们就能多平安一天。洪基,你是没有看着那些华人百姓看着咱们的眼光!什么时候儿,才能让我大清威名,播于海外?”

曾洪基只是苦笑。他是邓世昌心腹手下,有些话儿也敢说:“大人,咱们在家里都被人欺负,更别说这些出来的人啦……咱们还能怎么着?”

邓世昌捏紧了栏杆:“处处都是这样,时时都是如此。别人能维新振作,咱们为什么就没人只手擎天?”

这话小小千总曾洪基却不敢接。只能低头。邓世昌拍着栏杆,一时也是郁郁。最后转头问曾洪基:“锅炉机器如何?”

“随时可以上足气压,除了船底没刮,跑十四节是没问题的。管保出不了事儿!”

“枪炮,弹药呢?”

“……大人,这事儿不归标下管。”

邓世昌一笑,刚才心思用得深了。他摆摆手:“去吧,随时做好生火准备。命令一下,四个钟点就要能升足气压出发,可明白了?”

“标下遵命!”

邓世昌微笑的看着自己这个精干的手下。对自己的船,自己的将备弁兵。他向来是满意得很。这也是他一生心血所寄。

可是有些事情,他却是无能为力。就在曾洪基转身欲去地时候儿。邓世昌突然面色一变,看着远处隐隐约约的泗水城市。

“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曾洪基侧侧耳朵,仔细听着。少顷却是邓世昌的爱犬太阳拖着舌头奔了过来。太阳已经渐渐升起来,热气浮动,海面如同镶金仿佛,眼前还是水蓝山碧。邓世昌蹲下来摸摸爱犬的头,眼神儿却向远处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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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儿,徐一凡也才在公馆里醒来。

今天的行程早已安排好。既然世家对他不表支持,双方不欢而散。也只有在华人中下层当中多做功夫,拉拢人心,筹集款项,多物色几个可用青年带走。

洋人那里也要去,摆足了仪仗,和他们商谈泗水近来局势紧张的情况。这个钦差地名义,不管是不是头小帽子大,他徐大人是准备顶到底了。他已经决定,一边承诺一定稳住华社局势,不向更激烈的方向发 展,一边也要洋人承诺,不能做出危害华社的事儿。

必要的时候儿,他不惜拉着虎皮做大旗,说一些武力护侨的狠话。

洋人听不听是另外一回事儿,他必须要将这个心力尽到。而且他的举动传出去,在南洋华人社团当中声望地位,又将更上一层。对于他筹款事业,也更加的有帮助。

底下随员都知道徐一凡的为难,国家实力如此,负责交涉的大佬们也是如此。让他一个钦差委员顶着钦差大臣的幌子尽力去办这些事情……

徐一凡真地是竭尽自己的能力了。

每天心事沉沉地他,不过睡四五个小时就醒来。到了这个时代,竟然从来未曾如此心力交瘁过。哪怕是才穿越的时候,无依无靠,又遇上马贼,也没感到自己如此够呛过。

唯一安慰地事儿就是,随员们看着徐一凡的眼神儿,又多了一层敬仰。徐一凡的竭力维持泗水局面,甚至拿自己未来前程做赌注,每个人都被触动。私下里,怕也是激发了不少人决心效死的心思吧。

门吱呀一响,却是杜鹃托着水盆进来,却看见徐一凡早就穿戴起来了。正在伸腰踢腿的不知道在做第几套广播体操。正到了跳跃运动的时候儿,就看见他张牙舞爪的乱蹦一气儿。那个古怪样儿,让杜鹃顿时就是噗哧一笑,然后飞快敛住。

徐一凡回头:“敢笑老爷我?”

杜鹃别过头:“我可不敢!”

小丫头腰里面涨鼓鼓的,六轮手炮别地好好儿的。让徐一凡想去调戏她都多了几分忌惮,谁知道这丫头羞急了,会不会不由自主地给他来一下儿。

回到国内,怎么也不能让她拿枪了……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又听见沉稳的敲门声音,一听就是李云纵的举动。杜鹃忙放下水盆去开房门。就见李云纵板着一张脸稳步走了进来。徐一凡正在套靴子,头也不抬的就问:“云纵,什么事儿?”

李云纵低声道:“大人,华校青年集合,已经上街游行陈情去了!有的华校老师赶来领事馆报信,我马上就来通知您,大人,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冬的一声儿,徐一凡已经光着脚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死死的看着李云纵:“有多少人?”

李云纵皱皱眉头:“据说有数千近万的青年集合了……全泗水华校的学生,还有各处青年,都已经行动起来。大人,我们要不要支持?”

徐一凡一脚踢开脚边靴子:“云纵,立刻给各大世家传信,万里陪着我,马上去总督衙门,一刻也不能耽搁!这也许就是泗水大乱的契机!”

李云纵僵着脸不解:“大人……这些年轻人陈情,不正是展示华社的威力么?”

徐一凡脸已经涨红:“如果这些华社背后,是一个强大的国家,那什么问题也没有。云纵,永远不要低估这些殖民者的狠毒。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我不能看着他们流血!这些牺牲,不应该由这些游子青年来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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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罗毕打大道上面儿,已经浩浩荡荡的都是人群。经过这条可容两辆马车并行的大道,转过去就是威咸道,然后就是临近郊外的总督府。郑和大清真寺就在士罗毕打大道上面儿。华人青年热情的队伍才走上大道,就看见已经有大批大批的土著朝着郑和清真寺集中。每个土著手上都是雪亮的巴冷刀,还有人拿着木棍,铁棍,鱼叉。有的人背着大筐大筐的石头。

跟在游行队伍左右的那些藤壳帽警察,不知道接到了什么命令,已经缓慢的后退,直到退出了士罗毕打大道。街上两旁,人群为之一空。在土著人过来的方向,已经看到有人在追打道边的华人店主。

走在前面的青年一顿。后面地队伍还在不断的涌上来。那些土著站在那儿,沉沉的看着这些热血沸腾的青年们。

在这一刻,郑和清真寺的宝顶,都似乎黯然了下来。

不断的还有土著青年从远处赶来,朝这里集合,他们明显都有领队的人物。额头上面勒着白布条,摆弄着巴冷刀走在最前面。有的看起来相当之精悍,和那些猴瘦猴瘦地土人截然不同。

标语旗帜的舞动短暂的停了下来。李星站在队伍最前面儿。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一切。眼前这些眼神当中充满了仇恨的土著!

一声怪腔怪调的吼声响了起来:“清国奴!滚出爪哇去!”顿时周围响起一片土语地应和,铺天盖地。

这些华人青年,如何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既愤怒又屈辱的涨红了脸。看着满眼黑压压的暴徒,看着那些踉踉跄跄被追打的华人老板店员。还有不断涌来的那些土著。都不自觉的停住了手中的标语旗帜。

“李大哥,怎么办?”青年会的人们目光都望向了李星,在他们当中。李星心最热,也最有口才,活动能力也最强。这次行动,几乎就是他一人鼓吹出来的!

难道一次和平的陈情,换来地就是这个么?零星的石块已经投掷了过来。卷头发地那些土著雀跃的在对面大骂。李星也蓬地挨了一块。砸得眼冒金星,青年人腔子里面的热血一涌:“咱们继续前进!什么也阻挡不了咱们华社团结自强的呼声!”

周围应和的后生同时响起,青年们胳膊挽着胳膊,顶着石头继续向前。李星一擦头上的血,还是站在队伍最前面。

那些土著停住了投掷石头的手,看着对面整齐移动的长城。有些畏缩。什么时候看着这些华人青年如此团结,如此强硬了?就连那些被追打的华人店员老板也好像突然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大声地开始还手反抗。

就在这一刻,不知道土著队伍当中。谁尖利的呼哨了一声儿。一大群白布包头,提着寒光闪闪巴冷刀地精悍暴徒已经越众而出,直扑向一直逼来的华人队伍!

轰的一声,这些暴徒已经扑了进来。手中巴冷刀乱砍乱劈,将一面面标语扯倒。惨叫声不断的传来,但是这些华人青年们也都红了眼睛,拿起一切可以挥舞的东西拼命反抗。当这些游子真正的明白了他们根之所在,他们所争取。所维护的是一个民族的传承的时候。温和善良和平的华人子弟,也可以做到和狮子一样暴烈!

血光迸现。大堆大堆的这个时候被称为兰印土著,后世被称为印尼土著的暴徒。像是鲨鱼看到了血,同样的也涌了上来。到处都是拼死的反抗,凶狠的厮斗。没有青年愿意后退,反而都在不断的往前涌动。

郑和清真寺伫立在那儿,数百年前。当天朝上国带着文明,带着友好来到这里,留下了这座建筑,有没有想到过数百年之后。要看着他的子民,受着这样的屈辱?

士罗毕打大道,已经变成了狂暴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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泗水领事馆内,徐一凡用劲推开了死死拉着他的曹天恩领事。大步的走了出来,门外随员卫队已经集合,拱卫着他的马车。各种枪械,已经藏在了马车上面。

外面是大队大队的洋兵,土著警察,一脸紧张的看着眼前这一切。

曹天恩在背后又哭又喊:“徐大人,使不得啊!”

徐一凡却没有理他,只是望向远处,望向传来巨大声音的郑和清真寺。那里已经有火苗窜起,黑烟直上半空。所有随员的眼睛都看着 他,随着他的步伐而缓缓转动。

“张开钦差仪仗,我们去救咱们的同胞!”

“喳!标下愿为大人前驱!”北方汉子张旭州大步跨出,身子站得笔直。胸膛气得也是不住起伏。

徐一凡冷冷的点头,又转头望向楚万里和李云纵,每人身后,都站着七八个学兵水兵混合的随员队伍。

“你们都带着我钦差的仪仗,一路奔李家传讯,一路奔致远来远所在的港口,务必要将现在的消息带到。不管你们采用什么样的手段!看谁阻拦!要是谁做不到,就别回来见我!”

回答他的,是两人有力的平胸军礼。

徐一凡望着远处那些如临大敌的洋兵警察,突然大声冷笑:“咱们大清,还承认双重国籍。老子这是护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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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 最长的一天(中)

天津北洋衙门,北洋大臣的团蟒三角节旗,有气无力的在苍黑的天幕下有一下儿没一下儿的飘动着。

除了那些戈什哈还站得笔直,当值的巡捕官儿们都偷偷儿的在滴水檐下冲盹儿。今儿不是辕期,但是偏偏李中堂又是不抽大烟儿。见天儿都起得早,当差的跟着这么一位大帅,瞌睡可是就常常不够了。

天气虽然已经是初春,但是还凉着。一阵阵寒风吹来,巡捕官儿们都偷偷的朝滩羊皮领子下面缩着脖子。

正在安静得都有些儿乏味沉闷的时候,就听见通通通的脚步声音从门外直奔进来。大家的目光都转过去,就看见杨士骧还有丁汝昌并肩大步的朝里面走,旁边是一连串请安的戈什哈,巡捕官。他们两人瞧也不瞧,脸都涨得通红。吐出的白气儿又粗又急。

起身的巡捕官都在猜测,这两位大人又怎么着了?哪里洋鬼子又来启衅了不成?

这时李鸿章也才起没多久,正在腿上盖着毯子,坐在躺椅上面,在丫鬟服侍下慢慢儿的喝着他的德国医生调制的营养品。在幕下当食客的曾国藩女婿吴永,正在对面儿给他念诗,以消晨乏。张佩纶敲着膝盖儿也听着,不过眼神儿老望外面儿瞧。不知道心思转到了哪里去。

门口通传的声音才响起,杨士骧和丁汝昌就掀帘进来。丁汝昌是军人。还规规矩矩地和李鸿章打千儿行礼。杨士骧却扬着手中一叠毛边儿格令纸:“中堂,你瞧着今儿的一份新报纸了没有?”

屋子里面几个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李鸿章摆摆手,身后服侍的几个丫鬟顿时退了出去。他敲敲毯子上面那叠同样的纸,苦笑道:“怎么没瞧着?大清时报,新鲜出炉的在野清流第一报,不知道怎么那么大的来路,各大城市通邮通电的地方儿都分送。办这报纸。每出一份儿怎么也得亏着成千地银子。主笔就是有胆子公车上书的谭嗣同!不光咱们现在在天津瞧着,在北京,在两江,在两广,风气开通的地方,不知道多少地方中枢的大佬。清流自诩的人物,还有书生士子,都冲着他谭嗣同的名声儿在瞧着这份报纸!”

张佩纶在一旁笑道:“莲房,你这消息来着晚点儿了吧?谭大胆地报纸一出,京中士子都自发替他分送,谁还不知道?只怕现在那些清流,都在酝酿上折子呢。我也当过清流,他们什么德行再明白不过了。”

杨士骧大声道:“幼樵,那你还陪着中堂在这里坐着?”

懵懵懂懂给李鸿章念诗的那位吴永,岁数已经不小。因为是曾国藩女婿的身份才给李鸿章收在幕下养着。他不解的抬起头:“谭大胆又说什么了?”

大家都不大以这个半老书呆子为然。杨士骧更是瞧也不瞧着他。只是对着李鸿章道:“军门,谭大胆报纸上面儿。都说的是爪哇之事。爪哇现下风潮,给他一一道来。说咱们钦差委员来到。一路宣慰,侨社蜂拥为大清禁卫军事宜捐款,忱忱赤子之心天日可表。可是他们却连在海外教化圣人之学都被禁止!那位二百五钦差委员交涉不被理睬,甚至还遭到羞辱。在咱们钦差委员在爪哇期间,仍然有大量暴行发生。然我南洋大臣,本来负责南洋通商交涉事宜,却一直掩耳盗铃,根本不加理睬。报纸细数了过去几十年。数千侨社子民的伤亡。还说着了咱们纯皇帝时候死了万余侨社子民的事情!”

他说得太急,差点儿呛着。平平气又继续道:“还说咱们两条兵船在那儿,荷兰水师,严阵以待,大炮指着咱们待修的兵船。国朝水师巡曳南洋,都是各国谅解的事儿,现在却被武力威胁!国朝自强以来,哪怕和法国见仗,也是说打就打,荷兰不过欧洲一小国,现在居然敢于如此横暴。当道诸公,良心何在?

他还举着了中堂的例子!十年前秘鲁交涉华工地位事宜。当时中堂主持了交涉,当时咬死了承认万国公法当中可以自动承认华人双重国籍这个扣子,才理直气壮地将交涉办下来。爪哇侨社,按照自动承认华人双重国籍的事儿,咱们就不能坐视不顾!而上到总理衙门,下到可以办交涉地南洋北洋,全被一笔扫了进去。骂得那个难听!中堂,现在咱们撇不了关系啊,北洋水师两条兵船横在那儿,钦差委员那个活二百五又是从北洋出发,随员多是北洋武备学堂的。这个屁股,咱们不擦也得擦!”

李鸿章只是静静地听着,突然转头笑问张佩纶:“幼樵,你京里那些朋友怎么说?”

张佩纶掰掰手指:“今儿是三月初四,大清时报是三月初一分送到了北京。京里那次公车上书,清流们吃了亏,现在正憋着气呢。现在大好的机会指手画脚,说荷兰一个小国敢侮辱钦差委员,敢这个敢那个的……估计都在憋折子呢。不知道老翁他们会不会跳出来。反正京里现在挺热闹……反正站着说话不腰疼,都是一片喊打喊杀的声音。当初马尾前后,我不也是如此?中堂建立了北洋水师,现在清流也学了新词,说国家花了几千万银子,现在为什么不去办兵船交涉?反正给他们挂着了,就没有轻的,声势小不了!……我就是奇怪,谭大胆没出过国门一步,爪哇在南在北都不清爽,怎们能将这里面根根底底,说得那么清爽,一下将南洋北洋都扫了进去?”

杨士骧在一旁跌足:“谭大胆还不是徐一凡从湖南礼聘出来的!他那个衙门的底细,我都知道。唐少川出钱,在租界办了这么一个报馆,谭大胆是在野清流之望,二百多年未有的公车上书的挑头人,这是多大声望?那活宝在爪哇差使办不下来了,就指使谭大胆发这个消息,好带着大家一块儿倒霉……二百五就是二百五,他不知道,这一下儿,把南洋北洋,甚至总理衙门都得罪 了?”

李鸿章只是一笑,张佩纶也笑:“莲房,你这就见得不是了。现在朝廷对内担心,是咱们这南洋北洋尾大不掉,当初京华禁卫军风波,就是虑的这个。对外,满洲亲贵,谁不是厌恶洋人?可又只能巴结洋人。徐一凡的消息经这谭大胆生花妙笔一点缀,盛兵入泗水,涕泪抚华社,对洋人寸步不让。上面儿指不定就是一边儿担心一边儿觉得这野撒得爽快。天下清流,也莫不是如此看!”

他竖起两根手指头,娓娓道来:“徐一凡崛起于京华,所著欧游心影录已经是天下士子案头各有一本。现下无论如何,他这大水还漫不过咱们南洋北洋去,朝廷只愿意看着多一个分化平衡咱们势力的人出现!要和中堂这么根基深厚的人争斗,必须要负天下之望!谭嗣同这么替他鼓吹,这海外传奇般的经历。正是让他声望鹊起的开端!那些清流们,怕是看着了这一点,就在这几天,这折子替徐一凡叫好,说咱们南北洋颛愚的,就要流水一般朝上递!虽然他位不过是个道台。回国之后,恐怕还要升!用来牵制咱们!”

这一席话儿,满室地人都听进去了。连杨士骧都没了声音,露出深思的神态。杨士骧和徐一凡交道打得是最多,看得最多的也是徐一凡疯不疯,傻不傻的那些样子。长久这么看下来,也真把他当作二百五了。而张佩纶却是将徐一凡当作一个有着深谋远虑的对手来分析!

张佩纶神色淡淡的,只是看着他的岳父:“对内如此。只要清流一起哄,他声望不高也不可得。对洋人强硬的主儿,向来是到处叫好儿地……过去我如此,现在他如此。对外,他可是也在收心哪……南洋富庶,我是久矣得知。但是侨社对我国朝。总是觉着遥远,他这么一番做派下来,怕不是要筹几百万银饷回来!这禁卫军,说不定他真能练起来!只要有了架子,就可以分南洋北洋的财权,而且是挂着禁卫军名号。只要拉几个旗人当幌子……中堂,南洋一行,我们都小瞧了。这家伙,国内国外都有布线,又敢轻身犯险。锐意亲为。他……其志不小哇!”

满室顿时肃然,李鸿章只是闭目静静的听着。半晌才轻轻一摇头:“一个小道台……没兵没勇。他真的能用那么深的心思?”

听着李鸿章的自语,张佩纶一笑不说话儿了。他身边地吴永。这个时候早就听傻。

李鸿章蓦的张开眼睛,精光四射:“惹动洋人,我就不相信起了衅,他还能顺顺当当收尾!还不是得灰溜溜回来。咱们只要议议,咱们该如何应对,不要让清流抓咱们太多小辫子。徐一凡将来归国,我有办法料理他……”

他眼神转了过去,看着丁汝昌:“禹廷。你和莲房过来,是不是来请罪的?为了致来两条兵船的事儿?”

丁汝昌一个千又打了下来:“中堂。标下无能,约束不了手下。让他们跟着徐道胡闹。现在向中堂请罪。”

李鸿章一笑:“请什么罪!我看两条兵船在泗水留得好,出了事儿,就是徐一凡和邓世昌胡闹,万一居然能闹出点儿什么名堂,风潮不起的回来。也是北洋水师的功劳……荷兰那点兵船,咱们还是不惧……瞧着吧各位,最后朝廷还是得让我出头,给这个徐一凡擦屁股!我倒要瞧瞧,这二百五在这关头,到底是软还是硬!”

看着李鸿章傲然的神色,张佩纶只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这风潮卷动起来,虽然起于青萍之末,可是最后,又会吹向何方?

大清时报,满朝清流涌动,徐一凡在南洋……这中法战争以来死气沉沉的局面,又将向何方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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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和清真寺前,已经成了另一种战场。

无数土著青年,从各处奔来,一股股的加入了战团。正不知道有多少,他们从前到后,从左到右,将这数千人地队伍死死围住。大声吹着口哨,喊着号子,劈头盖脸的将石块砸过来。更强悍一些儿地就挥着巴冷刀扑过来,没头没脸的到处乱砍。四下地店铺,只要有华人的就有人过去冲砸,点火。到处都传来惨叫的声音。

这场暴乱突然而起,却声势惊人!对于华人的富庶勤劳抱团早就嫉恨已久的这些土著暴徒,这时被组织得相当良好,肆无忌惮的在发泄他们的淫威!

整个士罗毕打大道上面,看不到一个洋兵警察的影子,全是这些人形禽兽在狞笑尖叫。

精壮地华人青年们死死的挡在队伍外面,用旗帜,用举起标语地木棍奋力搏斗着。有些老师也扶着眼镜冲在前面,挥舞着手里随便抓着的什么东西。每一下巴冷刀的挥舞,都在这些华人青年身上溅起血光。一个人倒下,另外一个人就补上。他们喊着不成字句的口号,拼命的护卫着队伍当中的华人女青年。

华人在爪哇,承担着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殖民地当局的税收。他们用自己的勤劳,供养着这些整天晒太阳嚼槟榔的土著。这个时候换来的却是他们的白刃相加。

无数人负伤,无数人倒下。但是这个队伍还是在死死的围成圈子。男人们在前面抵抗,女孩子在里面捡起扔过来的石头反投掷回去。华人青年前所未有的反抗激起了这些暴徒更大的凶性,他们从士罗毕打大道向各处窜去,原先被安排的小规模骚乱现在越来越失去了控制。到处都有华人店铺被点燃,华人店主店员被追打砍杀,各种暴行一幕幕上演。

整个泗水,到处都是一片将华人杀光的喊叫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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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爪哇省总督府,楚克总督站在充满热带风情的阳台上面,凝神看着整个泗水四处升起的黑烟,还有郑和清真寺那一带爆发出来的喊杀声音。

桌上的牛奶冰沙放在银餐具里面,餐具外面,凝结出了一滴滴的水珠。

背后脚步声传来,军人式的步伐,楚克总督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德坦恩中校。

“这是一场失控的威力展示……”总督轻轻道。

德坦恩中校抿着嘴站在他的身边,不动声色:“总督大人,一切总归回到平衡的。这也是为了女王陛下领土的长治久安。反正房子烧了,华人会再建设,人杀了,他们会再生。要不了多久,泗水会重新繁荣起来。而华人将永远记住这一天。再也不敢反抗我们地统治……这次。没有我们白人参加,我们的手很干净。”

楚克淡淡一笑:“我在想着怎么和国内的殖民大臣写报告呢……”他招招手,一个土著仆欧不作声的托着盘子过来,上面放着威士忌和一瓶苏打水。毛巾盖着的,是冰桶。

“要加冰么?中校?”

