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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连载』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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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7 22:51:49 | 只看该作者
第61回 太平岁月

至此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明兰都过的很太平,盛紘很慈祥,王氏很关怀,如兰很热络,盛老太太拧着她的耳朵,笑骂道:“小丫头装神弄鬼!”

明兰红着脸,扭着手指,不好意思道:“祖母不怪我这般算计?”

老太太道目光转向窗外,外头满眼的新绿染遍林梢,她只缓缓道:“咱们家算安生的了,你还没见过真正的‘算计’,便烂泥坑的污糟也更干净些。”

明兰情绪有些低落道:“就没有一劳永逸的法子?非要一次一次的防着。”

老太太布满皱纹的嘴角浮出一点笑意:“当然有,端看能不能狠下心。”

明兰不解的抬头,老太太道,“你爹爹就那么点要求,那边的都几岁了,买个懂风情会诗文的女子来,别让那人生育,就结了。”

明兰默了一刻,轻叹道:“太太不会肯的;这是拿刀割自己的心。”

老太太略带讽意的笑道:“那就只能忍了,忍得一时,换得一世;忍过一世,一生平安。”

“要是忍不过去呢?”

老太太看了看面色寥落的明兰,淡淡道:“我和你大祖母也都没算计,我是眼高于顶,不屑,她那会儿是心慈手软,不忍,后来,我忍不下去,她忍下去了。”

明兰沉默着,盛老太太一时痛快换得半生孤苦,满府姓盛的无有一个是她的骨血,大老太太却几十年血泪一朝熬出了头,如今儿孙满堂,安享天年。

明兰小小的叹了口气,死道友不死贫道,男人该对自己狠一点,女人就该对别人狠一点。

阳春三月,喜鹊巴住枝头喳喳的叫唤,暖意融融的日子,这几日王氏春风得意。

先是华兰传出了喜讯,喜脉稳健有力,贺老夫人铁口直断说是个男丁,王氏一边喜极而泣,一边置办了一份厚厚的大礼,请盛老太太替华兰谢过贺老夫人,然后连连往道观寺庙洒银子,被广济寺方丈知道后十分不满,他认为人类对待信仰应该专一,既信佛又信道好比一女侍二夫,是要浸猪笼的!王氏十分忧愁,她始终不知道在人生的旅途中那个神灵出力更多些,要是选择其中一个,另一个恼了怎么办?

王氏忧愁信仰问题时,林姨娘却一路霉运直黑,因她这次的禁足令被执行的很严格,外头的产业便出了岔子,京城生意不好做,没有后台也撑不起门面来,于是她就拿银子去放了利子钱,结果逼死了人牵连上来,东窗事发。

其实古代高利贷也是个正当行业,不过于官声很不好,盛紘知道后气了个绝倒,一怒之下,索性收了所有当年给林姨娘的田地庄子,全都交由老太太统一管理。

据说当盛紘怒气冲冲进来的时候,王氏正在敲木鱼,盛紘拍着桌子骂完林姨娘出去后,王氏当下决定选佛祖来信,毕竟那也是进口货不是?

明兰窃以为,盛紘还是给墨兰和长枫留了后路,盛老太太品性高洁是出了名的,必不会贪那份产业,不过是叫林姨娘收收气焰,到底也没收去这些年来林姨娘私蓄的银子。

事后,林姨娘隔着门扇捶胸顿足,作死要活的闹了半天,盛紘也不去理她,打定主意冷她个一年半载的再说。

王氏三天两头去忠勤伯府看望怀孕的华兰,每每去都带上一大车的补品,然后带回来的一肚子王宫贵胄圈子的八卦,极大的丰富了初来京城的盛府女眷精神生活,倒也不算亏本。

按照时间顺序,先是顾廷烨终于和家里闹翻了,老爹老妈老婆统统不要了,只身一人离家出走,据说连那外室也没带上,宁远侯老侯爷被气倒在病床上,但为了家族体面,宁远侯府还得对外宣布:为了体会民间疾苦,生活实践去了。

明兰有些心虚:应该……和自己没关系吧。

然后是一桩闻者色变的丑闻,富昌侯家的小姐一日出外,竟被一伙强人劫持了去,只逃出一个丫鬟,幸遇上结伴前去进香的中极殿大学士赵夫人和中书省参政知事钱夫人,遂遣家丁前去搭救,荣家姑娘是救回来了,可惜……

“富昌侯家小姐?莫非是飞燕姐姐?”明兰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废话!”如兰白了明兰一眼,然后斟酌着语气问道,“难道……她被……?”她停顿的很有艺术性。

海氏叹息道:“便是没有,姑娘家的名声也毁了,可惜了,荣家就这么一个闺女,富昌侯爷被气的风瘫了,小荣妃也哭的昏死过去。”

明兰心里也不好受,轻问道:“抓住那伙强人没有?”

海氏很有神秘感的摇摇头,含蓄道:“顺天府尹连夜搜遍全城,可全无踪迹。”

如兰奇道:“莫非他们会飞天遁地不成?还是官兵忒没用了。”海氏含蓄的笑笑,道:“小荣妃的娘家出了事,官兵自然是有用的。”

明兰低下头,什么都没有说。

以京城的严格的户籍管理制度,别说一伙寻常强人,就是一个西门吹雪,顺天府和五成兵马司也早闻得风声了;这般也查不出来,那么那伙所谓强人,并不是真正的歹人!

几天后,传出消息,荣飞燕难忍羞辱,悬梁自尽。

一个月后,齐国公府与六王爷结亲,大长公主的儿媳为女媒,梁国公的世子为男媒,齐衡迎娶嘉成县主,十里红妆,半城喜庆,大宴宾客三日三夜,城外的流水席直铺出几里远。

那日,被禁足的墨兰恹恹的,只吃了两碗粥,如兰则化悲愤为食量,连刨了三碗饭,还加了顿宵夜,明兰关上暮苍斋的大门,屏退众人,独自把这些年来齐衡送给她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擦拭干净,包裹妥当,收进了箱笼,押上大锁。

初夏凉爽时节,贺弘文的母亲病情好转,贺老夫人便下帖子邀请盛家女眷来玩,海氏有了身孕,正害喜的厉害,如兰染了风寒,王氏要照料她们走不开,墨兰被禁足,便只有盛老太太带着明兰去了。

明兰初见未来婆婆,心里本惴惴的,谁知贺母虽然憔悴苍白,病骨支离,脾气却很温和,微笑时尤其和贺弘文相似,如柔柔的温泉水轻淌一般。

贺母本顾虑明兰是庶出的,会有些小家子气,委屈了儿子,谁知她见明兰温柔和气,举止落落大方,笑起来嘴角露出一对小小的梨涡,十分俏皮可爱,想着这女孩到底是养在盛老太太跟前的,人品当是信得过的,心里便喜欢了,拉着明兰的手笑着说话,略有咳嗽时又避的远远的,生怕传过一点病气给明兰,知道盛家有孕妇后,便细细叮嘱明兰回去后,拿金银花和艾草碾制的药草泡汤洗浴过后才好去见人。

至于那药草,自然由贺弘文友情提供。

“弘文哥哥的娘亲人挺和气的么,其实她的病又不染人,何必这般小心呢。”明兰在回去的路上,终于松了一口气。

盛老太太和蔼的搂着孙女,笑道:“且别放心的这么早,便是她将来不叫儿媳妇伺候,难道儿媳妇还能安生的歇着不成。”

明兰想了想,抬头,有些脸红,小声道:“我愿意孝顺她,她一个人待着寂寞,我可以与她说话解闷的。”

盛老太太笑出满脸的欣慰,轻轻揉着明兰的头发,笑道:“我家的明丫儿是好孩子呢。”

明兰埋在老太太怀里,轻轻道:“我好好孝顺她,待她喜欢我了,我便可以把您接来……小住,到时候,贺老夫人她们俩,加上咱们俩,便可常抹牌玩儿了,大家就都不冷清了。”

盛老太太板起脸骂道:“胡说!哪有嫁出去的闺女,叫祖母过去婆家住的!”

“有的,有的!”明兰急的抬起头来,“我早打听过了,柳大人的岳母就住在他家里,便当自家母亲般奉养的,两个亲家母可要好了!”

盛老太太失笑:“那是她膝下无子,老年孤独,才住到女儿家里去的,我可是儿孙满堂。”

明兰又低下头去了,小小声道:“所以才是‘小住’嘛,常常的‘小住’。”

老太太听的发怔,心里暖乎乎的,眼眶似有些润,也不言语了,只搂着明兰轻轻晃着,好像在摇一个不懂事的小婴儿。

华兰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了,明兰便张罗着要给小宝宝做小衣裳小肚兜,如兰被王氏逼着也在明兰屋里握了两天剪刀针线,好歹送出去时可以把她的名字添上。

这般日子明兰过的十分逍遥,晚上与老太太说说话,玩几把牌;白日里做做针线,抄几笔经书,陪着如兰在园子里踢毽子,如兰拿明兰练手,百战百胜,自然心情大好。

偶尔贺弘文会托词送些时令药草补品来,趁机偷偷和明兰见上一面,运气好的话,能说上两句,运气不好的话,只能隔着帘子看看。不过便是这样,贺弘文也心里喜孜孜的,白净清秀的面庞绯红一片,雀跃着回家,一步三回头。

墨兰颇有耳福,她禁足期满的第二天,王氏就从华兰那儿带来新的八卦,很爽很劲爆那种,说那齐衡与嘉成县主过的十分不睦,县主骄横,不但动辄打卖仆从(女性),还压的齐国公府的大房一家都抬不起头来;某次,似乎是齐衡有意收用一个小丫鬟,第二天,嘉成县主便寻了个由头,将那丫鬟生生杖毙。

齐衡大怒,收拾铺盖睡到了书房,不论县主如何哭闹撒泼,他死活不肯和她同房,这一僵持便是两个月,后来还是平宁郡主病倒了,在病床前苦苦相劝,齐衡才肯回房去。

“哼哼,这便是郡主挑来的好儿媳!”如兰传达完毕,得意洋洋的添上自己的感想。

墨兰则诗意多了,低眉轻皱,娇叹道:“可怜的元若哥哥!齐国公府也是不容易。”她来向明兰道歉,并表示希望回复亲密无间的姐妹关系,明兰当然‘真诚’的同意了。

明兰淡淡道,“以后都能捞回本的。”不过一场政治投资,大家各取所需,谁都不用说谁可怜。

捞回本的日子很快到来了。

大病一场的老皇帝终于下定决心,奄奄一息中下旨宗人府重新制定玉蝶,叫三王爷过继六王爷家的幼子为嗣子,同时开仓放粮,以示普天同庆,这般作为,便等于宣告储君已定。

“阿弥陀佛,圣上真是圣明!”海氏开始跟着王氏礼佛了,“这事儿总算有个了解了,总这么拖着,人心也不稳。”

明兰腹诽:圣上自然圣明,不圣明能叫圣上吗?

当晚,王氏便在家中开了一桌筵席,叫家人齐聚着吃顿饭,盛紘喜上眉梢,连着喝了好几杯,大着舌头赞扬伟大的皇帝好几遍,连长柏也板着脸忍不住背了一段《太祖训》,长枫当场赋诗一首,高度评价了老皇帝的英明决策以及深远的影响。

“有这么高兴吗?”对政治极端不敏感的如兰有些纳闷。

“当然,当然。”明兰喝的小脸红扑扑的,笑嘻嘻道,“百姓有了磕头的主子,官员有了效忠的方向,国家有了努力的目标,皆大欢喜嘛!”

的确是皆大欢喜,便只齐国公府一家就放掉了上万两银子的爆竹,整个京城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除了悲催的四王爷一家;不过人家毕竟是自家人,在德妃淑妃的良好沟通下,兄弟俩当着老皇帝的面,哽咽着和睦如初了。

只可怜四王爷王府的右长史和四王爷的两位讲经师傅,因为得罪三王爷过甚,被填了炮灰,已被革职查办,要清算以前的老账。

这便是皇家的规矩,小皇子们读书不好,挨打的是小侍读,大些后,皇子犯错,杖毙的是身边的宫女太监,成年后,皇子的勾心斗角争权夺利,首当其冲被炮灰的自然是狗腿们。

明兰深深敬佩那些在高危集中的皇子之间穿梭游走而安然无恙的穿越前辈们,如今江河日下,一代不如一代,瞧自己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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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8 16:07:13 | 只看该作者
第62回 申辰之乱

很久以后,明兰想起来那几天来,还觉得有些模糊。

那是三王爷过继嗣子后的第五天,如兰新得了一盆云阳文竹,茂盛葱郁,请了墨兰和明兰来赏,墨兰懒得听如兰炫耀,半阴不阳的打趣起贺家的事儿来。

“贺老夫人与老太太多少年的交情,难得人家下一次帖子,可太太嫂嫂和姐姐们都没法子去,自然只有老太太和我了。” 明兰遮掩的滴水不漏。

如兰狡狯的捂嘴偷笑,故意拉长调子道:“哦~~~,四姐姐那会儿是没法子去的。”

墨兰目光忿忿,狠瞪了她一眼。

照老太太的意思,两家相看过一对小儿女后都很满意,这事儿便成了一大半,不过明兰上头的两个姐姐都还没议亲,她也不好先定,如此未免言语难听,有损姑娘清誉,便只知会了盛紘和王氏晓得,其余人一概瞒了下来。

盛紘很尽责的照例探查了番贺家底细,来回估量了一遍,连连点头道:“虽家里单薄了些,倒是个殷实人家,哥儿也懂事能干,明儿有老太太看顾,是个有福气的。”

王氏扁扁嘴角道:“那哥儿父亲早亡,祖父又早致仕了,只有个大伯在外当着个同知,不过配明丫头也当够了。”

其实她在泛酸,贺弘文看起来条件平平,但各方面比例却很恰当,有财帛家底,有官方背景,基本不用伺候公婆,嫁过去就能自己当家,虽看着不怎么样,却很实惠。

王氏并不知道,这种对象在明兰那个世界,叫做经济适用男,很脱销;夫妻俩说完这番后,盛紘便去了工部,长柏已早一步出发去了翰林院。

那日分外阴沉,大清早便灰蒙蒙的不见日头,到了晌午也依旧阴着,明明已是初冬,秋老虎却卷土重来,蒸得人生生闷出一身汗来,透不过气来的厉害。

才到下午申时初刻,城中竟然响起暮鼓来,沉沉的咚咚声直敲的人心头往下坠,随即全城戒严,家家户户紧闭不出,路上但无半个行人,处处都有兵士巡逻,见着个可疑的就一刀戳死,几个时辰的功夫,路上无辜者丧生颇众。

大户人家都紧闭门户,一直等到晚上,盛紘和长柏也没回家,王氏立时慌了手脚,海氏还算镇定,只挺着肚子发怔,全家惶惶不可终日,一连三天,两父子都没回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众女眷都齐聚寿安堂,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老太太铁青着脸,呵斥她们不许慌张,一边吩咐家丁偷偷出去打听。

谁知外头越发严了,连寻常买菜挑柴的都不许进出,多抗辩几句便当街杀头,什么也打听不到,只知道是禁卫军控制了京城,还有一些是从五城兵马司调过来的,老太太又偷偷遣人去问康允儿,才知道长梧也几日没回家了,允儿坚不肯躲去娘家,只守在自家终日哭泣。

女人们都坐在一起,手足无措,神智惶恐,一室安静中,只听见墨兰轻轻的哭声,如兰伏在王氏怀里,海氏睁着双眼呆呆看着不知何处,长枫急躁了在门口走来走去,长栋睁大一双眼睛,紧紧揪着明兰的袖子不敢说话,明兰只觉得身子发寒,从骨头里渗出一股冷意,如此闷热的天气,她却冷的想发抖。

她第一次认识到父兄于这个家庭的重要性,如果盛紘或长柏死了?明兰不敢想象。

盛紘也许不是个好儿子,好丈夫,但他于父亲一职却是合格的,他一有空闲总不忘记检查儿女功课,指点儿子读书考试,训导女儿知礼懂事,并不一味骂人。为了儿女的前程,他仔细寻捡人家,四处打听名师,便是长栋,也是盛紘寻托门路,在京城找了个上好的学堂。

明兰忍不住要哭,她不想失去这个父亲。

第四天,人依旧没有回来,只隐约听说是三王爷谋反,已事败被赐死,如今四王爷正奉旨到处搜检一同谋逆者,三王府的几位讲经师傅俱已伏诛,詹事府少詹事以下八人被诛,文华殿大学士沈贞大人,内阁次辅于炎大人,还有吏部尚书以同谋论罪,白绫赐死,还有许多受牵连的官员,被捉进诏狱后不知生死。

这消息简直雪上加上,一时间整个京城风声鹤唳,盛府女眷更是惊慌。

“诏狱是什么地方?”如兰惶然道,“爹爹和大哥哥,是去那里了吗?”

墨兰哭的泪水涟涟:“那是皇上亲下旨的牢子,都说进去的不死也脱层皮!难道……爹爹和哥哥也……”明兰冷着脸,大声喝道:“四姐姐不要胡说,爹爹兄长谨慎,从不结党,与三王府并无往来,如何会牵连进去?!”

