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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连载』 《陆小凤之银钩赌坊》 古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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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8 19:02:24 | 只看该作者
  (二)
  蓝胡子正在欣赏自己的手。
  他的手保养得很好,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手指长而秀气。
  这是双很好看的手,也无疑是双很灵敏的手。
  他的手就摆在桌上,方玉香也在看着,甚至连孤松、枯竹、寒梅,都在看着。
  他们看着的虽然是同样一双手,心里想着的却完全不同。
  方玉香也不能不承认这双手的确很好看、很干净。
  但是却又有谁知道,这双看来干干净净的手,已做过多少脏事?杀过多少人?脱过多少女孩子的衣服?
  她的脸微微发红,她又想起了这双手第一次脱下她的衣服,在她身上轻轻抚摸时那种感觉,连她自己都分不出那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岁寒三友正在心里问自己:除了摸女人和摸牌之外,这双手还能干什么?
  这双手看来并不像练过武功的样子,可是陆小凤的手岂非也不像?
  蓝胡子自己又在想什么呢?他的心事好像从来也没有人能看透过。
  方玉飞已进来了很久,忍不住轻轻咳嗽,道:“人已来了!”
  方玉香道:“人在哪里?为什么没有进来?”
  方玉飞微笑道:“因为他恰巧看见了一副牌九,又恰巧看见了一个油水很足的冤大头!”
  喜欢赌的人,若是同时看见这两件事,就算老婆正在生第一胎孩子,他也会忘得干干净净的。
  寒梅冷笑道:“原来他不但是个酒色之徒,还是个赌鬼!”
  方玉飞道:“好酒好色的人,不好赌的恐怕还不多。”

  方玉香瞪了他一眼,冷冷道:“你当然很了解这种人,因为你自己也一样。”
  方玉飞叹了口气,道:“天下乌鸦一般黑,我们男人本来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这本是女人骂男人的话,他自己先骂了出来。
  方玉香也笑了,她显然是个好妹妹,对她的哥哥不但很喜欢,而且很亲热。
  蓝胡子忽然问道:“那冤大头是个什么样的人?”
  方玉飞道:“是个从关外来的采参客,姓张,叫张斌。”
  蓝胡子道:“这人是不是还留着一嘴大胡子?”
  方玉飞道:“不错!”
  蓝胡子淡淡道:“胡子若是没有错,你就错了!”
  方玉飞道:“我什么地方错了?”
  蓝胡子道:“你什么地方错了,这人既不是采参客,也不叫张斌!”
  方玉飞道:“哦!”
  蓝胡子道:“他是个保镖的,姓赵,叫赵君武!”
  方玉飞想了想,道:“是不是那个‘黑玄坛’赵君武?”
  蓝胡子道:“赵君武只有一个!”
  方玉飞道:“他以前到这里来过没有?”
  蓝胡子道:“经过这里的镖客,十个中至少有九个来过!”
  方玉飞道:“他以前既然正大光明的来过,这次为什么要藏头露尾?”
  蓝胡子道:“你为什么不问他去?”
  方玉飞不说话了,眼睛却露出种奇怪的表情。
  这时候蓝胡子的手已摆下去,孤松的手却伸了出来。
  陆小凤总算来了。
  孤松伸着手道:“拿来。”
  陆小凤笑了笑,道:“你若想要钱,就要错时候,我恰巧已经把全身上下的钱都输得干干净净!”
  孤松居然没有生气,淡淡道:“你本来好像是想去赢别人钱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就因为我想去赢别人的钱,所以才会输光,输光了的人,一定都是想去赢别人钱的!”
  孤松冷笑道:“难道你把罗刹牌也输了出去!”
  陆小凤道:“罗刹牌假如在我身上,我说不定也输了出去!”
  孤松道:“难道罗刹牌不在你身上?”
  陆小凤道:“本来是在的!”
  孤松道:“现在呢?”
  陆小凤道:“现在已经不见了!”
  孤松看着他,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瞳孔却已突然收缩。
  陆小凤却又笑了笑,道:“罗刹牌虽然不见了,我的人却还没有死!”
  孤松冷冷道:“你为什么不去死!”
  陆小凤道:“因为我还准备去替你把罗刹牌找回来!”
  孤松又不禁动容,道:“你能找得回来?”
  陆小凤点点头,道:“假如你一定想要,我随时都可以去找,只不过……”
  孤松道:“不过怎么样?”
  陆小凤道:“我劝你还是不要的好,要回来之后,你一定会更生气!”
  孤松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那块罗刹牌也是假的!”
×  ×  ×
  蓝胡子的手又摆到桌上来,孤松的手也摆在桌上。
  他们是不是想用这双手扼断陆小凤的脖子?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一共已找到两块罗刹牌,只可惜两块都是假的!”
  大家都在听着,等着他解释。
  陆小凤道:“第一次我是从冰河里找出来的,我们姑且就叫它冰河牌,第二次我是用马鞭从人家手里抢来的,我们不妨就叫它神鞭牌,因为人家都说我那手鞭法满神的!”
  孤松道:“神鞭牌本是李霞盗去的,被陈静静用冰河牌换走,又落入你手里!”
  陆小凤道:“完全正确!”
  孤松道:“它绝不可能是假的!”
  陆小凤叹道:“我也觉得它绝不可能是假的,但它却偏偏是假的!”
  孤松冷笑道:“你怎么能看得出罗刹牌的真假?”
  陆小凤道:“我本来的确是看不出的,却偏偏又看出来了!”