德坦恩接过酒杯,轻轻晃动。楚克浅浅的抿了一口:“那位清国的钦差呢?还有他们的两条巡洋舰呢?”

德坦恩看着远处:“泗水地殖民地轻步兵营,已经在清国领事馆和丹戎佩拉克港的炮台布防,我们至少有七百到八百人在防备他们。我们的海军也开始行动了。这些拖着辫子的人。只会呆在那里,在我们的保护下等着暴乱的过去……他们没有白种人地骄傲和勇气!”

楚克又喝了一口酒,眼神茫然的向远处望去:“我们都没料到,华人这次会走上街头,才激发起了这次本来控制好规模的骚乱啊……只是一个清国官员走到他们中间……这些华人,到底在想些什么?无论如何。我做的决定我承担一切后果……中校,请你记住,无论如何,不能让那些清国官员受到土著的伤害!我只希望他们乖乖的夹着尾巴走人!”

看着德坦恩肃然领命,楚克总督却望向远方,指着远处升起的烟 柱:“中校,不管如何,这副场景,还是有一种残酷的美丽,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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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一凡的马车。只是在坚定的向前。

他穿着再正式也不过地道台服饰,紧紧咬着嘴唇。没有在车厢里面。却是站在车辕的车夫旁边,钦差仪仗完全张挂起来。四个学兵举着他地官衔牌。这支队伍就这么沉默的一直向前。

驾车地是章渝,这个管家也紧紧的绷着脸,身上也绷紧了,稳稳的握着马缰绳。杜鹃青衣小帽,男孩子的打扮,站在徐一凡的身后,只是按着腰间的那把藏在褂子底下的六轮手枪。

学兵们紧紧的靠在一处,拳头都捏得紧紧地。喘着粗气整齐迈步。

两百多名洋兵和警察的混杂队伍。在军官地带领下,不断的挡在他们前面。大声的不知道喊着什么。却被这些学兵们用力的挤开。什么人也不能阻挡他们的队伍。殖民地轻步兵营的士兵们举起了步枪,都上着刺刀。学兵们却用胸膛向那些刺刀撞去。让他们不得不一步步后退,阻挡的队伍才被冲开,另外一条人线又组织起来。拼命的阻拦着。

四周已经家家闭户,已经有零星的土著暴徒窜了过来。往往都追着几个头破血流的华人。每当看到这个景象,徐一凡都是在车上一摆头,几个学兵就拼命挤出,推开挡在面前的枪托。大声的向那些华人招呼:“到这里来!徐大人在这里!”

这样的呼声,让华人们像是在迷航当中看到了灯塔一般,都跌跌撞撞的向这里涌过来。学兵们推搡开那些挡在面前的人,将他们拉进来。那些土著暴徒,看着洋兵和徐一凡的仪仗,不等学兵去追打,都是掉头就跑。

有的紧锁的店门听到了学兵的呼声,都哗啦一声打开,出来的都是华人的百姓,未语先哭:“徐大人,救救咱们华人吧!”

他行进的一路,队伍越来越大,凄惶的华人们已经不知道了方向,只知道跟着那位高高站在马车上面,容色如铁的钦差大人向前走!

阻挡的那些洋兵和警察已经满身大汗,盔歪甲斜,推搡动手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但是无论如何也阻挡不了他们前进的道路!面前的那些华人年轻军人,一个个眼睛里面似乎要喷出火来,拿出了浑身的气力在默默的和他们较量力气。有的人赤手去推开刺刀,满手都是鲜血,却好像一点都没注意到自己已经受伤了似的!

眼看跟在徐一凡后面的队伍越来越壮大,指挥这个分队的一个荷兰少校急得满头大汗。他们的任务就是包围警戒领事馆,但是不得开火,不得对清国钦差委员使用武力。但是这小小一支队伍沉默的向前推进,不动用武力的话,对这样坚持的行进,他们根本无法阻挡!

派去总督府报信的人已经一拨又一拨。这支华人队伍却越来越大,已经有几百人的规模。推搡交手已经越来越吃亏。眼看他们就要上士罗毕打大道。难道让他们加入那混乱的场面当中去?

徐一凡站在车上,嘴角只有冷笑。这条路上,土著暴徒只要一过来,看着洋兵在这儿,就掉头就跑。但是泗水其他地方,都是处处起火冒烟!惨叫声,悲呼声直冲云霄。让他在车上几乎都站不稳!

荷兰人还在玩弄他们用土著平衡华人的手段,只要看这泗水有限的白人都在警戒他们就能知道。不用猜也明白,还有更多的洋兵在丹戎佩拉克港口那一带防范邓世昌他们!这些洋人,将泗水其他地方完全丢给了土著暴徒!这完全是蓄意的骚乱暴动!华人青年的上街游行,不过是个引子而已,两方面凑在一起,才出现了现在这个巨大的暴乱场面。哪怕荷兰人现在,也只能以他们有限的人手,保卫重要地方,等待着骚乱的平息,这些荷兰人完全没有去驱逐那些土著暴徒的兴趣。华人青年走上街头,估计更大的激发了他们敲打华人的意思!

他一定要保护这些游子,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场面!

眼看见队伍已经越来越迫近士罗毕打大道。郑和清真寺地包金宝顶都清晰可见。那个荷兰少校派出去报信的人都灰溜溜的回来,各处都在骚乱,各处都在流血。通往总督府的路全部被堵死。但是上级的命令,又是绝不允许一个洋兵警察进入士罗毕打大道!

徐一凡的队伍前面突然一空,那些洋兵警察忠实的服从了命令,在路口停住了脚步,迅速的撤开。每个洋兵都投来了异样地目光,看着那些满脸仇恨的学兵和只是冷笑的徐一凡。

从来没有看到华人如此坚决过!

下面的事情。是华人打土著,还是土著打华人,才不是他们要关心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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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和清真寺这里,已经到了最惨烈的时候。

李星站在队伍前面,身上头上,已经不知道有了多少处伤痕。他发疯一般舞动手中地旗帜。将一个个土著暴徒推开,但是身边的人却越来越少。一个个青年捂着伤口倒下,有的被砸破头,有的被刀砍伤刺伤。一群群暴徒已经从大大小小的缺口朝里面冲,里面都是一些岁数更小的青年,还有女孩子!

李璇就在里圈的队伍当中,她们这些女孩子,将一个个受伤的青年拖进来,扯下身上的衫子给他们包扎伤口。石块雨点一般的落下,一个个男青年都用身体给他们挡着。女孩子咬着嘴唇。眼泪就在眼眶里面打转。眼前地人越倒下越多,还在拼命的拉着那些冲进来地土著暴徒的脚。一个头发已经花白地华校教师伤了好几处。还拼命的要站起来,挡在这些女孩子面前。却又被几把巴冷刀砍倒。几个暴徒猛的冲了过来,李璇半跪在一个伤员面前直起腰来,理理自己的头发,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些暴徒。

在这场空前的骚乱当中,她的脸上虽然又是血又是灰汗,但是这容色却仍然清丽绝伦。几个暴徒一下看呆怔住,直到几个华人青年奋不顾身的扑过来才反应过来,几个人厮打在一处。更多地土著涌了过来。看着这些女学生顿时就露出禽兽般的笑容。怪叫着冲过来,一个人伸手来拉李璇。却被她藏在手里地一把小刀一下插到了眼睛里面!

鲜血溅开。喷得李璇一头一脸都是。无数土著的目标都冲向这个美丽得象天使一样的混血少女。无数脏手都伸了过来。只要还能动的华人青年,也拼命朝这里涌来,保护着这场暴乱中华人最美丽的象征。

这个时候儿,谁还能救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到这些狰狞的瘦皮猴手里!她可是听见了被这些土著暴徒拖走的女孩子一路的哭叫!

李璇咬着牙齿,眼神四下望去,到处都在流血,到处都是混乱。自己的哥哥还在拼命的搏斗。已经听不见她求救的声音了。

李璇笑笑,低声道:“我是华人……”拿回刀子,就抵着自己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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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了士罗毕打大道,徐一凡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无数土著暴徒,围着数千华人青年殴打伤害的场面!

他们这支小小的队伍,每个人都气炸了肺。一些在外圈的土著听到了车马的声音,回头一看,看到那些眼睛血红,军服笔挺的学兵们,就像看到鬼一样!有的人拿着刀朝后退,有的人拼命大声招呼。但是现场已经混乱到了如此地步,还有谁听得见?

有些胆大的土著看着这些学兵赤手空拳,试探着拿着刀更慢慢的走过来。居然也有几百人的光景。

徐一凡看着这场面,只是紧紧的咬着牙齿,抬起一只手:“全体都有,拿枪,开火!打死这帮王八操的!天塌下来,老子帮你们顶着!”

哗啦一声,他钦差马车的顶棚掀开,七八名学兵已经站起来,人人手中一支毛瑟八八式步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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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1 02:26:35 | 只看该作者
第三十章 - 最长的一天(下)

“大人!大人!泗水起火苗了!烟冲起半天高!”致远的副管驾陈金平一脸惊慌的冲进了罗经舰桥当中。望远镜就挂在他的胸口,几句话说得竟然是喘息不定。

邓世昌本来坐在航海椅上面,听到这句话儿。腰板一挺就站了起来。

陈金平也是和邓世昌偷偷上过岸,看到过华校和土著之间剑拔弩张气氛的人。这些日子,致远号上面知道内情的人,都知道泗水局面的紧张,都担了好大的心思。都希望致远在这里的时候儿不要出什么事情。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这场大乱,还是没有躲过去!

一处处烟柱已经起来,映衬着南海所特有的透明蓝天,竟然是如此的触目惊心!

码头上的人群已经骚动了起来,一个个象小蚂蚁一样到处乱跑。这些日子,华人都被隔绝于码头,不许和致远来远打交道,码头上面都是土著苦力。现在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怪叫着向泗水方向冲去!

港口不远处的山顶炮台周围也有洋兵,土著轻步兵,按着帽子冲进跑垒。滴滴答答的号声响成一团,回头再看看,来远上面的水兵也在乱纷纷的乱跑,都冲向甲板一侧,指着那冲天的火光烟柱!

两条荷兰旧式铁甲巡洋舰腾腾腾的在开始烧锅炉,黑烟有一阵没一阵的开始望外冒。他们的水兵也是满甲板乱窜。各奔各自地战位。锚链哗愣愣的开始出水,信号旗也在手忙脚乱的升起来。

陈金平握着望远镜看着邓世昌:“军门,咱们怎么办?”

邓世昌目光掉过来,看着自己的致远号。水手们谁也不敢在这个威严的军门面前喧哗,但是也都涌到了冲着泗水方向的甲板一侧,踮着脚想尽力的看远一些儿。

邓世昌一捶栏杆:“果然如徐大人所说!洋鬼子对咱们没安好心!”

陈金平举着望远镜,大声的道:“军门,来远挂起旗号。问军门如何处置!”

邓世昌眉头皱成了川字,咬着牙齿,汗珠已经滚落下来。底下不少水手和将备都扬着头,看向站在舰桥上面地邓世昌!他是这次两船的编队长!

陈金平的手指又指向两条荷兰巡洋舰方向:“洋鬼子挂旗号了,命令我船不得拔锚,不得生火。他们会保护我们的安全!军门。他们命令我们按照万国海军公法,垂低炮口,罩上炮衣!”

邓世昌汗珠加倍的滚下来,种种桩桩思量都在脑海里面绞成一团。在这个地方,如果引起了什么冲突,那么他在国内的前程就到此为止,说不定还有什么不测之祸!

可是就让自己地致远,在洋鬼子军舰面前垂低炮口?这是投降!

他死死的咬住了嘴唇,狠狠的一砸栏杆:“生火,起锚。官弁将备,各就其位。挂起旗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命令来远。按照我的指令行事,不得违背!”

陈金平冲回舰桥,对着传声筒大声的下达了命令。各战位的正目大声的传达着同样的命令。甲板上人群立即分散,各自就位。舰艏舰尾的两座主炮哗的掀掉了炮衣,在液压机构地作用下,开始缓缓转动。

来远惊慌的又挂起了旗号。

“请邓军门三思!”

邓世昌只是死死地盯着对面儿,看着冲天而起的烟柱从十几簇变成几十簇。还越来越多。有些哭喊地声音,似乎随着海风隐隐约约的飘了过来。

现在徐一凡。还带着几十号随员,同样的身在不测之地啊!他曾经对自己说过。致远来远就是他这个钦差委员,是泗水数万华人百姓的泰山之靠。难道自己就忍心丢下他们?

港口之侧山头炮台的数门旧式克虏伯,阿姆斯特朗大炮已经缓缓的摇了过来。如果致远来远开足马力,这些有的还使用黑火药包的旧炮,根本不是什么威胁。但是两船升足锅炉,就要四五个小时才能跑起来。不动地兵船,对于这些陆地炮台,就是靶子!

至于对面小两号儿的荷兰铁甲巡洋舰,邓世昌还没放在眼睛里。

海蓝天碧,斯时斯境,邓世昌竟然觉得自己从来未曾遇到这么难以决断地处境。

来远的信号一次又一次的发来,陈金平握着望远镜只是看着邓世昌。看他表情,似乎是希望听到邓世昌发出熄火的命令,在另一方面,又是根本不想听到这个命令一样!

陆地上的码头前面,又是一阵骚乱。正在朝泗水港涌去的大量土著苦力,波分浪裂一般的向两边闪开,有的远处的土著,还捡起了石头朝那个方向扔过去。码头上警戒的几十名洋兵,几十个水警,都朝那个地方奔去。人头黑压压的。邓世昌的目光向那个地方转去,致远号,来远号的官兵,目光也向那个地方投了过去。

渐渐的,就看见了一面钦差节旗在涌动的人头上面飞扬。陈金平惊叫一声:“是徐大人!他从泗水逃出来了?”

邓世昌大声下令:“放舢板,水兵持桨,登岸将徐大人接出来!”

接自己国家钦差出险地,这是天经地义,不讲自明的道理。就连来远也挂起了相同的旗号:“接应徐大人!”他们的舢板也开始吊向水里。两船身强力壮的水兵都集中了起来,挎着步枪准备泛水。

这一举动,让两条荷兰兵船加倍紧张,几个洋人军官连信号旗都来不及挂,冲着全副武装的水兵声嘶力竭的大喊。虽然听不懂也知道他们的意思,单看看他们两条船桅盘上面的哈乞开斯,诺登菲,格林炮等等小口径速射武器摇过来就明白了!

这次致来两船毫不示弱,各就战位上面的水兵们同样将自己的小口径速射武器摇向荷兰兵船方向。每个人眼睛都瞪得大大的。

邓世昌理也不理对面荷兰兵船的威胁,只是死死的看着码头方向。洋兵警察土著围了一层又一层,吼叫的声音响成一片。这里的洋兵警察近百,他们可不像领事馆一带的数百洋兵警察那么容易退让。上面儿的命令,对于领事馆的徐一凡他们不得动用武力,甚至刺刀枪托都不行,这是毫不含糊的。所以才能让徐一凡他们轻松突破,那些洋兵警察又不得上士罗毕打大道,一下就等于向徐一凡他们敞开了大门。但是这里的警戒洋兵,却是受到严令,不得让这些华人使团人员,和港口两条清国巡洋舰会合。除了不能开枪,什么手段都可以用上!殖民当局的意思,就是要将徐一凡他们在领事馆好好儿的“保护”起来。直到让他们接受既成事实,不能保护宣慰当地华侨的所谓钦差,信用破产,也只能灰溜溜的走人!

人群越涌越多,土著们只敢扔扔石头,洋兵警察们却是用枪托,用警棍,用警察的藤壳盾牌拼命的推搡,拼命的殴打。从舰上向那个方向看去,只看到一个个洋兵冲进去又被推出来。都已经厮打得满头大汗,不管他们怎么努力,他们的队伍只是在缓慢的向后退。真不知道他们阻挡的是多大一队人马。

邓世昌只是铁青着脸命令舢板快快泛水,轰轰两声,两条重载舢板溅起雪白的浪花接触水面。几十名水兵顿时拼命的开始拨桨。每条船头都有一个小武官站在头里,大声的喊着号子。双方军舰上面的水手也都瞪大了眼睛,将各自的武器死死的对着。各种口音的叫骂声你来我往,一个比一个嗓门大!空气已经绷得紧紧的。每个舰桥上面的军官,不论华洋,都是容色阴沉如铁!

码头那边,洋兵们已经退到了最后,背后就是海水。几个立足未稳的,已经被这个朝后涌动的人流推了下去。扑通扑通的那叫一个干脆。陈金平在邓世昌身边道:“徐大人定是把所有随员都调来开路了,那些汉子个顶个的是条汉子!只要徐大人到了船上,咱们就算走,也就没了干系啦!”

邓世昌却只是不说话儿,将手中的望远镜都快攥出了水来。来远舰的旗号也挂了出来:“军门,接到徐大人,我们立刻放船!”

所有人几乎都快松了一口大气儿地时候。阻挡的洋兵队伍终于轰的一下散开,让开了码头正面,噼里啪啦的又有好些人掉进了水里。这些北洋水师的官弁将备视线所及,推开这百余人枪托拳头警棍阻挡的,竟是只有小小的一支学兵和水手组成的队伍,最多不过十来个人!

每个人都已经是衣衫在推搡中扯破,满头满脸地青肿,有的人还满脸是血。一看面前无人。有的汉子几乎虚脱了过去。天知道这十几条汉子,怎么在百多人的拼命阻挡当中,用身体,用拳头,硬生生的砸除了一条血路出来!

他们簇拥着楚万里,而楚万里手中就是一面钦差节旗。圆底徐字就在南洋泗水的海风当中骄傲地飘扬。

楚万里同样满头满脸都是伤。血顺着脸庞流下来,溅红了他的衣襟。他牢牢的把着徐字钦差节旗,冲着致远来远的方向,冲着舰桥上面的邓世昌,冲着正在拼命划桨迎来的那些水兵,放声大喊。

“徐大人已深入险地,保护我同胞!楚万里奉命传信,泗水暴乱不止,徐大人绝不离开!邓大人!徐大人传话,公理正义。只在大炮射程之内!”

吼声激越,只是在南洋的海天之间回荡。

邓世昌缓缓放下了望远镜。啪的狠狠一拍栏杆。

“传令,管轮加速生火。曾洪基三个钟点加不满气压,老子杀他祭旗!各炮上实弹,等待后命!”

陈金平手一抖,转头看去。只看见邓世昌已经咬破了嘴唇,一缕鲜血,缓缓的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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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啪,新口径步枪一排整齐的焦脆响声响起,竟然震得这成千上万人混战地场面一静。

几个土著的小身板。几乎被这子弹打飞了起来。他们身边地人停住了脚步,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地一切。

徐一凡站在车上。看着那些倒下的尸体流出的腥臭黑血。轻蔑的呸了一声。第一次下令杀人,他竟然没有半点心理不适的感觉。

既然干了,就莫要畏缩。人死鸟朝天,要做就做绝!

他跳下马车,冲着张旭州他们大喊:“还等着做什么?还不冲进去护侨?”张旭州刚才也被枪声震着了,他们学兵打过靶。却从未看见过洋枪打死人!当下听到徐一凡一骂,这汉子大吼一声,已经拔出了乌黑诤亮的六轮手枪,另一手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把和土著一样的巴冷刀,带头就冲了进去。底下几十条汉子,也是齐齐的发声喊,猛虎下山一般跟着张旭州向前扑!

本来迎向他们过来地数百土著哭爹喊娘的掉头就跑,给他们冲动地那些土著,回头一看刀枪闪烁。还有七八条洋枪指着,枪口冒着白烟。饶是他们智商比猴子强不了多少,也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顿时也掉头就跑。

一层冲动一层,顿时就乱作了一团。

徐一凡跳下马车,对车厢里的那七八个举着步枪,紧张得直喘粗气的学兵吩咐:“看哪里土著猴子扎堆,就来一排枪,打散了再说话儿!”

说着就一撩前襟,大步的就朝前走。杜鹃和章渝哪里敢让他亲身犯险,章渝顿时抢在了前面儿,杜鹃紧紧的贴在徐一凡身后。两人都是一枪一刀,将徐一凡护得死死的。

入眼之处,都是那些土著在抱头鼠窜,稍微有人想反抗一下,一排子弹就打了过来。现在发出惨叫的可是换成他们了。

除了这些,徐一凡看到更多的是浑身浴血,躺着坐着的那些华人青年。有的人已经昏迷过去,人事不知。有的华校老师,头发都已经斑白了,身上多少处的刀伤,尸体还死死的挡在学生面前。满地都是旗帜,都是标语,都是砖头瓦砾。学兵们冲开一层,那些头破血流的青年们看着这些军服汉子,就是热泪盈眶。

徐一凡只是高一脚低一脚的朝前走,无数华侨都看到了他身上那身醒目的官服。

“徐大人!徐大人!”

一声声带着哭腔的声音叫过来,就像看到了救星一样。徐一凡也只有不住拱手回礼,不住的跟着那些学兵前行。

我的祖先!

学兵们都红了眼睛,死命的朝前冲。一开始还用枪打,子弹很快打完。后来就是刀子拼刀子。不知道有多少土著猴子给他们砍倒!他们冲开一层又一层,眼看就要快接近核心。却碰上了几十条精悍土著汉子带着的队伍。他们明显是经过训练,组织得也非常良好。刚才的施暴也让他们红了眼睛,死死的挡在了学兵们的面前,冲了两次都没冲开。外面那些土著的惨状似乎被他们挡在后面的大队土著也知道了,施暴的声音,和惨叫的声音越发的高涨了起来。

眼看着张旭州他们又冲了一次,每人都带了几处伤。踉踉跄跄的退了回来,每个人体力都是大量消耗,呼呼的喘着粗气。徐一凡冷冷的道:“怎么?想下来歇歇了?”

张旭州回头看了一眼,大声道:“愿为大人效死!”