“这也未必!”一直站在后头的林姨娘忍不住道,“太太与平宁郡主常有往来,那郡主可是六王的亲家,六王与三王是一条绳上……”

“住口!”林姨娘话还没说完,老太太忽然发怒,把一碗滚烫的茶连碗带水一起摔在地上,热水四溅,老太太直直的站起来,立在众人面前,明兰从未觉得她如此威风凛凛。

“如今一切未明,不许再说丧气话!谁要再敢说半句,立刻掌嘴!”老太太杀气腾腾的扫了一遍下头,王氏含泪轻泣,林姨娘沉默的低头下去。

老太太面容果断,一字一句道:“那些武将的家眷,父兄出征了,她们也好端端的过日子,难道也如你们这般没出息!”女人们略略收敛的哭泣声,老太太斩钉截铁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盛家有祖宗保佑,神明庇护,他们自能好好回来!”

也许是老太太这一声断喝,也许是紧张过了头,大家反而镇定下来,王氏抹干了眼泪,照旧打点家务,瞪起眼睛训斥那些惶恐不安的下人,把家门看起来。

当天晚上,不知哪路军队趁夜摸进京城,与城内守军发生激烈巷战,还好盛府不在黄金地段,只知道皇宫王府那一带,杀声震天,火光弥眼,血水盈道,许多平民百姓死于乱刀。

女眷们只好缩在家中,惶惶不可终日,这般厮杀了一天两夜,第六日一早,杀声忽止,天下了一阵小雨,连续几日的闷热终被驱散,凉风吹进屋内,叫人透出一口郁气,然后,在一阵蒙蒙小雨中,盛紘和长柏终于回府了。

父子俩俱是狼狈不堪,一个满脸胡子,眼眶深陷,好似在拘留所度了个黄金周,一个面颊凹进,嘴唇发白,如同连续看了一礼拜的惊悚片。

王氏又笑又哭的上去,林姨娘也想扑上去,可惜被刘昆家的巧妙的拦住了,海氏也不顾礼数,扯着长柏的胳膊死活不放手,三个兰高兴的拉着父亲的袖子满脸是泪,一片混乱的你问我答之间,谁也没听清,还是老太太发了话,叫那爷儿俩先去收拾下。

一番生死,恍如隔世,梳洗过后,盛紘抱着老太太的膝头也忍不住泪水滚滚,长柏拉着哭泣的王氏和海氏轻轻抚慰,好半天才静下来;老太太屏退一干丫鬟婆子,叫盛紘父子说清楚前因后果。

六天前,老皇帝照旧称病不朝,由各部主事奏本于内阁,本来一切无恙,哪知风云骤变,先是禁卫军指挥使徐信于西华门外受伏击而死,然后副指挥使荣显接掌京畿卫队,并宣布皇城戒严,四王爷奉旨进宫护驾。

盛紘一听到这消息,就知道是四王爷发动兵变了。

五成兵马司副指挥使吴勇软禁了窦指挥使,领兵控制了内阁六部都察院等要紧部,将一干官员齐齐拘禁,然后禁卫军将皇宫和三王爷府团团围住,四王爷手持矫诏,一杯鸩酒赐死了三王爷,随即兵谏皇上,逼宫立自己为储。

明兰心头一凛,活脱脱又一个玄武门之变!

不过四王爷不是李世民,老皇帝也不是李渊,他到底给自己留了后手,盛紘父子并不知道老皇帝如何行事,只知几日后,屯于京郊的三大营反扑回来,五成兵马司下属的另几个副指挥使寻机脱逃,救出窦指挥使,然后伺机击杀吴勇,重掌卫队,尔后里应外合,将三大营放进城来,一起反攻皇城。

这下形势立刻倒转,两派人马短兵相接,四王爷兵败被俘,其余一干同谋从犯或杀或俘或逃,历时七天的‘申辰之乱’结束了。

盛紘忍不住叹道:“还好我们尚书大人机敏,一瞧不对,赶紧把领着我们进了工部的暗室,我们那儿还储了食水,躲过几日便好了,没有什么死伤;可是其他部的同僚……有些个耿直不屈的于拘禁时便被贼兵害了,其他的在昨夜的乱兵中,不知又死伤多少。”

始终沉默的长柏,此时忽道:“首辅大人逃离,次辅大人被害,那伙奸贼便威逼唐大学士拟写诏令,大学士不从,并直言斥他们为乱臣贼子,说完便一头撞死在金阶之上,那血溅在我们一众人身上;随后他们逼迫侍讲学士林大人,他拒不从命,含笑就死;尔后是侍读学士孔大人,他唾痰于贼兵面上,引颈就戮。”说着,长柏也红了眼眶,海氏站在一旁默默擦泪,那几位都是她祖父当年的门生,平日十分看顾长柏。

“……窦大人再晚半日杀到,怕也要轮到我这个七品小编修了。”长柏面色苍白,苦笑道,“那时,孙儿连遗书也写好了,就藏在袖子里。”

王氏明知此刻儿子活着,依旧惊吓的脸色惨绿,死死揪着长柏的袖子,一旁的长枫神色惨淡,嘴唇动了几动,似在想象自己如何应对,然后还是低下了头,坐在后头的林姨娘眼神闪烁了几下,似有不甘。

屋内长久安静,点滴可闻,盛紘又叹:“天家骨肉,何至于此!”

无人回答,过了好一会儿,长柏收敛情绪,静静道:“若圣上早些立储就好了。”

一切的根源在于储位久空,老皇帝的犹豫使得两王长期对立,两边各自聚集了大批势力,文官互相攻讦,武将自成派系,两边势同水火,到了后来全都骑虎难下,双方已呈不死不休之势,老皇帝同意三王爷过继嗣子的那一刻,便点燃了导火索。

那时便是四王爷肯罢休,他身边的那些人为了身家前程,也是不肯退了的。

“好在袁姑爷和梧哥儿都安好,咱们家也算祖宗保佑了!”老太太长叹一口气。

袁文绍是窦老西的亲信,一起被软禁,一起被救出,然后一起反攻皇城,功过相抵,大约无事;长梧所在的中威卫一早被矫诏调离京畿,是以他并未卷入混战,还在反攻时立下些不大不小的功劳,估计能升点儿官。

惨烈厮杀,朝堂激变,多少人头落地,几多家破人亡,众人俱都心力疲惫,讲的人累,听的人也累,老太太叫各自都回去歇息,众人鱼贯而走,盛紘先出门,他要回书房写两份折子,长枫长栋跟着后头,接着是女孩们。

最后轮到长柏要走时,他站起身,迟疑了片刻,忽回过身来,对老太太和身边的王氏道:“还有一事,……六王妃和嘉成县主过世了。”

此时三个兰已走出门外,不过那时夜深人静,她们都听见了这一句,面面相觑之余,全都止住了脚步,轻手轻脚凑到门口听。

屋内老太太和海氏齐齐一惊,王氏连忙问道:“怎么死的?”

长柏语气很艰难:“富昌侯勾结四王爷,小荣妃做了内应,发难前她们宣召了一些王爵之家的女眷进宫为质,兵变后,荣显闯宫,当着众人的面拿走了六王妃和嘉成县主,直到昨日窦指挥使打进来,才于一宫室内发现六王妃母女俩的尸首,是……”

长柏顿了顿,似乎很难措辞,但想想当时看见尸体的兵丁那么多,事情也保密不了了,便简短道:“是□致死。”

空气似乎忽然停滞了,瞬间的寒气击中了女孩们的心口,如兰和墨兰吓的脸色惨白,捂住嘴巴不敢相信,明兰看不见屋内情景,想必也是人人惊惶的。

过了片刻,只听见老太太干涩的声音响起:“莫非……是为了荣家闺女?”

“正是。”长柏轻轻的声音,“那荣显口口声声要为妹子报仇,早几个月前他们就查出那伙劫持荣家小姐的强人,竟是六王妃的护卫和家丁假扮的,原不过是想坏了荣姑娘的名声,叫她不能在京城立足,谁知中间出了岔子,没想到县主年纪轻轻,竟这般狠毒,而那荣姑娘也是个烈性子的,便……”长柏说的含糊,但听的人都明白了。

“他们可以向皇上告御状呀!”王氏急切的声音。

“即便告了,又能如何?”长柏冷静道。

——是呀,告了又能如何,难道老皇帝会杀了自己的儿媳或孙女给荣飞燕偿命吗?小荣妃又没子嗣,老皇帝还没死,六王家就敢这般嚣张,若老皇帝一崩,荣家眼看着就是砧板上的肉,还不如投靠困境中的四王爷,一举两便,而荣飞燕的死便是仇恨的火种。

屋内无人说话,明兰一手拉着一个姐姐,轻轻转身走开了,走到半路,墨兰便捂着嘴,轻轻哭起来,到底是一起喝过茶说过话的女孩,几个月前还那样鲜艳明媚的两个青春的生命,如今都死于非命。

如兰忍不住轻泣道:“这事儿,算完了吧?”

明兰心道:怕是没完,还得一场清算,外加一个新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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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回 大乱后的平静

早春二月,一冬的积雪渐渐化去,地上一个硕大的银鎏金字双寿双耳鼎炉却还燃着银丝细炭,烘的屋里暖洋洋的,床头的莲花梨木小翘几上摆放了三四个盛汤药的碗盏,一色的浮纹美人绘粉彩石青宫窑瓷,床边放着一滑搭着玄色豹纹毛皮的椅袱的太师椅,上头坐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神情温和,颌下蓄短须。

“…衡儿进去都一天一夜了,也不知他考的如何?”床内传来一女声。

齐大人道:“衡儿这回是下了苦功夫的,这几个月他日夜伏案苦读,必能博个功名回来,你也莫要再忧心儿子了,好好调理身子才是要紧的;这一冬你便没断过汤药,因你病着,连年也没好好过。”

平宁郡主靠在一个金丝攒牡丹厚锦靠枕上,面色泛黄,颧骨峭立,一脸憔悴,全不见往日的神采飞扬,只病恹恹道:“衡儿是在怨我。”

“你别多心了,母子俩哪有隔夜仇的。”齐大人劝慰道:“年前那场乱子,各部的死伤着实不少,翰林院和内阁因挨着宫里近,几乎空了大半,圣上这才于今年初加开了恩科,衡儿日夜苦读,想考个功名回来,也是正理。”

平宁郡主幽幽叹气道:“你莫哄我了,衡儿在京里数一数二的品貌才学,到哪儿都是众人捧着的,如今成了个鳏夫不说,还平白无故被人指指点点的笑话,说起来都是我的不是!”

齐大人不语,心里想着,其实妻子也不算错,她的宝是押对了,不过运气太背。

平宁郡主红了双目,哽咽道:“荣家姑娘出事时,我已隐隐觉着不对,可那时…已骑虎难下,县主过门后我也不喜,嚣张跋扈,草菅人命,实非家门之福,可我还是逼着衡儿去亲近她!可……纵然如此,我也没想她会那般惨死!”

说着,平宁郡主嘤嘤哭了起来,齐大人也无法,只轻轻拍着妻子的手,郡主拿帕子在脸上掩着,低低道:“我这几月,常梦见荣显闯宫那日的情形,那伙乱兵满脸杀气,剑尖还淌着血,宫娥们哭叫着往里头挤,六王妃和县主当着我的面被拖走……”平宁郡主目光中掩饰不住惊恐之色,惶惑道:“我这才知道,这桩大好亲事后头,竟背着几条人命!”

她伏到丈夫身边,忍不住泪珠滚滚。

齐大人与郡主是少年夫妻,虽平日也有口角争执,如今见妻子这般无助也不禁心软了,好声好气的劝道:“六王妃母女胆敢如此妄为,便可想六王爷在藩地的恶行,圣上恼怒,便夺了他的郡王位,只是闲散宗室了,若不是瞧着三王妃孤苦无后,连那嗣子也要一并褫了的。小荣妃和淑妃自尽,四王爷赐死后儿女均贬为庶人,唉……十年争斗,一朝皆成空,京里受牵连的王爵世族何其多,幸得圣上英明,对岳父和我府多有抚恤,咱们…也当看开些。”

“我并非为此伤悲。”平宁郡主轻拭泪珠,摇头道:“我是打宫里长大的,我知道那里面的门道,圣上虽依旧厚待咱们,可他那身子是过一日少一日的了。不论是非如何,咱们总是牵进去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往后……怕是不复如今圣宠了。”

说道这个,齐大人也忍不住喟叹:“当真人算不如天算!谁曾想,最后会是八王爷!”

“真定下他了?”平宁郡主迟疑道,她如今再也不敢笃定了。

齐大人按着妻子到靠枕上,苦笑道:“圣上已册了李淑仪为后,德妃为皇贵妃,册封德妃是为了抚恤丧子之痛,可那李淑仪,浣衣局出来的,不过生了一子才得了封,圣上从未宠过,直在冷宫边上养老了,圣上如此作为,明眼人都瞧的出来,况圣上已宣了八王爷进京。”

平宁郡主久久不语,长叹一声:“圣上从不待见那母子俩,如今却……哎,人如何拗的过老天爷罢,了,国赖长君,剩余的皇子都还年幼,也只有他了。…我记得八王爷的藩地远在蜀边,他何时能到京?”

“蜀道艰难,少说还得个把月吧。”齐大人道,然后往妻子边上凑了凑,温和道,“所以你更得好好调养身子,若此次衡儿得中,你还得为他张罗呢。”

平宁郡主想到儿子的前程,陡然生出力气来,从靠枕上撑起身子,眼神闪了闪,忽又叹道:“衡哥儿也不知随了谁,竟这般死心眼!”

“儿子又哪儿不如你的意了?”齐大人笑道。

平宁郡主看着雕绘着百子千孙石榴纹的檀木床顶,泄气道:“年前圣上下旨开了恩科,我想起衡儿素与盛家大公子长柏交好,便叫他多去找人家说说科举文章,谁知衡儿宁可大冷天去翰林院外等着,也不肯上盛府去!”

“咦?这是为何?”齐大人不解。

平宁郡主嗔了丈夫一眼:“你且想想县主杖毙的那个丫头?她那双眼睛生的像谁?”

齐大人想了想,轻轻‘啊’了一声,额手道:“我就说县主给衡儿安排的丫头都既笨且俗,衡儿如何瞧上了那个谄媚的,莫非衡儿还念着盛兄的闺女?”

郡主不可置否的点头,无奈道:“幸亏明兰那孩子极少于人前出来,不然若叫县主瞧见了,怕是要起疑心的……你怎么了?想什么呢?”去扯了扯了丈夫的衣角。

齐大人正低着头,定定的瞧着地上的紫金铜炉,被扯动衣角才惊醒过来,忙道:“适才我想着,盛兄倒是好福气,卢老尚书平日里瞧着耳聋糊涂,一问三不知,没曾想危急关头却脑子灵光,不但携下属安然无恙度过劫难,且工部各类文书秘图一丝未损,大乱之后,圣上嘉了工部群吏‘临危不乱’四字,老尚书自己入了阁不说,盛兄也升了正四品的左佥都御史。”

平宁郡主笑道:“不单如此,王家姐姐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她家大公子提了典籍,侄子提了把总,女婿续任了副指挥使,喏……那是她前日送来的喜蛋,双份的,上个月她家大闺女生了个胖小子,这个月她儿媳也生了,还是个小子!”语气中掩饰不住酸意。

大理石镶花梨木的如意纹圆桌上摆放着一盘红艳艳的喜蛋,齐大人望去,心有感触,转头朝妻子道:“下个月便是宁远老侯爷的一年忌了,你可要去?”

平宁郡主看着那盆喜蛋,有些眼热,便道:“不去了,早就出了五服的亲戚,送份祭礼也就是了,说起来廷烨媳妇也过身快一年了,送”说着重重叹了口气,不忿道,“可怜我那老叔一生小心,没曾想子孙会牵连进乱子里去。廷煜身子又不好,偏摊上这场大乱子,如今全家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叫人参上一本,立时便是夺爵抄家。”

齐大人听着不是滋味,再看那喜蛋,便生出几分别的想头:“……既然衡儿还念着盛兄的闺女,不若你去说说罢,我瞧着也是门好亲事。你觉着如何?”

平宁郡主哼哼着道:“晚了,人家早有安排了。”

齐大人惊道:“你已问过了?”齐家和自己儿子就够倒霉的了,若再添上求亲被拒一项,那可真是雪上加霜了。

“我怎会那般鲁莽!”平宁郡主知道丈夫意思,忙宽慰道,“王家姐姐是个直性子,三言两语叫我套了出来;她那嫡出闺女,估计要与她娘家侄儿亲上加亲,不过也没定,且瞧着呢;明兰那丫头是老太太早给打算下了的,是白石潭贺家旁支的一个哥儿。”

齐大人掩饰不住失望,他想起儿子失落沉默的模样,犹豫道:“如此……,便剩下一个姑娘了,那个如何?”