  孤松道:“怎么样看出来的?”
  陆小凤道:“因为我恰巧有个朋友叫朱停,神鞭牌也恰巧是他做出来的赝品!”
  孤松道:“你说的是不是那个外号叫‘大老板’的朱停?”
  陆小凤道:“你也知道他?”
  孤松道:“我听说过!”
  陆小凤道:“这人虽然懒得出奇,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无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他都能做得出,伪造书画玉石的赝品,更是天下第一把好手。”
  说起朱停这个人,他脸上就不禁露出了微笑。
  朱停不但是他的朋友,还是他的好朋友,在丹凤公主那次事件中,若不是朱停,直到现在他只怕还被关在青衣楼后面的山洞里。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苦笑道:“假如不是他,我现在也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了,他替我惹的麻烦,简直比我所有的朋友加起来都多!”
  孤松道:“他也是你的朋友?”
  陆小凤道:“嗯!”
  孤松道:“那神鞭牌是谁要他假造的?你去问过他没有?”
  陆小凤道:“没有!”
  孤松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我跟他至少已经有两年没说过话了。”
  孤松道:“他跟你是朋友,彼此却不说话?”
  陆小凤苦笑道:“因为他是个大混蛋,我好像也差不多。”
  孤松冷笑道:“若有人相信你的话,那人想必也是个混蛋!”
  陆小凤道:“你不信?”
  孤松道:“无论那神鞭牌是真是假,我都要亲眼看看。”
  陆小凤道:“我说过,假如你一定要看,我随时都可以替你找回来!”
  孤松道:“到哪里去找?”
  陆小凤道:“就在这里!”
  孤松动容道:“就在这屋子里?”
  陆小凤道:“现在也许还不在,可是等我吹熄了灯,念起咒语,等灯再亮的时候,那块玉牌就一定已经在桌子上。”
  蓝胡子笑了,方玉飞也笑了。
  这种荒谬的事,若有人相信才真是活见了鬼。
  方玉香也忍不住笑道:“你真的认为有人会相信你这种鬼话?”
  陆小凤道:“至少总有一个人会相信的!”
  方玉香道:“谁?”
  孤松忽然站起来,吹熄了第一盏灯,道:“我。”
×  ×  ×
  屋子里点着三盏灯,三盏灯已全都灭了,这密室本就在地下,灯熄了之后,立刻就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中,只听陆小凤嘴里念念有词,好像真的是在念着某种神秘的魔咒,可是仔细一听,却好像是在反反复复的说着几个地名:“老河口,同德堂,冯家老铺,冯二瞎子……”
  不管他念的是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神秘而怪异。

  大家只听得彼此间心跳的声音,有一两个人心跳得越来越快,竟像是真的已开始紧张起来,只可惜屋子里实在太黑,谁也看不见别人脸上的表情,也猜不出这个人是谁?
  这人的心跳得越来越快,陆小凤的咒语也越来越快,反反复复的,也不知念了多少遍,忽然大喝一声,道:“开!”
  火光一闪,已有一盏灯亮起!
  灯光下竟真的赫然出现了一块玉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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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8 19:03:40 | 只看该作者
  (三)
  在灯光下看来,玉牌的光泽柔美而圆润,人的脸却是苍白的,白里透青。
  每个人的脸色都差不多,每个人眼睛里都充满了惊奇。
  陆小凤得意的微笑着,看着他们,忽然道:“现在你们是不是已全都相信了我的鬼话?”
  方玉香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本就该相信你,你这个人本来就是个活鬼。”
  孤松冷冷道:“但这块玉牌却不是鬼,更不是活的,绝不会自己从外面飞进来。”
  陆小凤道:“当然不会!”
  孤松道:“它是怎么来的?”
  陆小凤笑了笑,道:“那就不关你的事了,你若问得太多,它说不定又会忽然飞走的!”
  它当然绝不会自己飞走,正如它不会自己飞来一样,但是孤松并没有再问下去。
  这就是他所要的,现在他已得到,又何必再问得太多?
  他凝视着桌上的玉牌,却一直都没有伸手,连碰都没有去碰一碰。
  这块玉牌从玉天宝手里交给蓝胡子,被李霞盗走,又被陈静静掉了包,再经过楚楚、陆小凤和丁香姨的手,最后究竟落入了谁手里?
  在灯光下看来,它虽然还是晶莹洁白的,其实却早已被鲜血染红,十个人的血,十条命,他们的牺牲是不是值得?
  孤松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那些人未免死得太冤了。”
  蓝胡子道:“哪些人?”
  孤松道:“那些为它而死的人!”
  蓝胡子道:“这块玉牌究竟是真是假?”
  孤松道:“是假的!”
  他慢慢的接着道:“这上面的雕刻,的确可以乱真,但玉质却差得很多!”
  蓝胡子沉默了很久,转过头,凝视着陆小凤,道:“这就是你从楚楚手里夺走的?”
  陆小凤点点头。
  蓝胡子也叹了口气,默然道:“她还年轻,也很聪明,本来还可以有很好的前途,但却为了这块一文不值的赝品牺牲了自己,这又是何苦?”
  陆小凤道:“她这么样做,只因为她从未想到这块玉牌是假的。”
  蓝胡子同意。
  陆小凤道:“她是个很仔细的人,若是有一点怀疑,就绝不会冒这种险。”
  蓝胡子也同意:“她做事的确一向很仔细。”
  陆小凤道:“这次她完全没有怀疑,只因为她知道这块玉牌的确是李霞从你这里盗走的,当时她很可能就在旁边看着。”
  蓝胡子叹道:“但陈静静却忘了李霞也是个很精明仔细的女人。”
  陆小凤道:“你认为是李霞把罗刹牌盗走的?”