那些土著困兽犹斗的目光朝徐一凡这里投过来,徐一凡只是哼了一声:“我朝前走了,旭州,我倒要看看有没有还挡在我面前!”说着他就举足迈步。

几十名学兵水手对望一眼,胸口都是热血上涌,跟着这位大人,死也不枉了!

张旭州已经大喊一声,不管不顾的冲上前去。徐一凡前面的章渝,虽然一直呼吸稳定,但是手一直在微微发抖。这下也风也似的超到了张旭州的前头,这大高手玩枪也是熟练,六轮手炮啪啪啪六声连响,前面头目模样的土著暴徒,一下就是六人仰天载倒!

轰的一声,学兵队伍冲进了那些还敢顽抗的土著大队当中,不知道谁一声惨叫。张旭州用抢过来的巴冷刀,硬生生的将一个领头土著的脑袋砍掉了一半,软软的垂了下来!

这一次冲击,终于让这些顽抗的家伙丧胆,发声喊掉头就跑。泗水华人商户如此之多,犯不着和这些凶神在这里拼命!徐一凡加快了脚步,直直的大步走了进去。杜鹃小脸已经满是紧张的汗珠,几次要挡在徐一凡前面,都被他挥开。

看着徐一凡就跟着他们一块儿进来,学兵们都发了性子,吼声如雷的在两旁,在前头,替徐一凡清出了一条道儿出来。里面的华人青年本来已经绝望,不少女孩子怕受辱都在到处找刀子,看到徐一凡翎顶辉煌的走进来,顿时哭声震天。

一个土著中少见的大汉,死死地抓着一个华人少女的手腕。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都不晓得松手逃跑,只是呆呆的看着徐一凡他们走近。冲在前面的张旭州一刀过去,他的脏手就撂了一支下来,血光迸现,这个时候他才晓得抱着手腕惨叫。他抓着的那个少女跌下来,软软的趴在地上,徐一凡眼神儿一动。就注意到了她那栗色的秀发。

这不是……

他忙冲了过去,杜鹃跟着,在那惨叫地土著大汉身上又补了一脚,让他离自己老爷远着点儿。徐一凡忙将怀里的女孩子翻过来,蓬乱的秀发下,一张小脸又是血又是汗。一把小刀刺偏了,在左肋那里刺了半截进去,像是被肋骨挡住了,血迹殷然。

女孩子星眸半闭,长长的睫毛不住颤动,呼吸已经微弱,衫子给扯开了半截,露出了侬纤合度的秀气锁骨。吹弹得破的如玉肌肤上满是擦伤地痕迹,不是那个李璇,还能是谁?

在他怀里。李璇微微一动,伸手想去掩自己给扯破的襟口:“滚……”

话儿才说了半截。就已经彻底昏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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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啪啪的一阵枪声响过。

本来只是各怀心思打量着面前烟柱的总督和副官身子都是一抖。

楚克疑惑的又侧过耳朵,这时又是一阵枪声传来。

没错。就是步枪的声音!

楚克猛的站了起来,尽力的向远处看去,猛的又回头盯着自己副官:“是我们的人在开枪么?还是你给那些土著发了枪?”

德坦恩也是神色紧张:“我们地轻步兵还有持枪警官,都只发了很少的子弹,而且严令不得开枪啊!这是土著和华人之间地争斗,我们只是旁观者……至于那些土著,绝对不会有让他们碰枪的机会!”

看自己副官说得坚决,楚克转头。枪声还是从郑和清真寺那一带不住地传过来。虽然并不密集,但是一直都在响着。有时是一排。有时却是零星的在响动。

楚克额头青筋一跳一跳,转头大声道:“彻底失控!彻底的失败!这枪声不管从哪里来的,只会激起更大的骚乱!你立刻调人,去查,去查!去控制局面!”

德坦恩满脸的大汗,他秉承楚克的意旨,着手安排了这次“有限度的”骚乱,总督地意思就是想敲打华人,顺便将这次骚乱起因推在那个讨厌的清国钦差四下宣慰地行为上,赶这支苍蝇走人。

但是一没有料到因为华人青年的突然上街陈情,引发了土著的更大反弹。潘多拉的盒子一打开,这规模就向更大的方向扩展。泗水城市到处都是烟火就是明证。

如果仅仅是这样,对于白人殖民当局来说,也没什么好怕的。反正土著不敢骚扰殖民当局,公共财产半点。华人也很快会重建他们的家园,反正他们勤劳得象一群工蜂嘛!

但是二没有料到的是,现在居然有枪声响起!不管是土著有了枪,还是华人有了枪。这骚乱就很难说会向什么方向发展了。这才是最让他们恐惧的!

可是现在又如何去查?以一千多名白人控制泗水几十万华人土著,更有一大部分在丹戎佩拉克港应对两条清国军舰。就算现在总督府还控制着一支百人左右的卫队。街道都已经被暴民堵死,他们全副武装的加入,会不会加剧局势的恶化?这一百人是不是太势单力薄了,他们离开了,总督府怎么办?让中校自己一个人去骚乱现场调查,他也没那个胆子。

那里都响枪了!

本来他们就打的静等骚乱结束的主意,一些经过培训的土著领头的人,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分布其他地方的洋兵警察,都是原地待命,不得擅离。现在要调动他们,如何才能通知得到他们?

想到这些方方面面,在看着眼前总督毫不加以掩饰的怒色。中校差点就想摔手套。

这些主意,自己不过是个执行者,凭什么将屎盆子全扣到自己头上?

可是在总督面前,他也只能僵硬的双腿一并:“总督阁下,我这就去调查。但是这局面……”

两人的目光都向城区投去,从郑和清真寺开始的骚乱,已经在无限制的向着四处蔓延……那些逐渐升起的火苗烟柱,就要波及到了西面郊外,那些华人世家聚居的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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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 一百零五年前的炮声(上)

泗水城彻底的混乱了。

豺狼只要见血,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只会激发起他们更大的凶性。一场殖民地当局计划的,有限度的敲打华人社团的骚乱,已经扩展得到了连白人都束手无策的地步。

从士罗毕打大道,郑和清真寺前被驱散的数万土著暴徒,嗷嗷叫着四下乱窜。点燃了店铺,追打着华人,到处在宣泄他们的兽性。

这一场骚乱的规模,徐一凡没有料到。他本来不以为洋人殖民地当局,在清国钦差委员还在泗水的情况下,敢于发起这样的行动。而洋人殖民当局同样也没有料到,他们没想到华社青年走上街头,一下更加激起了土著的对抗心理!

土著暴徒们不断的会合起来,向西面涌过去。那里聚居着最富庶的华人世家,在那里抢掠,可以得到最大的好处!他们一路破坏过去,泗水已经是人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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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一凡轻轻抱起了李璇,女孩子的身子软软的垂着,一头栗色秀发铺了下来。遮住了她苍白失血的面容。徐一凡周围拱卫着的,都是满身浴血的学兵汉子,一个个握着空枪断刀,呼呼的喘着粗气,大家的目光都向四下看去。这种场景,就是对这些年轻学兵最好的一场淬火重炼。华人们扶老携幼的赶紧救治伤者,没人愿意说话儿。只是用包含屈辱的目光看着徐一凡,在目光后面的那种深沉的呼喊,让每个学兵都已经是眼圈通红。

徐一凡轻轻的拨开李璇的头发,按按她的颈侧动脉。那里还在微弱的跳动着,只是肋部的伤口,血越流越多。杜鹃咬着嘴唇站在他的身后,偷偷打量了一下李璇的面容。没有敢说话儿。

人堆里面突然爬出了一个破衣烂衫的青年,也是满头满脸的血,仓皇的四下看了一眼,眼泪顿时就夺眶而出,转眼他就看到了徐一凡怀里抱着的李璇,大喊一声:“妹子!”跌跌撞撞的就跑了过来。

奔到面前,才注意到了徐一凡。李星腿一软就跪了下来:“大人,救救我妹子,救救咱们华人吧!”

这凄厉的喊声顿时将徐一凡惊醒,他刚才的情绪全然是自责。为什么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场面,为什么这么一个美丽的女孩子会在他怀里奄奄一息?他以为他钦差的身份,还有两条兵船可以暂时稳住局面,但是现实却是这样!

他的蝴蝶翅膀扇动,到底会给这个世界,这段历史带来什么?

听到了李星的声音,他浑身一震。这个时候没有多想的了,只有尽力稳住局势,拯救出更多的人。

另外,这种场面,在他的有生之年,不要再次发生!绝不!

他们让华人流血,就必须用血来回报!既然这些事情发生了,就不必后悔,还是要让事态按照自己的意志转动!

他的头脑冷静了下来,无数念头纷至沓来,直到交错成清晰的线条。他抬头飞快的四下望望,将怀里的李璇交给了杜鹃:“赶紧替她止血,还有救!”

杜鹃嘟着嘴唇将李璇接了过去,右手三只手指又稳又准的抓住匕首柄,一下子就将匕首拔出。靠在她怀里的李璇闷哼一声,身体扭动,杜鹃又是在她颈部一按,她就安静了下来。伤口的血才喷出来,杜鹃就已经扯下布条,单手从她肩膀部位绕下来,一下扎紧,手法熟练之极。这马贼堆里面长大的丫头虽然在徐一凡面前害羞,可是这流血受伤的场面却见得多了!

李星只是呆呆的看着他的妹子,徐一凡一把扯起了他:“哪里是华人聚居最多的地方?”

李星反应了过来:“西面,在西面!各大家族都在那儿,还有许多割胶,种田的工人家眷都在那儿……看,火柱也在由东向西的升起!”

徐一凡丢开他:“要救华人,得靠大家的力量!”李星一个踉跄站稳,看着徐一凡冷冷的抿着嘴站在他的面前。

这个年轻道台钦差,身上已经又是血又是泥,官服前襟也破了一块。周围那些学兵,投向他的目光,却是全然效死的血诚。

全大清,能不能找到这么一个钦差委员,轻身犯险,带着他们来拯救自己的同胞?会走到华社当中,将他们的苦难看作是自己的苦难?

他们数千人遭遇的险境屈辱,在最绝望的关头。就是徐一凡带着学兵们,冲出一条血路将他们救下来的!

李星站直了身子:“徐大人,您一句话,该怎么办?我李星,从此就跟定您了!只有国家强了,我们才不会再受这样的屈辱!”

徐一凡板着脸微一点头,转头就向着满街零落,劫后余生的华人们大喊:“父老们,现在只有我们自己,才能救自己了!洋人是什么心思,土著是什么东西,经此一次,大家都看得分明!现在除了照料伤员的,你们带着他们向码头走!我们在那儿有两条兵船!祖国的兵船会保护你们的!其余的有胆色的好汉子,跟着我向西,能救多少人就救多少人。对于那些暴徒,就六个字儿!血还血,命还命!”

应和的声音潮水一般的响起,彻地连天。就连最温和的华人青年,也在看到自己同胞,自己心仪的女孩子,遭到了这种惨烈的对待之后,变成了一头头的猛兽。捡起地上的砖头瓦块,自发的站在了徐一凡的身前。一些人护住了伤员,又抬又抱的带着他们向东南面的丹戎佩拉克港走去。土著暴徒大队向西,这条路较为安全。但是哪怕是伤员,能动的都攥着一块石头在手上,再碰见暴徒,咬也要咬掉他们身上一块肉下来!

徐一凡猛的转身:“向西!”学兵们拱卫在他身后,跟着他大步的朝前,到了最后,徐一凡干脆小跑起来,学兵们哪会让他赶在前面,都簇拥了上来。再后面的就是大队大队的身上血迹斑斑的华人青年,跟着徐一凡朝前涌动。

眼见着徐一凡就上了自己马车,杜鹃抱着比自己高半个头的李璇吃力的跟了上来。徐一凡看着她将李璇在车上放平。目光微微的柔和了一下儿,站在车厢里面那些持枪学兵忙让开了一个空位出来。还把满车厢的子弹壳赶紧踢开。原因无他,这个受伤女孩子的模样儿,太圣洁得不可侵犯了。

章渝也跳上了马车,这么多人,就是他点尘不染,像是没动过手儿一样。他不动声色的将六轮手炮在腰里一插,接过马缰用力一抖,偏扯缰绳。纯用手力扯着嚼环,前后辕的四匹健马长嘶着几乎原地转圈儿过来。接着就是用力一抖缰绳,马车顿时哗啦啦的前冲,底下的人放开脚步,喘着粗气跟着一路向西而去。

徐一凡容色如铁,腮帮子紧紧的咬着,自己要拯救这个城市的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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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丹戎佩拉克港口,几十名水兵乘坐的三条舢板,才一靠岸,水兵们就迫不及待的跳了上去。顿时在楚万里周围围成一圈儿。几十条毛瑟八八步枪端着,和洋兵们的武器几乎枪口碰着枪口。洋兵和警察们本来就为楚万里他们这十几个人气势所夺。天知道这些并不高大的黄种人怎么在人群当中杀出一条血路来的!

再加上这几十个全副武装,挑眉立目的水兵,他们围着的圈子不自觉的就更散开了一些儿。但是仍然端着枪,死死的对着他们。

码头的土著,悄没声的渐渐拔脚溜掉。码头只有这些拿枪的人对峙。

海水依然澄澈,阳光依然晴朗。但是空气当中的火药味,却是那样浓厚。似乎稍有一点响动,就是一场混战!

楚万里浑身瘫软,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要不是手里握着的钦差节旗支撑,他估计就要瘫在地上了。刚才他和自己手下弟兄们,已经将血肉当中最后一分精力都榨了出来。他都怀疑自己懒洋洋的性子,怎么能这样不要命的,冒着枪托石块,顶着多于自己人数几倍的高大洋人壮汉,冲出了这么一条路出来!

不过这样的感觉,真好。

一个水师小武官的大手一把扶住他,楚万里抬头看去。就是自己同胞的脸。在这一刻,没有比这个更让人觉得安心的了。

“好兄弟,好汉子!走,跟咱们一起上船!洋人再敢乱动,咱们的大炮也不是吃素的!”

楚万里勉力的站了起来,看也不看那些紧张得脸发青的洋兵,用力咽了一口吐沫。喉咙仍然干涩得象被刀子拉过一样:“我还要替咱们徐大人守在这儿呢……徐大人说,他要赶来!”

那小武官肃然平胸行了一个军礼:“那咱们也守在这儿!看洋鬼子敢不敢炸刺儿!”

楚万里一笑,那小武官又问:“城里是不是……”

楚万里指指烟柱:“都是在烧咱们华人的房子,杀的也是……徐大人去救人了……”

那小武官将腰里佩刀按得紧紧的,转头看看两条兵船。兵船上面的水手早就各就战位。烟在冒着一阵紧似一阵的烟气儿,他脸扭曲了一下:“王八操的!还好大清有这么一个徐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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泗水李家有木堂,这时已经是一片惊慌。到处都是哭叫的声音,到处都是人影窜来窜去。却不知道向哪里躲藏最好。

宅院的各处大门,已经死死的关了起来。李家几个在家的儿子穿着短衫,提着棍子满头大汗的指挥工友下人抵门。宅院当中那一个高大的望楼上面已经挤满了人,都在一脸惊惶的向东面看去。看到烟柱火苗,听到惨叫呼喊的声音,不祥的向这里传来。

李大雄也在望楼上面,他捏紧了拳头,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难道华人,注定要在爪哇遭受这样的命运么?不管怎么抗争,怎么努力,都只是这么一个下场?

宅院外面的田野里,胶林里,烟叶林里,到处都是逃难的华人百姓。抱着大大小小的包裹,扶老携幼,披头散发的朝这里奔来。似乎李家的深宅大院,厚厚的院墙,是他们最后的庇护所一样。

李远富李老族长,就危坐在李大雄身后。他常用的太师椅,已经搬到了望楼上面。老爷子脸色铁青,老脸几乎都扭曲成一团了

“……我就知道,咱们华人不能出头,出头就要招报应。闹吧,闹吧……这个时候,谁还来管咱们,我们是早就寒了心啊!”

听着李远富的话儿,李大雄只有痛苦的闭上眼睛。他以为,洋人经过这么些年,捞也捞够了,掠夺也掠夺够了。该讲些门面上面文明的东西了。不是又是这个自由,又是那个人权的么?周旋其中,全然的都是道貌岸然。这次清国钦差抵达,洋人也得盛情款待。那些青年人觉得是个机会,如果在这个时候,按照洋人陈情示威,和平抗议的路数。发出华人整体的声音,是不是就此能够打开一扇改变华人地位的门?

如果能达到这个目的,哪怕是这次陈情的声音,能和平的为洋人所听见。那么作为幕后的组织者和支持者,也许他在家族的地位,可以上升一些儿了吧?

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对待南洋华人,对于这么一个聪明勤劳,坚持自己文化的群体。洋人不管他们叫着什么动听的口号儿,他们对华人的态度,从未改变!

没有洋人殖民当局的放任,这些土著能闹出这样的骚动?

难道华人,真的不会再有出头的机会。现在这个时候,只有束手等待他们的暴动屠杀?而没有任何人会来拯救他们?

他握着挂在自己脖子上面的耶受难十字架,用力扯下,远远的丢了出去。

逃难的百姓已经涌到了李家的门口,砰砰的撞着各处的大门,李大仁就堵在门后面儿,还在声嘶力竭的指挥下人送来更多的石块大木头。

李大雄用力的拍着望楼柱子,大声的对下面喊:“放他们进来!你混蛋!咱们要死,也死在一处!”

李大仁惶急当中听到了自己这个最瞧不起的,娶了洋婆子的弟弟的声音。疑惑的抬头看看,张口也想骂。

李老爷子以绝不是他岁数的敏捷跳了起来,举起拐杖也指着李大仁:“老子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儿子?开门!要死也死在一处!”

老爷子一声喝骂,顿时底下的人就开始搬石头,搬木头,搬那些抵在门口的东西。还没等搬完,大门轰的一声就被冲开,百姓们哭叫着涌了进来。这下不仅仅是他们哭,连整个宅院李家的人都跟着哭了起来。

这些年大暴乱没有,小的冲突不断,所有华人,都知道这些土著对华人的残暴!李远富顿顿拐杖,看了已经痛苦得用头撞柱子的李大雄。哼了一声:“下去,我要洗澡换衣服。”

李大雄瞪大眼睛看着老爷子。

老爷子已经老泪隐隐,却仍然威严的忍住:“谁要死,不得干干净净的去见祖宗?我看你信洋教信得连祖宗规矩都忘了!忍了一辈子,到了最后,谁想要我老命,我豁出去也给他一拐棍!”

李大雄扶着老爷子,说不出话儿来。老爷子动也不动,只是望着北面:“回不去了啊……到死了,才念着自己的根是在那儿……大雄,李家要是还有苗子留下来,就别忘了今天!”

李大雄望出去都是满眼的模糊,只是抓着李远富的胳膊。李远富冷着脸就要朝下走。突然一声焦脆的枪声,从远处飘来,接着又是一声。所有人都怔住了。荷兰人在爪哇统治严密,任何土著华人都不得持枪,抓住了就是绞死。枪声响了,难道是荷兰人觉着闹够了,开始开枪镇压,维持秩序了?

所有人目光都向东面枪声传来的地方投过去。只看到一波波的土著人从东向西,怪叫着淌过水稻田,向这块华人富豪聚居的地方冲过来,枪声似乎根本就没响起过。

哭声又响了起来,突然一个李家后生在望楼上双脚齐跳:“看!看!”

目光到处,就看见东面土路上面,土著暴徒突然纷纷的都向两边稻田里面跳去,哭爹喊娘的又滚又爬,生怕跑得慢了一些儿。

一辆马车,一辆有着泗水清朝领事馆旗帜的马车,飞也似的从暴徒人堆当中冲杀了出来!

马车车厢已经掀开,站着七八名穿着军服的学兵,赶车的同样是学兵,拼命的抖着缰绳。每个学兵手里都有枪,或长或短。都在尽力的向四下发射!枪声过处,土著暴徒纷纷走避,手中刀棍丢了一地。在数量至少过万的暴徒堆中,这辆马车显得是如此渺小,却如此的势不可挡!

车头站着一个年轻英武的军官,手里的枪子弹已经打完了,还扶着一面有着徐字的钦差节旗。迎风猎猎飘扬,他用尽平生气力在对着凄惶的华人们大喊:“徐大人派我等前来护侨!前来护侨!父老们,拿起手里家伙,和这帮家伙干啊!”

马车跑得太快,土路坎坷,经过一块大石的时候儿,猛的侧翻。健马长嘶着倒下,车厢着地,木头板片四散。华人们发出一声惊叫,而暴徒们却是在大声叫好!他们气焰顿涨,又黑压压的逼了过来。

李大雄站在望楼上面,几乎将自己拳头攥出血来了。所有人心都悬在那里,眼看着离得最近的暴徒挥着巴冷刀已经逼近了翻倒的马车。就看见那个执旗的青年军官满脸是血的跳了起来,单手挥动枪托,一下敲在冲在最前面的那个暴徒头上,蓬的一声,枪托折断,那暴徒头已经也被完全砸开了!多的学兵从他身后一瘸一拐的跳起,有子弹的开枪射击,没子弹的就用刺刀,用枪托,卫护着那青年军官一步步向西面冲过来,那面徐字节旗,始终不倒!

李大雄转头冲着自己父亲大喊,声音已经扭曲得不像自己的了:“是徐大人的卫队,是徐大人的卫队!徐大人冒死护侨来了!”

一向刚硬的李远富,这时老泪纵横。

刚才还在逃命的华人,有的人已经捡起石块向暴徒丢去,拼命的接应着这小小的一支队伍。但是暴徒们也红了眼睛,这里是整个泗水,整个爪哇,甚至整个南洋,最富庶的人聚居的地区,只要抢掠屠杀了这里,那什么也值得了!

他们不像在郑和清真寺那里被枪声吓退,拼命的还在朝前涌动。逃不及的华人百姓已经开始和他们厮打起来,有的人还冲向那队学兵那里。

人潮狂暴的卷动着,眼看着就要将这支小小的队伍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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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坦恩中校,带着数十名从总督卫队抽调出来的全副武装洋兵,气喘吁吁的冲上了士罗毕打大道。这里已经是满地的狼藉,还有些暴徒的尸体撂在那儿,蜷足伸腿的流了一地腥臭的黑血。烟雾火苗已经腾起半天高,灰尘飘飘洒洒落下,空荡荡的街道上面热气臭气熏人。

除了这里,似乎到处都是在混乱当中。

这场暴乱,已经彻底失控!