“呸。”郡主斯文的轻啐一口,朝丈夫皱眉道,“衡儿再不济,也不至于将就个庶女!若不是瞧着明兰那丫头是他家老太太跟前养的,性子模样都是一等的,你当我乐意?还不是为着对不住儿子了一回,想遂了他的意。”

齐大人沉默良久,才道:“这回若有人家,你且多相看相看,也问问衡儿意思罢,总得他乐意才好。”

郡主瞧丈夫心疼儿子的模样,忍不住道:“听说,盛家还未与贺家过明路呢;且现下盛家春风得意,没准会有变数呢。”

其实,春风得意的盛家也有坏消息。

“母亲,您再想想,您年岁也大了,不好总来回跋涉的。”盛紘连官服都还为换去,一下衙便来了寿安堂,下首已然坐着王氏和一干儿女。

盛老太太固执的摇摇头,手指来回拨动着一串沉香木念珠:“我们妯娌一场,几十年的缘分了,如今她不好了,我如何能撂开不理?”

盛紘皱起眉头,看向一旁坐立不安的泰生:“大伯娘身子到底如何?”

几年未见,泰生长高了许多,原本矮墩墩的胖男孩,这会儿渐拉出少年的模子来了,他一脸歉意,站起身来,冲着盛紘躬身而鞠,低声道:“姑父见谅,自打出了年,外祖母便瞧着不成了,家里请了致仕的白太医,他也说,怕是就这几个月了;消息漏了出去后,三房那家子便一天到晚轮着上门来,一会儿说老太公还留了财物在外祖母处,如今要分银钱,一会儿又说,要替大姑父姑母当家操持,三老太公也年纪大了,动不动就坐在家里不肯走,大家伙儿怕有个好歹,也不敢挪动他……实在是没法子了。”

盛紘听了,长长的叹气,转而朝盛老太太道:“可若老太太身子有个好歹,叫儿子如何过意的去?”

一旁坐着的长梧满脸愧色,立刻跪到盛紘面前,抬眼诚恳道:“侄儿不孝,祖母有恙,做孙子的却不能服侍身边,却要叫二老太太辛劳;这回子……这回子便由泰生表弟护送老太太过去,待到了后,我娘自会妥帖照料,请姑父放心!”

王氏满脸不愿,绷着脸嘀咕道:“说得容易。”

盛紘还待再说,盛老太太放下念珠,轻轻摆了摆手,叹道:“不必说了,我意已决,明日便启程。”顿了一顿,看下首坐的盛紘一脸忧心,便放缓口气道,“我知道你们孝心,可事有轻重缓急,我这把老骨头还走得动,便走上一趟罢。唉……说起来,这回京城大乱,只我们家平平安安不说,你和柏哥儿梧哥儿还受了拔擢,这固然是你们平日里小心谨慎,可也亏得神明眷顾,祖宗保佑。如此,我等更得与人为善,多积福德,何况这回是自家人。”

盛紘与王氏互看一眼,也不好再言语了,又说了会子话,长柏便送长梧和泰生出去了,明兰瞧着事已定局,便站起来冲着盛紘打包票,只差没拍胸脯,道:“父亲放心,有我呢,这一路上,女儿会妥善照料老太太的。”

谁知盛老太太摇头道:“不了,这回你不去。”

明兰大吃一惊,这些年她几乎与老太太形影不离的,这一时要分开如何舍得,可没等她开口,老太太便转头对着王氏,嘱托道:“明丫头渐大了,不好老住在外头,更不好东奔西跑的,我且先去宥阳,若我那老嫂子……,到时再叫孩子来罢。”

王氏起身,恭敬的应了,老太太又道:“现下柏哥儿媳妇正坐着月子,家里这一摊子,便要你多操心了。”然后又看了眼苦着小脸的明兰,忍不住道,“六丫头自小没离过我眼前,她是个没心眼的,我多有放心不下,你要多看着些,别要叫她淘气了。”

王氏心知肚明老太太的意思,便笑道:“瞧老太太说的,我瞧着明丫头好的很,比她两个姐姐都懂事,。”盛老太太点了点头:“你多费心了。”

墨兰见老太太这般,心口泛酸,娇笑道:“祖母好偏的心,只有六妹妹您放心不下?五妹妹和我便是没人疼没人怜的了。”

如兰也心有不快,但又不愿意被墨兰当枪使,便道:“六妹妹最小,祖母放心不下也是有的;不过……祖母倒的确最疼六妹妹。”说着便嘟起嘴来。

盛老太太笑笑,没有说话,盛紘皱起眉头来,训道:“这是谁教的规矩?老太太明日便要启程了,你们不想着老太太的身子,倒只想着自己!”

两个兰立刻低头不说话了。

夜里,明兰赖在寿安堂,哭丧着脸磨着盛老太太,车轱辘话来回的说,平常这招很管用,可这回老太太铁了心,明兰嘟囔着:“孙女已经不晕马车了,坐船也惯了,路上还能与您说话解闷,大伯伯家算什么外头呀?都是自家人……”

老太太又好气又好笑,一巴掌拍在孙女的脑袋上,板着脸道:“你也与你嫂子多学着些,瞧瞧她在太太手底下如何说话行事,多少稳妥,多少滴水不漏;你呢?这般粘着我,将来嫁了人可怎么好?”越想越揪心,手上的茶碗和碗盖碰的砰砰响。

明兰小嘴翘了老高,闷闷不乐道:“要不您跟我一块嫁过去得了。”

盛老太太一个撑不住,险些一口茶水喷出来,放下茶碗去拧明兰的脸,骂道:“便是我心软,小时候应狠狠多打你几板子才是!”

明兰眼见劝说无望,便调转话题,开始叮嘱老太太注意身子,晚上不要多喝水,多起夜容易着凉,早上不要紧着出门,待太阳露脸了再去散步,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直到房妈妈和翠屏进来,听了都笑:“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姑娘可是大了,知道体贴老太太的身子了,以前都是老太太捉着姑娘唠叨,这会儿可掉了个个。”

盛老太太被啰嗦的耳朵发麻,逃脱不得,只无奈的叹气:“泰生不是给你捎来了品兰的信么?每回你收了品丫头的信都要乐上半天,还不赶紧拆了看去?”

明兰扭着手指,耍起无赖来,如小胖松鼠般爬在老太太身上,拿小脑袋悉悉索索的蹭着祖母的颈窝,直蹭的老太太痒的笑起来,祖孙俩你扭我扯的嬉闹起来,房妈妈和翠屏瞧着有趣,却也不敢笑,默默退了出去,好一会儿后祖孙俩才收住顽劲儿。

老太太被折腾的发髻都乱了,却也有些老小孩的快·活,她轻轻拍打明兰的小手,斥道:“不许胡闹了,听我好好说话!”

明兰这才乖乖坐直了,老太太瞧着明兰,语重心长道:“哎……我本以为这辈子无有血脉,便也这么过了,没想老天爷弄了你这个小魔星与我,平白给我添了多少操心。”

明兰也不说话,只埋头抱着老太太的胳膊亲昵着,老太太心口暖暖的,目光慈爱,抱着孙女摇着,缓缓道:“我自小脾气执拗,长着父母宠爱横冲直撞,头破血流了也不知回头。现在想来,还不如小时候受些挫折好。祖母能护着你多久?将来你嫁了人,正经娘家还是得瞧太太和你嫂子的,祖母也不能一味把你放在胳肢窝底下,不经风雨也是不好。这回你便好好与她们相处。听到没?”

明兰抬起小脑袋点点头,眼眶却有些湿了,长长的睫毛上挂了几颗水珠,瓷白的皮肤几乎掐的出水来,老太太最心疼明兰这幅可怜模样,爱惜道:“没我在跟前,她们不会束手束脚,太太别的不说,管家理账却是一把好手,你嫂子更是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你也好好与她们学学;欸……再过一两年,你也要及笄了。”

明兰哽咽着:“我舍不得祖母。”

老太太拍着女孩,只是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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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8 16:14:35 | 只看该作者
第64回 长幼,嫡庶,孔融

泰生护送老太太起程后,明兰还沉浸在分离的悲伤中,如兰就风风火火的杀来暮苍斋,见明兰恹恹的躺在软榻上,抱着个大迎枕发呆,便上前去拍明兰的脸蛋:“喂喂,醒醒,还难过呢!得得得,就你一个是孝顺的孙女,我们都是狼心狗肺的!”

明兰没什么力气和她斗嘴,只半死不活道:“哪里哪里,姐姐们是难过在心里,妹妹的修养不够,这才难过在脸上的。”

如兰一拳打在棉花上,她没什么好说的,遂直奔主题道:“呃,那个…品兰又寄信来了罢,快与我讲讲,那孙秀才如今怎么样了?”

明兰朝屋顶翻白眼。

品兰的系列来信基本只有两个主题,一个是‘丧尽天良无德败类狠心抛弃糟糠及其家庭衰落记录’,二是‘惨遭错待蕙质兰心盛淑兰女士的满状态复活记录’,自打明兰无意中提起一次后,如兰便成了这个连载故事的忠实听众。

话说当年,孙志高用一纸休书换来半分陪嫁之后,立刻把那位出淤泥而不染的舞姬搬进了正房,而淑兰则被家人送去了桂姐儿嫁的村庄,那里物富民丰,民风淳朴,加上桂姐儿的公公便是当地里正,倒也没什么人说闲话。

没了淑兰掣肘,也没了淑兰陪嫁去的管事看着,孙志高便日日花天酒地,动不动在酒楼大摆筵席,请上一帮附庸风雅的清客相公吟诗呷妓,真是好不快·活;此番行径叫学政大人知道了,大人大怒,一次地方秀才举人开科举文章研讨会时,当着众人面冷斥孙志高‘无行无德’,乃‘斯文败类’,孙志高大受羞辱而归,回去后越发肆意挥霍。

孙母耳朵根子软,拿捏着大笔银钱不知怎么花才好,决定学人家投资,一会儿是胭脂铺子,一会儿是米粮行,有时候还放印子钱,行业千差万别,但结果很一致,亏钱;明兰严重怀疑盛维大伯暗中添了一把柴。

就这样,待到那青楼奇女子产下一子后,孙家已然大不如前了,不过孙志高好面子,依旧摆着阔气的场面,为了继续过着呼奴引婢的舒坦日子,只得陆续变卖家产,孙母也曾劝过儿子稍加节制,但孙志高开口闭口就是——待我高中之后如何如何。

不过那位青楼奇女子显然等不及了,一日孙氏母子出外赴宴晚归,回来后一碗解酒汤下去,母子俩俱昏睡过去,一觉醒来,发觉家中一干财物并银票钱箱都不见了,只有那青楼奇女子和孙母侄子留下的一封‘感人至深’的长信:

说是那两人是早就相识的,她生的儿子也是那侄子的,两人相爱已久,真情可感天地,奈何天公不作美,有情人不得相聚,苦苦支撑这些日子,他们终于无法欺骗自己的感情,遂决定双宿双栖去了,请‘好仁慈好宽宏’的孙母和‘好高贵好伟大’的孙志高理解他们的这份感情;哦,请顺便理解他们带走财物的行为。

这事传出来后,孙氏母子立刻沦为宥阳的笑柄,那对真心鸳鸯走的匆忙,没卖掉房子,但却把一干田庄土地及其他贵重摆设都卖了。这下子孙志高立刻度日艰难起来,镇上酒楼饭庄再不肯与他赊欠,那些书局纸铺也纷纷来追债,看着桌上的稀粥咸菜,孙氏母子这才想起淑兰的好处来,便打听着摸去了苍乡。孙志高一开始还想摆谱,表示自己是纡尊降贵愿意娶回淑兰;谁知他们去的时候,淑兰不但嫁了人,连肚子都老大了。

淑兰夫家是邻村的大户,家中有屋又有田,新姐夫是个和气又憨厚的汉子,这回盛维和李氏仔细查看了人品,也拿足了架子,开开心心的嫁了女儿。

孙氏母子看着淑兰隆起的肚子目瞪口呆,孙志高气愤之余大约说了些难听话,不过淑兰已非当年吴下阿蒙,冷笑着把他们狠狠奚落了一番,桂姐儿更狠,直接指出孙志高的要害问题——‘没准是你不能生呀好好去瞧瞧大夫别耽误人家大好闺女不拉不拉’。

孙志高羞愤的几欲死去,这时彪悍实诚的乡下汉子们赶来了,他们不会废话,直接抡扁担招呼,将孙志高狠打了一顿撵出去了。

最近的消息是,淑兰生了对龙凤胎,孙志高成了当铺的熟客。

如兰留下一桌子的瓜子壳儿,对这个结局很不尽兴,同时对明兰毫无激情的解说方式表示不满,明兰也乱不爽一把的,捞起老太太留给自己的账本细细看了起来。

题一:一亩中等旱地约五两银子,水田则翻倍,上等水田却可卖上二十两,如果她有一千两银子,该如何置办?

答:看情况和政策。

题二:家原有陪房十户,经主家三代,家仆孳生繁多,还依仗辈分拿大,不堪使用,家需开支却渐大,如何削减?

答:上策,计划生育,好好管教,中策,放出去,下策,卖掉。

题三:家中人口繁多,男丁不事生产,月钱花销入不敷出,如何?

答:分家,各养各的。

题四:公婆颟顸,偏宠别房且不肯分家,妯娌贪财叔伯好色,公中巨额亏空,男人宠妾灭妻,娘家冷漠不管死活,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答:……重新投胎吧。

账目上所反映的不只是收支问题,还有复杂的人际往来,亲疏关系,最后搅和成一团浆糊,明兰看了一整天,只觉得头痛欲裂,大家庭就是折腾,各房有各房的打算,有些问题根本无解,只能慢慢耗着,等到媳妇熬成了婆,就把接力棒交给下一代,接着耗。

“姑娘。”丹橘打帘子进来,笑着禀道,“太太房里的来传姑娘,说新有了春衣和钗环,请几位姑娘去挑呢。”

明兰便下了榻,一边由丹橘给自己整理衣裳头发,一边问道:“这几日院里可好?”

丹橘略一沉吟,低声回道:“自不如老太太在时好;有几个小丫头生了些闲话。”

明兰微微一笑,吩咐道:“你也不必刻意训斥,只多看着些。”丹橘不解,明兰嘴角微弯,“内院里的人,都是同富贵易,共患难难;咱们且瞧瞧吧。”

以前老太太为了调理明兰的身体,于吃用一项上极为精细小心,白日的点心,奶油的,酥酪的,粉蒸的,轮番换着吃,夜里的宵夜,冰糖燕窝粥,金丝红枣羹,什么好的上什么,直把明兰吃的皮光肉滑白里透红,连带着小丫头也沾了光,如今可都得按公中的来。

丹橘听明白了,脸色肃然:“往日姑娘待她们何等恩厚,倘若一有差落她们就生了怨怼,便是该死!姑娘,我会瞧着的。”

小桃扶着明兰来到王氏房里,只见王氏倚在湘妃榻上,和刘昆家的笑着说话,中间两张方桌拼在一起,上头摆放了折叠整齐的新色绸缎衣袄,锦绣织绘,甚是亮眼,墨兰和如兰正站在桌旁,拿眼睛打量这些东西,见明兰来了,都瞪了她一眼。

王氏知道明兰做什么都慢一拍,磕头请安慢也就罢了,每回分东西也晚来,只拿那挑剩下的,这样一来,大家倒也无话;王氏放下茶碗,拿起小翘几上的一个黑漆木螺钿小匣子,叫刘昆家的递过去,笑道:“翠宝斋新出的样子,你们大姐姐年前订下的,她瞧着鲜亮,便送来了,你们姊妹们自己瞧着选吧。”

刘昆家的已把匣子打开,放在桌上的绸缎旁边,只见匣内一片光彩珠翠,金碧生辉,明兰抬眼看去,匣子里并排放了三支头饰,一支琉璃镶的鸳鸯花流苏簪子,一支蝙蝠纹镶南珠颤枝金步摇,一支蜜花色水晶发钗,的确是款式新颖,通透亮丽。

三个兰互相看着,如兰扁扁嘴道:“四姐姐先挑吧,父亲常说长幼有序。”

墨兰淡淡一笑,径直上前左挑右看,最后拿了那支最耀眼的金珠步摇,如兰忽轻笑一声,转头对明兰道:“六妹妹,你说‘孔融让梨’里头,是哥哥让弟弟呢,还是弟弟让哥哥呢?”

明兰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好苦笑道:“四姐姐,妹妹肚里有多少墨水你还不知道吗?就别为难妹妹了。”

如兰白了她一眼,转头向着墨兰道:“父亲常夸四姐姐是咱们姐妹里学问最好的,四姐姐说呢?”

墨兰俏脸红涨,神情尴尬,勉强笑道:“妹妹若中意这支便直说罢,何必扯上什么典故呢?自家姐妹,难不成姐姐还会与妹妹争?”