  蓝胡子道:“你难道认为不是?”
  陆小凤道:“我只知道丁香姨和陈静静都是从小跟着她的,没有人能比她们更了解她,她们对她的看法,当然绝不会错。”
  蓝胡子道:“她们对她是什么看法?”
  陆小凤道:“除了黄金和男人之外,现在她对别的事都已不感兴趣,更不会再冒险惹这种麻烦。”
  蓝胡子道:“难道李霞盗走的罗刹牌,就已是假的?”
  陆小凤道:“不错。”
  蓝胡子道:“那么真的呢?”
  陆小凤笑了笑,忽然问道:“碟子里有一个包子、一个馒头,我吃了一个下去,包子却还在碟子里,这是怎么回事?”
  蓝胡子也笑了,道:“你吃下去的是馒头,包子当然还在碟子里。”
  陆小凤道:“这道理是不是很简单?”
  蓝胡子道:“简单极了。”
  陆小凤道:“李霞盗走的罗刹牌是假的,陈静静换去的也是假的,真罗刹牌到哪里去了?”
  蓝胡子道:“我也想不通。”
  陆小凤又笑了笑,道:“其实这道理也和碟子里的包子同样简单,假如你不是忽然变笨了,也应该想得到的。”
  蓝胡子道:“哦?”
  陆小凤淡淡道:“别人手里的罗刹牌,既然都是假的,真的当然在你手里。”
  蓝胡子笑了。
  他是很温文、很秀气的人,笑声也同样温文秀气。
  可是他笑的时候,从来也没有看过别人,总是看着自己的一双手。
  这双手是不是也和桌上的玉牌一样?看来虽洁白干净,其实却满布着血腥。
  陆小凤道:“你故意制造个机会,让李霞偷走一块假玉牌……”
  蓝胡子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陆小凤道:“这正是你计划中最重要的一个关键,李霞中计之后,你的计划才能一步步实现。”
  桌上有酒。
  蓝胡子斟满一杯,用两只手捧住,让掌心的热力慢慢的把酒温热,才慢慢的喝下去。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很优雅,神情更悠闲,就像正在听人说一个有趣的故事。
  陆小凤道:“你早已对李霞觉得憎恶厌倦,因为她已老了,对男人又需要太多,你正好趁这个机会,让她自己走得远远的,而且永远不敢再来见你,这就是你计划的第一步。”
  蓝胡子浅浅的啜了一口酒,叹息着道:“好酒。”
  陆小凤道:“你知道李霞和丁香姨的关系,算准了李霞一定会去找丁香姨的,这也是你计划中的一步,因为你早就在怀疑她对你不忠,正好趁这个机会试探试探她,找出她的把柄来。”
  蓝胡子又笑了,道:“我为什么要试探她,她不是我的妻子。”
  陆小凤也笑了笑,道:“她不是?”
  蓝胡子道:“她的丈夫是飞天玉虎,不是我。”
  陆小凤盯着他,一字字道:“飞天玉虎是谁呢?是不是你?”
  蓝胡子大笑,就好像从来也没有听过这么好笑的事,笑得连酒都呛了出来。
  陆小凤却不再笑,缓缓道:“飞天玉虎是个极有野心的人,和西方魔教势不两立,可是这次他并没有参加来争夺罗刹牌,因为他早已知道别人争夺的罗刹牌是假的。”
  蓝胡子还在笑,手里的酒杯却突然“格”的一响,被捏得粉碎。
  陆小凤道:“丁香姨并不知道飞天玉虎就是蓝胡子,因为她看见的蓝胡子是个满脸胡子的大汉,她从来没有怀疑到这一点,因为她跟大多数人一样,认为蓝胡子当然是有胡子的,否则为什么叫做蓝胡子?”
  他冷冷的接着道:“知道你这秘密的,也许只有方玉香一个人,就连她都可能是过了很久以后才发现的,所以最近找到这里来。”
  方玉香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慢慢的站起来,从后面的柜子里取出个金杯,用一块洁白的丝巾擦干净了,才为蓝胡子斟了一杯酒。
  蓝胡子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目光竟忽然变得温柔了起来。
  陆小凤道:“你用蓝胡子的身份做掩护,本来很难被人发现,她找来之后,你本可杀了她灭口,但你却不忍心下手,因为她实在很迷人,你怕她争风吃醋,泄漏了你的秘密,只好把另外的四个女人都赶走。”
  方玉飞一直站在旁边,静静的听着,连寒梅和枯竹都没有开口,他当然更没有插嘴的余地。
  但是现在他却忽然问出句不该问的话:“既然你也承认他用蓝胡子的身份做掩护,是个很聪明的法子,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蓝胡子的脸色骤然变了,方玉飞问出这句话,就无异已承认他也知道蓝胡子和飞天玉虎本是同一个人。
  陆小凤却笑了,淡淡道:“无论多周密的计划,都难免会有些破绽。”
  方玉飞道:“哦?”
  陆小凤道:“他本不该要你和方玉香去对付丁香姨,丁香姨若不是他的妻子,他绝不会叫你去下那种毒手,更不会去管别人这种闲事。”
  方玉飞目中仿佛露出了痛苦之色,慢慢的垂下头,不说话了。
  蓝胡子忽然冷笑:“你怎么知道是我要他去的?你怎么知道飞天玉虎不是他?”