德坦恩握着手枪,眯着眼睛四下看着。楚克总督给他下达的命令,搜罗分散各处的轻步兵和警察,赶紧维持秩序,恢复荷兰人在这里的统治!

可是满城都变成了地狱一般的景象,刚才响了枪声的士罗毕打大道这儿却只剩下尸体。分散各处保护公共财产的轻步兵还有警察,现在鬼都找不着一个,天知道有没有土著警察跟着这场大乱趁火打劫。这维持秩序,到底从哪儿开始?

中校毕竟是受过良好教育,有一定思维能力的白人。拍着脑门就想了起来,那些土著猴子,现在肯定是朝西集中,去抢那些豪门大族去了!

他不言声的赶紧又翻身上马,白手套朝西一摆。已经给烟火呛得喘不过气儿来的这队洋兵,只好认命的跟着他踏过满地的瓦砾残骸,向西奔去。

疾驰当中,德坦恩脑子还在转,刚才这里的枪声,到底是谁干的?要是土著猴子手里有了枪……老天,这场骚乱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程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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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泗水城西,越来越多的暴徒涌了过来,这些精瘦的黑家伙,兴奋得怪叫连声,向城西各处都有的连片毫宅冲去。

李家有木堂,郑家信义堂,黄家有田堂……哪家不是富可敌国,是他们终日羡慕的对象!到处都有华人逃难的百姓在和他们厮打拼斗,被刚才那支小小队伍的吼声一喊。这些华人似乎就变成了暴怒的狮子。有人保护他们!有人宣布要护,并且拿命在那里拼!

不少人从来没听过这徐大人是谁,他们只是整天勤勤恳恳的工作。但是这个时候,徐大人却成了所有人抵抗下去的指望!

到处都是在惨烈的搏斗着,男人们用棍子,用石头。女人们用发簪,用牙齿。和这些土著暴徒纠缠在一团。而李云纵带着的那支小小队伍,就是搏斗的中心。

他们刺刀打弯了,枪托打断了,身上头上,不知道已经有多少伤。不知道有多少双手伸过来想抢夺徐字节旗。这些徐一凡精心挑选出来的汉子们却吼声如雷,不管不顾的咬牙死斗。每个人都记着了徐一凡临行时交代的话儿:“我会来支援你们的!为了华人百姓,命也要豁上!想强国强军强种,就从今天做起!”

李云纵眼睛望出去已经是一片血色,同样拼杀得已经筋疲力尽。七八条汉子背靠着背,挤出最后一分气力白刃战斗。对于这群雄狮,土著们也畏怯了,就等着别人冲上去。挥着巴冷刀就知道怪叫。

队伍当中,突然一个学兵腿一软,李云纵一把将他扯起。这么一个空当,两把巴冷刀就劈在了李云纵背上,他用劲向前迈一步,卸了部分的劲道,只拖出两条长长的血口。但是一下没站稳,半跪了下来。身边那个被他扶着的学兵大吼着挡在了他的面前,又被一刀戳进了胳膊里面。李云纵大吼出声,跳起来挥舞着节旗一下荡开好大一个圈子。节旗前面的戟头划开了一个暴徒的哽嗓,捂着咽喉翻着血泡就趴了下去。

李云纵回头一看,所有自己的弟兄都已经伤痕累累,但是仍然死死的盯着那些暴徒。不少人带着的伤痕,早就应该躺下的了!

徐大人,您究竟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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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 一百零五年前的炮声(中)

徐一凡现在正在朝着西面最狂暴的漩涡当中疾奔。

从领事馆借用来的钦差委员专用马车,在颠簸不平的路上起伏,已经有些快散架的样子。

一路经行,都是火焰,都是废墟,都是瓦砾。暴民的力量被释放出来之后,破坏力之强大,极其惊人!

车上的学兵们都在抓着马车车厢边缘,极力的稳住身子,顺便检点着子弹。他们从致远上面运来的子弹不过千发左右,分到每枪,也就十来排的样子。刚才郑和清真寺一战,已经打了一大半还有多。持枪学兵们自己调剂着子弹,绷紧着脸只是看着站在车辕前头的徐一凡。

车子后面跟着的是一些最强健的华人青年,数字大概也有近千。都一个个喘着粗气,死死的跟着徐一凡站得笔直的背影,每个人手中都有从暴徒手中夺来的巴冷刀或者木棍。一个跑不动了,周围的人就赶紧架着他们。

这样一场淬火重炼,得到洗礼的,不仅仅是徐一凡手下的学兵们!

章渝站在徐一凡的身边,用力的抖着马缰。这管家赶马车的技术也极其高明,无论多难走的道路,驭马的嚼环左松右抖的,都能速度不减的绕过去!

只有杜鹃,蹲在车厢里面,咬着嘴唇儿在照料李璇。学兵们自发的围在她们周围,护着这两个女孩子。杜鹃看看李璇,一会儿又看看自家老爷,心思是全系在徐一凡身上。而李璇柔软的身子就随着马车抖动而起伏,肋部被缠着的伤口,血迹不再湮大。好像血已经止住了,只是还没有醒过来。

徐一凡头根本没有回过来看一眼,只是皱着眉头看着前面,看着四处。

一路两旁,都是哭叫的华人,有的已经是尸体,有的还满身是血,似乎丧失了神智一般的到处转着,想找到一个安全地地方儿。在烟火升腾的背后,还不知道有多少同样的惨剧!街上的暴徒也剩下不多了。大队都在朝西赶。看到徐一凡他们这样杀气腾腾的过来,先是发呆,然后拔脚就像耗子一样的溜掉。跑不及的就给当场放倒,给华人青年手中的棍棒和巴冷刀结果了。这些从郑和清真寺前的暴乱当中脱身的华人青年,也从来没有这样噬血过!

血还血,命还命!

街头上面,一个洋兵和警察都看不见,看来他们都忠实地执行了前面儿荷兰殖民当局的命令。不要插手干涉这次针对华人的暴乱。局面乱成这样,总督府新的命令也传不到他们手中,等着这些本来应该维持治安的力量行动起来,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儿。

再向远处看去,隐隐都看见黑压压的暴民人头。马车再向前奔走一阵,已经出了城区,拐上了去城西的土路,入眼之处,仿佛整个泗水的土著暴徒都集中在这儿了!

这些暴徒不管不顾地四下乱奔着,向着各处大宅子涌去。但是和泗水城内不同的是。这里的每个华人,都在拼力的抵抗着!到处都是人群在厮打,在争斗,在拼命。水稻田给踩得乱七八糟,有的胶林也已经着火。尤其是在向着有木堂李家的那条主路上面儿。猬集的暴徒更多。用着他们的土语喊打喊杀,喧嚣混乱暴烈到了极点。

徐一凡向前看去,就隐约看到,在人头上面,有着他的节旗一飘一闪,一会儿看得见。一会儿看不见。

李云纵他们被围,但是还在战斗!枪声已经听不见,看来他们已经打光了子弹。而这里的暴徒,不仅人多,而且凶顽。居然用枪都震慑不住!自己这么一支同样不大地队伍,寥寥百余发子弹。就能收拾这里的乱局了么?

这点思绪不过一闪即逝,徐一凡拍拍章渝肩膀,他会意的又加快了速度,学兵们哗的一下将枪全部举了起来。再回头一望,步行的学兵和华人青年都死死地跟在后面儿,有的一边跑还一边吐血,不过神色依然坚毅的只是瞧着他。

徐一凡单手前指:“开枪!打出一条路来!能救咱们的,只有自己!”

啪啪啪啪的枪声顿时响了,最后面还在朝前涌的暴徒顿时给打翻了几个。但是整个场面混乱到了这种地步,那些暴徒眼中全是那些唾手可得地华人世家的财富,谁还注意到了后面儿来的这支小小队伍,谁还能听到这几声微弱的枪响?

马车高速前驰,学兵们都在拼命发射。终于有些土著回头,顿时就瞪大了眼睛更朝前涌。和前面的暴徒挤成一团,一个个也发出了意义不明地惊惶喊声。眼看马车就要冲进人堆,咬着牙齿的徐一凡眼睛一花,杜鹃已经站在他地身边,将六轮手枪递了过来:“爷,你拿着!”

徐一凡接了过来,看看杜鹃,她在剧烈颠簸的马车上面站得稳稳的,手里已经握着一把巴冷刀。小脸儿板得比他还紧张,紧紧的护着了他的侧面。

徐一凡只是看了一眼就掉过头来,一声大喊,从胸腔里面迸发出来:“打!”

轰的一声,马车冲进了人堆,四匹健马不知道踏翻了多少土著暴徒,直到耗尽了所有冲力。周围全是黑压压的人头,晃动的巴冷刀。一张张扭曲的脸拼命的闪躲着马车,但是人群太密集,只有等着挨踏。马车车轮高速转动,带起血肉,直到将车轴堵塞住。整个车子随着健马翻倒向侧面倒去。章渝圆睁眼睛,用力的扯着嚼环,硬生生的将几匹马扳住!

学兵们抵近到了不能再近的地方,啪啪啪啪的将一排子弹打光。这么近的距离,一发子弹往往能洞穿几个暴徒的身体!子弹才打完,他们就已经纷纷跳车,七八把寒光闪闪的刺刀直刺出去,又挑掉几个暴徒,力气用得过大的,还将暴徒整个捅穿。就挂在刺刀上面抽搐!

徐一凡冷着一张脸,也是四下放着手枪。这次他也算身先士卒,亲身上阵了。哪怕枪法再烂,也打翻了好几个土著暴徒!杜鹃象只小母老虎一样,巴冷刀在她手里寒光闪动。不知道跺下了多少伸向车辕,想将马车推倒,将徐一凡扯下来的脏爪子!

另外一边章渝一边控马,一边也在舞动着刀子,跺得比杜鹃还要麻利。寒光掠过就是血光迸溅。同时还扯着四匹健马人立着团团乱转,硕大的马蹄也不知道踢飞了多少人!

饶是这样,土著暴徒实在太多,仍然死死的将他们围住。被人潮带着不断的挤过来。短短时间围在周围的学兵们就已经拼短了刺刀,用拳头用枪托在拼命抵抗。谁也不能伤害到徐大人半点儿!

眼看着已经是防不胜防,人人带伤。徐一凡头上都挨了一记石块儿的时候。后面喊叫声又是大起,暴徒们波分浪裂一般的被推开。带头冲进来的就是张旭州这条北方汉子!他两手都是锋利的巴冷刀,如同猛虎一般的扑进来,每一下挥动都要砍翻一两个。其余学兵水手卫护在他身边,后面跟着的是数百名的华人青年!这个时候他们都象疯了一般,红着眼睛直朝前冲,刀子劈在身上浑然不觉,只是拼力的将周围的土著暴徒砍倒。有的华人青年已经完全没有体力了,还死死的掐住一个暴徒的脖子,和他一起滚到在路边。

人群推来挤去,大堆大堆的人被挤倒,然后就是无数双脚踏过去,哼也不哼的就是一摊肉泥。这样一支队伍扑过来,道路上面的暴徒们终于动摇了,他们以为可以轻轻松松的欺辱屠杀这些华人,但是这些华人却是在和他们拼命!他们喊叫着拼命朝外推挤,更多的土著暴徒被踩倒,他们跳进路边水田,没命的朝外逃。猬集的人流终于慢慢散开,分散在更大的范围之内,想离这些家伙儿越远越好。只剩下一地的血肉狼藉。

还有七八个已经伤痕累累,衣衫破烂的学兵,依然背靠着背,瞪大了血红了眼睛,虎视眈眈的看着周围一切。而那面徐字节旗,依然在这个小小人堆当中飘扬!

看着终于打出了一条通路,土著们都让开了大路,转向其他方向。只剩下几千人在水田里还拿着刀子朝这里比划。徐一凡跳下车子,擦也不擦头上的血痕,大步的就朝那些屹立不倒的麾下虎贲走去。杜鹃章渝还有张旭州他们赶紧跟了上来,要挡在徐一凡左右。徐一凡却看也不看身边的人,大声的只是问:“云纵!云纵!你还在么?”

才靠近那个学兵队伍,就看见李云纵弓着腰站在那里,一手节旗,一手还扶着一个浑身已经都是血人的弟兄。看见有人过来,想也不想的就是一个踉跄。大吼一声用节旗就刺了过来!

章渝伸手想挡,那节旗却也停住了。李云纵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一切,眼睛瞪得老大,血已经完全蒙住了他的脸:“大人?大人!”

一声大人出口,周围犹自站立的学兵们顿时就有几个软倒。周围跟着徐一凡而来的学兵和青年们赶紧扶住他们。张旭州架着李云纵大声的发问:“大人,如何控制眼前局势?”

徐一凡茫然四下而望,他们这支几百人的队伍已经给无边无岸的暴徒包围起来了,来时的道路已经合上。那些暴徒虽然不敢冲前,但是却也不后退,向这里发出了不似人类的吼叫。刚才那一阵冲杀进来解围。不知道将多少暴徒变成血泥,尸体一路逶迤都是!

他们算是护住了李家有木堂的正面,但是暴徒们还是在向其他世家宅院冲击,有地已经扑到了院墙那里,嗷嗷叫着砸门。视线所及,全是暴徒!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徐一凡的身上,他身子一晃,指着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李星:“你把所有伤员都带上。冲进你们李家,死死守住!所有华人青年都去!”

李星看着徐一凡从额头一直滴下来的血:“大人,这能守多久?”

徐一凡紧紧的咬着牙齿:“我看他们在大炮底下还撑不撑得住!”

李星还站着不动,徐一凡已经猛踢他一脚,大吼出声:“想跟着我,就只能听我的命令!”这一脚一下将李星踢醒,掉头就回去招呼华人青年准备收拾伤员。徐一凡回头疾走几步,跳上马车,张旭州架着李云纵紧紧跟在他身后。

徐一凡冷冷问张旭州:“还冲不冲得动?”

这个时候也亏张旭州笑得出来:“大人指向哪儿,我们就死在哪儿!”徐一凡冷笑:“好。咱们就再朝丹戎佩拉克港冲过去,调大炮轰这些王八羔子!”

学兵们顿时在徐一凡周围集合,章渝也跳上马车,稳稳的把住了缰绳。徐一凡回头一瞧,李璇身子还软软地躺在车厢上。胸口微微的起伏着。再看看身边跟上来,已经带了一点伤的杜鹃,他这时如铁的心肠也是一软,对着杜鹃道:“你带着李姑娘,还有云纵,躲到李家宅子里面去……”

杜鹃一怔。顿时就红了眼圈,嘴唇一咬:“不去!”

要是徐一凡喝骂她,甚至打她。杜鹃都打定了主意,死也不下车。这个时候,徐一凡沉默一下。轻轻摸了一下她的脸颊,微笑道:“等我回来。你老爷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这样的温言软语,顿时就让杜鹃眼泪扑簌簌而落,也不知道从何而来。她看了一眼徐一凡,回头就抱起李璇,跳下了马车,这点震动让李璇微微呻吟一声,睁开星眸,茫然四顾一下,又闭了起来。被张旭州扶着的李云纵正准备交给杜鹃,李云纵靠在他身上的身体一下又绷紧,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一下就跳上马车,站在了徐一凡地身边。

身体笔直!

徐一凡看他一眼,大喝一声:“走!”

章渝一抖缰绳,因为受伤流血兴奋起来,一直躁动不安的健马顿时长嘶,轰隆隆的扯动马车,转而向西南方向。车轮转动,卷起血肉,不住打滑。看着车子转向,挡在道路后面不远处的那些土著,都纷纷变色,颤抖着后退,有的人还忙不迭地朝水田里面跳。

个个带伤的学兵们同声呐喊,跟着徐一凡的方向,又向来路冲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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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在丹戎佩拉克港口,空气也紧绷到了极处。

几十人的队伍,形成圆圈拱卫着徐字节旗,钦差委员的象征。和周围百余洋兵警察们对视,枪口指着枪口,刺刀碰着刺刀。谁也不退让一步。

山上炮台的地井要塞炮已经升了起来,炮口黑森森地指着致远来远两条兵船。

在海面上,四条对峙的兵船锚链都早已经出水,锅炉升起的烟气,通过烟一阵紧似一阵的朝外冒。四条巡洋舰的炮口互相指着,这么近地距离,谁一炮打中,都是不得了的局面。

两国地水兵都是脸色或铁青或苍白,紧张得嘴里早就没有了吐沫。心都像是要从腔子里面蹦出来一样,只是盯着对面的目标。各种口径的实弹已经装进了炮膛。枪炮长守在传话筒旁边,都看着舰桥。一点火星,似乎就可以将这碧蓝的大海点燃!

邓世昌脸上汗珠已经有黄豆大小,挺胸站在舰桥前面,只是向西面望去。一丛丛的烟柱已经波及到了那儿。喧嚣的声音,随着烟尘隐隐向这里飘来。

陈金平站在邓世昌身边,汗水比邓世昌流得更多。浑身上下全部湿透,一会儿拿望远镜看看远处,一会儿又看看来远。只是下意识的不住跺脚:“徐大人在什么地方?这如何可了?这如何可了?”

邓世昌一句话也没有,身形一动不动,只是看着泗水西面的方向。

徐一凡,应该就在暴徒涌向的地方。大清二百余年,到了这万马齐暗的年月,这样的钦差,只有这么一个。

胸口一种莫名的火焰在邓世昌胸口涌动,烦躁得让他想抓开领口,想下令开炮!

陈金平突然又望向来远:“邓大人!来远又放一条舢板泛水,上面好像是丘管带!”

邓世昌动也不动:“他来做什么?听我致远旗号就是了,这是擅离战位!”

陈金平无奈的看看自己大人,知道没法儿跟他解释。现在他还是致远管带,回国之后,因为今天的举动,还不知道有什么不测之祸等着他呢!

他低头向着舰桥底下发令:“垂绳网,将丘大人接上来!”

来远的舢板很快划抵致远,绳网垂了下来,丘宝仁这个时候身手出奇的敏捷,一把抓住,三两下就爬了上来。几个水兵想扶着他跳下,都被他挥手推开,一溜烟的就直奔舰桥而来。

他人还没有进舰桥,就听见了他的声音:“邓大人,我们不能再顶下去了。如此举动,朝廷北洋,都有雷霆震怒啊!”

话音才落,丘宝仁已经冲了进来,脸色又青又白。身上官服已经湿得跟水里捞出来的那样。

邓世昌回头冷冷的瞅着他:“我已经挂出了备战的旗号,你身为管带,为什么擅离职守?”

丘宝仁摊着手:“邓大人,难道你真的想和洋人见仗?这是疯了哇!我们犯不着和那个二百五钦差一起发疯,咱们要听朝廷的,要听北洋的!”

邓世昌脸上肌肉一阵抽搐,声音象是金铁交击一般一个字一个字的迸出来:“我不管你怎么想,我是编队长。朝廷和北洋还没解除我这个职位。来人哪!将丘大人看起来,因为他不尊军令,擅离职守!挂起旗号,让来远副管带陈荣游击接替职位,备战命令不改!”

两名武装值更水兵大声应是,就来扭丘宝仁双手。丘宝仁用力一推他们:“邓疯子!老子不怕死,和洋人干仗也没什么,可是这是乱命!我看你如何向中堂,向丁军门解释!”

他猛的转身,两个值更水兵呆呆的看着他。丘宝仁一肚子怒气无处发泄。啪地一声就抽了一个水兵的嘴巴。掉头就噔噔噔的下了舰桥,值更水兵捂着脸忙跟在后面。

邓世昌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就像丘宝仁说的话只是过耳清风一般。

陈金平看着邓世昌,在心里长叹一声。大声传令:“没听见邓军门的话么?挂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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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旗号又在致远桅杆升起的时候儿,就看见码头那里烟尘四起,一队洋兵飞也似的赶了过来,马上端坐一个肩章耀眼的家伙,正是总督副官德坦恩中校。

他们这队洋兵。一路向搜集散落在泗水各处的轻步兵和警察,一边向去最混乱地城西面恢复秩序。但是一路过去,哪里还找得到洋兵和警察的影子!暴乱到了如此规模,洋兵们都退到了各处殖民地公共建筑那里,执行保卫任务,调也调不出来。土著警察不少就脱了衣服,混进了暴徒当中,跟着施暴起来。

逼近城西一看,这几十名洋兵心都凉了,包括德坦恩中校都是脸色铁青。黑压压的土著们正是到了最狂暴的时候儿。这样还怎么镇压?他们人手也太势单力薄了一些。中校还好没吓傻,脑子比较快,想起了在丹戎佩拉克港口这里,还有数百名洋兵警察,两条军舰上面也可以抽调数百水手。顿时就掉头向这里奔来。手下们也巴不得赶紧离开西面那个鬼地方。

没想到一路跑吐血的赶过来,看到的却是清国兵船和荷兰兵船都在生火,大炮互指。码头上面清国士兵和洋兵们同样在剑拔弩张!

这时他已经顾不得这么许多了,心下已经是慌乱到了极处。暴乱已经失去控制,要是这里再爆发海战,那么这个局势将乱到了什么地步?中校连想象一下都不敢。顿时下马找到了码头上面负责灯号旗号通讯的水兵。对着两条荷兰军舰就打起了旗号,同样也是打给致远来远看的。

陈金平站在邓世昌身边,读着这些国际通用地海上信号。

“解除戒备……荷兰皇家海军绝不会向清国海军开炮……我们需要尽快维持住泗水秩序……”

这旗号还没有读完,陈金平就松了一口大气儿:“谢天谢地!这些洋人还不想将事情闹大!军门,咱们也解除戒备命令吧。您看。洋人兵船上面大炮都掉转炮口了!”

邓世昌身子一抖,几乎要软下来。重重的也出了一口大气儿:“放丘管带出来吧……咱们也掉转炮口……只是锅炉还不能熄火……现在就是徐大人了。他究竟在哪里呢?”

不光是他在担心,码头上面一直绷紧身子的楚万里也跳了起来,直直冲向在码头不住转圈,等着集合大队轻步兵和水兵的德坦恩中校。

洋兵们纷纷呼喝,将步枪指向楚万里。楚万里不管不顾的冲着德坦恩大叫:“我们徐大人呢?我们清国的钦差呢?”

他的华语没人听得懂,洋兵们只是乱骂着将枪抬得更高了。

楚万里愤然掉头,大声道:“咱们回头,将徐大人救出来!”