如兰慢条斯理道:“哪支钗不打紧,不过妹妹想着跟姐姐学学道理罢了。”

“那便你先挑罢!”墨兰放下那支金珠钗,低垂的眼神充满忿忿。

如兰轻蔑道:“姐姐都挑了,妹妹怎么好夺人所爱,回头爹爹又要训了。”

明兰见如兰这般不依不饶,微微皱眉,抬眼去看王氏,只见她只顾着和刘昆家的说话,一眼没往这儿瞧,恍若不知,明兰低头,她明白了。

这次老皇帝开恩科,盛紘不少同僚同窗都有子弟去赴考,偏长枫连举人都没中,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难得的机会飞跑了,最近盛紘看着长枫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前日开考,半个都察院的僚员都在谈论彼此家中的赴考子弟,盛紘听的很不是滋味,黑着脸回家后,径直去了长枫书房,打算好好教育儿子一番,务必明年秋闱中举,后年春闱中第。

谁知一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男女嬉笑之声,盛紘一脚踢开门进去,只见自家的儿子嘴角含笑,风流倜傥的举着一支玉制管笔,一旁挨着个袅娜美貌的丫头,她撩着两个袖子,长枫便在她两条雪白粉嫩的内臂上写下浓艳的诗句。

盛紘眼尖,一眼看见上头写的是 ‘冰肌玉骨透浓香,解带脱衣待尔尝’的艳词,一肚子火便蹭蹭蹭冒了出来,当下大发雷霆,二话不说把长枫捆严实了,然后家法伺候,一顿棍子打下来,只打的这位翩翩公子哭爹喊娘,林姨娘赶来求情,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盛紘气急,当着满府人的面,指着他们母子俩大骂‘烂泥扶不上墙’。

林姨娘也很委屈,她何尝不想管好儿子,可她到底是姨娘,名不正言不顺,儿子也不大服管教,又怕管的严了,伤了母子感情,她下半辈子还得依仗他呢。

盛紘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长枫的书房搜了个底朝天,一搜之下,竟然翻出十几本‘春·宫’和艳词集,且纸张敝旧,显然是常常温故知新的结果。

盛紘出离愤怒了,亲自操起棍子又打了长枫一顿,然后把他禁了足,接着找了外账房,严令再不许长枫随意支领银钱,凡超出五两的都要上报。

林姨娘得势不过因二,她自己得宠,儿子受盛紘看重,如今她的宠爱早不如前,儿子又遭了厌弃,府里的下人们都是水晶心肝,遂风头一时倒向王氏。

“那妹妹想怎样?”墨兰冷笑道,她以前何尝受过这般奚落。

“不想怎么样。”如兰轻慢的翻着一旁的衣裳,故意道,“不过姐姐既叫我先挑,岂不是违了父亲的意思,自得有个说法才行;自家姐妹,难不成谁比谁尊贵些了?”

她把语尾拉长,挑衅的看着墨兰。

墨兰咬着嘴唇,她知道如兰是想逼她说出‘嫡庶有别’四个字来,早些年林姨娘一房得宠时,她没少拿‘嫡庶’做文章,在盛紘面前得了多少怜惜疼爱。

虽说今时不同往日,可她到底不肯放下脸来,一眼瞥见旁边低头而站的明兰,心念一转,笑道:“五妹妹说的没错,孔融让梨也是大的让小的,既然如此,便叫六妹妹先挑罢。”

明兰看了墨兰一眼,好吧,刚刚升起来的那点儿怜悯立刻烟消云散,看见墨兰走过来拉自己过去,明兰轻巧的一个转身,闪开墨兰的手,早想好了措辞,正要说的时候,外头忽传道:“老爷回来了。”

正侧眼看戏的王氏愣了愣,看了看一旁的漏壶,才申时初,还没到下衙时刻呀?

刘昆家的比较机警,立刻扶着王氏起来去迎盛紘,只见盛紘一身官服翅帽的走进来,脸色似有不虞,几络胡子有些散乱,他直走到正座的太师椅上做好了,王氏连忙吩咐上茶,走过去笑道:“老爷回来了,怎么今日这般早?”

盛紘小心的摘下官帽,随口道:“今日恩科收尾,连左都御史都先走了,剩下我等几个,便也回来了。”做官不好太与众不同,只要不涉及原则厉害问题,还是随大流的好。

三个兰都规矩的立好,恭敬的给盛紘行礼。

盛紘见三个女孩都在,略略颔首,又看见一桌子衣裳钗簪,便皱眉道:“这些不是华儿昨日就送了来?你怎么今日才分给她们。”

王氏脸色一僵,掩饰道:“过几日,忠勤伯府便要给华兰的哥儿做满月,我想着姑娘不好太素净了,就又添了些衣裳料子,是以今日才分的。”

盛紘点了点头,忽想起刚才进来时,眼风瞟到墨兰和明兰两个站在边上,只如兰一个站在桌边,再看桌上还摆着个打开的首饰匣子,他看了一眼王氏,心里不快,直道:“怎么就如儿一个人在挑?墨儿和明丫儿都分到了吗?”

墨兰斯斯文文的走到盛紘跟前,笑道:“请五妹先挑。”

盛紘素知如兰和王氏一副脾气,都不是宽厚的,想着王氏可能在刻薄庶女,便立刻横了如兰一眼,如兰面色苍白。

明兰一看不对,连忙上前扯着盛紘的袖子,笑道:“父亲,您给咱们断断;适才五姐姐说长幼有序,请四姐姐先挑;可是四姐姐说要‘孔融让梨’,便要叫我先挑;我想呀,不计哪回,要么是四姐姐要么是我,总也轮不着五姐姐先挑,她也忒亏了。这回便请她先挑了,父亲,您说这样好不好呀?”

盛紘素来喜欢明兰,见她明丽可爱,听了她一番孩子气的说法,便笑对三个兰,道:“好,你们知道姐妹友爱,为父甚慰。”

墨兰暗暗咬牙,又不好反驳,直能强笑着应是,如兰也松了一口气,王氏见机立刻道:“回头我把东西送过去,你们自己挑罢,你们父亲要歇歇。”

三个兰恭敬的退了出去。

盛紘看着三个女儿走出去,起身与王氏走进内室,张开手臂由王氏卸衣松带,道:“全哥儿可好?儿媳可好?”

王氏想起肉墩墩的孙子,满脸堆笑:“好,都好!孩子也小,不好见风,不然便抱出来叫老爷喜欢喜欢,哟,那小子,胳膊腿儿可有力了!”

盛紘也笑起来了,连声道:“瞧那孩子的面向,便是个有福的!有劲儿好,有劲儿好!”都说老儿子大孙子,老俩口的命|根子,看见孙子摆动的白胖小胳膊,盛紘心肝都酥了,不住的吩咐王氏好好照看。

“不单全哥儿,华兰的实哥儿也好看,我上回去瞧,已经会笑了,哟哟,笑起来那个甜哟,活脱脱华丫头小时候的模样!”王氏满心欢心的叹道,“这下可好了,华兰也能挺起腰杆了,免得她老要看婆婆脸色!”

盛紘其实很是疼爱这个长女,家里这许多孩子,只有华兰小时候是他实实在在抱过睡哄着吃的,作为一个不应该道人是非的官老爷,盛紘也忍不住道:“忠勤老伯爷人倒是不错,只是亲家母……如今也好多了罢。”

王氏冷哼道:“哼,若不是我上门去说,她连满月酒都想只摆两桌酒算了,都是自己儿子,一个开了五十桌筵席,一个却这般,也不怕人笑话她心长偏了!女婿一味愚孝,只可怜了华丫头,也不知被算计去多少陪嫁,这回老爷和柏哥儿升了官,她才消停些;哼,也不想想当日他家门庭冷落,华兰肯嫁过去便是他家祖宗积德了!”

盛紘沉吟片刻,道:“那日我与老伯爷略提了提,他会约束亲家母的。”

说到这里,盛紘忽想到一事,问道:“那…墨丫头的亲事怎么说了?”

王氏折好官袍,皱眉叹气道:“我不是没到处寻,可老爷不都不乐意。柏儿翰林院里的编修,您嫌贫寒,我托人问来的,您又嫌没根基,若是大户人家,那便只有庶出的哥儿了;老实说罢,不是没好的,可咱们物色女婿,人家也物色媳妇儿呀,墨丫头,一个庶出的,能有多大出息?怎么寻摸?”

盛紘心里不舒服,其实他也觉得那些对象就可以了,可架不住林姨娘死哭活求的,在现实面前,林姨娘不得不低头,这才发现贺弘文的条件实在不错。

“话可说在前头,过几个月墨兰便要及笄了;她再这么左挑右捡的,我也不管了。不过呀,她拖得起,如丫头和明丫头可拖不起,到时候,别怪做妹妹的不等她做姐姐的!”王氏在盛紘面前先打好预防针。

盛紘揪着眉心,头痛道:“老太太与我提过,上回她去宥阳,瞧见大嫂子的娘家侄儿,叫郁哥儿的,读书上进,家底也殷实,听着倒是不错,端看他明年是否能中举吧。”

他还是很信任老太太的眼光,当时老太太提起时,曾似笑非笑的说,那哥儿和自己年少时颇为神似,想到这里,盛紘心情好多了,像自己,那么估计也是个有才有貌的有为青年!

很好,很好,如能成事,墨兰便有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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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8 16:16:44 | 只看该作者
第65回 满月酒,有爵家,无妄之灾

出身于科举正途官宦家庭的明兰本以为爵位是铁打的饭碗,只要不去掺和夺位结党之类高层次犯罪,基本可以舒舒服服靠祖荫活到死,明兰曾无不羡慕的和长柏讨论过这个问题,结果换来了长柏哥哥十分鄙夷的白眼一枚。

太祖开国,为恩赏能臣勇将及谋略之士,共封有五位异姓王,十九位国公,四十二位侯爵,一百十五位伯爵,另世袭将军无计,太祖为人多疑,不过一代时间,便褫夺诛杀了三位异姓王和半数的公侯伯爵,此后,太宗继位,即先帝爷,北击鞑靼,南袭蛮荒,东西南北开疆海陆拓土无数,便又陆续封了些许爵位,但有‘流’和‘世’之分,并非全都世袭罔替。

太宗皇帝平定四疆之后,首封的第一谋臣张阁老率先谏言‘以无上之富贵酬无边之功绩’,武将之首时任靖国大将军的英国公领头附议,太宗皇帝便顺势卸了这些军事贵族大半的朝政权,从此议政权柄向文官集团倾斜。

然,富贵有数,子孙无尽,有爵之家繁衍三四代之后,俱是人丁繁多,管不胜管,此时便要看哪家在军中宫里更有势力,哪家人才辈出,若家世倾颓,孝期放纵,穿戴逾制,侵占民财,一桩桩一条条,都是御史言官可参之本,然后要看皇帝心情了。

太祖爷子嗣众多,先帝爷即位时,汝阳王连同一干豪戚贵胄上奏‘九王摄政’,太宗皇帝手腕铁血,亲率三千铁骑夜袭西山大营,一举捣破汝阳王本部,后追根究底,一气废了牵连其中的十几个王爵,其中,便有擦边球的炮灰忠勤伯府。

先帝在位时间不长,静安皇后薨逝后没多久也跟着去了,当今皇帝仁慈,登基后几年,便起复了几个非首罪重恶的爵家,但这些人家已元气大伤,如惊弓之鸟,再也不敢蹦跶了。

明兰第一次去忠勤伯府时,就轻轻‘呀’了一声,四五进的大院子,连带左右两个小园子,只略比盛府大些,论地段还不如盛府,后长柏才告诉明兰,原先的忠勤伯府被收回后,早赏了别的功勋贵戚了,如今这宅子还是老皇帝后来另赏的。

今日忠勤伯府为次孙摆满月酒,里里外外三十六桌,讨了个六六大吉的彩头,盛府作为外祖家自然是上宾,明兰等下车就轿,进二门后步行,绕过一个富贵吉祥的照壁,才进了迎宾堂,迎面一个身着挑金线桃红妆花褙子的女孩便迎过来,笑道:“你们总算来了,我从早起便等着了,偏你们还迟了!”

墨兰首先迎上去,满脸堆笑道:“早知道姐姐在等我们,便是飞也飞来了!”如兰半笑不笑:“文缨姐姐是主家,自是等客的,难不成叫客等主家?”

袁文缨的鹅蛋脸白润俏丽,和气大度,也没去理如兰,只去拉后头的明兰,笑道:“明兰妹妹可是稀客,你们家自打来了京城,你两个姐姐倒是常来顽,只你,统共来过我家两回!”

明兰揉着太阳穴,还觉得头晕,便老实认了:“文缨姐姐,我懒,别怪我了,我人虽没来,四季荷包扇坠子可回回托了五姐姐带来的。”说着浅浅而笑,这一笑倒把袁文缨怔住了。

不过几月未见,白皙的几乎可以掐出水来的皮肤,脸颊上有一抹似是而非的嫣色,唇色淡粉的好似菡萏掐出的汁儿印在脆弱的雪白宣纸上,叫人心瓣儿都怜惜起来,端的是颜若桃花,乌黑浓密的头发松松挽了一个斜弯月髻,只用一支碧玉棱花双合长簪定了,鬓便压了一朵米珠金线穿的水晶花,一眼看去,满室的花团锦簇中,似只能看见她一人,清极艳极。

“…没多久不见,妹妹愈发俊俏了。”袁文缨衷心道,“你也该多出来走走。”

墨兰脸色沉了沉,立刻恢复原样道:“我这妹妹最是惫懒,只喜欢随着我家祖母念经礼佛,你就别劝她了。”

袁文缨轻笑了声,转而对明兰道:“听二嫂子说,你小时候身子不好,这会儿该好些了罢;今儿天冷,不然咱们好钓鱼去。”

明兰见袁文缨这般客气,也不好再装腼腆了,也去拉她的手,道:“谢过文缨姐姐惦记了,我身子早好了,不过是…不过是今早没睡足。”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

袁文缨扑哧笑了出来:“这倒是,今儿一大早我就被捉了起来,刚还一直打哈欠呢!”

如兰被冷落多时,忍无可忍道:“到底进不进去?!”

袁文缨知道如兰脾气,只挑了挑眉,便领着三个兰到了里屋,里屋已是一片说笑声。

华兰今日满脸喜气,穿着一身大红百蝶穿花的滚金线妆花褙子,头戴五凤朝阳攒珠金凤,旁边一个体态丰富的奶妈子抱着一个大红的锦绣襁褓,三个兰连忙上去看了看,只见那婴儿白胖秀气,只闭着眼睛睡觉,花苞般粉嫩的小嘴还吐着奶泡泡,甚是讨喜。

一众贵妇纷纷恭贺道喜,还有几只带着宝石戒指的大妈手去摸小婴儿的小脸,不一会儿实哥儿就哭了起来,华兰便叫奶妈子抱了下去。

王氏是真高兴,脸上泛着愉快的桃红色,她已坐在上首,一见如兰便招手叫过去,拉着女儿在一堆贵妇中说话,一旁的忠勤伯袁夫人却神色淡淡的,看着二儿媳妇随着娘家发迹水涨船高,她心里很不舒坦。近一年来华兰也学乖了,托病示弱,又把家事推了回来,她和大儿媳妇怎愿意拿自己私房贴补家计。

且,近来儿子也不如以前听话了。

“父亲和我的俸禄全交了母亲,家中的田地庄铺也都捏在母亲手中,以前华兰当家时要家用,母亲推三阻四不肯给,这样的家有什么好当的?!”袁文绍是武人,本最是孝顺,寻常也不生气,但袁夫人偏心过度惹着了他,他闷闷的甩下一句话,“若想要华兰的陪嫁便说一声,若家计艰难,拼着叫外头人看不起,叫岳家白眼,儿子也一定双手奉上!也不用打什么幌子了,没的伤了身子又伤了情分!”

忠勤伯知道后,把老妻叫来狠训一顿:“大户人家,能守得住什么密了?你打量你做的不留痕迹,外头早笑话开了!家里不是过不下去,又没什么大的出项,你算计儿媳的陪嫁,也不顾顾我的脸!大儿媳在文绍媳妇嫁来前,一天能吃五顿,这会儿她倒金贵上了,动不动躺着哼哼?她不能管,你管!若非要文绍媳妇管,你就连田铺都交出去!”

袁夫人气的半死,也无可奈何,后来华兰怀了身子,她便接二连三的往儿子屋里塞人,一个个花枝妖娆,华兰倒也忍住了,只吩咐妈妈熬好芜子汤一个个灌下去,硬是忍到生出儿子来,袁夫人一瞧不对,便又要给袁文绍纳房侧室。

华兰哭到老伯爷面前:“虽说爷儿们三妻四妾是寻常事,可是母亲也当一碗水端平了,大嫂屋里母亲一个人都不给,却往我屋里放了七八个之多,说都是服侍爷的,可不是嫌弃媳妇不贤,不会服侍夫婿么?!这会儿好好的,又要给二爷纳偏房,若两位高堂真嫌弃了媳妇,媳妇这就求去了吧!”

袁文绍刚得了个白胖儿子,正喜欢的要命,也忿忿道:“大哥那儿不过一妻一妾,我却满屋子的小星,知道的是母亲给的,不知道的,还不定怎么议论我好色无德呢!”

忠勤老伯爷吓了一跳,一场大乱刚过,他正想着给自家子弟找找门路,怎能与盛家结怨,连忙安抚了儿子儿媳几句,转头呵斥老妻,不许她再插手儿媳屋里的事。

如此,今日袁夫人如何高兴的起来,只皮笑肉不笑的敷衍着,王氏也不去理她,只开开心心的吃茶说话,在座中人都知道,如今忠勤伯府唯二公子文绍出息,华兰又生了儿子,自是多有结交逢迎。

袁夫人愈发生气,只低头与身边一头戴富贵双喜银步摇的中年妇人说话,她们身边挨一个遍地缠枝银线杏色斜襟长袄的少女,容色可人,文静秀丽,墨兰见了,低声问袁文缨,文缨正与明兰说草鱼的十二种煲汤法,明兰已经实践了其中八种,两人正说的口水分泌旺盛,听墨兰问后,文缨抬头看了眼,答道:“这是大嫂子娘家的,我姨母和表妹,姓章。”

说着撅了撅嘴,转头又与明兰说到一块儿去了。

墨兰对草鱼话题不感兴趣,忍着听了会儿,终不耐烦道:“你们姑娘家的,怎么一天到晚谈论吃食,真真一对吃货!”