  陆小凤的回答简单而明白:“因为我是他的老朋友!”
  蓝胡子也闭上了嘴。
  陆小凤忽又笑了笑,道:“我还有个朋友,你也认得的,好像还曾经输给他几百两银子。”
  蓝胡子道:“你说的是赵君武?”
  陆小凤点点头,道:“他见到的蓝胡子,也是个满脸胡子的大汉,别人见到的想必也一样。”
  蓝胡子冷冷道:“可是你见到的蓝胡子,却没有胡子。”
  陆小凤微笑,道:“因为你知道,有些人的眼睛里是连一粒沙子都揉不进去的,何况那一大把假胡子?”
  蓝胡子道:“你就是这种人?”
  陆小凤道:“你自己难道不是?”
  蓝胡子冷笑。
  陆小凤道:“你不但早已看破了丁香姨的私情,也早已知道她的情人是谁,你这么样做,不但可以乘机杀了他们,还可以转移别人的目标。”
  孤松忽然冷冷道:“你说的别人,当然就是我?”
  陆小凤道:“我说的本来就是你。”
  孤松道:“你呢?”
  陆小凤苦笑道:“我只不过是个被他利用来做幌子的傀儡而已,就像是有些人猎狐时故意放出去的兔子一样。”
  一个人若是把自己比做兔子,当然是因为心里已懊悔极了,无论谁发现自己被人利用了的时候,心里都不会觉得太好受的。
  孤松道:“兔子在前面乱跑,无论跑到哪里去,狐狸都只有在后面跟着。”
  陆小凤道:“你们看见他费了那么多事,为的只不过是要请我替他去找回罗刹牌,当然更不会怀疑罗刹牌还在他手里。”
  孤松承认。
  陆小凤道:“不管我是不是能找回罗刹牌,不管我找回的罗刹牌是真是假,都已跟他完全没关系了,因为他已经把责任推在我身上。”
  孤松道:“罗刹牌若是在你手里出了毛病,我们要找的当然是你。”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这段路实在很远,简直就像是充军一样,我们在路上喝西北风,他却舒舒服服的坐在火炉旁等着,等到正月初七过去,就算有人能揭穿他的秘密,也只好干瞪眼了。”
  孤松道:“因为那时他已经是西方罗刹教的教主。”
  陆小凤道:“那时他不但是罗刹教的教主,也是黑虎帮的帮主,只可惜……”
  孤松冷冷道:“只可惜现在他还不是。”
  陆小凤道:“实在可惜。”
  孤松道:“现在他只不过是条笼中的鸟,网中的鱼。”
  蓝胡子忽然也叹了口气,道:“实在可惜,可惜极了。”
  陆小凤道:“你觉得可惜的是什么?”
  蓝胡子道:“可惜我们都瞎了眼睛!”
  陆小凤道:“我们?”
  蓝胡子道:“我们的意思,就是我和你。” 
  陆小凤道:“我?……”
  蓝胡子道:“只有瞎了眼的人,才会交错朋友。”
  陆小凤道:“我交错了朋友?”
  蓝胡子道:“错得厉害。”
  陆小凤道:“你呢?”
  蓝胡子道:“我比你更瞎,因为我不但交错了朋友,而且还娶错了老婆。”
  “老婆”这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他已经闪电般出手,一下扣住了方玉香的腕脉,厉声道:“拿出来!”
  方玉香美丽的脸孔已吓成铁青色,道:“我又不知道真的罗刹牌在哪里,你叫我怎么拿出来?”
  蓝胡子道:“我要的不是罗刹牌,是……”
  方玉香道:“是什么?”
  蓝胡子没有回答,没有开口,甚至连呼吸都似已停顿,就好像忽然有双看不见的手,紧紧的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那张始终不动声色的脸,也已忽然扭曲,变成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惨碧色。
  方玉香吃惊的看着他,道:“你……你要的究竟是什么?”
  蓝胡子的嘴紧闭,冷汗已雨点般落下。
  方玉香的眼睛忽然又充满了温柔和怜惜,柔声道:“我是你的妻子,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你又何必生气?”
  蓝胡子也在瞪着她,眼角突然崩裂,鲜血同时从他的眼角、嘴角、鼻孔,和耳朵里流了出来。
  是鲜血,却不是鲜红的血。
  他的血竟赫然也已变成惨碧色的。
  他的人竟已坐都坐不住,已开始往后倒。
  方玉香轻轻一挣,就挣脱了他的手,方玉飞也赶过去扶住了她。
  “你怎么了?你……”
  他们没有再问下去,因为他们知道死人是无法回答任何话的。
  一瞬前还能出手如闪电般的蓝胡子,忽然间已变成了死人。
  可是他那双凸出来的眼睛,却仿佛还在瞪着方玉香,眼睛里充满了悲愤和怨毒。
  方玉香看着他,一步步往后退,晶莹的泪珠,泉水般涌下。
  “你这是何苦?……你这是何苦?……”
  她的声音惨切悲伤:“事情还没有到不可解决的地步,你何苦一定要自寻死路?”
  屋子里没有别的声音,只能听见她一个人悲伤低诉。
  每个人都怔住了。
  蓝胡子居然死了,这变化实在比刚才所有的变化都惊人。
  奇怪的是,陆小凤并没有吃惊,甚至连一点吃惊的表情都没有。
  表情最痛苦的人是孤松,他也在喃喃自语:“真的罗刹牌还在他手里,他一定收藏得很严密,这秘密一定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现在他却死了……”
  陆小凤忽然道:“他死不死都无妨。”
  孤松道:“无妨?”