一声吼叫,顿时激起一片整齐的应和,不少水兵都跟着答应,准备跟着这些伤痕累累的学兵们去将徐一凡接应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码头外又传来马蹄声音和脚步杂沓的声音。

所有人地目光都投了过去,远远就看见马车驰来,车上端然而立,正是徐一凡!他脸上血迹殷然,官服也已经破了。身边掌着钦差节旗的正是李云纵。

他和死死跟在马车后面,互相扶携的学兵们。伤势之重,让人难以想象他们是这样一路奔走,杀退土著暴徒,一路转战过来的!

每个人都是衣衫破碎,有的人一边奔跑还一边呛血。但是威武凛然地气息,却不因之稍减!

徐一凡目光只是投向邓世昌,邓世昌也看到了徐一凡。两人目光相隔遥远,就这么直直撞上。邓世昌一把抓住了面前栏杆:“徐大人!”

徐一凡却深吸了一口气,冲着海天中的致远大吼。

“邓大人!泗水华人,将要灭顶!向西开炮!救我同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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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1 02:28:28 | 只看该作者
第三十三章 - 一百零五年前的炮声(下)

十几名水兵拼命的板着手中木浆,随着舢板前面站着的小武官的呼喝声音,整齐的起伏。每一下波动,都溅起雪白的碎浪,每个人浑身的气力都使了出来。

大清唯有此钦差!

每个水兵眼中都是全然的崇敬。对于这些刀头舔血,整日在严刑峻法之下,过着单调乏味而且对于平民来说是相当严酷生活的丘八们,看人都很简单。

有种,或者是没种。

而徐一凡带着区区几十个人,从泗水暴民当中一路冲杀而出。钦差节旗不倒,拯救华社同胞数千。这时候还满脸是血!

他麾下那几十条汉子,全部衣衫破碎,伤痕累累的。有的当场就晕在码头,有的只是平躺下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张旭州那样的健壮汉子,都跑得一口一口的吐血。仍然拱卫在他身边不散。

何等的人物,才能带出这样的汉子出来啊……

就连围着致远来远两船,岸上船上的洋兵们,都看着这个穿着大清朝服,凛然站立的徐一凡。大家都不知道,徐一凡这个时候心里是纠作一团。

他带着数十随员,私运枪械上岸,一路开枪冲杀,无一不是肆意妄为之事。本来码头情势已经缓和,但是德坦恩中校看到徐一凡他们持枪而来的时候,顿时又面色紧张。洋兵们的枪械又举了起来!水兵们自然不肯让学兵吃亏,一下双方又对峙起来。

致远来远在此,加上徐一凡钦差节旗飘扬,德坦恩也不敢当场有什么举动。只是僵在那里,一时都将控制局势的事情忘了。只是派人回去传信,等候总督府的处理意见。

但是徐一凡却丝毫没有忘记眼前局势!

他这么肆意妄为。甚至可以说是胆大包天。为的就是一个结果,将最坏的结果变成对他最为有利的现实!今日他快马来去,甚至豁出了小命,都是为地这个。如果暴乱能够平息下来,他在华人声望当中一时无俩。只要后续经营得法,南洋就是他开局时最好的后勤基地。

但是如果暴乱不能平息,那么他一切都是鸡飞蛋打!

抛开这些利害关系不谈,单纯放着那么多的华人被土著暴徒淹没。不管他如何功利,如何盘算,都是绝对不能不管的事情!

说到底。这场变故,也有他蝴蝶翅膀扇动的部分因素。

现在只待这最后的手段了!他这几十学兵,众然豁上性命,也是平息不了这场暴乱的……再说了,他也还不想死。

眼看得舢板接近了致远号,绳网早就放下。邓世昌和陈金平也步下舰桥,一脸急切的等着徐一凡上来。水兵们翻过栏杆,挂在绳网上伸手来拉徐一凡。眨眼功夫就将他扯上甲板。

脚一触到这片浮动的国土。徐一凡浑身都快软了下来。种种桩桩的焦虑,激动,见血地兴奋,处处盘算,还算一路所见的惨状。让他不由自主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邓世昌一把就抱住了他:“徐大人!”

陈金平也在旁边扶着徐一凡:“啊哟皇天!徐大人脱险就好,咱们守在这儿,看哪个暴徒洋兵敢来犯钦差虎威!大人,您赶紧歇歇去吧!舱室已经为大人准备好,受伤的兄弟我们都一船船接过来……总不会让自家兄弟受了委屈!”

徐一凡闭了闭眼睛,用力平平自己胸口气息。一把握住邓世昌的手:“邓大人。正卿兄!速速向泗水城西发炮,轰散那里数万暴民。那里还有成千上万的华人百姓,正在遭受屠杀!”

此言一出,邓世昌的脸色一下就僵住了。陈金平更是沉下脸来。

“徐大人,您是南洋宣抚筹饷钦差委员。指挥兵船开炮,还要北洋水师衙门……再说了,这炮是能开的吗?”

徐一凡只是看着邓世昌。而邓世昌却只是回避他的目光。如果荷兰兵船启衅,以邓世昌地胆子,不是不敢还手。再坏也不过就是前程有碍。但是大炮轰击荷兰殖民地泗水,那真是要掉脑袋的!

他低声道:“徐大人……这要从长计议……”

徐一凡看看他。又看看泗水那里。不知道那些宅院,还能支撑多久?致远来远,难道还真的奢望置身事外?

他抓住邓世昌的手:“邓大人,此时不开炮,真的到泗水烂。那才是真正你我人头落地!”

邓世昌瞪大眼睛。一下死死的看着徐一凡。

徐一凡却只是苦笑:“咱们宣慰,结果惹动的是这么一场风潮。枪械上岸。钦差随员开枪冲突。兵船生火与荷兰人对峙。那点不是肆意妄为?这样回去,也是逃脱不了干系!”

这话儿就说得有些无赖了,邓世昌一腔热血为他所激动,担着血海一样的干系运枪给他自卫,致远来远赖着不走为他撑腰。现在在徐一凡口中,却变成了大家是一条绳子上面的蚂蚱!

要不是看徐一凡一身是伤,想着他为华社真是豁出命冲突出来,邓世昌真想大耳刮子抽他丫的。

徐一凡脸色一沉,肃然地朝邓世昌一揖:“邓大人记不记得徐某人的话?真理正义,只是在大炮射程之内。如今致远来远,锅炉已经快生足。机动起来,两条荷兰铁甲兵船,山头陈旧炮台……说实在的,在海面上不是咱们敌手!炮镇泗水,再不吃大亏。这等护侨交涉事宜,官司就有得打了,只要造成既成事实,咱们不但不是罪人,还是为大清扬威海外的功臣!您真指望朝中上下,吃了洋人那么多年的瘪,就不想出点气儿?荷兰他们还是得罪得起地。这点我可为邓大人保!”

这句话又是说得邓世昌动容,他们现在所为,的确是肆意妄为了。但是朝廷上下,也的确是这样,对外交涉,要是占了事实便宜,对手又不强,那么就强硬到底。当事诸人无罪有功。要是软弱退下来,那么可真是祸在不测。

在邓世昌记忆当中,现在在朝鲜,在北洋后进当中。那个相当招摇,而且眼看前程不小的朝鲜那个姓袁的同知……是叫袁世凯不是?在数年前朝鲜壬辰事变当中,在朝廷下令撤退,不得干涉朝鲜内部事宜的时候儿。冒着天下之大不韪闯朝鲜宫禁,开枪打死朝鲜大臣,击杀日本公使随员,“误伤”了英国俄国的外交人员。将朝鲜大臣劫持到了自己军营当中,整个在朝鲜大开杀戒。就因为他平息了事态,日本又不算强。朝廷上下不但没有罚袁世凯的胆大妄为,还将交涉包圆儿了了下来。

而袁世凯呢?一个没打过一次仗,没进过一次学的河南子弟。居然以少壮之年,一下领了在朝鲜六营庆军的统兵大权,一下负责全朝鲜藩国的交涉事宜!

如此说来,开炮表示强硬,平息事态,护侨成功。还是唯一的途径了咯?

邓世昌和陈金平两人脸色都是变了又变。

而徐一凡只是焦灼的看着他们。

此时他也只能指望自己能说动他们!

空气在不安的沉默当中绷得越来越近,一个管驾赶过来大声禀报:“军门,致远来远,锅炉气压都已经升足!”

邓世昌仍然沉默不语。

徐一凡突然一下推开扶着他的两个水兵,指着泗水全城升起的烟柱:“邓军门,可怜可怜这泗水十万华人父老!如果朝廷有所追问,我一身当之!”

他伸手就去抽邓世昌腰间别着的洋枪,邓世昌一把抓住他的手。而徐一凡坚定的推开。邓世昌只是深深的看着徐一凡,停住了自己的手。

徐一凡一把抽出洋枪,指着邓世昌脑袋:“正卿兄,对不住了……这是我在逼你。责任全部在我!”

轰地一声远远传来,却是泗水城内不知道哪一处华人建筑被烧透倒塌,溅起满天烟尘火星,有的都远远的直飘到码头来。

所有人都看着僵立在那儿的徐一凡和邓世昌两人,刚才一下举动,徐一凡头上的伤口又裂开了,鲜血慢慢的淌了下来。

邓世昌缓缓伸出手去,慢慢的从徐一凡手里拿下了洋枪:“你小瞧了我邓正卿……也小瞧了我们北洋这些血性汉子!”

水手们一个个胸膛都在剧烈起伏着,陈金平掉头不看他们。闭着眼抱头撞着甲板栏杆,狠狠的在那里叹气。突然又起身站得笔直:“军门。下令吧!”

邓世昌大步朝舰桥走去:“传令致远来远,开动机器,取北向,十节航速!各炮测距,向西面烟柱最密集处,候命开火!”

□□□□□□□□□□□□□□□□□□□□□□□□□□□□□□

泗水李家有木堂,也到了最紧张的时候儿。

所有人都站了出来,从李家锦衣玉食的少爷们。到底下打杂地工友。身强力壮的抵着大门。其他的就拿着各种各样的武器,站在梯子桌椅上,守着墙头。

大门被剧烈的撞击着,一下下的将李家的人震开,又扑上去。不少暴徒吼叫着想翻越墙头,却给人用木棍打下去。石头瓦块雨点一般的丢进来,挨砸地人不顾血流满面,只要还能动,捡起来就丢了出去。

大门一开,就是玉石俱焚的时候儿。外面成千上万的暴徒。已经红了眼睛!

李家的庭院上,躺满了伤员。李家妇孺们一边喃喃念佛,一边在照料着他们。

在望楼上面儿,李老爷子还在那里站着,李大雄和李星父子。手里也抓着棍子,站在老爷子身后。除了他们,还有一个杜鹃,握着六轮手枪,里面还有三粒子弹。她瞧瞧枪轮子,又看看外面黑压压的人头。小脸儿也是煞白的。

李远富突然回头,对着杜鹃道:“宪太太,我们李家还有一个隐秘的地窖,我让犬子陪着您下地窖可好?”

杜鹃才抱着李璇下去过那个地窖,里面都是李家的小姐这些女眷藏在那儿。都抖成了一团。她歪头想想。总算这些日子跟着徐一凡,知道官场称呼上司的夫人是什么宪太太。按照她的身份,应该叫宪姨太太才对。最后杜鹃还是摇摇头:“爷吩咐我守在这儿等他,我不能下去,我要等着爷。”

李远富苦笑:“来不及了……徐大人的恩情,我们在地底下也记着。大雄还有阿星,你们记着,李家只要有一个后人在,徐大人有什么要求,拼命也要办到!”

不等李大雄还有李星答应,老人长叹:“泗水华人,也都会记着徐大人今天的拼死拯救啊……我们这些游子所求,其实也就是这个而已……再让宪太太伤了,我们怎么对得起徐大人?”

杜鹃还是倔强的摇头。

外面冲砸的声音越来越剧烈,越来越多的土著暴徒出现在墙头。零星地已经有人翻了下来,就被几个李家壮汉按倒痛揍。但是受伤的人已经越来越多,眼看得就要到了最后的时候!

四下望望,已经有的宅院被冲破,传来了更大的哭叫声音。华人们向着更西四下奔逃,土著暴徒散布各处,怪声大叫。有的百年积累起来地宏大宅邸已经被点燃,升起了比城内还要密集的烟柱,火星驳炸开,映出的是一张张兽性的面庞!

这里,已经就是地狱。

杜鹃咬咬牙齿:“爷,我等不着你啦!”

□□□□□□□□□□□□□□□□□□□□□□□□□□□□□□

海水卷动,两条兵船侧过了身子。致远以耳台的五寸阿姆斯特朗大炮指着荷兰兵船,而来远前主炮干脆就对准了另外一条兵船。刚才局势放缓,荷兰兵船又陈旧。锅炉气压现在也未完全升足。致远来远已经机动起来,他们就是停着地靶子!

船上洋人水兵从悠闲变成吱吱哇哇的到处乱窜。军官们也一个急的是满头大汗。致远已经升起了信号旗:“我船将开炮平乱护侨,贵船如不开火,我船将绝不以一弹相加!”

岸上更是乱作了一团,德坦恩中校诧异得都瞪大了眼睛,致远前后主炮三门二百一十毫米的克虏伯巨炮好像就指着他们。清国人真的打算开火了?这局势最后怎么变成这样?

不过到这个时候他也明白,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他一个殖民地中校副官能控制得了的了。想到这里,这位白人大汉忍不住都有些儿自暴自弃的轻松了起来。叉开双脚在那儿站着,倒有一些儿处变不惊的镇静。

在致远舰桥上面,邓世昌容色如铁,听着枪炮大副一连串的报着数据。

“取远五千五百码,角度……方位……药包数……”

徐一凡也同样紧张得汗都下来了,却仍然强迫着自己不动声色。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们两人身上。

到了此刻,两人对视一眼,却是相视一笑。

“放!”

致远舰突然一抖,两千三百吨排水的军舰横在在海面上平移了开去。炮口爆风席卷舱面,将后甲板的凉篷全部掀开。所有没固定完好的东西都啪啪乱响。海面也给这爆风激起了一圈圈巨大的波纹。

黄色的火焰,升腾的黑烟将前后甲板完全笼罩。

致远已经开火!

徐一凡已经给震得脑子嗡嗡作响,却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一切。心里已经将所有盘算,所有谋划忘记了干净,不知道为什么,却只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

“这是一百零五年前的炮声!”

西元一千九百六十五年年,官方数字,三十万华人被印尼土著屠杀。西元一千九百九十八年。在已经空前发达的世界传媒前,又是不计其数的华人在这片土地被虐杀。

而当时,只有软弱的抗议声音。

但是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却提前一百零五年,响起了这本该爆发在一百零五年后地炮声!

自己真的改变了历史。

炮声为证!

□□□□□□□□□□□□□□□□□□□□□□□□□□□□□□

李家大门轰的一声被撞了开来。

哭喊声音顿时响成一片,挡在前面的李家少壮,咬着牙齿拼命的做着最后的抵抗。躺在庭院上的一些学兵伤员,已经咬牙爬起。死也不能躺着死在这儿!

望楼上面,杜鹃一拔手枪,就要冲下去。李星却冲在他的前面。李远富早就闭上了眼睛。老泪纵横。

而那些土著,冲开了世家当中最大的华人李家的大门,也顿时爆发出一阵兴奋到了极点地欢呼声音!

这时空中,却有火车划过一般的隆隆的声音响起。

有几个土著还停下来抬头看看,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物件儿。

就在这瞬间,轰轰轰三声巨响响起,在土著人堆当中,就好似有三座火山同时爆发一样!

三发二百一十毫米口径的巨弹。落在了水田当中,稍一停顿,就将田中积水,被踩倒的稻子,还有十几米深处的泥土,一齐翻了出来。直冲上天!弹片四散,咻咻咻的四下横飞,爆心当中的土著顿时给蒸发成了空气,而四下飞溅地弹片,不知道又割倒了多少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土著暴徒!

三发巨弹落下。血肉横飞。巨响轰鸣,更震得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僵在那里。离炸点近一些儿的,早就给震倒了一片。每个人耳朵都是嗡嗡直响,一时丧失了理解反应的能力。

不知道停顿了多长时间。一个受伤学兵突然跳了起来:“徐大人调来的大炮!炸死这些王八蛋!”

杜鹃举起两只胳膊,高兴得都不知道怎样才好了。是他家老爷,才调来的这些雷公,劈死这些看着就恶心人的混蛋!

李大雄在望楼上面搂着他爹哈哈大笑:“炸吧!炸啊!把一切都炸平!只要没有这些家伙,咱们还能建起来!”

仿佛是应了他们的呼声,又是一排炮弹挟山超海一般的飞来。又准确的落在已经吓傻了地土著人堆当中。弹片过处,又是碾出一条条的血肉胡同。这些开花弹药,炸开就是几千片弹片,不知道削掉了多少土著暴徒的肢体!

他们这个时候才知道惨叫,不管是在施暴的。还是在朝施暴现场赶的。一下就乱了营,哭爹喊娘地四下乱窜。华人们守着自己的宅院,一下仿佛涨了十倍的气力,劈头盖脸的将他们打出去。这些土著暴徒已经给吓得失去了正常的判断能力,就在西面那些空旷的水稻田里到处乱跑,炮弹就像长了眼睛一样,只在他们人堆当中不断地炸开,转瞬之间,已经有三四排炮弹落下,而田野胶林处处,都是大堆大堆的土著暴徒尸体!

□□□□□□□□□□□□□□□□□□□□□□□□□□□□□□

徐一凡站在致远舰桥,在这一刻,浑身虚脱。

最艰难的一关,已经给老子闯过来了。

荷兰人,没有敢向喷吐着火舌的致远号开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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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 声望

李璇睫毛颤动,似乎拼命的想从那场噩梦当中挣扎出来。

这噩梦实在太逼真,太恐怖了。在自己家族里面,她的父亲虽然不是最受重视的那一房。但是她在自己家族,在整个泗水华人大家族的同辈当中,向来都是被瞩目的对象!没有人会委屈她,连自己哥哥都处处让着她。父母对她的宠爱就不用说了。

甚至还有殖民地当局的年轻官员,不顾不得和华人世家通婚的禁令,准备丢弃自己在殖民地的职位,向她求婚!

但是偷偷溜出家门,跟着哥哥走上街头。却遭遇了那么多狰狞的嘴脸,那么多人受伤,那么多人死去,那么多的鲜血,那么多身边女孩子被强拖走的惨叫悲呼……

一双双淫邪兽性的目光似乎还在她身边环绕,一双双黑漆漆的手从四面向她伸来。以她十九岁备受关爱的人生来看,从来未曾遇到!她的自尊,她的骄傲也不容这些东西的亵渎。自己似乎用刀子抵着了心口?

然后呢……

好像记得在一阵接一阵的震动当中,听见了一个有点儿熟悉的声音,一直在指挥着所有人。在别的声音都是嘈杂慌乱的时候,那个指挥的声音,却一直还保持着一定的镇定?

在无边无际的噩梦当中,她好像在向下不停的坠落,而这个声音一直托着她。不让她向无底的深渊沉下去。

暖洋洋的……

好像还曾看见了一个人,别人都簇拥着他,所有人的目光都焦灼而依赖地望向他。那个人又是谁?

她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只觉得眼前全是晃动的影子。稍微一喘气,左边肋下就疼得出奇。差点儿又晕了过去。她连呻吟的声音都不敢发出来,等着眼前乱晃的那些人影慢慢变清楚一些儿。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能辨认清楚眼前的景物。自己躺在自己屋子的大床上面,下人们来来去去,每个人脸上都是烟熏火燎的样子。往日行为必须沉稳的下人们,这个时候一个个却兴高采烈得跟喝醉酒一样,跌跌撞撞的在屋子里面走来走去,像是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

还是一个贴身地老妈子眼快,看到了李璇醒过来。忙大声的向屋外招呼:“夫人!小姐醒过来啦!”

什么记忆都回到了李璇的脑海,刚才的不是噩梦。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后来怎么了?自己怎么回到家里的?哥哥他们呢?那些一起走上街头的华人青年呢?那些天杀的土著暴徒呢?她挣扎着想动,又疼得躺了回去,这时才发现,她从肩膀到右肋都缠着厚厚地绷带,伤口也不知道有多深,一阵阵的只是抽痛。

女孩子这辈子那受过这样的委屈,加上后怕,眼泪顿时就在眼眶里面打转。等看到自己妈妈提着裙子。也是一脸烟火色未消的匆忙忙赶过来的身影。哪里还忍得住,眼泪哗啦啦的就从淡蓝色的大眼睛里面淌下来。想哭还不敢放声儿,一动就扯着伤口。

她母亲赶紧在她身边坐下来,母女两个一块儿开哭,都是互相越看越觉着心酸后怕。半晌她妈妈才用英语安慰李璇:“都过去了……你爸爸在陪着清国那位大人……你哥哥也没事儿,你怎么就偷着溜出去呢?圣母玛丽亚,多亏那位清国大人的一位夫人救了你回来……几万应该被诅咒的土著暴徒围攻这里,大炮一直轰到了咱们家门口!上帝啊,这真是地狱。没事儿了,没事儿了……”

清国那位大人?李璇眼睛一转。还是理不清头绪。脑海中浮现着一块块恍惚中的记忆碎片,却怎么也重合不起来。

好像是有一双手,将自己从寒冷绝望当中抱起来……

想到这儿,女孩子都忘记了疼痛,咬着嘴唇转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母亲看着自己平时古灵精怪,现在可怜兮兮地女儿。爱怜的亲了亲她的额头:“亲爱的,快休息吧,那些都是绅士们操心的事情,我们这个时候,只需要祈祷上帝……”

说着。她就挥手让下人们退下,自己守在女儿身边,只是摸着她地头发。

李璇思绪没有转动多久,又因为失血过多的原因,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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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一凡这个时候根本忘记了自己曾经救出来过的那个李家小姐。

事情已经做下。只有坚持到底。现在首先就是要善后!安抚华社,这个人情不能白做。顺便搜检暴徒作乱证据。作为护侨行动之张本。并且还要立即向爪哇殖民当局提出抗议!

自己先要占着道理,再慢慢的打官司。理由他已经找好了两个,第一是大清承认双重国籍,他既然是钦差宣慰南洋华社委员,遇见此事,不得不加以干涉!必要的时候,要援引洋人打第二次鸦片战争的时候,对广州开炮地理由就是护侨。反正洋人不是说过了么,是什么王八蛋教会清国人万国公法的?自己必须咬死他这个钦差宣慰委员的头衔!