文缨回头笑道:“你上回还拉着我说了半天胭脂香膏呢。”

“这如何一样?”墨兰皱眉。

明兰大摇其头:“非也,非也,所谓由内而外,白里透红,药补不如食补,吃的精细周到便比擦什么粉儿膏儿都好,自然气色皮肤会好的。”

墨兰心头一动,看着明兰宛若凝脂般的皮肤,迟疑道:“真的么?”

话音刚落,前头一阵响动,只见屋里又进来两位华服云翠的中老年贵妇,袁夫人满脸笑容的迎着坐到上首,亲自奉茶招呼,颇有殷勤之意,文缨立刻给墨兰明兰解释,那个笑容可掬富态的是寿山伯黄夫人,也是忠勤老伯爷的长姐,旁边一个面色淡然穿戴清贵的是永昌侯梁夫人,她不大言语,只由袁夫人自说自话。

“那不是你姑姑么?姑姑做婆婆,文缨姐姐好福气哟。”墨兰打趣文缨,目光闪着艳羡。

文缨羞红了脸,恼着不答话,明兰忙来解围,岔开话题:“梁老夫人也与你家有亲?”今日这满月酒并为大肆铺张,只请了几家要好的,明兰再孤陋寡闻,也知道这永昌侯非忠勤伯府和寿山伯府可比,虽无高官显贵,却人丁繁盛,姻亲广泽,颇有根基。

文缨松了口气,答道:“姑姑家的三表姐,嫁去了永昌侯府。”

那边,袁夫人已把章秀梅领到两位夫人面前,笑道:“这是我外甥女,秀梅,见礼呀。”章秀梅端端正正的敛衽下福,温婉而笑,袁夫人便坐在一旁,含蓄的夸起章秀梅来了,从品貌出身,到女红诗文,直夸的袁文缨皱起眉头。

明兰看出来了,悄声笑问:“你姑姑家还有别的儿子么?”

文缨看着自己母亲多有举止失当,颇感丢人,忿忿的扯着帕子:“不是我姑姑,是永昌侯夫人,她有个小儿子,如今由二哥带着,快要补上五城兵马司分副指挥使了。”

墨兰耳朵一动,转头试探道:“那位公子……是个怎样的人?”

文缨回忆着听来的信息:“他叫梁晗,大概十七八岁吧,是梁老侯爷和梁夫人的老来子。”然后瞪了那边的章氏母女一眼,低头恨恨道,“我娘不知给寻了多少人家,章姨母总挑三拣四的,要高门第好人家!不过是梁夫人曾说过一句,自家幺儿跳脱淘气,以后娶媳,不论富贵根基,但要品貌德行好便可。章姨母听了,便日日撺掇着娘去巴结永昌侯夫人,连带着姑姑面子上也不好过;哼,不是我心眼坏,姨父过逝了,表姐想找个好人家无可厚非,可也得瞧瞧自个儿斤两!她也不打盆水照照自己,配也不配!”

文缨这番话说出来,明兰忍不住瞥了眼墨兰,只见她脸上平白发起烧来,强笑道:“哟,文缨姐姐还没嫁过去呢,就心疼起婆婆来了?”

这时的寿山伯夫人的确需要心疼,她看着自家弟媳第三遍夸那章秀梅温顺娴雅,言语间隐隐带上攀嫁之意,已然有些坐不住了,再看那永昌侯夫人面色愈发冷淡,寿山伯夫人心里不悦,便插嘴道:“我那大侄媳妇呢?”

袁夫人愣了愣,轻叹道:“她身子不适,正歇着呢。”眼角瞥了眼华兰,不咸不淡的加了句,“我便是个劳碌命,也没人帮着管个家。”

华兰神色一僵,寿山伯夫人立刻接口过去道:“前日我才请了胡太医来给大侄媳妇诊脉,我都问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别是心里不适吧?你也别一味体恤大的,她皱个眉头你也当个大病来伺候,也心疼心疼小的,年前那会儿,她都七八个月的身子了,还叫她给你立规矩,有你这么做婆婆的吗?!瞧她脸色煞白的,想是还没养好!”

王氏和华兰暗暗感激,袁夫人神色尴尬,这位姑太太最好教训人,因是大姐,她又不好回嘴,只能忍着听。

其实那次她只让华兰过来站了半个时辰,丈夫就赶过来痛斥自己一顿,前后多少婆子哭爹喊娘,当晚华兰说是动了胎气,连床都下不得了,儿子又来哭了一场,这事传出去后,周边往来的亲眷明里暗里说都她偏私心狠,只偏着娘家外甥女,不把人家闺女当人看。

袁夫人扯动嘴角的笑了笑:“大儿媳不如华儿能干,我便想着让她多辛苦些……”

话还没说完,寿山伯夫人便打断道:“你们百年后,这爵位府邸都得大侄子两口操持吧,二侄媳妇再能干,还能替大嫂子当家?大侄媳妇若真不行,不若我去物色个能干的,当到大侄子房里,将来也好有个助力,也不能把个伯府交到七灾八难的手里呀!”

此言一出,袁夫人和章夫人双双煞白了脸,王氏心里熨帖的什么似的,华兰拼命把头低下去,好不让人看见自己翘起的嘴角;寿山伯夫人说话厉害,但口气全然一派关心娘家的意味,周围都是要好女眷,都知道这家底细,倒也见怪不怪。

这位姑太太原是家中长女,自小稳重能干,父母高看一等,弟弟忠勤伯爷也极是信赖,硬撑着孱弱老实的夫婿历练上进,她当初明明能为儿子选个更好的亲事,但看在弟弟面上,还是许了文缨婚事,袁夫人瞧见这位大姐从来都是矮上一等,偏她与华兰颇投契。

寿山伯夫人知道也不可太穷追猛打,又怕弟媳妇不着调再去纠缠永昌侯夫人,一眼瞥见王氏,便笑道:“叫亲家太太瞧笑话了。”

王氏连忙摇头,这种笑话她愿意连日连夜看的,乐呵呵的凑到寿山伯夫人跟前:“您这不是心里挂着娘家么;都是自家人什么话不能说。”

寿山伯夫人笑了笑,指着一旁的如兰道:“亲家闺女是越长越好了,咦?还有一个呢?”

墨兰在另一边早窥伺半天了,一听这句话,立刻笑着上来,含羞半怯的行了礼,道了安,寿山伯夫人指着墨兰,朝永昌侯夫人道:“这孩子诗文颇好,人也乖巧。”

永昌侯夫人点点头,道:“是个清秀孩子,盛家太太好福气。”便无下话了。

墨兰立刻笑道:“夫人谬赞了,墨兰岂敢。”她纵有满腹的话,见永昌侯夫人这般清冷,也不知怎么开头。

华兰目光闪了闪,掩口笑道:“姑母,今日我最小的妹子也来了呢。”

寿山伯夫人喜道:“还不让我瞧瞧。”

华兰连忙把明兰和文缨从后头拉出来,文缨是早见过了的,但一见明兰,寿山伯夫人和永昌侯夫人都不禁怔了怔,过了会儿,寿山伯夫人拉过明兰的手,与华兰笑道:“怪道你与我夸了一百零八遍,果然好个精致的人儿。”然而又嗔道,“你家老太太也忒小气了,这么藏着掖着,怕人抢了不成!”

然后拉着明兰坐在自己身旁,细细问生辰何时,问平日做什么消遣,又问喜欢吃什么穿什么,明兰低头老实的一一回答了,寿山伯夫人见明兰大方明朗,言语间颇见慧黠爽朗,很合自己的性子,倒愈发喜欢了,直把一旁的章秀梅和墨兰都冷落了。

章秀梅眼眶闪了闪泪珠,后退几步到面色难看的袁夫人身后。

墨兰很不甘心,忽想林姨娘说过第一次见卫姨娘的情景,当真是荆钗布裙难掩绝色,尽管懦弱蠢笨,却也把盛紘迷去了小半颗心;墨兰暗骂这两位贵妇人不识货,只认皮相,不看内涵,没有认识到自己出众的才华修养!

寿山伯夫人拉着明兰夸了半天,转头瞪了亲家一句:“你倒是说话呀,锯嘴葫芦了?”

永昌侯夫人冷清的表情这才露出一丝笑意,缓缓道:“我若有个这样这般标致的闺女,定也藏起来。”

王氏凑趣笑道:“这孩子自小养在我家老太太跟前,老人家最是疼她,一时一刻也离不开,便不大出来;礼数若有不周,两位夫人请见谅。”

永昌侯夫人淡笑道:“你家老太太规矩最是严整,她教出来的女孩儿怎差的了。”

王氏瞥了眼低头站在一旁的墨兰,言语上更是客气,加上华兰一边插科,气氛倒也和谐。只是明兰头皮发麻,她只觉得后背快被几道熊熊怒火的目光盯穿了,真是无妄之灾;便趁着几位夫人说话时,借口有小礼物要给庄姐儿,请华兰找个丫鬟带她去,文缨便也帮口着说了几句,明兰才得以脱身。

穿过一个小小的半月门,来到庄姐儿屋里,才看见小女孩穿着一件大红羽纱遍地洒金石榴花的小短袄,正闷闷不乐的发呆,一旁站着个石青比甲暗红中袄的妈妈一直哄着也不见好,庄姐儿一脸寥落,见明兰来看自己,才露出小小的笑容,软软的叫着‘六姨母’,明兰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小包裹,拿出自己新做的布娃娃给庄姐儿。

胖乎乎的纯棉娃娃,各色棉线绣出可爱的眼睛鼻子嘴巴,外头还穿着绸缎小衣裳,眉眼弯弯的模样十分讨喜,庄姐儿拿自己红苹果一般的小脸蹭着,搂在怀里爱不释手,喜笑颜开起来,蹦跶着两只小脚下了炕床,拉着明兰吵着要去外头;一旁的丫鬟婆子连忙给庄姐儿外头罩了件挖云添金洋红绒小披风。

明兰知道庄姐儿心事,从独生女一下子变成了‘招弟’,难免失落,便也顺着小女孩,牵着她的小嫩手,一大一小,笑呵呵的慢慢走着。

“六姨,娘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庄姐儿低着头,“自打有了弟弟,娘都不大和我好了。”

明兰理解的拍拍庄姐儿的小脑袋,劝慰道:“不是的,你弟弟才刚来,大家都新鲜着呢;你若得了个新娃娃,是不是也爱的很?过一阵子就好了,咱们庄姐儿又好看又聪明,是你娘的心头肉,怎么会不和庄姐儿好呢!”

小孩子很好哄,心里想开了,便乐颠颠的要拉着明兰去园子里顽,一边走还一边叽叽喳喳的说小孩傻笑话,见明兰脸色不虞,便问道:“六姨,你怎么老皱着眉头呀?”

“六姨在想事儿。”

“什么事儿?”

明兰顿了顿,低头问道:“庄姐儿呀,六姨来问你,你是喜欢天天穿新衣裳,有好玩的,吃好吃的,可是你爹娘还有许多弟弟妹妹要疼爱呢?还是,没什么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但你爹娘只疼你一个呢?”

小女孩歪着脑袋想了想,白嫩的小脸皱成个小肉包,苦思冥想了会儿,痛苦道:“能不能既要好东西,爹娘又只疼我一个呢?”

明兰失笑,严肃道:“人人都想这般,可是不成,只能选一样。”

庄姐儿痛苦抉择半天,犹豫道:“还是爹娘只疼我好些吧。”

明兰微笑着点点头,长长呼气道:“六姨也是这么想的。”

又走了几步,庄姐儿忽停住脚,抬起头,扑闪着大眼睛,也很严肃的问道:“六姨,要是既没了好东西,又有许多弟弟妹妹与我分爹娘,那可该怎么办?”

明兰一个趔趄,险些滑倒,定住身体才道:“应该……不会这么背吧。”想起温若泉水般柔和的贺弘文,心里摇了摇头,天下哪有万分可靠的事儿,不过是危险系数高低的问题,宅男的出轨率好歹比CEO低些。

姨侄俩又顽了片刻,明兰抬头瞧瞧日已当中,她记得文缨说过酒席开在偏花厅里,想着这会儿该吃酒了,她也不好老躲着,便叫丫鬟把庄姐儿领回去,自己则慢悠悠的踱步过去。

忠勤伯府她来过两次,地方不大,且文缨领着自己到处逛过,所以识得路,沿着园子边一排刚出了花苞的海棠树慢慢走过去,也不怕迷路;正悠然自得的赏花散步间,忽见前头一棵葱绿妩媚的海棠树下,站着一个修长身材的男子,隐约模糊间,似曾相识。

那男子似乎听见脚步,回过头来,明兰堪堪看清后,心头一咯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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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回 海棠树下,蛐蛐儿,知了,山石

男人五官深邃,瞳深如夜,只静静的站在那里,几片海棠树叶打下的阴影斜斜覆在他的脸上,半掩不掩的有些模糊,玄色夹暗金绸纹直缀长袍,边角隐有损旧。

明兰的上半身处于想后转的趋势,两条腿却牢牢僵在那里,最后福□子,苦笑着:“请二表叔安,二表叔近来可好?”

顾廷烨双手负背缓缓走过来,一双眼睛黑的深不可测,微眯看着明兰,也不知在想什么,空气静谧的难受,明兰低着脑袋,只觉得鬓边的珠花瓣儿,在细微颤抖。

过了会儿,顾廷烨才简短道:“家父过世一年了。”

明兰反应敏捷,顺嘴道:“二表叔节哀顺变。”

顾廷烨忍着不让嘴角抽搐,犹豫了下,又道:“余家大小姐……嫁的可好?”

明兰陡然抬头,只见他神情和气,语意微歉,明兰摸不着头脑,顾廷烨见明兰一脸糊涂,嘴角一挑,又道:“我素来敬重余阁老,出了……那般事,非我所愿。”

明兰隐约有些明白了,顾廷烨搞不好是特意在这里等自己的,人家余阁老一世明公正道,临老了,两个孙女都栽在顾家,一个远嫁去了云南,一个不到半年就亡故了,虽是顾大人贪心所致,但眼前这位‘元凶’可能也多少有些歉意。

明兰思忖了下,便道:“云南路远,这一年多我也只收到余大姐姐三封信,她嫁的很好,公婆和气,夫婿温厚,云南虽民风未开,但天高水长,风光迤逦,余姐姐过的很好。”

她在给嫣然的信中也说了,顾廷烨前脚离家出走,后脚顾老侯爷就去世了,他又急急忙忙回来吊丧,丧事刚办完,他老婆也去了,事故发作的节奏非常紧凑,之后,京城里就没怎么听说顾廷烨的消息了。

偶有风声传来,说他‘堕落’了,与江湖上一些下九流的混在一起,吃喝嫖赌,愈加放纵,好像也闯出些名堂;不过,这种‘成就’在官宦权贵眼里是提不上台面的。

顾廷烨闻言,似乎松了口气,微微直起高大匀称的身体,温言道:“若她有什么难处,请告知于我;顾某不才,当鼎力相助。”

明兰极力忍住瞠目,胡乱应了声,但看向顾廷烨的眼神中就微带了几分诧异,再看看顶上的日头,莫非从西边出来的?

顾廷烨举止落落大方,似全不在意明兰惊疑不定的表情,微笑道:“你叫明兰吧,论起来与齐家有亲。”明兰用力点头,不论心里怎么想,她的表情很真诚。

顾廷烨又谦和道:“前两回顾某多有得罪,请勿要见怪,曼……都是顾某识人不明。”

明兰忍不住又要抬头看太阳,到底怎么了?!她之前统共见过顾廷烨两次,一次他来兴师问罪,一次他在看笑话,最后都是明兰落荒而逃;明兰清楚记得他那一身锐利锋光的戾气,句句冷笑,字字带伤,说不到三句,明兰就想抽他一嘴巴。

可如今……明兰偷眼看他英俊的侧面,浓密乌黑的鬓角带着几分风霜之色,侯门公子的白皙被江湖风尘染成了淡褐色,眉宇间一片沧桑,似这一年过的并不舒适;但看他神情舒展,言语诚恳,气度磊落,似乎忽然变成‘正人君子’了。

顾廷烨沉默了片刻,沉声道:“若你有急难之处,也可与我说,兴许能帮上一二。”

一个养在深闺的宦官小姐,上有父兄,小有家族,能有什么急难?不过听说他在外头混江湖,难道将来明兰老公出轨,请他找人扑上麻袋揍一顿?!以宁远侯府如今风雨飘摇,他还敢这么拽,很好,有性格!明兰呵呵笑了几声,也没回答。

大约是瞧出了明兰的心思,顾廷烨微微一笑,淡淡道:“梁晗那小子为人仗义实在,不过有些风流自赏,齐府那家子人多事杂,不过郡主护短,齐衡温文和善,有他们护着也不错。”

明兰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结巴着:“你——”

顾廷烨走到明兰跟前,从上往下俯瞰女孩,威严自若道:“小孩子家的,还是多听你家老太太的话,不要自作主张。”

说完后,男子扬长而去,带起一丛海棠枝叶摇曳舞动;明兰顿在那里呆了半天,摸着脑门上的冷汗:他在江湖上开私人侦探所的么?