  陆小凤淡淡道:“他的秘密,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孤松道:“还有谁知道?”
  陆小凤道:“我。”
  孤松霍然站起,又慢慢的坐下,神情已恢复镇定,缓缓道:“你知道他把罗刹牌藏在哪里?”
  陆小凤道:“他是个阴沉而狡猾的人,狡猾的人通常都很多疑,所以他唯一真正信任的人,也许只有他自己。”
  孤松道:“所以罗刹牌一定就在他自己身上?”
  陆小凤道:“一定。”
  孤松又霍然站起,准备冲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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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8 19:04:20 | 只看该作者
  陆小凤却又接着道:“你现在若要在他身上去找,一定找不到的。”
  孤松道:“可是刚才你还说罗刹牌一定在他身上。”
  陆小凤道:“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一瞬之间,往往就会发生很多变化。”
  孤松道:“所以罗刹牌刚才虽然是在他身上,现在却已不在了?”
  陆小凤道:“一定不在了。”
  孤松道:“现在在哪里?”
  陆小凤忽然转过头,面对着方玉香,慢慢的伸出手,道:“拿出来。”
  方玉香咬着嘴唇,恨恨道:“连我丈夫的命都被你拿走了,你还要什么?”
  陆小凤道:“罗刹牌。”
  方玉香道:“罗刹牌怎么会在我手上?况且他刚才问我要的也不是罗刹牌。”
  陆小凤道:“他刚才问你要的,的确不是罗刹牌,因为那时罗刹牌还在他自己身上。”
  方玉香道:“你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陆小凤道:“他要的是解药。”
  方玉香道:“解药?”
  陆小凤笑了笑,拿起蓝胡子刚喝过的金杯,道:“他一向是个很谨慎的人,任何人要毒死他都很不容易,可是这一次……”
  方玉香道:“这一次他难道是被人毒死的?”
  陆小凤点点头道:“这一次他会中毒,只因为他确定酒中无毒,杯上也没有毒。”
  方玉香道:“那么他怎么会被毒死?”
  陆小凤道:“因为他忘了一件事。”
  方玉香道:“什么事?”
  陆小凤道:“他忘了这金杯是你拿出来的,而且用你的丝巾擦过一遍。”
  他看着掖在方玉香襟上的丝巾,慢慢的接着道:“他也忘了,酒里虽然没有毒,杯子里也没有毒,你的丝巾上却有毒。”
  方玉香沉默着,过了很久,才轻轻的说道:“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陆小凤道:“我在听。”
  方玉香道:“我问你,像飞天玉虎这样的人,该不该杀?”
  陆小凤道:“该。”
  方玉香道:“那么就算是我杀了他,你也不该怪我。”
  陆小凤道:“我并没有怪你,只不过要你拿出来。”
  方玉香道:“拿什么?”
  陆小凤道:“罗刹牌。”
  方玉香道:“罗刹牌?我哪里有什么罗刹牌!”
  陆小凤道:“你本来的确没有,现在却有了。”
  方玉香道:“你要的就是……”
  陆小凤道:“就是你刚才从蓝胡子身上摸走的那一块。”
  方玉香又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叹了口气,道:“陆小凤果然不愧是陆小凤,无论什么事都好像瞒不过你。”
  陆小凤微笑,道:“有时我的眼睛虽然也会瞎,幸好大多数时候都是睁开着的。”
  方玉香咬着嘴唇,看看陆小凤,又看看岁寒三友,终于跺了跺脚,道:“好,拿出来就拿出来,反正这鬼东西能带给人的只是噩运。”
  她真的拿了出来,拿出来居然真是一块晶莹无瑕的玉牌,玉质之美,的确远在另两块玉牌之上。
  这块玉牌刚落在桌上,孤松的长袖已流云般飞出。
  桌上的玉牌,立刻落入了他袖中。
  陆小凤微笑着,看着他,道:“完璧已归,幸不辱命。”
  孤松道:“前嫌旧怨,就此一‘璧’勾销。”
  陆小凤道:“多谢。”
  孤松道:“多谢。”
  方玉香板着脸道:“现在飞天玉虎已死了,罗刹牌也已还给了你们,你们还不走?”
  陆小凤道:“你在赶我们走?”
  方玉香咬着嘴唇道:“难道你还想要什么?要我的人?”
  陆小凤笑道:“要当然是想要的,只不过还有个小小的问题。”
  方玉香道:“什么问题?”
  陆小凤道:“你真的是个人?”
  方玉香笑了,陆小凤也笑了。
  他大笑着走出去,忽又回过头,拍了拍方玉飞的肩,道:“陈静静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你既然喜欢她,就应该好好的对待她。”
  方玉飞道:“陈静静?哪个陈静静?”
  陆小凤道:“当然就是我们都认得的那一个。”
  方玉飞道:“那么你当然也应该知道,她已死在火窟里。”
  陆小凤道:“她没有。”
  方玉飞道:“没有?”
  陆小凤道:“火窟里的确有副女人的骸骨,却不是陈静静。”
  方玉飞道:“哦?”
  陆小凤道:“陈静静中了楚楚三枚透骨针,那女人骸骨上却连一枚都没有,你烧死她之前,难道还会先把她身上的暗器拔出来?”
  方玉飞笑了笑,道:“我还没有那么大的工夫。”
  陆小凤道:“所以死在火窟里的,绝不是陈静静。”
  方玉飞笑得已有些勉强,道:“死的若不是陈静静,陈静静到哪里去了?”