第二就是,以盛兵陈于领事馆前,以武器加于钦差委员及其卫队,在钦差节旗已经打起的情况下!荷兰水师,不顾和清国定下的章程,以铁甲兵船对按条约进泗水港修正补煤补水的水师兵船进行威胁!自己随员卫队,斑斑伤痕,就是明证,连徐大老爷自己,头上还开了一个口子!

妈妈的,想起来就痛。

炮轰不过四五排后,土著就是轰散,到处乱跑。再没有了舞刀弄枪的勇气。逃得比兔子还快。码头一带集结的洋人轻步兵和武装水兵,在对清人的大胆目瞪口呆之余,一边回报总督府,一边赶紧雨过收衣,四下去维持秩序。德坦恩中校万事不管,只是带着数十人盯着徐一凡。而徐一凡不管不顾,又带着能动的十几名随员,和致远来远增援的几十名武装水兵,再强行向西,去遭祸最烈的地方宣慰。

当然,没有忘记他打着的钦差节旗。洋人在没有得到总督府进一步指使的情况下,德坦恩只有带着轻步兵和警察们紧紧的跟在身后。这下他们连动手阻拦都吓住了。这些清国人,当真是敢开炮的!

所以徐一凡在几十名武装水手,数条舢板护卫下,昂然上岸的时候儿,洋兵洋船,都没有敢阻挡的。致远来远已经开足了马力,驶出了港口炮台旧式火炮的射程,数门二百一十毫米的克虏伯大炮,还冒着白烟,指着这里!

才一上岸,徐一凡就不顾德坦恩投来的一副杀人也似的目光,招手将楚万里叫了过来。将一叠纸交给了他。

楚万里神情激动未消的走了过来,徐一凡就已经将一叠纸塞给了他。都是他刚才在炮声中,在致远舰桥,抓紧时间一挥而就的。

“万里,一份发给总理衙门和北洋衙门,一份是发给上海大清时报馆的……我等会儿强行去宣慰,把这里的大队洋兵吸引人。大变骤生,他们还来不及想到封锁对外消息。不管你用什么手段。给你留十来个人,抢占港口附近的水线电报房,豁出命去也要将这两份电报发完!明白没有?”

楚万里接过两叠纸匆匆扫了一眼,上面笔迹歪斜。知道是徐一凡在一边震得头脑嗡嗡直响,一边强行冷静下来,以最快速度书就的!

处处都看远一步,这也是楚万里面上不表,心里最佩服徐一凡的地方。

他平胸行了一个军礼:“大人,放心吧。”

徐一凡再看一眼满码头坐着躺着地受伤学兵队伍,尤其以李云纵伤重。躺在那里人事不知。有些伤势轻一些儿的学兵,还在强撑着和周围洋人对峙。忍不住又轻声交代了一声儿:“看顾好云纵,经此淬火一炼,大家伙儿都是我的宝贝疙瘩!”

说罢他朝着张旭州将手一招,昂然又直奔自己那辆已经破破烂烂,车轮上还满是血肉的马车而去。

十几名还能动弹的学兵,数十名武装水兵,紧紧的跟在他身后。挤开周围都有些呆呆愣愣的洋兵。簇拥着徐一凡上了马车,钦差节旗由张旭州把住。章渝马缰一抖,顿时呼啸而去。德坦恩也大声招呼,数十洋兵赶紧跟在后面。一路上这位中校还在咬牙切齿:“只要总督府那里命令一传过来,有你这个混帐的好看!”

看着大队洋兵被徐一凡引走,楚万里打起精神,也是将手一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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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楚万里的机灵和办事能力,徐一凡放心得很。

他沉着脸上了马车,扶着残破的车厢板,看着车底板上犹自未消地血迹纵横。竟然是一阵天旋地转。章渝一把托住了他的胳膊,他才没有一头栽下来。

泗水开炮,虽然是不得不为,但是这件事情影响之大,他完全心里有数!

马车在道路上面飞驰。徐一凡的心思只是转个不住。他现在能布置的手段,都布置下去了。这个时候的大清帝国,还有一点洋务运动的门面,和中法战事勉强打平的一点余威所在,还是被视为亚洲的一个大帝国。在洋人心目中,比那个曾经威胁欧洲数百年地土耳其还略强着一线儿。总理衙门这些年办交涉。还没有吃太大的亏,做太多的让步。秘鲁华工交涉,光绪十六年对菲律宾的西班牙殖民当局驱逐华侨的交涉,还算有理有节。但愿这次,这个架子也不要倒了下去!

自己在这里亲身犯险。就是为了能占足上风。面子和里子都扯足……现在还不是甲午战败,被小国日本一摧而垮之后。大清帝国才真正成了东亚病夫!

也许。一切还在大致的在自己能控制的范围之内……会出现一个比较可以能接受的交涉结果。前提就是,自己这里不能软下来!

但愿这一阵炮响,泗水华社民气可以完全为徐大老爷所用。无论如何,自己也要借着这简直把命都豁出去了机会,将爪哇华社风潮鼓动起来。这样才能在风潮激荡当中,找到一条带着好处全身而退的道路!

民族英雄已经做过了,下面应该为自己打算了。种种念头盘算计较在徐一凡脑海当中纷至沓来,不可断绝。泗水劫后风物,一无入眼。想到深处,都有些痴了。

第一次操控如此复杂,牵涉极广,也必然震惊天下的局势,实在是需要他拿出全部地见识和心思出来。

逆而夺取曰篡……一个逆字,就说明了在这个过程当中,他到底要付出多大的心血!

整个泗水,仍然是烟笼火罩。街上如同鬼城,砖头瓦砾满处,到处都有尸首。黑烟卷起半天来高,不知道何时,

竟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来。马车车厢顶部早已破了,雨水直接就浇在了徐一凡头上,将他从自己思绪当中惊醒。张旭州早就解下已经破烂的军衣,遮在了徐一凡头上。忠心耿耿的站在他身边。

徐一凡看了看身前身后的那些学兵们。如果说现在能看到的收获,就是这些突然成长起来,已经渐渐锤炼成形的学兵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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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家有木堂里,到处都是纷纷往来的人影。一个个华人伤员,都给抬了进来,在庭院当中躺下。李家下人这时都充当起了护士,在华人当中医生的指挥下,一个个的包扎喂水。经此大劫,泗水华人当中,一时间再没有了穷富高低的分别。只有血脉当中最根本的联系。

每个人都激动得浑身发抖,还没有从劫后余生的狂乱当中清醒过来。还能动的华人青年都自发的集合了起来,在各处宅院,只要有华人的地方周围警戒。他们手里拿着从暴徒手中夺来的巴冷刀,红着眼睛四下走动。经此一劫,人人似乎都明白了一个道理,华人的身家性命,只有靠自己的来维护,只有抱着一团,挣扎求存!

每个人都在翘首望北看,似乎在等待什么人到来一样。

李远富李老爷子,颤巍巍的拄着拐杖在庭院当中走动。李大雄和李星扶着他,只是看着不断抬进来扶进来的那些伤员,几个人都沉默不语。经过院中供奉在角落的守宅正神小香坛的时候,就看见李家长房长子李大仁跪在那里,缩成一团,喃喃的不停念叨。

李远富哼了一声,掉头就走开。

李大雄和李星跟在身后。就听见老爷子突然问:“宪太太和大人的那几个受伤随员呢?”

李大雄赶紧回答:“宪太太累着了,几位大人随员也伤重。都请进了内宅,几位姨娘在那里伺候……”

李远富站住了脚:“这次咱们泗水华社,甚至整个南洋华社,都欠了这位大人还不完的情啊……咱们做人,不能忘本!”

李星眉毛一挑就要兴奋地说话,被李大雄一瞪,就不敢开腔了。

“徐大人救了咱们这么多性命,咱们也不能不回报徐大人……大雄,趁着这个劲儿。你去安排我们爪哇宗门大会的事儿。尽快召开!要摆平这件事儿,对内对外,徐大人要人要钱,咱们破家供给!还有筹饷的事情,不需要这位大人再提了,咱们全力报效!”

李大雄应了一声儿,李老爷子将召开宗门大会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去办。他在李家的地位提升,那是不言自明的事情。但是他脸上什么激动的神色都没有。沉吟道:“只怕这个事情闹大,徐大人他……”

李远富老爷子却是认死理,倔强了一辈子的。眼睛一瞪就大声道:“我老头子只知道,没有兵船的大炮轰过来,咱们就真的破家了!咱们支撑这位徐大人,就是为了下次再有这样地事情,他会带着大炮再来撑咱们的腰!世界上没有钱摆不平的事情,那些官儿我太清楚了。咱们就抬一座银山出来,保住徐大人,就是保住我们自己!”

李大雄又应了一声是。还是沉吟道:“这样……召开宗门大会,全力支持徐大人,就是把咱们南洋李家,和这位大人绑在一处了哇……”

“绑在一处?”李远富摸摸胡子,转转眼睛。还没有说话儿。就听见由远及近爆发出来的喊声。

“徐大人的车子!”

“钦差节旗!”

“咱们华人的万家生佛来了!”

李远富看李大雄还扶着他,一顿拐杖:“还不去迎接!”

话音方落,李星早就涨红着脸,丢开自己爷爷的胳膊,好悬没把老爷子闪一个跟头。出溜一下儿就窜了出去,还喊得比谁都大声:“徐大人!徐大人!”

雨水淅沥当中。正是徐一凡冒雨而来。

他在马车上,虽然浑身都已经淋湿,但是仍然站得笔直。万千华人,以从未有过的热情哭喊着向他涌来。

每个人都向他伸出手来,每个人都想触摸他一下。

在这一刻。徐一凡透过雨幕,看着汹涌地人潮。看着这要将雨水点燃的激情。心情激荡。

他在南洋华社的声望地位,从今日起,将无人可及!

虽然下面等着他的,仍然是莫测的风潮。也不知道历史潮流卷荡,将正在努力挣扎,试图改变这潮流行进轨迹的他将卷向何方。

但是在这一刻,他的信心,竟然是从来未曾有过的充足。

历史已经为他而所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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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1 02:29:36 | 只看该作者
第三十五章 - 徐一凡升官

“您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咱们大清钦差和洋鬼子他妈的在爪哇干起来了!”

“哪位钦差这么爷们儿?”

北京天子帝都的茶楼酒肆,突然从一向的安逸宁静,还有悠闲温雅当中搅动了起来。

满城的人物,不管是旗是汉。见面的时候儿,连千儿都打得不怎么利落了。碰碰肩膀就靠着坐下,叽叽咕咕的全是议论着这么些儿话题。

跑堂的提着紫铜茶壶,忘记了加水。肩膀儿上面搭着毛巾,嘴巴张得大大的听着茶客们的低声儿议论。掌柜的趴在柜台上面儿,算盘珠子打得踢踢他他的都不成个完整的声音。心思也完全都在那些议论声音当中。

每个人的情绪,都是紧张而且略微有点儿亢奋。整个茶馆空气,都似乎绷在了一起。

在知客居茶馆的一角,几条汉子坐在一处,耳朵都竖得高高儿的。这几个汉子都很精壮,穿着密排扣的大祅,丢裆大裤衩子,一看都是镖师行的达官爷们儿。其中一个满脸的搭胡子,顾盼之间,都是江湖大豪的气度,正是徐一凡的结义哥哥王五。身边两条年轻汉子,一个正是徐一凡的小舅子陈德,他两只拳头搁在桌子上,很有点顾盼自雄的四下看着那些茶客。恨不得将所有茶客议论的话儿都收进耳朵里面,另一个就是圆头圆脸的小伙子,在会友镖局经常替徐一凡赶车的四虎。他手里抓着一张毛边儿报纸,颠来倒去的吃力看着,一个个字儿想记进脑子里面。

大清时报以快邮代电这种当时最快的方式,发到了北京,两江,上海。武昌,汉口这些通都大。这份报纸才仅仅发了第二刊,就已经是震动天下。

报纸的首席主笔已经是一时的风云人物,公车上书而名动天下清流后起之秀谭嗣同。而报道的消息,写地所谓评论却是更加震惊人心!

泗水发生的事情,徐一凡的所作所为,以最为激动人心的方式传播了开来。本来打洋鬼子,在洋人地界扬天朝上国国威,都是老百姓们最爱听的事儿。大清自道光皇帝以来,受的洋鬼子的气儿当真不在少数了。只要能够稍微在洋鬼子面前涨点儿脸的人物,都给口口相传为星宿下凡一般的英雄。徐一凡带铁甲兵船而入南洋,炮轰泗水,救同胞于十万暴徒汹涌当中,这样的传奇故事,这样的国朝英雄,满朝兖兖诸公,到哪里能寻找出第二个这样的道台出来?

茶馆里口口相传的是这些已经有些失真的传奇故事。读书人当中。却更是注重谭嗣同写的那些评论。他们第一次知道了双重国籍的概念,知道了在南洋有数百万血脉相连的同胞。知道了任何国家,遇到这种暴行,第一选择就是以展示武力,来保护侨民。知道了兵船就是大清浮动的国土,知道了爪哇华人数百年地血泪历史……知道了徐一凡想告诉大清臣民的所有一切!

那份楚万里拼了老命,趁着荷兰殖民当局还没有完全恢复爪哇秩序,偷偷占领了泗水水电报房,发出的电报。给了谭嗣同大量第一手的素材。谭公子的清流热血,在接到了有徐一凡署名的这份电报。简直就是在沸腾啊!

大清时报这第二刊一出,顿时洛阳纸贵。大清上下,除了朝廷和总理衙门南北洋衙门一时失声儿,震惊得来不及做出反应之外。民间顿时就沸沸扬扬了起来,热闹得跟什么似的。

清季以降。光绪十八十九年期间。正是最沉闷阴沉的时候儿。洪杨之乱以后,整个国家,整个统治机构借着最后几位名臣,回光返照般的热闹激动了一阵儿。建立海军,收复新疆,平定回乱。洋务运动,中法战争……到了现在,又像是耗尽了最后一分元气儿,到了最死气沉沉的时候儿。国势大家都知道在缓慢滑落,内忧外患连在一起。四处袭人。上下都是能敷衍就是敷衍,只是弥补着这个四下漏气儿地局面。这铁屋子里面儿。都已经觉着快闷得透不过气儿来了,可是偏偏没有人振臂一呼,给整个大清带来一种扬眉吐气,耳目一新的感觉。

到了光绪十九年的今天,一个在民间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小道台钦差委员,居然做出了这么震动天下,让老百姓们觉着腰杆儿都硬了几分的一桩大事儿出来!

整个大清,只要大清时报传播地地方儿,都沉浸了在对这件炮轰泗水的传奇故事的讨论、赞美、鼓吹、分析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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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馆里面儿议论的声音嗡嗡嗡嗡的越来越大,像是开了锅的澡堂子一般。会友三人组也在旁边儿听得聚精会神。这些日子,王五可没少替自己这个兄弟担着心思!军国交涉大事儿,他是半分也不懂地。一边儿也觉着扬眉吐气儿,一边儿也是下意识的担心,我这兄弟,不要落个忠臣孝子,反而被朝廷奸臣陷害了!整日价的就带着几个人坐在茶馆酒肆里面儿,竖着耳朵听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议论。镖局子的事儿,都怎么没心思打理了。

就在人们已经议论得拍桌子打板凳,就跟是他们下令炮轰泗水一般地时候儿。就看见一个个子高挑得出奇的女孩子,背着一个紫花皮儿地包袱。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眨着,咬着嘴唇儿朝知客居茶馆走来。一帮拖着鼻涕的小屁孩儿,在后面拍着巴掌又笑又闹:“大洋马!大洋马!”

这小丫头正是陈洛施,对这种对于她后世称为超模身材的嘲笑,小丫头早就习惯了,一点儿也不在意。

她较刚踏进茶馆,里面的议论声音就扑面而来。

“您说说,朝廷是怎么个意思?”

“这个……实在是不好说。反正消息一传出来,不少王爷大臣,面子上不说,回家都烧高香,可出了一口气儿了!咱们给那些洋鬼子欺负得可惨!但是黑旗军的刘老爷子,打了胜仗,可是还不是发配到台湾岛不死不活的呆着?李鬼子在,我看徐大人悬!现在就怎么这么多尽念着洋鬼子,管洋鬼子叫爸爸的家伙?”

“谭先生不是在报纸上面儿说了吗?这些交涉,背后还是要看国家实力。荷兰红毛鬼子,弹丸小国,国势远远儿的不如英国法兰西国这些儿那么强盛。咱们北洋兵船也多过他们的。这样再退让的话,咱们老百姓可真没法子活了,迟早有一天,祖坟都要给洋鬼子占咯!”

“说得也是,再退让,咱们成什么大清国了!”

“李鬼子在,我瞅着难……再说了,徐大人还是在洋鬼子地界儿,您说说,要是他们囚了徐大人,那又该怎么着?”

陈洛施站在门口,正正儿的听见后面几句担心徐一凡的议论。少女脸色一下煞白了起来,咬着嘴唇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眼睛里面就是一阵雾气闪动。王五那一桌儿,一下就看见了陈洛施高挑的个子。陈德顿时就是一脸的怒气,站起来就奔陈洛施过来。压低了声音狠狠的道:“娘们儿什么时候能进茶馆酒肆了?你还要不要脸?不在家伺候爹,你跑出来做什么?皮又痒着了?麻溜儿的快给我回家!”

陈洛施低着头听着陈德的训斥,这次她却倔强的摇头:“我不回去,徐大哥在洋鬼子地界儿,我要去寻他。杀头充军也陪着他,哥……我早就是徐家人了。这个时候我不去陪着他,还成什么了?”

陈德脸一青,自从定下徐一凡这门亲家。这次事儿一传出来,他二德子这辈子就没这么扬眉吐气儿过!知道他妹子许了徐一凡的人,见着他就要请酒请饭。拍着他肩膀夸他这位妹夫是好汉子,是忠臣义士!走在会友大院儿里面,头都要快翘着天上去了。巴不得人人都知道他是徐一凡大舅子。虽然他自个儿不识字儿,还不如四虎认半拉字儿。可是每天都往街上溜,去听别人的议论。

今儿听见妹子这么说,二德子也觉着有道理。妹子许了人,虽然还没过门儿,可也是徐家人了。要是徐一凡真是如人家议论的,闹不好就是杀头抄家充军的罪名儿,他们陈家,可别在这个时候儿缩一边儿。怎么着也要陪着徐一凡唱一出肉丘坟!不然江湖汉子,还怎么看他们老陈家?

一想到这儿,二德子就有些儿骂不出口了,皱着眉毛看着自己高高的妹子:“要说,你说的话儿也在理。你是徐家的人了……可是爪哇在什么地界儿啊……当天西天取经都没到得了的地方儿!离咱们大清据说有几万里,你怎么过去?”

陈洛施抽了抽鼻子,给哥哥说得想哭。

“哥,我这不是偷偷的想来求五爷么?看五爷能不能想什么法子……我可不能只让杜鹃儿陪着爷!哥。您帮我求求五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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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恭亲王府邸,这个时候儿。却是一片宁静的气氛。

在徐一凡曾经拜访过的那个后花园玻璃阁子里面儿,鬼子六奕俽,翁常熟翁老爷子正笔直对坐,按照茶礼上面地礼节儿,等着喝茶。

玻璃阁子里面,茶香浮动,红泥火炉上面儿,青蓝色的火苗无声的闪动。那一对让徐一凡双胞罗莉控之名传于天下的可人双胞胎,正穿着小羊羔祅子。一个摆着茶具。一个扇着火炉。两个小丫头明眸流动,虽然年纪还不大,已经看出是倾国倾城的红颜祸水一流的人物了。

但是正在专心看着火色,准备上茶的主角儿还不是她们。而是一个旗装少女,大约二十三四的岁数,虽然没有身边两个小丫头侍女那些媚骨天成一般的明艳照人。但自有一种清丽优雅的气度。她还没有盘头开脸,旗人女子,象这个岁数还没有许人地。万中无一。

这个女子肤色莹白如玉,修眉秀目,让人一见就已经忘俗。

咕嘟咕嘟的翻花冒泡的声音响起,这旗人少女看看茶色。亲手将雨过天青的钧瓷茶壶提起,凝神静气儿的在两个老头子面前茶盏一点。碧绿的茶水缓缓而下,在盏边激起白色碎末,一圈圈的漾了开来。

奕俽拍手笑道:“老翁?可服气了?一下就咬着盏了,我这孙女的茶艺,可是国朝第一!”

翁老爷子只是一笑,拱手道:“四格格地是宗室第一才女。老佛爷都口口称赞的。下官可从来没有说过不服气儿的话,王爷可莫要冤我。”

两个小萝莉侍女捧起茶盏,递到他们的手上,俩老头子先闻茶香,再辨茶色。接着就是一倾而尽。

放下茶盏。翁同禾轻声道:“王爷,您怎么看?”

奕俽没看他,只是淡笑:“上次为了练禁卫军,老头子我就在徐一凡和谭嗣同这俩小子手里闹了一个没脸儿,现在我还敢掺和?翁书平,你就饶了我这一把老骨头吧。”

翁同禾苦笑:“这洋务交涉的事宜。京城里面,谁还能漫得过王爷您去?就算皇上和老佛爷,不时都会垂问您的意见……这次那个小子,闹出来的动静的确不小。现在满朝上下,尤其是老四。都在头大如斗,不知道该怎么料理。荷兰公使已经气势汹汹的来交涉了。公使团其他洋鬼子国家,也都在表示关切……李鸿章那儿,反而是一言不发,等着看咱们笑话儿。您说说,咱们是锁拿徐一凡,赔款给荷兰人,还是怎么办?”

奕俽只是轻轻的把弄着茶盏:“真要锁拿了那个装傻充愣地家伙,我看是难啊……大清时报已经是震动天下,民气沸腾如潮。都在说咱们练了十几年的水师和练营,对着荷兰一个弹丸小国就如此退让,那我们还怎么和天下交代?公使团那些家伙儿我也明白,想趁火打劫的多,真的和荷兰国同气儿连枝的少。咱们真要向荷兰让步,那还得向多少国家接着让步?中法战事,垮了一批清流,老翁,你想步他们后尘?”

听着鬼子六一番话儿,翁同禾地脸色顿时说不出的难看。只是沉吟着不说话儿。身边的那个旗人女孩子突然轻轻的冷笑一声儿。

奕俽转过脸去笑道:“秀宁,你想着什么?”