这般遭遇,明兰还能很镇定的继续赴宴,墨兰要装淑女,抿着嘴小口吃酒,还时不时与左右贵女搭话,如兰和文缨趁着没人注意,居然拼掉了一壶女儿红,最后王氏脸色铁青的看着喝的两颊通红的女儿上了马车,墨兰面带讽刺:“她那爆碳性子,装了一晌午了,终漏了陷,还真当浪子回头了呢。”

明兰难得同意墨兰一回,作为法院工作者,她是‘浪子回头’理论的忠实怀疑者,为此常被法官老太批评觉悟不够,缺乏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党员热忱,难怪老也评不上先进。

反正也不会有干系,明兰索性放开不想了。

没有老太太在身边的日子,明兰日子十分无聊,以前她写两字就拿去祖母面前献宝,绣两片花瓣叶子就去房妈妈跟前显摆,如今……哎,莫非,小孩扮久了,她果然没了自制力?需要鼓励监督才能继续学习?

如此,闲来无事,她便常去海氏屋里哄小侄子玩儿,一丁点大的小东西,嫩生生的藕节般的小胳膊被殷红小绳子扎在袖子里,艰难的挥动着,全哥儿脾气很好,爱笑,不哭闹,稍微逗一逗,就露着无齿的小嘴咯咯笑个不停,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

王氏连念阿弥陀佛,总算孙子不像儿子般面瘫,她的香没白烧,海氏有子万事足,整日喜笑颜开,面色红润,出了月子后略略收拾,颜色到比刚成亲那会儿还娇艳。

“他怎么老吐泡泡呀?”明兰用玉葱般的食指戳破婴儿嘴边第N个泡泡。

海氏笑道:“小孩儿都这样,有时还吐奶呢。”

明兰抱着软乎乎的襁褓,忽发奇想:“大哥哥抱过全哥儿吗?”

海氏掩口轻笑:“他呀,抱过两下子,就跟张飞握笔似的;叫太太看见了,笑了几句,他就板起脸说什么‘抱孙不抱子’的圣人训。”

明兰轻轻摇晃着襁褓,看着里面的婴儿小嘴红嘟嘟的,小脸软乎乎的,闭着眼睛呼呼的睡着了,明兰被萌倒了,细细数着婴儿长长的睫毛。

“姑娘,给我吧,哥儿睡了,别累着您。”一旁富态白胖的奶妈子笑道,明兰知道自己胳膊的持久力,便小心的把孩子交过去。

屋内不好多见风,便有些闷,海氏躺在藤条编的软榻上,伸手拉过明兰坐在身旁,手拿白纨宫扇轻轻给明兰打着,笑道:“咱们全哥儿好福气,有三个姑姑,一个比一个贴心细致。”

外头竹帘子轻轻掀开,羊毫端着井水湃过的果子进来,放到软榻前的小案上,明兰见鸢尾纹白瓷小碟里盛着各色水果鲜艳,上头差着几支银签子,水淋淋的芬芳,甚是好看。

“奶奶,姑娘,且尝尝看。”羊毫手脚麻利的收拾好,然后恭敬的退出去。

明兰目送着羊毫出去的样子,转头看着海氏欲言又止:“她……不出去?”

海氏插起一片苹果,塞到明兰嘴里,无不自嘲道:“我们这般人家,你大哥哥身边没个人也不好,没的又叫旁人说海家女儿善妒了;前阵子还有人在酒席上,要送你大哥哥妾呢,好在有个她在,你大哥哥也拒得出去。”

明兰鼓着脸颊嚼动着,含糊道:“最烦那帮送妾的人!送点儿啥不好,金银珠宝宅邸庄铺,哪样不能表达同僚之情的,偏送妾?真真无聊!定不是什么好官!”

海氏轻笑起来,笑瞪了明兰一眼,摇头道:“休得胡说。”看明兰身上那件蜜合色六合如意有些皱,便伸手替她捋平了,边道:“羊毫这丫头人老实,也懂规矩,便留下吧。”

明兰咽下苹果,瞥了眼容色温和的海氏,心想:最重要的,恐怕是羊毫长的姿色平平,人也不甚机变灵巧,长柏一个月也去不了一次,基本没有威胁性;否则,为何她进门后最先打发的就是鼠须和猪豪?

“欸,嫂子求你件事儿。”海氏想起一事,拉着明兰的小手,“上回你做给全哥儿的那个香囊很好,里头放了什么?味道又干净又清香的,挂在身上还避虫豸。”

明兰回忆起来,掰着手指道:“桂花干,桂花油,晒干的艾草……”她背不出来,是贺弘文配的草药方子,写了份单子给她,对小孩子无害,又好闻。

海氏也不是真想知道秘方,便直接道:“再给嫂子做一个,上回我表姐来了瞧见,十分喜欢,妹妹得空了,做三四个罢。”

明兰直起脖子,瞠目道:“三四个?!你当那是种白菜呀,一畦能收好几十棵!大姐姐要的我还没做出来呢,况香囊这种细小东西,做不难,做的好却不容易。”

海氏佯怒着,尖尖的食指点着明兰的脑门,笑骂道:“坏妮子,嫂子哪回得了好茶好吃的,不是给你偷留了许多,吃人嘴软听过没?!既吃了我的,便得替我出力!”

明兰瞪了半天眼,泄气道:“嫂子,您的债还的也忒快了,比放印子钱的还狠。”

海氏那扇子掩嘴轻笑,似乎十分得意,还继续提要求道:“还要上回那花儿,就是一只小蛐蛐儿爬在大知了背上的,旁边立着块小山石,怪逗趣儿的。”

明兰眼神怪异:“你们…都喜欢?”

海氏点头道:“是呀,挺新鲜的,和寻常的不一样,且彩头也好。”

“什么彩头?”明兰糊涂。

“你个傻丫头,‘知趣’呀!”海氏又去戳明兰的脑袋。

明兰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她还以为是李大导演的潜在观众遍及古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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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版书番外 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

从科场径出来,人人都是一副刚出狱的模样,一个个半死不活,三日困居囚笼,乍见青天白石,真当恍如隔世,即便是正值青少的的齐衡和长柏也是一副步履踉跄、脸青唇白的模样。

有些家底的人家,早有仆众家人在试场外翘首期吩,齐、盛两家的管事伸长了脖子往里头瞧,一见了各自的小主人,便赶紧连搀带扶的领回了家。

没头没脑的狠睡了一天一夜,长柏才缓过一口气,连着换了三条热帕子才把脸捂活了,长长的透出一口气,五斗在旁举着一件天青色滚银灰烧毛的织锦袍子,嘴里道:”登州那儿桃花都开了,京城却遗这般寒气,亏得羊毫姐姐心细,给带了两件厚实的……”他犹自滔滔不绝,触及长柏警告的目光,陡然噤声,讪讪的低下头去。

一旁的汗牛低着头,半蹲在地上服侍长柏穿鞋着袜,嘴里伶悧的说着:”适才老贵叔来人说,大爷这回没带屋里人来,唯恐您起居不便,给大爷寻了两个丫头来服侍,不知可好?”

长柏摇摇头,道:”不必。几日后,登州会来人。”汗牛恭敬道:”是。那这几日就委屈爷,咱们俩服侍爷了。”他深知主子脾气,多余的话一句不说。

桌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早饭,清粥、松花蛋、白糖桂花糕、牛油芝麻卷,长柏提起筷子,略用了些,刚漱口净手时,一身锦衣锦玉带的齐衡摇着把描金摺扇,笑吟吟的进来了。一阵寒暄过后,他直截道:”今日则成兄有何打算?”长柏递了杯热茶给他,道:”读书,习字。明日耿家叔爷要领我去拜会……”

齐衡听得耳朵发麻,笑着打断:”成了成了,我就知你日日不得空,这才今日赶着上门来。今日我几个发小,在聚宾楼与我摆了一桌,你也一道罢。”

长柏微皱眉道:”这……”他心里并不很愿意与权爵子弟结识。

“少罗嗦!”齐衡不由分说,拉起长柏便走,”你放心,我的发小也不全是纨絝不肖,那两个人极好,便是结识了,也不辱没了你!”

长柏无奈,只得从命。两人出门就闹分岐,齐衡想骑马,鲜衣怒马、少年风光,长柏想坐车,低调安份、少引人注目;两相较劲,最后长柏叫齐衡拉上了马鞍,一路慢行至街心。

聚宝楼二楼雅座,早已摆了一桌酒菜,两个少年正倚窗相谈。酒是梨花白,人是风流子,窗外春光初绽,端的是冠盖满京华。两人一见了齐衡和长柏,便双双起身相迎,没料到他们后头还随着两个书生模样的陌生人,子坤和季直不由得一愣。

略作寒暄后,众人齐齐坐下,好在酒桌甚大,六人齐坐也不见拥挤。那两名书生中,年轻些的行钱名成,惠州人氏,另一位年轻些,约三十好许,姓鲁名平汝,临安人氏,俱是上京赴考的举子,偶与长柏、齐衡结识,相谈甚欢。

“今日也不知怎地,略见几分风雅的酒楼俱是客满,我们个便来这蹭杯酒吃。这里,谢过了。”钱成性子豪迈,举杯便敬,众人响应。

饮下酒后,鲁平汝释杯而笑:”这还不明白。倘若落榜,那便是灰头土脸的回老家,倘若上榜,那还备考殿试,又是一番奋力,如今正是最松快的时候,考试考完了,却还未放榜,不趁此时开怀一番,更待何时,来来来,我敬两位东主一杯。我和钱老弟来京这些日子,整日不是读书就是拜师会友,还没尝过地道的京城菜,今日全亏二位了!”

子坤和季直见这两个书生说话爽快,为人性情,交谈不多时,便酒酣耳熟,有话就说了。

“元若兄,昨日那题‘贾谊五饵三表之说,班固讥其疏,然秦穆尝用之以霸西戎,中行说亦以戒单于,其说未尝不效论’,何解?”三句不离本行考完试的学子最爱问的就是考试内容,钱成张口便是这个。

齐衡蹙起秀致的眉:”这题着实讨厌。牵丝绊腾,似乎处处相关,又不知从何入手。光是破题起手,我就足足想了半个时辰。”鲁平汝也叹道:”这回的主考官是孟大人,生平最恨花团锦簇的废话,若写得多了,显浮夸,若写得少了,又不够犀利切题。真难煞我了。”

一说起这个,子坤倒还罢了,不论是不是挂羊头卖狗肉的,总算在国子监里挂着个羊头,季直却是一头雾水,浑然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只好在一旁打哈哈。”则诚,你说呢?”齐衡与钱成争辩不下,只好转而问挚友。

长柏略一侧眼,撇了下季直,道:”咱们又不是考官,怎说得出个子丑演卯来?策论多位针砭时弊,太平盛世时讲究治国,烽火烟气时提倡平乱,如今天下安稳,却也不少弊端。中枢各部在想什么,或想先治什么,咱们一概不知。”这是他今日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他想了想,又添了句;”这三日,可真是生受了。至此天高气爽,佳友美酒,何必谈此头疼之事,不妨一醉。”季直正是头大如斗,听闻此言,顿时一番感激的看向长柏,心想此人虽然寡言淡漠,却心思灵敏,且言必击中,正待应和两句,还不待他开口,子坤先行击桌赞道:”则诚兄说的极是我们的院士李大人也这么说。不但要文采俱佳,还要义理虚空,否则一切白搭。”

他这一敲了开场锣,季直立刻跟上:”正是正是。你们几个酸儒真可恨,明知我跟书本合不来,你们还涨口子月闭口诗云,诚心叫我吃不下饭是吧?”见今日的东道主佯作置气,众人皆笑,鲁平汝举杯赔罪:”该打该打,是我们的不是。季直兄莫怪,我自罚三杯。”

既不能谈书本科考,一群青壮男子的话题自然而然的往风月上靠了。鲁平汝饮下一杯酒,长叹道:”你们不谈科考遍布谈罢。实则书中自有颜如玉,其中之妙,不足为外人道矣。”季直笑道:”莫非鲁兄这个年纪了,家中还无颜如玉?”鲁平汝摇头苦笑:二妻两妾,三个黄脸婆耳。”齐衡仰头大笑,指着鲁平汝道:”娇妻美妾俱全,犹自不知足,叫外头一千光棍情何以堪,该打该打!”

“光什么棍!少来这套。”鲁乎汝何等精滑,大指着齐衡、长柏、子坤和季直,笑道:”你、你、你,还有你,别说到了这个时候,令尊、令堂还不曾为你们打算,不过迟早罢了!”

子坤首先忧郁,低头啜了一口酒,季直最清楚他底细,大声起哄:”还真被你说中了,咱们子坤老弟最近刚说定了亲事,是翰林院王大人之女。”

钱成一愣,兴致道:”可是崇明书院的王家?”进京赴考之前,他做足了功课,想到这里,他心中难掩艳羡,鲁平汝到底年长些,便坦率道:”这可真是恭喜老弟。王家文风宿着,想来王家姑娘定是良配。这里敬老弟一杯了。”

“兄弟跟你商量件事儿。”季直很殷勤的给子坤斟了杯酒,笑的几乎流涎,”听说最近伯母严令你老实些,清河书寓的那位,你就散了罢,兄弟替你接手,管保不委屈了她。反正你都快成亲了,王家是抵死也不会叫她进门的。”子坤白面胀红,低吼道:”你胡说什么!烟雨她……”他陡然惊觉,立刻停了嘴,尴尬的看了眼长柏和鲁、钱二人;但心中气恼之极,手中的酒杯也泼翻了,扭过头不肯看季直。

鲁平汝一看子坤真有些恼怒了,赶紧救场,转头对长柏道:”若说门风严谨,士林中人皆称颂海家高洁。”说到这里,他故意把语气放暧昧了,”我今日听得一个消息,说盛老弟最近也是好事将近了,能得一贤妻呢。”这事不能说明了,不然有坏海氏女闺誉的嫌疑。

齐衡却是知道的,他也不多说,只笑了笑,季直却嚷嚷了起来:”海家?则诚老弟,那海家家训可是不许纳妾的……唉,你别踹我呀!”他似乎有几分醉了,瞠目瞪着齐衡。

钱成心头再度泛起一阵酸意,却故意道:”要说这海家嘛,娶媳妇是热闹的,可招女婿却不易了。”长柏一脸平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汽油做子女的私自议论的。”钱成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便讪讪的不言语了。

长柏转过头,对着子坤道:”自来娶妻娶贤。我常听元若提起兄台,知道兄台是有大志向的人,如此,便要好好斟酌了。后宅不宁,可是大忌。”他说话言简意赅,子坤听得感动,想起那位红粉知己,心头犹豫得厉害。满脸挣扎。

齐衡和他交好,心下不忍,便忍不住道:”这也未必,倘若我等自己争气,能搏出前程来,未必不能与心爱女子长相厮守。”

长柏也不多说,静静看了下他.低头啜了口酒:”礼法森严,只盼那心爱女子.莫要为情郎先垫出了名声,前程才好。”

齐衡心头陡然一震,怔怔的看着长柏,半晌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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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回 两桩婚事

明兰正聚精会神的描着花样子,藉着明亮的日光,把几只蛐蛐头上的触角描的栩栩如生,丹橘端着茶碗过来,瞧着明兰不敢霎眼的样子,心疼道:“姑娘歇一歇吧,别熬坏了眼睛。”

明兰额头上沁出细细的汗,动也没动:“就是怕熬坏了眼睛,我才忍着白日做。”描下最后一笔,明兰才长长出了口气,搁下笔杆,“描好了,你和燕草一道把样子剪出来罢。”

丹橘试了试碗壁的热度,把茶碗放进明兰手里,才去案前看,笑道:“姑娘描的真好,这指甲盖大的小蛐蛐儿和小知了就跟会动似的。”

在梢间整理衣物的小桃听见了,放下手中的活儿,出来抱怨道:“还不若捉几只活的来轻省呢,姑娘,回头您但凡把活儿做差些,也不会揽上这事儿了;怪道外头都说,人怕出名猪怕……”她惊觉道自己说错话,连忙捂住嘴。

明兰指着小桃摇头叹气,丹橘也扑哧笑了出来,随即板起脸道:“都多大了,还这般胡说八道,若换了旁的主子,定揭了你的皮去!”