  陆小凤道:“包子既然还在碟子里,你吃下去的当然是馒头。”
  方玉飞道:“死在火窟里的既然不是陈静静,陈静静当然已被人带走。”
  陆小凤道:“我说过,这道理本来就简单极了。”
  方玉飞道:“你知道她是被谁带走的?”
  陆小凤道:“你。”
  方玉飞闭上了嘴。
  陆小凤道:“我本来并没有怀疑到这一点的,但你却不该杀了那孩子。”
  方玉飞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陆小凤道:“你当然也看得出那孩子是个白痴,绝不会认出你的真面目,但你却还是要冒险杀他灭口,只因为你怕他告诉我,那个要给他糖吃的阿姨并没有死,他虽然痴呆,这一点总是看得出的。”
  方玉飞道:“从那时你才开始怀疑我?”
  陆小凤道:“所以我才到火窟去找,才发现那女人的骸骨不是陈静静。”
  方玉飞道:“但你却还是不能证明,陈静静是被我带走的?”
  陆小凤道:“所以我就请赵君武去帮我查一件事。”
  方玉飞道:“什么事?”
  陆小凤道:“那时陈静静的伤很重,你想要她活着,就得带她去求医,能救活她那种伤势的大夫并不太多。”
  方玉飞道:“在附近几百里之内,也许只有一个。”
  陆小凤道:“绝对只有一个。”
  方玉飞道:“老河口,同德堂,冯家老铺的冯二瞎子。”
  陆小凤道:“最妙的一点,就因为他是个瞎子,瞎子看不见人,当然也认不出你。”
  方玉飞淡淡道:“也许因为这一点,所以他才活着。”
  陆小凤道:“只可惜陈静静中的透骨针,是种很少有的独门暗器。”
  方玉飞道:“所以赵君武到那里一问,就问了出来。”
  陆小凤道:“由此可见,丁香姨是被你杀了的,她的情人就是你。”

  方玉飞道:“哦?”
  陆小凤道:“因为我拿给她看的玉牌,已落入你的手里,所以我刚才提起冯二瞎子,你就乖乖的交了出来。”
  他微笑着,接着道:“我那句咒语对别人一点用也没有,对你却是种威胁。”
  方玉飞道:“救人活命,并不是丢人的事,我为什么要因此受你的威胁?”
  陆小凤道:“因为你怕一个人知道这件事。”
  方玉飞道:“我……我怕谁知道!”
  陆小凤笑了笑,转过头,看着方玉香。
  方玉香的脸色已铁青。
  陆小凤又拍了拍方玉飞的肩,微笑道:“我刚才已说过,陈静静的确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不但聪明美丽,而且温柔体贴,你既然冒险救了她,就应该好好待她,你说对不对?”
  方玉飞道:“对,对极了。”
  他在微笑,陆小凤也在微笑,但两个人的笑容看来却连一点相同的样子都没有。
  于是陆小凤就微笑着走出去。
  方玉香忽然大声道:“等一等。”
  陆小凤停下。
  方玉香道:“你还忘了一件事。”
  陆小凤道:“哦?”
  方玉香道:“你还忘了送样东西给他。”
  “他”就是方玉飞。
  她正在看着方玉飞,以前她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里总是带着甜蜜亲切的笑容,现在却连一点都没有了。
  现在她的眼睛里只有痛苦、嫉妒、怨毒,一种几乎已接近疯狂的嫉恨和怨毒。
  她一字一字的接着道:“你还忘了送他一个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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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8 19:04:51 | 只看该作者
  (四)
  灯蕊老了,灯光弱了。
  屋子里忽然又变得死寂如坟墓。
  方玉飞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可是也不知为了什么,他那张本来极英俊动人的脸,现在已变得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就连方玉香都似已不敢再看他。
  她又向陆小凤道:“我知道你说过,你要送给他的。”
  陆小凤道:“我说过。”
  方玉香道:“一定?”
  陆小凤道:“一定。”
  方玉香忽然笑了,疯狂般大笑,笑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她就用掖在衣襟上的丝巾去擦眼睛。
  “我宁可让眼睛瞎了,也不愿看见你跟那婊子在一起。”
  她在嘶声大呼,嘴角已沁出鲜血。
  她就用丝巾去擦嘴。
  “其实我早该明白,你一直都在利用我,但我却想不到你会真的喜欢那婊子。”
  她开始咳嗽:“你一直瞒着我,只不过怕我泄漏你的秘密,等到这件事一结束,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因为我知道你的秘密实在太多了,太多了……”
  她还想再说下去,可是她的咽喉也仿佛突然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紧紧扼住。
  然后她美丽的脸开始扭曲,鲜血也开始流下来。
  血不是鲜红的,是惨碧色的,她倒下去的时候,就恰巧倒在蓝胡子的身上。
×  ×  ×
  方玉飞看着她倒下去,还是连动都没有动,脸上还是完全没有表情。
  陆小凤却忍不住叹了口气,喃喃道:“有些话我本来并不想说的,只可惜……”
  方玉飞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道:“只可惜你早就在怀疑我。”
  陆小凤点点头,道:“你才是真正的飞天玉虎,蓝胡子只不过也是个被你利用的傀儡而已。”
  方玉飞道:“你早已知道她不是我妹妹?”
  陆小凤道:“楚楚、静静、丁香姨,她们都是跟她在一起长大的,但却从来也没有提起过她有个哥哥!”