那个叫做秀宁的旗人少女只是浅浅一笑即收:“想也想得明白翁中堂还有军机,总理衙门诸公、南北洋诸公们的心思。徐一凡事情闹也闹出来了,就想找个替罪羊担着这个干系。徐一凡是奉旨练兵地道台,北洋就想将这个干系推给北京。而京城里面,又想着是北洋水师兵船开的炮,这个天大的干系,就应该是北洋担起来……翁中堂,您也是奉着军机大伙儿的意思,来探探六爷爷的口风吧,看是不是能把这个责任推到北洋头上?至于徐一凡落个什么下场,你们才不关心哪。”

秀宁地声音轻轻淡淡,说得翁同禾脸色大变,最后只有淡淡一笑,低头喝茶。

那秀宁眼神儿只是看着她的那对侍女继续放茶,不时地示意一下她们该如何动作。一边儿的轻声道:“现在的关键就是两点,一是老佛爷她是怎么看这件事儿。老佛爷现在悠游荣养,要是你们向洋鬼子让步,就是再要赔钱。户部库里可以跑老鼠,老佛爷能乐意这件事情么?对着荷兰国红毛鬼就低头,老佛爷这万寿的体面尊容也挂不住。对法国人咱们可也没有赔钱道歉这么一说!”

翁同禾已经听得专注,连用茶盏挡脸也忘记了。今儿他到恭亲王府上来,一是如秀宁所说,来探探他老爷子的口风。奕俽毕竟是宗室老人,交涉也是办老的人,听听他意见没有坏处。这也是已经成了热锅上蚂蚁的军机诸公的意思。其次也就是来探探这位已经故去的醇贤亲王的六孙女秀宁格格的口风。谁不知道,这位秀宁格格是在老佛爷面前,最能说得上话儿的宗室小辈之一?

秀宁格格在宗室当中就是以才女著称,琴棋书画,甚至西洋的学问都有讲求。从来都是被宗室几位老王爷当作宝贝那样疼爱的,结果到了二十三岁还没嫁人。

他凝神听着,如对大宾。而秀宁也是浑不在意的侃侃而谈:“其次就是这朝野舆论,不知道大清时报那个谭大胆的消息怎么那么灵通,笔下力道可大很呢。咱们国朝现在,就是地方督抚重臣,咱们旗人宗室,加上朝廷清流,三方面支撑着的。咱们立身的根本,就是在这当中保持着平衡。但是现在督抚重臣们权势侵强,还有北洋这样的庞然大物存在。我们再丢失了这清流舆论,老爷子觉着咱们还能制约北洋么?什么时候儿都不能忘记这个大局!”

奕俽只是摸着自己胡子,翁同禾偷眼看着这位出名的王府四格格,秀宁修长的眉毛动也没动一下。只是淡淡的又开始分茶。双胞胎小姐妹也错落有致的重布茶具。仿佛刚才月旦朝局的那些话儿,不是从这个秀气温雅的女子口中说出的。

妇人干政,母鸡司晨,非国朝之福啊……

可是皇上头上还放着一个太后老佛爷,这事儿也只是能腹诽而已。

翁同禾正正神色,苦笑道:“难道就不管徐一凡这事儿了么?皇上,世中堂他们可都悬心着呢。”

秀宁微笑:“翁老爷子,这次事情牵掣着朝廷,牵掣着北洋,水师也卷进其中。您不觉着,这是分化北洋的最好时候儿么?我很佩服徐一凡这个人。还只是一个空手道台,居然就能使唤得动北洋水师的两条兵船。这人可以大用!只要扶植起来,在京畿之地,完全可以练出一支禁卫军出来,分了北洋过重的兵权,真正成为鼎足泰山之势。而且现在被李鸿章一手把持的北洋水师,也未必不能钉下钉子……”

两个老头子都听得入神,只是摸着自己胡子。连茶都忘记了喝。只是让茶香在那里幽幽飘荡。

大清到了这个时候儿,防内甚于防外。这些话儿,在这些当权的人物当中。极是听得进去的。甚至都一时忘记了徐一凡惹出的那个大麻烦。

徐一凡地电报先到总理衙门,已经让人觉着目瞪口呆,以为这个二百五在说疯话。当值的军机甚至不敢将这个电报稿子呈上去。直到荷兰公使再来交涉的时候儿,大家才觉着天塌下来了。大清洋鬼子的炮弹没少挨,圆明园都给烧了。可从来没有在洋鬼子地界儿这样开炮过!这事儿如何处理来着?谭嗣同的大清时报也转眼即到。每个军机都偷偷儿买了一份看着。对谭嗣同主张的强硬对待,炮船交涉。心里虽然觉着痛快,可谁也没胆子说出来。一时间就晾在那儿。翁同禾这次过来,是因为军机上下实在都没法子了。想从恭王爷这个宗室老洋务口中讨教一点儿主意出来。没想到这件事情,在秀格格口中,又翻出另外一层意思出来!

奕俽对着翁同禾点头微笑,老翁只是苦笑。

“秀格格说得极是有道理,考虑的又是我国朝长治久安的事儿。真真是振聋发聩。分北洋的权利,那还是后面的事儿,眼前这个烂摊子,咱们到底怎么料理?不怕秀格格笑话儿,我们当真是没有法子了,这个责任。没人担待得起……”

大清现在地官僚体系,已经是完全的鸵鸟心态。这些按照传统士大夫规程培养出来的官僚,已经完全不能应付这三千年未有之变局。所有的心思,都是希望麻烦不要出在自己头上。现在翁同禾拉下老脸,说没有办法应对。还真不是假话儿。

秀宁轻轻一笑,温雅当中,竟然有一丝慧黠。

“诸公应对不了,为什么就干脆不应对。委徐一凡一个钦差交涉大臣的头衔,让他驻节泗水,就让他一力办理交涉的事宜?”

翁同禾嘴一下张得老大。只是喃喃道:“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

秀宁拈起茶盏,只是微笑,莹白如玉的肌肤上,只有嘴角有一点浅浅的酒窝。

“怎么不能?完全可以比照当年新疆伊犁交涉地例子,办失败了。各国环逼了。就杀他的头了事儿,再换一个钦差大臣去收拾全局。他死了。各国的怨气也就消了。咱们也有一个旋回的余地儿。万一他居然办成了,事情因他而起,又因他而了,诸公还有什么责任?不管是老佛爷,还是皇上,也怪不着诸公头上吧?”

翁同禾猛的一拍巴掌,差点就一声儿好字出口!

这责任,的确是一下儿就推得干干净净。至少至少,可以让这些中枢诸公,可以推迟再面对这件大事儿一些时候儿,清流那里也交代得过去。的确是当下最好不过的处理办法!

他当下就坐不住了,站起来拱手就想告辞:“秀格格,老夫五体投地矣!这事儿下官马上回去和中枢诸公商议。至于老佛爷那里,秀格格最好还是能将您的意思和老佛爷禀报一下儿……”

秀宁收敛了笑容,那小小的酒窝一闪即收。

“我鞋尖弓小地一个女子,只吃白饭,不操闲心。翁大人这话儿过了吧……”

翁同禾自失的一笑儿:“老夫失言,失言!六王爷,秀格格,告辞!”

自然有王府护卫,送这位老爷子离开。奕俽不过欠欠身就当送行了。等他坐回来的时候儿,就拿眼看着自己的这个族孙女儿。

“阿秀啊,你这不是帮了徐一凡一把么?要是他能挣扎着回来,当真要给你拜门,送门生帖子来着……收这么一个二百五学生,不怕他把你这对心爱的侍女拐走?”

秀宁看看自己这对千挑万选出来地侍女,两个小丫头俏脸生霞,偷偷的别过头去。神态都是一模一样。这种天生的娇媚,让奕俽这种已经算是枯井的老爷子都赶紧咳嗽一声儿掩饰一下。

秀宁微笑着站起来,走到奕俽身后,轻轻的给老爷子捏着肩膀,眼睛亮闪闪的:“六爷爷,我是真地指望这位徐道台能把这个交涉办下来……这次泗水的事儿,真是让我出乎意料。这人物有担待,有胆识,还有一股疯劲儿。说不定能扶危定难的,就是这等人物啊……”

“扶危定难?”奕俽只是在心里苦笑。人老了,这么些年的风雨过来,老爷子已经是什么都已经见过。

“只怕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啊……”老爷子的心声,谁也没有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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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 决定

南洋爪哇,泗水港。

在泗水商务领事馆的二层小楼的欧式阳台上面儿。徐一凡扶着栏杆做出一副凭栏远眺,状怀激烈的模样儿。他头上缠着厚厚的白色纱布,裹得像个印度阿三。好像受了多重的伤似的。其实头上那条伤口,拢共也没有半寸长。

在阳台上面儿,还放着凉椅茶几,两盏牛奶冰沙冒着香气。在他面前远处,一排排,一群群的荷兰王国东爪哇省的轻步兵,西爪哇省的掷弹步兵,武装警察,武装水兵站着坐着,密密麻麻的将这儿围得死死的。而身上还有伤痕的学兵们空着手——武器早就按照徐一凡的命令集中上缴给了荷兰殖民当局。站在领事馆房门外面,一个个标枪一样笔直,毫不示弱的对着这些儿人数远远超过他们的洋兵。钦差节旗,就操在张旭州手中。楚万里懒,李云纵伤势相当不轻,这光荣持旗任务就交给张旭州这北方大汉了。

泗水城内外,一片劫后的残破景象儿。放眼过去,到处都是烧穿了顶的屋子。臂缠白布的华人善堂的工友,赶着大车,在洋人的监视下,一具具的收拾着大乱之后留下的尸体,到处洒着石灰和苏打水。原来喧嚣热闹的城市,已经一片萧条安静。只有穿着制服的军人警察们来来去去。至于原来总是在街头无所事事涌动的那些瘦猴儿土著,现在早就没了踪影。整个泗水,只有郑和清真寺地宝顶光辉夺目依旧。

炮轰地事儿。现在回想起来。真的象梦一样儿。

下一步,却又该何去何从?

对于自己做过的事情,徐一凡从来不曾后悔,再来这么一次的话,他估计同样会说动致远再来上几炮,还是带着学兵去救人。反正炮轰泗水之后。他已经成了洋鬼子——至少泗水当地洋鬼子口中的屠夫。估计等着荷兰公使在北京那边儿交涉一有结果,剥夺了他外交身份之后,就该毫不客气的将他掐监下狱了。好好儿地让他吃足苦头,再驱逐出境,等着回国再锁拿一遍,成了封着黄封的钦犯,或者砍头,或者发配到新疆军前。

那样可真的就没什么玩儿的了。致远来远虽然还在泗水外海游曳。但是再不会为了他的事儿再来炮震泗水,将他徐大人救出来。邓世昌自个儿还前途远在未定之天呢。更别说荷兰在亚洲,在印度洋各处只要能调动的军舰,都飞也似的朝这儿赶来呢。

能够自救的手段,他已经尽可能地都做过了。紧急发回国内的电报,他已经将利害得失,细细的向国内诸公分析过了。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他个人的事情了,而是大清国和荷兰国的体面之争。除了他私运枪械上岸这点之外,他的行为,处处都扣着国际公法护侨这一条儿。大清这个时候儿,还不是甲午和八国联军进京之后,什么体面都不要了的倒霉模样。在伊犁,在朝鲜,在胶州,在广西。还是处处的和洋鬼子尽量在争。抰着中法战事陆上打垮了一个法国内阁地虚火,还维持着远东大帝国的体面儿。对荷兰这个欧洲小国,让步让到丧权辱国的地步,那可能性还不大。

他还记得自己发给总理衙门电报表的那个忠心:“……臣是朝廷之臣,出使爪哇,虽仅为宣慰钦差委员,然处处不忘我天朝上国之体面。洋人环逼日甚,非有自强惊人之举。不足以震慑四夷。今朝鲜屏藩风雨飘摇,环海西疆处处有警,即东北龙兴之地。俄人垂涎侵吞之举,仍暗流涌动。中法镇南关一役。稍杀洋人野心垂十年之久。泗水炮击,事事合于万国公法,臣为我大清计,决然开炮护侨,以敲荷兰欧洲弹丸小国之山,震列强侵我大清之虎。若交涉得力,当为我大清又保十年平安!若此处退步,海外十万侨民尸骨山积,而我卷旗卸甲而退。臣死不足惜,然则国朝将来,不可问矣!则我皇上励精图治之心,老佛爷万寿悠游荣养之局,则安可盛言?我自强练兵三十年,数千万国打造之北洋水师,都成画饼矣……”

他手把手儿的将厉害得失都给那些军机大佬分析清楚了这件事情其中的厉害得失,那些家伙再笨,也该明白当中的轻重缓急吧?再说了,要有明眼人,已经能看出他徐一凡的能力,还有居然能使唤得动北洋水师地兵船,干出这么一桩泼天的大事儿出来。

自己能混到这个一个练兵道台,钦差宣慰委员,还不是当初指望能分化北洋势力的?现在已经有了苗头,还不打蛇随棍子上去?

除了这些,他还去电谭嗣同,好好儿的发挥朝野清流的舆论。什么时代,国家里面儿都少不了愤青,末世或者变革时期尤甚。在清末这个时候儿,清流的力量大得出奇。这帮愤青操持出了一场中法战事,操持出了将来的戌戌维新变法。朝野清流只要同声一呼,无论如何都是一个让慈禧都要顾忌的力量!

他的确已经殚精竭虑,用了手上所有的资源,争取情势向自己希望地方向发展。

但是到底如何,说实在的。徐大老爷自己心里也没有底儿。可是在每天夜里,哪怕洋兵警戒再严,在领事馆远处,到处燃起地星星点点的香火。让徐一凡内心平安得很。

那些都是华人们焚香为徐一凡祈福的。

可惜他已经被完全的监视软禁,不能履行他宣慰的职责。也不知道泗水那些大宗族,现在心思如何?想到深处,徐一凡脑海当中莫名其妙的冒出了一个念头——那个受伤的李家美貌到了极处的混血小妞,现在伤势好了没有?

正在东想西想的时候儿,背后突然传来轻轻的响动声音。徐一凡回头一看,却是杜鹃捧着一盏茶走了出来,小丫头这些日子看来也没有睡好儿。居然有些眼袋了。看着徐一凡,想掩饰神色当中为他大老爷的担心都掩饰不住。

“爷,喝茶吧……您别亏了身子骨儿……老在这里站着……”

徐一凡笑笑接过茶来:“老爷这是在给洋人晾伤口呢,要是这里有洋人记者最好,记下老爷我这个印度阿三模样,看看他们是怎么对待我这个上国钦差的……”

其实他不光是秀给洋人看,更多的还是给华人在看着。瞧瞧,我徐大老爷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做了好事不收好处,这可不是他的风格。

杜鹃歪着头看看徐一凡头上那个大菠萝的模样儿,想笑没敢笑。低着头捏自己的衣角,半晌才轻声道:“爷,虽然我不懂事儿,可是开炮这么一桩大事情。当时炮子打过来,跟地震似的……爷这次真的没事儿吧?这么多洋兵围着……”

徐一凡板着脸:“怎么没事儿?在爪哇,洋人等着将我掐监下狱,灌辣椒水坐老虎凳。回国就是至少流放八千里,挂着钦犯的黄封……”

他话儿还没说完,杜鹃就眉毛一立,马贼堆里长大的野丫头本性表露无遗:“他们敢!不管是谁,只要敢挨一挨爷的身子,我打得他们吃饭都不香甜!”说着衣襟一撩,她那把花旗国的六轮小手炮居然还插在腰里面!

这丫头是怎么藏下来的?他赶紧手忙脚乱的替杜鹃掩着衣襟。手顺便不规矩的到处乱碰了一下儿。杜鹃呀的一声儿,红着脸下意识的捂着涨鼓鼓的胸口向后跳开。差点儿将茶几上面的牛奶冰沙碰倒了。

“老爷您又不规矩!什么时候儿还……”

老子给困在这里除了做凭海临风状就没有别的蛋事,不调戏调戏自己的小妾,还让不让人活着了?

徐一凡狠狠的咽了一口吐沫,准备再接再厉,说不定就拉着这害羞的小丫头回到屋里将其就地正法。却看见杜鹃低着头,用细不可闻的声音低声问道:“爷……您是不是觉着李家姑娘,很好看来着?”

徐一凡一怔,才想起这个来。感情杜鹃一直记着他那天抱起李璇的事儿呢!

说实在的,对李璇那混血小美妞。他还真没动什么心思。现在杜鹃一提。他似乎才想起来,那女孩子,受伤了地时候儿,抱起来好像也是那么柔软……

他笑着继续逗杜鹃:“怎么?我觉着不错啊,挺好看。你觉着怎么样?”

杜鹃哼了一声儿,一脸地醋意藏也藏不住:“假洋婆子。眼睛还是蓝的。有什么好儿?头发颜色还是那样儿……”

徐一凡又笑:“你是不是还觉着洛施也太高了?”

杜鹃垂下脑袋:“我可没说陈家姐姐……不过论心说,陈家姐姐比男人都高……爷,我知道我不识字儿,是野丫头,出身又不好,当不了正房……可是爷,我觉着我不比他们差,爷要我怎么样都成。这次我绝不躲了,嘴巴一直张着好不好?”

语声细细,如同呢喃。十六岁还不足的美貌少女这样儿和你软语撒娇,叫人如何抵挡得住?这小丫头渐渐开窍,也知道固宠了……一直担着极大压力,迫切需要排解的徐一凡顿时心头火焰腾的大起,当下就想着将豁出去的杜鹃拉进屋子里面去。

该推倒了!该推倒了!

正在无名欲火升腾三千丈地时候儿,底下突然传来张旭州大嗓门儿的声音。

“徐大人。有洋鬼子总督府标记的马车,正朝这儿过来!”

这一刻,徐一凡又是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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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洋李家有木堂中,也是一片大乱之后重建的模样儿。

庭院当中,到处都是一些精神略显亢奋的人们。李家肃静的家风,早就给打破无遗。大家都在大声儿小声儿的一边议论,一边擦洗着庭院的血迹。给烧毁地屋子,给砸破的大门儿。都给清理得干干净净。劫后余生的感觉让人正常的感觉都有些儿失衡。

话题声声,仔细听听,都离不开徐一凡徐大人的名声儿。徐一凡至少在此时,已经成了南洋的万家生佛。泗水发生的炮震土著,七进七处浴血满面拯救华社的事儿。已经从泗水传到了整个爪哇,再从爪哇传到大马,传到泰国,菲律宾,星加坡,传到了整个南洋华社。

也许在不久地将来。还会飘过印度洋,大西洋。太平洋,一直传到整个世界的华社当中。

终于有一个人,没有忘记这些心向祖国庐墓的游子们。

不知道在爪哇有多少人,都偷偷儿去看过徐一凡头上包着的那个大箩。不知道有多少华人中下层百姓们,私下商量,到底怎么帮徐一凡一手儿。徐大人要捐款?好,反正这条命都是徐大人救下来的。大家都破家筹饷吧!徐大人要练兵?大家都明白了,祖国武力强了,才能保住华社在南洋的地位,不知道多少青年,都在商议串连,准备投效徐大人,去参加练新军!

而在有木堂李家内堂,华社各宗族的代表人们,也先期聚集在一起。

内堂的百叶窗都已经放了下来,在屋子里面放上了好些盏马灯,将屋子里面照得明晃晃地。在每个人脸上,映出了深深浅浅的阴影。

每个人,都面色凝重。

在这屋子里面人并不是很多,正是泗水李黄郑陈四家的头面人物,四家族长全都到齐。在这四大家族当中,陈家是李家女婿后来自己立的门户,黄家是李家家仆脱籍立下的门户,虽然都是至少七八十年前的事儿了,但是什么事情,都是唯李家马首是瞻。郑家到爪哇还不足百年,主要是经营进出口贸易的生意,作风在四大家中算是相当洋派。但是论起根基来,远远不如李家那么根深叶茂。四家族长,还有家族的长房长子,都聚在这里,眼睛都瞅着像是老了好些岁的李远富李老爷子。

华人见面,必不可免的先是谈些儿寒暄地话。哪怕这些大佬们都是满腹心思也一样儿。这四家在暴乱当中都受到了相当大的冲击,尤其以郑家为最。他们家族人丁算是最单薄地。跟洋人联系也是最为紧密的,这次却没指望到洋人来保护他们半点儿!

郑家老爷子郑庭星拿着雪茄,都已经熄了。看着大家儿都在那里养相不说话儿。终于憋不住咳嗽了一声儿:“李太爷,怎么大仁公子没有出席此次聚会?是不是大仁世兄有恙?”

本来一脸严肃庄严的李远富老爷子脸色顿时一变,重重的哼了一声儿:“不要提这个稀泥软蛋的家伙!我这家当,他承担不起来!”

几个老爷子都互相的对望一眼,眼神儿一触即收。心下都在吃惊,李家长子李大仁已经接掌着李家事业十来年,已经都已经被认为是将俩有木堂的未来族长,却被这冷面冷心的老爷子说废就废!以前和李大仁拉上的关系看来就要全盘再来,却不知道李老爷子属意接替的人物到底是谁?

这样的念头也不过是一闪而过,毕竟今儿要商量的事儿不是这个。

郑庭星又咳嗽了一下儿,苦笑道:“李太爷,这次的事儿,真的要召开宗堂大会?我们到底拿什么一个章程出来?我们郑家这次受遭害太深,以前对洋人的指望,现在看来全是错了,咱们永远和他们成不了一路人。我们大概也知道老爷子大概的意思,这位徐大人,我们的感激都是掏心窝子的,可是……母国朝廷大概是个什么意思咱们都不明白。难道真的要全力支撑着这位徐大人?”