小桃不好意思得低下头,道:“下回不敢了。”又钻回去收拾了。

这时,竹帘响动,绿枝笑着进来,却还客气的侧身扶着竹帘,让后面一个面庞发福的婆子进来。

“六姑娘好。”那婆子身着一件银红色对襟暗妆花褙子,里头一件墨绿刻丝长袄,怀里还捧着个扁长锦盒,半蹲了□子给明兰行礼;她也是王氏的陪房,刘昆家的没来之前颇受王氏信重,如今倒退了一射之地,应是在和林姨娘的斗争中不够给力吧。

明兰笑道:“钱妈妈太客气了。绿枝,还不看座上茶。”一斜脸,给丹橘打了眼色,丹橘明白,立刻进了里屋去。

钱妈妈含笑坐下,朝明兰侧着身子道:“今儿我带了几个针线上的媳妇子来,给姑娘院里的丫头们量身材,好做夏秋衣裳了。”

“这种小事何劳妈妈亲来。”明兰指着面前一盘子玫瑰松子瓤蜂糕,叫绿枝送到钱妈妈跟前,“这还是房妈妈教了我做的,配料麻烦,工序又多,我觉着太甜太软,可老太太偏喜欢,妈妈尝尝。”

钱妈妈捡了一小块尝,只觉得入口清甜软糯,绿枝又殷勤的递上新沏的云岚瓜片,钱妈妈再呷一口茶,更觉得齿颊留香,连声夸赞。

“妈妈若喜欢,便把这点心和茶带些回去,闲了消磨罢。”明兰温婉道。

钱妈妈心里喜欢,不怎么坚决道:“这怎么好,又吃又拿的。”

绿枝嘴巴最巧,连忙轻摇着钱妈妈的胳膊,撒娇道:“妈妈,快别与我们姑娘客气了,若妈妈觉着不好意思呀,回头给咱们姐妹偷着多做两身衣裳就是了。”

明兰莞尔道:“瞧这丫头,别是贪心鬼投的胎罢,妈妈别理她。”

这时丹橘从里屋出来,手里捧着个小包,送到钱妈妈手里,明兰对着她,温和关切道:“听闻妈妈前几日感了风寒,都说这倒春寒最是厉害,妈妈也有年纪了,平日辛苦,更要小心身子,这是上回老太太做褂子剩下褐金丝芦花绒的边角料,拼缀出来这么一件坎肩,妈妈若不嫌弃便拿去穿在里头罢;又暖和又透气的。”

钱妈妈忙不迭的接过来,连声道谢,还叹气道:“都说六姑娘最是体恤人的,满院的丫头都养的又白又胖,哎…还是刘妈妈的九儿有福气,不似我那丫头,进不来这里。”

明兰也不接口,只笑着谦虚了几句,众人玩笑一阵,钱妈妈把身旁的那锦盒递给绿枝,道:“这里头有几支宫花儿,太太叫来送给姑娘的。”明兰忙道:“四姐姐和五姐姐可有?”钱妈妈道:“已有了。”明兰释然道:“这就好。”

这才打开锦盒,只见里头分别有浅粉,豆绿,雨过天青蓝,玫瑰紫和海棠红五支宫花,绢纱为瓣,丝绒为蕊,颜色鲜亮,形状精致。

钱妈妈凑过去悄声道:“这是我给姑娘预先留下的,可不是挑剩的。”

明兰赞道:“这花儿真好看,谢过妈妈了,哪儿得来的?”

钱妈妈放下茶碗,笑着解释道:“前几日发榜,平宁郡主的公子中了二甲头几名,昨儿齐国公府便开了几桌筵席,太太受邀去了,便得了这个,与姑娘们分了。”

明兰神色未变,也笑道:“这可真是恭喜了,太太素与郡主交好,定是很高兴的;怪道今早我去请安时,太太脸上还泛着红,没准昨日吃了几杯?”

“正是。”钱妈妈抚掌笑道:“我是跟着去的,亲眼瞧见的,那郡主娘娘待我们太太可亲热了,便如姊妹一般,还在里屋说了好一会子话。”

明兰眼神微动了下,继而关切道:“昨夜我听说四姐姐颇晚从太太屋里回来,怕是太太醉的厉害,别是四姐姐一人照料的罢?哎呀,我都不知道,真真不孝。”一脸忧心状。

钱妈妈忙摇手:“不碍事的,太太吃了解酒汤便好多了,只是太太委实高兴,便叫四姑娘去说说话。”明兰似松了口气,宛然微笑:“这我便放心了。”

钱妈妈离去前,又凑到明兰耳边轻道:“昨日筵席之上,太太还与永昌侯夫人说了半天话,我依稀听见,似乎提及了府里的姑娘。”

明兰心头一惊。

送钱妈妈走后,过了半响,绿枝才嘟着嘴进来,抱怨道:“燕草那没用的,连几个小蹄子也震不住,由着她们抢着量……如今钱妈妈也不得太太重用了,姑娘何必这么着?”

明兰静静的看了她一眼,绿枝立刻缩回嘴巴,垂首而立,丹橘过来拧了她鼻子一把:“不许混说,姑娘自有道理,你且好好办差就是。”

“一草一木皆有用。”明兰缓缓道:“不起眼的人,也有是有用的。”说着,看向绿枝,道,“燕草性子软和,可她究竟比你早进府,办事又老了的,你不可轻慢她。”

绿枝惶恐着应是,屏脚跟握手指,不敢出大气,过了会儿,明兰又放缓了口气,道:“但凡待我真心的,我总念着她的好,燕草…终归比你大几岁,你且收一收嘴巴和性子才是。”

绿枝把话在心里咀嚼了半刻,似听出了什么,眼睛一亮,抬头道:“姑娘,绿枝知道了。”

待几个丫头退出去后,明兰沉思片刻,自己取出几张信笺,放在案上铺平了,略略思索了下,提笔便写起来。

当晚,盛紘在香姨娘处用了饭,因连日应酬多有疲累,本想歇下算了,谁知却被王氏硬叫了回去,到了正房,看见端正坐在炕沿上的发妻,徐娘半老,脸带红晕,眉梢还有几分喜色,盛紘决定和她谈一谈关于‘雨露和茶杯’的问题,不能每个晚上都和她睡呀,也得照顾下群众情绪,谁知他还没开口,王氏就赶紧关上房门,噼里啪啦一顿述说,顿时把他惊呆了。

“你说什么?把如儿许配齐衡?郡主真这么说的?”盛紘呆了半响,才惊道,“那……你娘家怎办?如儿不是要与舅兄做亲的么?只差来下定了。”

王氏犹豫了下,但想起嫂子看着如兰那副不满意的神情,梗声道:“这不是还没下定么?就不兴我给闺女寻个更好的地儿呀。”

“齐衡很好么?”作为男人,盛紘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齐府上空绿油油的颜色。

王氏压低声音,热切道:“我仔细盘算了,是门好亲。不论那爵位有没有衡哥儿的份儿,他这点儿年纪就有了功名,将来自有前途,又有公府靠着,旱涝保收!还有,襄阳侯无嗣,他那爵位是要给嗣子的,可除了祖产之外襄阳侯这几十年的产业有多厚呀,都已陆续给了郡主了,哦,还有齐大人,盐政那差事有多肥,老爷比我更清楚罢,他当了多少年都检使,那银子还不堆成山了?将来这些,还不是都是衡哥儿的!那日子能差的了?”

盛紘被王氏满眼逼人的金光给晃傻了,似乎看见无数银子在王氏眼睛里飞,此刻,王氏头脑异常清楚,说的头头是道:“年前齐府出了那么件丢人的事儿,衡哥儿面子上不好过,不好立刻提亲,郡主边私下与我说的。”

王氏把声音再压低些,神秘道:“郡主说,皇上的身子……就在这两月了,到时候咱们这种人家都得守一年,过个一两年,谁还记得先帝时的污糟事呀!反正如兰还有一年才及笄,咱们可慢慢瞧着呢。”

盛紘慢慢恢复了精明,细细思索下,道:“这回恩科发榜,圣上迟迟没有殿试,说是等八王爷进京后再行论名,明摆着是把这拨中榜的新秀,留给新皇上用了,没准…衡儿真有些前途,这亲事也未尝不可?…可是,舅兄那儿怎么办?”

王氏迟疑道:“皇上若……,兄长也是官身,也得守孝,再瞧瞧吧。”

盛紘想了想,点点头。

王氏见丈夫首肯自己的打算,愈发得意,又丢了颗重磅炸弹下去:“昨日吃酒,我还遇上了永昌侯夫人呢。”

盛紘嗯了一声,微打着哈欠靠在床头,散开外衣叫王氏给拾掇,王氏一边收拾衣裳,一边笑嘻嘻道:“梁夫人与我示意,她瞧上咱家明兰了!”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盛紘不瞌睡了,一个激灵爬了起来,脑袋又糊涂了,才低吼道,“老太太才走开两个月,你就敢打明丫头主意?她不是定了贺家嘛!”

“瞧你慌的,难不成我还会坑了明丫头?且听我说。”王氏用力把丈夫按了下去,脸上笑意满盈,道:“实哥儿做满月那日,在亲家府上宴饮,梁夫人一眼就相中了明兰,也不嫌明兰是庶出的,直说女孩儿品貌好。永昌侯梁家,那是什么人家,那哥儿虽是老幺,却也是嫡子,如今正想着要补五成兵马司分副指挥使的缺儿,便是补不上,也在禁卫军里有个七品营卫的差事在。怎么样?这门亲事不委屈了明丫头吧,比贺家强多了!”

盛紘很想坚持老太太的决定,可想着梁家的根基和势力,又犹豫了。

王氏瞧着丈夫动摇的脸色,又添上一把柴,道:“你也想想,明丫头生的这样好,配了贺家岂不委屈?若能与齐家梁家做亲,柏哥儿几个将来也有靠呀。”其实最要紧的是,明兰没有同胞兄弟,除了自己儿子,还能依靠什么娘家。

盛紘被说动了,轻咬着牙,问道:“那后生人品如何?若老太太不愿意,说什么也白搭。”

王氏知道事已成了一半,便放缓了语气,故作委屈道:“瞧老爷说的,像是我要卖女求荣似的,明丫头这些年在我跟前也乖巧孝顺,兄没友爱,姑嫂和睦,又疼全哥儿,我自是为了她着想的。那后生叫梁晗,人品如何老爷自己去打听吧,免得回头叫人说我的不是。”

说着嘟起嘴,一脸生气的不说话了,盛紘忙好言相劝,又搂着说了几句耳边话,直说的王氏又见了笑容。

“这样罢。”王氏把自己的盘算全部亮了出来,“老爷且慢慢打听,也想好了说辞,待老太太回来好劝道;老太太的脾气您是知道的,若是那梁晗人品能过关,想必老太太也不会咬死了贺家。”

盛紘虽心动梁家亲事,但想起要劝服盛老太太,不免觉得头痛,这些年来他几乎事事顺着老太太,再无半点违抗,这会儿又……他忍不住道:“咱们到京城这么多日子了,就没人瞧上墨兰的?”

要是梁家相中的是墨兰,那岂不是两全其美,他也不用头痛了。

王氏正羞羞答答的解着盛紘的腰带,听到这句话,立刻变了脸色,抑制不住冷哼了几声:“老爷!说句您不爱听的,墨丫头好的不学,偏和那位一个样儿,爷儿们兴许喜欢,正头的夫人太太们可最不待见那模样。”

盛紘这次倒没有反驳,只能叹气。王氏斜看着盛紘的侧脸,心里冷笑,再宠爱的妾室,天长日久,也会爱淡情驰,只有名分和子嗣才是牢靠的,时至今日,这道理她才悟过来。

可不知为何,痛快过后,心里却一片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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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话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千等万等,全国人民翘首期盼的八王爷终于风尘仆仆的赶到了,几乎十玉年没见面的老皇帝和八王爷,一见面就父慈子爱的水乳交融,没有半点隔阂,老子抖着手臂,慰问儿子在蜀边就藩风霜辛苦,儿子热泪盈眶,连声道父亲日理万机积劳成疾才是真的辛苦,旁边站着一个手足无措徐娘很老完全没有进入状态的李皇后,真是吉祥的一家三口。

下头一群文武臣工也很配合气氛,各个拿袖子抹着眼泪,感动天朝皇家父子情深,难怪我朝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诸事都宜,原来是榜样劳!父子相认完毕,老皇帝拉着儿子的手,颤颤巍巍的介绍群臣,来来来,这位是死里逃生的内阁首辅,那位是劳苦高的文渊阁大学士,那边几个是五大阁僚,后头几位是……人名太多,明兰完全全没有记住。

“父亲,八王爷长的什么样?’如兰心直口快,其实她问的也是在座女眷想知道的。

盛纮一脸忠君爱国,昂首道:“殿下白然是龙睛凤瞳,文修武德,器宇不凡。

众女眷深信不疑,下一代国家领导人总是帅一些的好,长柏则偷瞄了老爹一眼,面无表情的保持沉默。其实八王爷长的方头大耳,顶多算端正,据说一代乱世豪杰方袒高皇帝也是一代旷世丑男,其丑陋基因之坚韧,经过几代美女改良至今还未见成效,不过话说回来,一国之君就是要这种长相安全的。

老皇帝估计是真撑不住了,于是善解人意的钦天监监正立刻算出最近的吉日,着即行册立储君大礼,群臣遂上贺表,早有准备的礼部和太常粟官员大显身手的时刻到来了,吉日当天清晨,天还没亮,盛家父子就摸着黑出了门,到奉天殿参礼,跪了又跪,站起伏倒足足一整天,最后太子接过宝册,到中宫谢过皇后,再拜谒宗庙,祭告祖宗,才算礼成;饶是如此,盛纮还说是因为年前大乱,老皇帝心力交瘁,册仪已是简化许多了。

京城百姓觉悟很高,知道喜皇家之所喜,当晚就大燃烟花,有财之家索性放焰口,广布施舍于穷困百姓,以示普天同庆。小长栋也很高兴,因为册立太子大典,他们学堂放了几天假,放假当日回来时,他偷偷告诉明兰,他听见那些去领米接粥的乞丐们在说‘这几个月都两回了,要是天天都册立太子就好了,云云,明兰不禁莞尔。

长栋十一岁了,孩童的模样渐渐抽长了身子,平日里在父兄面前是毕恭毕敬,见了明兰却依旧淘气,明兰便鼓励长栋把先生夸奖的文章拿去给盛纮看,盛纮倒也夸了几次,长栋愈发刻苦勤奋读书,起早摸黑的用,跟人说话时也目光呆滞。

明兰怕他读傻了,常开解他不要太执念:“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十个读书的,倒有九个半是为了做官;可读书好的就一定能做官好吗?你个课已然很好,混不上显眼的名次,便讨个上榜总是有的;要紧的是多学些道理世情,将来与恩师同僚相处,定能和睦,若为官,也能为福一方百姓,不要把脑袋读酱掉了。’说到底,长栋并不如长柏资质好,他靠的不过是一股子执拗的钻劲儿。

长栋小小少年的脸上浮起苦笑:“我不过是想叫姨娘过的好些罢了。

明兰看了他会儿,然后摸着他的脑袋轻轻叹气。

册立大典后,老皇帝本想把政事交接给太子,白己好好养病,谁知太子纯孝,一慨不理会朝臣求见和各处拜会的项事,只一心扑在老皇帝身上,白日伺候汤药,每口必先尝,夜里便在老皇帝的寝殿里的卧榻上浅寐,日日不缀,朝朝不歇,不过十天夫,新上任的太子爷已瘦去了一圈,宽大的袍服晃晃悠悠的。

老皇帝叹息道:“我儿至孝,联甚感欣慰,汝乃当朝太子,当以国事为重。”

太子垂泪道:“吾众兄弟皆可为太子,然儿父只有一人。”

老皇帝老泪感位,遂父子抱头痛哭;内外朝臣闻得,皆嗟赞。

五军都督府右大都督薄天胃年事已高,自年前便在家养病,也道,岂不闻子欲养而亲不待,太子果乃贤孝之人,后夤夜奉旨进宫,解兵符与太子。

明兰听着长栋打听来的消息,嘴角微微翘起。

过得半个月,一日深夜京城丧钟大作,云板扣响,明兰细细数着,四下;然后外头脚步惊乱纷杂,一忽儿后,丹橘进来票道:“皇上驾崩了。”

明兰不够觉悟,并不觉得多么悲伤,老皇帝的死便如楼顶上的第二只靴子,大家都咬着牙等待着,却一直迟迟不来,反倒心焦,为此还填了许多炮灰。

一切准备早已就绪,新皇次日便登了基,遂大赦天下。

先帝丧仪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宫中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和六品以上官宦人家一年不得宴饮作乐,一年不得婚嫁,百姓半年停缀,凡诰命等皆随朝按班守制;群臣也没闲着,除了定时去哭灵,还拟定了先皇溢号为‘仁’。

随即新皇封典,册封李皇后为圣安皇太后,皇贵妃为圣德皇太后,其余一应后宫殡妃按品级封赏,同时册封太子妃沈氏为后,母仪天下,然后全国百姓沉浸在一片悲痛中。

期间发生了一件小插曲,太仆寺左寺丞见新皇后宫寥落,佳丽无几,便揣摩着圣意,上奏本请新皇广选才淑,充裕后宫,以备皇室子孙延绵;结果被新皇帝一顿痛骂,顺便摘了他的顶戴,新皇义正词严的宣布:朕已有子,当为先帝守孝三年。

这谕一出,几家欢喜几家愁,京中有些权宦家族早等着要把自家闺女送进后宫,如此要等三年,许多千金小姐便要过了花期;不过也有不少放心的,明兰就大大松了口气,三年后她总该嫁了吧。

先帝丧仪足足办了大半个月,总算将棺椁送入陵寝,这辞旧迎新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如兰火急火燎的脱掉穿了好些日子的素服,赶紧翻出她喜欢的艳色衣裳来打扮;墨兰仍旧做她的‘怨歌体’的诗歌,时不时抹两滴眼泪出来,王氏房里的婆子暗中讽刺墨兰这副样子‘不知道还以为她死了男人呢’;明兰则继续她的‘背背山’系列绣品创作,说实话,她并不是腐女,但来到这个拘束的世界后,不这样无一排遣日益变态的心情。

此时的齐国公府也在去孝饰,家仆们安静而利索的拿下白灯笼白绫帝等物件,二房屋内却一片狼藉,门外守着平安郡主得力的管事婆子和丫鬟,只让对母子说话。

“孽障.你说什么?!”平宁郡主气的浑身发抖。

齐衡冷漠而讽刺的轻笑:“我说,这会儿我已入了翰林院,若将来有更好的婚事,母亲是否又要改弦易张,何必这么早定下呢?”