  方玉飞道:“你很仔细。”
  陆小凤道:“飞天玉虎出现的时候,你总是在附近,蓝胡子却始终没有离开过这里。”
  方玉飞没有否认。
  陆小凤道:“你知道罗刹牌在蓝胡子手里,就叫陈静静鼓动李霞,盗走了它,再用方玉香做饵,钓上了我,然后又利用李霞引来贾乐山,最后,还是要蓝胡子做你的替死鬼,他们的财产,当然就全变成了你的。”
  方玉飞淡淡道:“你应该知道我的开销一向很大,我要养很多女人,女人都是会花钱的,尤其是聪明漂亮的女人。”
  陆小凤道:“这些女人的确每一个都很聪明,但在你的眼里,她们只不过……”
  方玉飞道:“只不过是一群母狗而已。”
  陆小凤道:“不管怎么样,你能够利用这么多女人,本事实在不小,只可惜……”
  方玉飞又打断了他的话,道:“只可惜到最后,我还是被一个女人害了。”
  陆小凤道:“真正害你的,并不是方玉香。”
  方玉飞道:“不是她是谁?”
  陆小凤道:“陈静静。”
  方玉飞道:“她……”
  陆小凤道:“只有她一个人能害你,因为你只有对她是真心的,若不是为了她,你怎么会泄漏出那么多秘密?”
  方玉飞闭上了嘴,脸上虽然还是全无表情,却已看得出他是在勉强控制自己。
  陆小凤道:“就因为你还有这一点真心,所以我也给你个机会。”
  方玉飞道:“什么机会?”
  陆小凤道:“对你这种人,我们本不必讲什么江湖道义的,这里我们有四个人,我们若是同时出手,在一瞬间你就必死无疑。”
  方玉飞没有否认。
  陆小凤道:“可是现在我却愿意给你个公平决斗的机会。”
  方玉飞道:“由你对我?”
  陆小凤道:“不错,我对你,一对一。”
  方玉飞道:“我若胜了你又如何?”
  陆小凤道:“你若胜了我,我死,你走。”
  方玉飞目光转向岁寒三友。
  孤松冷冷道:“你若胜了他,他死,你走。”
  方玉飞道:“一言为定。”
  陆小凤道:“绝无反悔?”
  方玉飞忽然笑了,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如此做。”
  陆小凤道:“哦?”
  方玉飞道:“因为你一心想亲手杀了我。”
  陆小凤也不否认。
  方玉飞微笑道:“你错了。”
  陆小凤道:“我常常做错事,幸好我偶尔也会做对一次。”
  方玉飞道:“你胜不了我的,只要你一出手,就必死无疑。”
  陆小凤也笑了。
  方玉飞道:“你的武功,我已清楚得很,你的灵犀指,用来对付我根本连一点用都没有,我却有对付你的手段。”
  陆小凤微笑着,听着。
  方玉飞忽然转身,等他转回来时,手上已多了副银光闪闪的手套。
  手套不但有尖针般的倒刺,还带着虎爪般的钩子。
  方玉飞道:“这就是我特地练来对付你的,你的手指只要沾上它一点,保证走不出三步,就得倒地而死。”
  陆小凤道:“我能不能不去沾它?”
  方玉飞道:“不能。”

  他悠然接着道:“用手指去夹别人的武器,已成了你的习惯,多年的习惯,一时间是改不了的,尤其在遇着险招时,我保证你一定会遇着很多险招。”
  陆小凤看着他的银手套,终于叹了口气,苦笑道:“这么样看来,我好像已死定了。”
  方玉飞道:“你本来就已死定了。”
  他的声音和态度中都充满自信,高手相争,自信本来就是种很可怕的武器,甚至比他戴着的那双奇异的银手套更可怕。
  陆小凤脸上的笑容看不见了。
  就在这时,方玉飞已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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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8 19:05:42 | 只看该作者
第11章 罗刹教主


  (一)
  银光闪动,闪花了陆小凤的眼睛。奇诡的招式,几乎全封死了他的出手。
  这屋子本不宽阔,他几乎已没有退路。
  这世上本就没有永远不败的人。
  陆小凤也是人。今天他是不是就要败在这里?
  孤松背负着双手,远远站在角落里,冷冷的看着,忽然问道:“你看他是不是已必败无疑?”
  枯竹沉吟道:“你看呢?”
  孤松道:“我看他必败!”
  枯竹叹了口气,道:“想不到陆小凤也有被人击败的一天。”
  孤松道:“我说的不是陆小凤。”
  枯竹很惊讶,道:“不是?”
  孤松道:“必败的是方玉飞。”
  枯竹道:“可是现在他似已占尽上风。”
  孤松道:“先占上风,只不过徒耗气力,高手相争,胜负的关键只在于最后之一击。”
  枯竹道:“但现在陆小凤却似已不能出手。”
  孤松道:“他不是不能,是不愿。”
  枯竹道:“为什么?”
  孤松道:“他在等。”
  枯竹道:“等最好的机会,作最后的一击?”
  孤松道:“言多必失,占尽上风,抢尽攻势的人,也迟早必有失招的时候!”
  枯竹道:“那时就是陆小凤出手的机会了?”
  孤松道:“不错。”
  枯竹道:“就算有那样的机会,也必定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
  孤松道:“当然。”
  枯竹道:“你认为他不会错过?”
  孤松道:“我算准他只要出手,一击必中。”
  寒梅一直静静的听着,眼睛里仿佛带着种讥诮的笑意,忽然冷笑道:“只可惜每个人都有算错的时候。”
  就在他开始说这句话的时候,方玉飞已将陆小凤逼入他们这边的角落。
  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突然拔剑。
  没有人能形容他拔剑的速度,没有人能看清他拔剑的动作,只看见剑光一闪!