他话儿说了一半,看李老爷子脸色已经有些不对。马上就转了口风:“……可是咱们华人要抱团起来,这道理说破大天也改不了。爪哇四家,李家为尊,老爷子有什么章程,我们都听着就是。”

黄家的家主黄有商看起来完全是一个憨厚的老工友的模样,看来世仆家风不改。穿着一件黑色的唐装,看起来都有些儿油油的。在李老爷子面前也是最为恭谨,踌躇了一下儿,大声道:“太爷,咱们都是有家有业的,已经离不开南洋了。咱们几家,开枝散叶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了。和母国如果要绑在一起,全力为咱们华人争地位,恐怕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这次徐大人救了咱们,但是下次呢?下次如果那些土著再暴动起来,咱们还能不能指望母国再有人来救咱们?太爷,您最知道我,在您面前是有什么话儿就说什么话儿。但是您的意思,不管是什么结果,我反正都听您的就是。”

看着两家家主都发言了,陈家的族长陈长顺也是苦笑:“太爷,就算咱们心向母国,可是全指望着徐大人,成还是不成?在这里说一句打嘴的话儿,徐大人这次不知道还是什么下场呢!我倒是提议,咱们重重的筹一笔款子。给徐大人上下打点。怎么也要保得他平平安安,只要老爷子发一句话儿,二百万还是三百万地款子,陈家拿出来没有二话!可是真指望徐大人没有事情,还能再来保住咱们,那是不是有点儿……那个什么了?太爷到底有什么章程。我们都仔细地听着。”

几家族长都发完了话儿,内堂当中就完全安静了下来,几位长房长子更没有说话儿的余地。都屏住了气息,等着李老爷子发话儿。

但是李老爷子一直都没有发声音,空气就这样在沉默当中绷紧。几个人还悄悄的把衣领扯开了一下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远富才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发了话儿,老爷子似乎在想问自己一样:“除了徐大人,我们还能指望谁?母国再有这么一个人物?我没指望。洋人?咱们都明白是很么货色了。土著?那些还算人么?”

老爷子声音微微有些发颤:“我这辈子从来都是只相信凭咱们自己苦干,清白持家,不惹事,不生事。方方面面咱们都不招惹,咱们就能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可是结果呢?咱们华人从来不出头,现在咱们该抱团了,该为自己争取些什么了!

南洋咱们华人,至少占据了这儿九成的财富。我们是南洋各个地方地中流砥柱,我们的人数比比土著少不了多少,比洋人更多到了天上去。咱们凭什么就不能是南洋的主人?”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

李老爷子站了起来,神色威严,一如他以往的形象。刚愎得似乎不容任何人的反驳:“这次咱们看着徐大人落难,第一是咱们良心过不去。第二就是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要争就要从现在争起!从现在开始,咱们一步也不能退让!其他人我不管,至少我们李家。决定全力支持徐大人的事业!咱们李家就和徐大人就要捆在一块儿了!盛则同盛,衰则同衰。李家就赌这么一次了!不然再等下去,只有等到下一次屠杀!”

李老爷子一向是自尊得不容侵犯,以为一切都掌握在他手中。对于这个老人来说,在内心深处,可怕的不是曾经面临家破人亡的命运。而是那种命运已经完全脱离了自己地掌握,一种尊严受到侵犯而且完全无能为力的那种恐惧感!

性格决定命运,老人做出这种完全称得上冲动的决定,也是由来有自。

几家家主互相看看,大家都明白现在华社中下层冲动的情绪。再有这个南洋第一大家的族长这样决定下来。这样的情绪几乎是不可逆转的,至少他们是抵挡不住的。反正要捆在一起地是李家。他们就随大流吧。

看着几家家主都默默点头,李远富一摆手:“就这么决定,只要能联系上徐大人,咱们立刻召开南洋宗堂大会!大马泰国菲律宾那些地方,都要通知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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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领事馆签押房里面儿的,是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的总督副官德坦恩中校。

他穿着一身礼服,站得笔直。手里拿着正式的公文夹,上面还有花押。

徐一凡一身官服,大模大样的坐在他的对面。捻着脖子上面的朝珠只笑不说话儿。看着德坦恩这脸色,用屁股想也知道有这位中校先生不爽的事儿发生了。

让洋鬼子不爽,还不是我徐大老爷该爽了?

曹天恩领事就在徐一凡身边儿,可怜这位知府衔领事这几天瘦了整整一圈儿。德坦恩站着,他也弓腰哈背地在那里站着。脸色发青,似乎随时准备晕过去。

德坦恩僵硬的微微一弯腰,手轻轻一摆。一个通译走了上来。德坦恩低声说了几句话儿,通译也紧张的跟着翻译:“鄙人奉荷兰王国爪哇省总督府的授权,前来正式通知阁下。阁下全权处理泗水暴乱事宜的交涉资格,已经得到了确认。鄙国交涉委员,已经正在赶往泗水的道路上,随时准备与阁下开始正式的交涉。特此通知,顺便问候阁下日安。”

通译的话音才落,德坦恩就象手里有着一个红炭团一样,将那个公文夹交在徐一凡手中。徐一凡眼珠一转,打开了公文夹。里面却是一份总理衙门发到泗水总领事馆,专呈他的电报。

他瞧了一眼,只是轻轻一笑。很无所谓似的将那份电报纸递给身边地曹天恩。

“老曹,瞧瞧,瞧瞧!我看啊,这次咱们朝廷里面儿,是有明白人了。这个缸就交给我顶了,好主意!”

曹天恩疑惑的接过来一看,眼睛一翻就快晕了过去。老天真他妈地不公平!老子担惊受怕快死过去了,这二百五闹出了翻天的事情,居然是这么一个结果?

朝廷真没长眼睛!

电报纸上面很简单的一句话儿。

“著徐一凡加布政使衔,以钦差交涉大臣名义,赏全副仪仗。办理泗水炮案交涉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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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 莺莺娇软

北京城的三月中下旬的日子里面儿,已经能看到了一丝春意。从四合院屋檐上面儿的嫩绿,从水关河边垂杨的新枝,还有不再扑面如刀的风,都能让人感觉着,光绪十九年的春天已经到来。

京城的空气,也随着春天的到来热烈起来。比起去年前年,京城那个慢悠悠死气儿沉沉的模样,简直是天差地远。

从去年节前的公车上书,谭嗣同被驱逐开始,现下又是南洋出了这么个天大的事情。给京城的旗汉爷们儿,提供了多少谈资!现在京城里面,最热的也就是这两个人的名字。搞洋务,搞时务的,这些日子,也多卖了不少南洋的舆地图,只要是个识文断字儿的人,都想弄明白这个泗水在什么地方儿。连三宝太监下西洋的这种冷门书籍,都卖了个干干净净。

前些日子,人们都悬心徐一凡徐大人的命运,还真别说。到了庙期斋期,很有一些人去庙里烧香还愿,让菩萨保佑这位敢和洋人挺腰把子的徐大人。

到了朝廷的邸报出来之后,徐一凡领布政使衔钦差交涉大臣,全权办理泗水炮案事宜!街头巷尾里面儿,都有着这样的议论:“朝廷这次可开了眼!”

徐一凡,一下子成了清季末世的明星人物。

当然背后也有着议论:“木秀于林,行特立独行于世,事务反常即为妖。倒要看看,这位徐大人的下场如何!?”

无论如何,徐一凡已经成为了大清异数之一了。现在已经是朝廷的三品大员,这升官地速度,着实让人眼晕。

在会友镖局里面儿,也有着一场关于徐一凡的小小悲欢离合在上演着。

陈洛施和陈德的老爹陈虎老头子。正合着红缨的大帽子,端坐在自己小屋当中。旁边坐着也是一脸严肃的王五。陈洛施小丫头跪在地上,正正对着她老爹。小脸满是严肃,一副认真受教的模样儿,说多认真就是多认真。她身上穿得整整齐齐,一副要出行地模样儿。那个准备私自逃家出走的紫花包袱皮放在一边儿,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陈虎咳嗽一声,看了王五一眼。清清嗓子。端着架势:“闺女,虽然还没有三媒六聘,可是当初咱们许下你是徐大人的人了,红口白牙说瞎话儿,头顶上还有天!现在徐大人在南洋给咱们大清朝争脸,身边不能没有伺候的人。洋鬼子的地界儿,谁知道会受什么委屈不会。你有这个心思去和徐大人同甘共苦。我还能不赞成?缺点儿礼数,谁也不能说咱们老陈家的不是。都说是先为国尽忠,在为爹娘尽孝,当初岳爷爷不也是这样?你去了南洋,我老陈头。照样在镖局子里面顶天立地!”

人上了岁数,嘴就有些碎了,陈虎还坐得端正得继续朝下说:“你这一去,五爷算是替你娘家送亲,进了徐家门儿,就是徐家的人了。三从四德你得想着,徐大人是官家的人,就算规矩大。你也得忍着……别回家来哭门儿!要不然我打折了你地腿!”

他说一句,陈洛施就点一次头。看陈虎大有滔滔不绝的架势,王五赶紧拦着他:“师大哥,就这么着吧。反正都是从权,没那么多话儿要说。我知道闺女出门儿你舍不得,但是二丫的心早就飞过去了。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我那兄弟也不会亏待二丫的……”

陈虎站了起来,递给洛施一个小木盒子,不知道怎么的。这个病中也一直火爆脾气不减地江湖汉子嗓子一下哽住。想撑下来,却没掌住。掉过头去对墙站着。陈洛施眨着大眼睛。不解的看着自己爹爹。王五在一旁叹息一声儿:“这是师大嫂留下来的,她病倒的时候儿,临走那天跟我师大哥说的,你个子高,怕找不着好婆家,给你攒地一点儿嫁妆。过了门儿手里有钱,就少受点儿委屈……跟着徐大人不怕受穷了,可是师大嫂的心意……”

陈洛施的眼泪刷的流下,呜咽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膝行几步走到陈虎背后,拉着他的衣襟哭得梨花带雨一般。

陈虎一只手捂着脸,另一只手却用力朝后一摆:“放你跟着徐大人,我觉着咱们老陈家,值!就冲他炮打洋鬼子,你娘在天上,看着也是高兴!”

王五只是在旁边摇头,心里只是在自语:“兄弟啊兄弟,你要对不起二丫,那可就真是作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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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完全是贵方的责任!爪哇是荷兰王国威廉敏娜女皇陛下的领土。贵方用火炮悍然炮击,这是对文明国家巨大的侮辱。整个欧洲都为之激愤……其实,我觉得和阁下这个凶手交谈这个问题,简直就是一个侮辱!”

说话地是荷兰此次炮案的交涉公使,也就是荷兰驻清国的总领事范·瓦登西贝格子爵。他是一个三十多岁,高高瘦瘦。戴着普鲁士式单片眼镜儿。脸上干脆就写着傲慢和偏见这两个词的家伙。礼服里面的硬领竖得高高的,坐在爪哇当地的藤椅上面儿,翘着的二郎腿不停的左脚换到右脚,右脚换到左脚。对于和徐一凡这样交谈,他的确觉着无法忍耐到了极点。

谁也没有想到,那个鞑坦野蛮国家,居然在交涉处理上面来了这么一手!当时子爵先生在北京听到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就是愤怒。认为这是对整个文明世界地侮辱。可是当他和整个公使团交换意见,希望文明国家采取统一行动,为白人争取面子的时候儿。没想到得到的待遇,却是让这个子爵先生同样气炸了肚子。

在欧洲,居于领导地位的英法等国,正在应对德国的崛起。他们迫切希望的是,破坏德俄两个君主国家的暗中结盟的地位。英法等国,希望让俄国的注意力回到欧洲,那么在中欧东欧,巴尔干地区。德俄的天然矛盾自然会爆发。这些地区,一向被视为泛日尔曼的地区,而俄国同样在这些地区有着太多的利益。

德国现在全力支撑俄国向亚洲扩张,对于英法来说,他们就希望亚洲有能够牵制俄国的力量,促使这支双头鹰转而西向。再说了,也顺便保护了英法等国在亚洲的巨大利益。俄国熊的胃口,实在是又贪婪又巨大。所以在这些年里面,他们一直没有怎么找大清国的麻烦,毕竟这个东方国家的块头在这儿,至少看上去,是抵御俄国在亚洲扩张的一个可以依靠的力量。这个时候为了在爪哇的一点儿小事,死了几百上千个土著暴徒,白人的财产受到一点损失……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们联合起来再干涉一次,可以预见的后果就是俄国从中国的新疆和东北两面,正好趁机大举南下。一边为太平洋舰队获得一个不冻港,一边通过新疆阿富汗这些地区,威胁到大英帝国的根本,印度大陆的安全!

为了荷兰人干涉清国?还是摇头比较快一点。

普鲁士德意志帝国虽然兴致勃勃的,可惜这些日尔曼人,在亚洲事务上面,的确没有什么发言权。

各国卷起对清朝瓜分狂潮,西方列强转而扶植日本对抗俄国在远东的扩张。那是甲午之后,纸老虎被捅穿之后的事儿去了。

因为这些原因,憋了一肚子气儿的子爵公使大人。只有搭乘着最快地蒸汽班轮,在没有得到任何欧洲国家实质性支持的情况下,来和那个居然敢于骑在荷兰国头上撒尿的凶手来谈判。

当年的世界海上马车夫,现在当真是堕落了啊……奥兰冶骄傲的旗帜,被拖着辫子斜眼睛的家伙,一把给扯了下来!

子爵大人心目中已经用最恶毒地诅咒,希望他下地狱的那个凶手,正也翘着二郎腿,得意洋洋,兴致勃勃的坐在他的对面儿,满脸堆笑的看着他。

徐一凡等到那家伙口水喷完,才笑吟吟的放下了手中茶杯。毕竟是老牌的殖民主义国家了,虽然已经过气了,谈判时候的面子还是要给地,他手中端着的,还是上好的春茶。

徐一凡笑问:“范爵爷……贵国姓范的可真是多着。我还是那几句话儿。既然鄙国派我当交涉钦差,就说明了解决事儿的诚意……可真是再诚恳也没有了。谁还能比我还要了解事情的首尾?骂来骂去,那都是浮云。解决问题,还是具体的条款不是?”

通译在那儿翻译着他地话儿,瓦登西贝格子爵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

“条款就是这么几条。第一,咱们这是在护侨。护嘛!您知道我的意思,这事儿还能说不对?咱们也是为着自己同胞心切……第二,毕竟开炮动枪的,也是有伤和气的事儿,再说了,炮弹也没长眼睛,要是对贵国公私财物有什么伤损。咱们没话儿说,肯定得赔不是?兄弟就在泗水,里里外外跑得可不老少,有什么伤损都看在眼睛里面。打坏了几百亩稻田,打平了几百亩橡胶林,还好,贵国子民,洋大人没有伤着半点儿……可是这稻田还有橡胶林。每年也要给贵国纳税不是?我核了一下,再折合贵国在爪哇的税率,我按十年赔给您!大概要你们荷兰出地立人洋钱一千八百五十元……这个绝对没有二话!

范大人瞧瞧,这样又有里子又有面子的谈判结果,到哪儿找去?咱们就这么着吧?”

瓦登西贝格子爵脸色铁青,一字一顿的道:“阁下,我们这是谈判,不是您耍无赖的场所。鄙国也绝对不会容忍您这样轻浮的举止,阁下一言一行,都已经记录在案。我们会向贵国朝廷转报提出抗议的……”

碰的一声。却是徐一凡重重的一顿茶杯,茶水四溅,洒在了他马蹄袖里面露出地雪白中衣上面。再看看他的脸色,也是面沉如水,如挂寒霜。

“我提请查勘现场,看看华人有多少伤损,你不去。要知道,咱们大清承认双重国籍,这都是我们大清的子民!这些百姓,没有一个对于你们殖民当局,提出放弃我们大清国籍的!

我希望共同缉拿凶手,惩罚暴徒,你又认为是废话。我一个外交人员,遭到伤害,我的随员,有的还生死不知。这种凶犯,贵国派人缉拿了么?官司这里扯不赢,咱们就慢慢扯下去,有本事,再派出百十条大兵船来。堵在大沽口,让朝廷派人追了我这钦差身份,锁拿我回去,当着您范爵爷的面,砍头出气!

只要我一天钦差身份还在,咱们就慢慢谈吧。不急,现在在泗水谈,回国咱们也能继续谈。总会谈出个结果出来。只是有一点,老子对你客客气气,你却少在老子面前端着你那臭架子!”

华语铿锵,掷地有声。做交涉笔录的书记员华洋各一。那个临时过来负责记录的泗水总领事馆参事,差点放下笔拍起巴掌来!

瓦登西贝格子爵拍案而起,徐一凡也毫不退让站直看着他。

自从徐一凡钦差大臣身份已定,荷兰殖民当局不得不解除了对他的封锁监视。徐一凡立即派出随员搜罗了一切能找到地洋人报纸资料。从各国报纸内容并不多的对这件事情的立场反应,他顿时就把握到了重点。这次西方列强最多只是对荷兰的态度报持同情,但是绝对不会为荷兰强出这个头!

要论起对这个世界的政治格局组成,时局变化走向。他是绝对不做第二人想!

这就是穿越而来的人的好处了,想到这点,徐大老爷有时候都忍不住有些得意洋洋。

所以他才对这位范爵爷毫不退让,这事儿,现在看来,多半是不了了之啦。现在与其花费吐沫和他扯皮,还不如早点儿回到领事馆办自己的事儿呢。

两人对视半晌,徐一凡才突然一笑:“范爵爷,咱们这第十次会谈,又没有取得共识。当真是遗憾得很哪……我很期待咱们第十一次会谈……告辞告辞。”

瓦登西贝格顿时拂袖转身,一秒钟也不想多看这个可恶的家伙。徐一凡也干脆的转身出门,再次一拍两散。虽然两位交涉大臣心思各异,但是有一点是一样儿的,都对这种没有结果的交涉一点兴趣也没有。瓦登西贝格是气受够了,徐一凡却是逗洋鬼子逗得烦了。

眼见得出了门,徐一凡直奔自己马车,就看见本来应该留在使馆,等着接待现在源源不绝而来的投效华侨青年,还有更多捐款的楚万里笑嘻嘻的站在自己马车旁边。看徐一凡过来,楚万里笑着打了一个千:“大人,您等的人,可从国内过来了。还有些同船而来的人,大人猜猜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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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一凡的马车,轰隆隆的直驶回泗水总领事馆。一路经过,钦差大臣的团蟒节旗,都在呼啦拉的飘扬着。劫后的泗水,望旗而拜的华人,也不知道有多少。

等马车才停下来,徐一凡就忙不迭的钻出了马车,而领事馆门口,正有一人笑吟吟的等着他。那人穿着从五品的补服,戴着同知地青金石顶子。不是徐一凡临走的时候收的两大文人手下之一的唐绍仪唐少川又是谁?

徐一凡哈哈大笑着伸手前去:“少川。来得好快!”

唐绍仪微笑着前趋两步,一个千就打了下去:“恭喜大人,贺喜大人。泗水炮案,已经名动国朝,又升布政使,已经是我朝专司方面大员。不过数月时间。大人扶摇直上,我等属员,能不闻召而来?”

徐一凡只是微笑着将他掺起。他也知道自己在南洋走得是步步惊心,估计那些才投效到自己麾下的属员们,当时都有鸡飞蛋打的心思。可是局势突然一变,自己不仅平安度过,而且又升一步。朝廷回护眷注,那是挡也挡不住。明眼人都知道一颗政治新星。正扶摇而起。唐绍仪这样热心仕宦之途地人物,还不赶紧看准风色?

话说回来,也是唐绍仪这等人才办事得力,将他交代的报馆事宜,聘请谭嗣同成为时报主笔办得妥妥帖帖,这次真是帮着了他好大的忙!徐一凡飞快的召他过来,一是离国日久。也要将得力手下拉到身边来恩结一下。二是唐绍仪是个极好的交涉替手,他精通外交事宜,也许能协助他早点把这个讨厌的事情办完了。三就是他要了解一下现在北洋的动向,回去之后,他毕竟是要挖北洋墙角来着的。练兵已经是势在必行,一些事情,已经要在他回国之前就要着手进行了。

两人对视一笑,当真有点默契于心地感觉。把着胳膊就步行穿过领事馆的院子,朝楼内走去。唐绍仪笑着继续拍马屁:“大人在泗水惊天动地的事儿且不说了,那是言语也夸赞不过来的,再没有人想到大人有此霹雳手段,一振我国朝颓风!就算是筹饷的事儿。我问了楚兄弟,说是南洋捐款,已经有二百六十余万两银子。现在还在源源不断而来,大马,泰国,菲律宾,星加坡都有人乘舟而来的。就连筹饷规模,也是如此阔大。大人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办到的?我们这些属员,在大人手下,当真是凛凛惕惕。想有一得之愚,贡献点儿心力都是不成……”

徐一凡笑着拍拍他地手,这马屁当真拍得高级!不是大学问的人,不能拍得这么到心痒痒处。他笑道:“才二百六十万?少川,你且看着我的手段,下面的数字,还大得让你做梦都会笑醒呢!这次咱们把事情都漂亮的办完了,你们这些人,我都是要保举地……少川,我还有很多事情要问你,今儿晚上,你是别想睡了。国内那些交代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詹达仁又如何了?”

唐绍仪笑着又打了一个千谢了徐一凡的保举承诺。一边道:“大人,今儿晚上还是算了吧。宪姨太太来了,属下实在是不敢打扰。什么事情,明日属下奉教……”

“宪姨太太?”徐一凡脑袋上面差点冒出两个问号儿。正正走到了领事馆的门口,就看见从门内转出两人,当先一个粗壮结实,满脸络腮胡子。咧着一张大嘴笑得见牙不见眼。却正是王五!这北地大豪,怎么千里迢迢的到南洋来了?

徐一凡愕然之下,也只剩下欢喜了。王五对他的恩义,那是没话儿说的。要不是王五,他早变成蒙古草原上一堆狼粪了。当下就欢然大呼:“五哥,您怎么来了?”

王五嘻嘻一笑,却让开了身子。后面露出一人,个子高高,眼睛亮亮。除了陈洛施,还能有谁?小丫头成熟了一些儿,却有清减了一些儿。看着徐一凡,大眼睛先是委屈,然后就是亮晶晶的眼泪水在眼眶里面打转,雾气蒙蒙地。咬着嘴唇再也忍不住了,抽噎着就不管不顾的直冲徐一凡怀里扑来。

小丫头在北京守候数月,都没等到徐一凡来接亲。委屈也委屈够了,一路千里迢迢而来,从没出过远门儿的小丫头给船上洋人还吓得不敢从船舱里面出来。委屈加上晕船,还加上想家,甚至还有点儿情窦初开的相思苦楚。到了此刻就化作一扑。

徐一凡手里顿时就搂住了小女孩子高挑修美的身段,贴着自己的脸颊火热柔软,还有茁壮挺拔的少女胸脯顶着自己胸口。

莺莺娇软,这时的陈洛施,正如自己初抵这个时代那样,第一眼看到般的惊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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