‘啪’一声,齐衡的脸斜了开去,白皙秀美的面庞红起几个指印,郡主厉声道:“你这忤逆不孝的东西,放肆!”

齐衡目近隐有水光,笑声含悲:“母亲明明知道儿子心意,不过一步之遥,却这般狠心。

平宁郡主看着自己的手掌,心里隐隐作痛,颤颤后退几步,又拼命立住,低声道:“那日做筵,我们三个坐在一块儿,我本想试探着问问王夫人看看,才说了两句,永昌侯夫人便半道插进来,开口就是相中了明兰。人家连日子人选都说清楚了,你叫为娘如何言说?!去与人相争么?”

齐衡知道白己母亲生性高傲,若换了往常早服了软,可今日他只一股火气上冲,又冷笑道:母亲素来思辨敏捷,那时立刻就想到与永昌侯府也可结个转折亲了吧;况且您的儿媳是嫡出的,又高了人一等!”

郡主被生生噎住,她从未想过素来百依百顺的温柔儿子会这幅摸样,自从知道这事后,便始终一副冷面孔不搭理白己,郡主透出一口气,艰难道:“我不过与王家姐姐说说,并未订下;你若真不喜欢,便算了;只是……你以后再也别想见到她了。”

这句话让齐衡怔住了,心头起伏如潮,一阵难过,忍不住泪水盈眶。

郡主见儿子这般,不由得也位泪道:“你莫要怪为娘贪图权势,你白小到大都是众人捧着捂着的,从不曾尝那落魄滋味,可白从‘申辰之乱’后,那些势利的嘴脸你也瞧见了,还有人背地里偷偷笑话咱们……”

齐衡想起年前那光景,脸色苍白,秀致的眉峰蹙起。

郡主心疼的拉过儿子,软言道:“如今种种,不都因了那‘权势’二字么?若你有亲舅舅,若你爹是世子,若咱们够力量够能耐,你爱娶谁就娶谁,娘何尝不想遂了你心愿,便是叫盛府送庶女过门与你为侧室,也未尝不成?可是……衡儿呀,咱们如今只是瞧着风光,你外公百年之后,襄阳侯府就得给了旁人,你大伯母又与我们一房素有龃龉,咱们是两边靠不着呀.新皇登基,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你爹爹如何还未可知,他这些年在盐务上,不知多少人红着眼睛盯着,只等着揪着错好踩下你爹,娘如何能不为家里多想着些?!

说着,凄凄切切的哭起来。

齐衡视线模糊,恍惚中,忽然想起明兰小时候的一件事,小小的她,蹲在地上用花枝在泥土上划了两箱平平的沟,说是平行线,两条线虽看着挨着很近,却永玩不会碰上。

他故意逗她,便抓了条毛虫在她裙子上,小姑娘吓的尖叫,连连跺脚甩掉毛虫,他却哈哈大笑,指着地上被脚印踩在一块儿的两条线,笑道:“这不是碰上了么。”

小姑娘瓷娃娃一般精致漂亮,显是气极了,细白的皮肤上熏染出菡萏掐出汁的明媚,叫人忍不住想伸手去触碰,他连忙作揖赔罪,小女孩不肯轻饶,抬起一块泥巴丢向白己,然后转身就跑了。

他想追过去,却被闻声而来的随身小厮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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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8 16:28:38 | 只看该作者
第69话 尽忠容易尽孝难

明兰和墨兰无论喜恶都相去甚远,基本没有什么同的兴趣爱好,但眼前的这个锦衣秀眉的少女成的引起了两姐妹的鸣,她们都讨厌她。

“如妹妹,上回你送来的白茶我吃着极好,我娘起先觉着样子怪,银白的芽头看的怪渗人的,谁知吃着却毫香情鲜呢。”陶然居里,几个女孩子正吃茶,康元儿拉着如兰的手说话。

如兰抿嘴而笑:“表姐喜欢,我原该多送你些,奈何这白茶都是六妹妹分与我们的,你自己去问她吧。”

康元儿立刻看向明兰,明兰轻吹着茶,笑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嫣然姐姐打云南寄来的,不过是稀罕罢了,本就不多,我是个留不住的,己一股脑儿都送了。”

康元儿秀气的瓜子脸沉下来,盯着明兰道:“看来六妹妹是不拿我当自家姐妹呀,分的时候怎么没我的份?”眉宇间己是隐隐怒气。

墨兰娇笑道:“哟,康家姐姐,我这六妹妹最是实诚,就那么点儿茶,自家姐妹换够分呢,自然先里后外了。”

这话是火上浇油,康元儿是康姨妈的小女儿,自小仗着母亲宠爱在家里颐指气使惯了,庶出姊妹在她跟前连气都不敢出,她何曾受过这个挤兑,听了墨兰这般说,她立刻冷笑一声:“送东送西,连大姐姐家的文缨都有,就是没我的份!敢情妹妹是瞧不起我,我倒要与姨母说道说道。”

如兰也皱眉道:“你也是,怎么不匀出一点来给表姐,都是自家人。”

明兰放下手中滚烫的茶碗,甩甩发热的手,不紧不慢道:“嫣然姐姐统寄来两斤半的白茶,一斤我送去了宥阳老家给老太太,她在那里替我们这一房照应大老太太,着实辛苦了,我们孙辈的原该孝顺;然后半斤给了太太,余下的我们姐妹四人并大嫂子和允儿姐姐分了,大姐姐自小于我多有照料,我便把自己那份儿也匀了过去,是以文缨姐姐那里也有;表姐若真喜欢,回头我写信与嫣然姐姐,请她再寄些来,不过云南路远,可得等了。

说到底,明兰分茶的对象都是盛家人,你一个外姓的狂吠什么,她连自己都没留,全给了华兰,就是告到王氏跟前去,明兰也说的出。

康元儿找不出把柄,不悦的挑了挑嘴角,随即笑道:“我不过说说,妹妹何必当真。”

她本是世家嫡女,因父亲不长进,家势多有倾颓,吃穿住行比不上华兰如兰也就罢了,她只瞧墨兰和明兰不顺眼,时时挑拨如兰,当面笑着十分和气,背后却动不动与如兰说她在家中庶出姊妹面前如何威风等等,每每她来过,如兰总要和墨兰明兰置一阵子气。

康元儿眼珠一转,又笑道:“常听说六妹妹心巧手活,针线上很是得赞,上回我请六妹妹与我娘做的两幅帐子,不知如何了?”明兰轻描淡写道:“早了,怕是得等。”

康元儿对自家庶姐妹发火惯了,冷哼道:“给长辈做些活儿也推三阻四的,都说妹妹孝顺娴淑,便是这般推诿么?还是瞧不起我娘?”

明兰看了眼一旁低头吃茶的墨兰,决定还是单兵作战吧,便一脸为难道:“瞧表姐说这话,我又不是空着的。前阵子天热,我想着小孩子最易热天着凉,便紧着做了两个夹层棉绢布的软肚兜给实哥儿和全哥儿,我人又笨,手又慢,好容易才做完送去呢,康姨妈是长辈,总会体恤小孩子的。”

如兰眼睛一亮:“那肚兜……你做了两个?”明兰朝她轻眨了两下眼,暗示道:“是呀。”

如兰立刻低头不说话了,每次明兰给华兰做东西都是两份,一份说是如兰做的,如此在来往的亲眷中,如兰也可显得十分贤良淑德,明兰在这方面从来都很识趣。

康元儿见如兰不帮忙,更怒道:“那到底什么时侯能做完?别是想拖延罢,我家里的几个姐妹早做完了。”

明兰摊着两只白生生的手,无辜道:“怎么能和表姐家比?五姐姐只有我一个妹子,表姐家却人手充裕,哎呀,五姐姐呀,你若是多几个妹妹就好了,又热闹,又能做活。”

如兰脸色古怪,别说庶出的,就是嫡亲的同胞姊妹她也不想要了,墨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掩嘴轻颤,康元儿跺脚道:“谁说这个了,我是说你手脚太慢!”

明兰认真道:“表姐说的是,我定勤加练习,多向表姐们学着些,怎么也得赶上外头针线绣娘的那般夫才是!”

这次连如兰也忍不住嘴角弯起来了,康姨妈口耐心苦,常使唤刁难一干庶出子女,娶无好娶,嫁无好嫁,康姨母来这么多次,明兰只见过两个庶出的康家女孩,生的倒如花似玉,可惜,一个畏缩战兢,出不了大场面,一个着意讨好,逢迎嫡母嫡妹。

每次看见这种情景,明兰都感谢老天爷役让自己投胎到那种人家里,不然的话,没准她立刻掉头寻死去了;话说回来,这康元儿也是欺软怕硬,不过是瞧着自己既没生母又没胞兄,便总柿子捡软的捏。

康元儿气结,却又辩驳不出什么来,明兰在字面上从来不会叫人捉住把柄。

这时外头忽然一阵吵杂,似有争执声,如兰皱眉,叫喜鹊去看看,过了会儿,喜鹊回来,笑着秉道:“姑娘,没什么大不了的,喜枝在屋里试新钗子,喜叶瞧见了,以为是自己短了,谁知是喜枝家里送来的,便闹了几句口角;叫我说了一通,便又和好了。”

如兰正要说话,墨兰却抢着开口,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这丫头也太不知趣了,虽然都是一个府里的家生子,可喜枝老子娘都是老爷太太得力的,哥哥嫂嫂又能干,喜叶娘早役了,老子又是个酒浑虫,如何和喜枝比?便是要比,也瞧瞧自己配也不配?”

康元儿脸色铁青,如兰有些不安,却不知说什么,墨兰故意瞥了她们一眼,接着对喜鹊道:“还有,虽都是姑娘院里的丫头,却各有老子娘,姓氏祖宗都不同,整日盯着别人家里的事儿,给两分颜色就开染坊,别太把自己当一回事儿了。”

康元儿拍案而起,青筋暴起的小手都拍红了,大怒道:“你什么意思?!”

墨兰故作惊讶道:“不过是教了这丫头两句,又没打又没骂的,莫非表姐觉着不安?我可不敢僭越,若喜欢管教丫头,会去自己院里管的。”墨兰笑吟吟的看着康元儿,她的靠山从来不是王氏,康元儿没少讽刺她庶出的身份,康姨妈更是积极劝导王氏不要给庶女找太好的亲事,免得将来压制嫡房,积怨己深。

康元儿气极,又说了几句话,不欢而散。

明兰看着外头树枝上颤颤悠悠的叶子,似乎渐有飘落,转头与如兰笑道:“天要冷了,父亲的膝盖受冷总要疼的,不若与父亲做对护膝吧,五姐姐,要不绒布你来揉?”

盛紘对自己女儿有几分斤两还是清楚的,不好作假,不过搭点手也能算一份,好叫盛紘稍微夸两句,如兰立刻欣欣然道:“好呀,我这儿刚好有几块好料子,待会你来选。”其实连揉搓的工作也是丫头做的,她索性出些材料。

按官爵守制,对于内宅的女人们役什么,不过是别听戏别大摆筵席就是了,反正还可以串门子走亲戚,做做针线,说说八卦,日子也就打发了。

可是男人们就难受了,那些京城权宦子弟们忍过了开头几个月,几户得势的人家渐渐暴露原型,有在家里聚众宴饮作乐的,有去红灯区哈皮的,还有偷着摸着纳小妾的。

新皇甫登基,众臣尚不知道皇帝的脾气,写起奏本来不免有些缩手缩脚,哪知盛紘单位里刚分配进来的一个愣头青,一本折子递上去,把京城中一干花花老少们的事情抖了一番,皇帝气的脸色铁青,当场在朝会上发了火。

好容易做上皇帝,为了给老爹守孝,他不敢睡嫔妃,不敢摆酒席,连宫中的女乐都散了,过的比和尚还清净,活的比矿泉水还纯洁,可下头那群吃着皇俸的爵权子弟居然敢百姓放火?!当他这州官是死人哪!

皇帝出手很快,先是大大嘉奖了那个愣头青御史一番,夸他‘刚直忠孝,,非‘趋势逢迎,之辈,然后立刻升官赐赏,接着霞,勒令顺天府尹加大打击力度,言官广开监察职能,五成兵马司准备好随时逮人。

有了榜样,都察院立刻忙起来了,盛紘己有些根基,自然不愿得罪太多权贵,只挑了些清淡的写写,可那些等着毛头的小言官却两肋生胆,几乎把全京城的生猛海鲜弹劾了个遍。古代对男子的品德要求很简答,百善孝为首,新皇打着‘为先帝尽孝,的名头,谁也无话可说,尤其是清流言官本就看权爵之家不顺眼。

短短半个月,皇帝一口气责罚了十几家爵禄,罚俸降职斥责等轻重不等。

有十几个特别显眼的皇亲国戚,不服管制,当街辱骂前来巡视的官员,皇帝立刻发了禁卫军,把他们捉进宫里打了一顿板子,伤好后拖进国子监宿舍里关起来,请了几个嫉恶如仇的鸿学博士开了个培训班,集中学习礼义廉耻忠孝节义。

皇帝亲派两位大学士定期考察,随机点背,背不出书的就不许回家,藐视师长的再打板子,丫丫个呸的,还打不服你小样的!

那些纨绔子弟平日里斗鸡走狗,欺男霸女,何其繁忙,哪有时间学习文化知识,押期一再延长,天气渐冷,他们还在里头苦哈哈的吃青菜馒头,几个特别无无天的被打的鼻青脸肿,其中最哭爹喊娘的就是庆宁大长公主的宝贝儿子,她一头哭到宫里去求情,谁知还投见两宫皇太后的面,就被拦在外头。

一位内侍冷冰冰的读旨:“君父驾崩,举国哀恸,尔皇胄血脉,深受皇恩,岂容放浪忤逆,如此不忠不孝之辈,留之无益。”

庆宁公主听后,惊骇万分,仁宗皇帝素来宽仁厚慈,对一干内外皇孙俱多加偏袒,于京城沾亲带故的权贵也很少责罚,公主这时才意识到,皇帝换人了;至此,再无人敢进宫求情,等到这帮纨绔出了培训班后,还得去宫里谢恩,纷纷表示自己的文化水平有了质的飞跃,以后帮着家里写些对联请柬都不是问题了,有几个在劳改期间心灵受创,还能有感而发的做两句歪诗,平仄倒也对仗工整。

这样一打击下来,朝廷内外就心里有数了,新皇帝英不英明另说,但绝对不好惹,不像以前的老皇帝那么容易左右了。

“皇上这是在立威呢。”盛紘站在案前,身着一袭圆领青袍便服,提笔写完一幅字,然后捋着颌下长须,“也对,先震住了京里再说旁的。”

站在一旁的长柏沉吟片刻,轻道:“皇上己登基,难道还有不服?”

盛紘换过一管朱紫小毫,在字副角落题小字:“自然有,荆王乃先帝第五子,若论齿序,应是他即位;可先帝不喜他性情暴虐,早早封了藩地,逐其离京;‘申辰之乱,后,先帝抢着立了当今圣上之母为后,论嫡习溃,方立了这储君,荆王如何服气?”

长柏微微点头,多有明了:“如今君臣名分己定,大义在皇上这边,只望皇上宽宏大度,莫要计较荆王;太平不易呀。”

盛紘停笔,似乎对自己这幅字颇感满意,遂搁下笔,取私章加印,对儿子道:“皇家的事儿,不是咱们可以掺和的;还是多想想自家吧。”朱红小印盖上后,盛紘又道:“老太太信中说,大老太太怕是就在这段日子了,那时梧哥儿要丁忧一年,可惜了,他那把总的位置还投坐满一年呢。”

长柏低声道:“堂兄的事好办,他的差事当的极好,与上司同僚都十分相得,等九个月后咱们帮着疏通起复就是了,不过……昨日姨母又来了。”

盛紘举起字幅,就光而看,闻言眉头一皱:“你姨父的事,不是我们不肯出力,只是他恃才傲物,妄言内阁是非,偏还胆大包天,蚊子腿上都敢刮。”

长柏也不喜欢康姨父,不过到底是亲戚,姨母屡次求上门来,总不好一点不管,便道:“不如我们帮着些表兄,我瞧着他还稳重堪用。”

盛紘放下字幅,来回走了几步,抬头道:“这倒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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