  闪电般的剑光,直刺陆小凤的背。
  这才是真正致命的一击!
  陆小凤前面的出路本已被逼死,只怕连做梦都想不到真正致命的一击,竟是从他背后来的!
  他怎么能闪避?
×  ×  ×
  他能!
  因为他就是陆小凤。
  一弹指间已是六十刹那,决定他生死的关键,只不过是一刹那。
  就在这一刹那间,他突然拧身,整个人都好像突然收缩。
  剑尖如飞矢,一发不可收拾。
  剑光穿透了他的衣衫,却没有穿透他的背,飞矢般的剑光反而向迎面而来的方玉飞刺了过去。
  方玉飞双手一拍,夹住了剑锋。
  他已无处闪避,只有使出这一着最后救命防身的绝技。
  只可惜他忘了他的对手不是寒梅,而是陆小凤。
  陆小凤就在他身边。
  几乎就在这同一刹那间,陆小凤已出手。
  更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击的速度,更没有人能看清他的出手。
  可是每个人都能看见方玉飞的双眉之间,已多了个血洞。
  每个人都看得很清楚,因为鲜血已开始从他双眉之间流出来。
  他整个人都已冰冷僵硬,却没有倒下去,因为他前胸还有一把剑。
  寒梅的剑!
  真正致命的,也不是陆小凤那妙绝天下的一指,而是这柄剑。
  陆小凤的手指点在他眉心时,他刚夹住剑锋的双手就松了。
  剑的去势却未歇,一剑已穿胸。
  寒梅的人似乎也已冰冷僵硬──每个人都有算错的时候,这一次算错的是他。
  这件事的结果,实在远出他意料之外。
  陆小凤看着方玉飞眉心之间的洞,缓缓道:“我说过我要送给你的,我一定要送出去。”
  方玉飞茫然看着他,锐利如鹰的眼睛,已渐渐变得空洞灰白,嘴角却忽然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容,挣扎着道:“我本来一直很羡慕你。”
  陆小凤道:“哦?”
  方玉飞道:“因为你有四条眉毛。”
  他喘息着,挣扎着说下去:“可是现在你已比不上我了,因为我有了两个屁眼,这一点我保证你永远也比不上的。”
  陆小凤没有开口,也无法开口。
  方玉飞看着他,忽然大笑,大笑着往后退,剑出胸,血飞溅。
  他的笑声立刻停顿。他呼吸停顿的时候,寒梅手里的剑尖还在滴着血。
×  ×  ×
  寒梅的脸色苍白。
  从他剑尖上滴落的血,仿佛不仅是方玉飞的,也有他自己的。
  他不敢抬头,不敢去面对枯竹、孤松,他们却一直盯着他。
  孤松忽然叹息,道:“你说的不错,每个人都有看错的时候,我看错了你。”
  枯竹也在叹息,道:“你怎么会和这个人狼狈为奸,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寒梅忽然大喊:“因为我不愿一辈子受你们的气!”
  枯竹道:“难道你愿意受方玉飞的气?”
  寒梅冷笑道:“这件事若成了,我就是罗刹教的教主,方玉飞主关内,我主关外,罗刹教与黑虎堂联手,必将无敌于天下。”
  枯竹道:“难道你忘了自己的年纪?我们在昆仑隐居二十年,难道还没有消磨掉你的利欲之心?”
  寒梅道:“就因为我已老了,就因为我过了几十年乏味的日子,所以我才要趁我还活着的时候,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
  孤松冷冷道:“只可惜你的事没有成。”
  寒梅冷笑道:“无论是成也好,是败也好,我反正都不再受你们的气了。”
  死人永远不会受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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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8 19:06:16 | 只看该作者
  (二)
  夜。
  黑暗的长巷,凄迷的冷雾。
  陆小凤慢慢的走出去,孤松、枯竹慢慢的跟在他身后,稀星在沉落。
  他们的心情更低落──成功有时并不能换来真正的欢乐。
  可是成功至少比失败好些。
  走出长巷,外面还是一片黑暗。
  孤松忽然问道:“你早已算准背后会有那一剑?”
  陆小凤点点头。
  孤松道:“你早已看出他已跟方玉飞串通?”
  陆小凤又点点头,道:“因为他们都做错了一件事。”
  孤松道:“你说。”
  陆小凤道:“那天寒梅本不该逼着我去斗赵君武的,他简直好像是故意在替方玉飞制造机会。”
  孤松道:“哼。”
  陆小凤道:“一个人的秘密已被揭穿,已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本不该还有方玉飞刚才那样的自信,除非他另有后着。”
  孤松道:“所以你就故意先将自己置之于死地,把他的后着诱出来?”
  陆小凤道:“每个人都应该有自信,可是太自信了,也不是好事。”
  孤松道:“就因为他们认为你已必死无疑,所以你才没有死。”
  陆小凤笑了笑,道:“一个人最接近成功的时候,往往就是他最大意的时候。”
  孤松道:“因为他认为成功已垂手可得,警戒之心就松了,就会变得自大起来。”

  陆小凤道:“所以这世上真正能成功的人并不多。”
  孤松沉默着,过了很久,忽又问道:“我还有一件事想不通。”
  陆小凤道:“你说。”
  孤松道:“你并没有看见过真正的罗刹牌?”
  陆小凤道:“没有。”
  孤松道:“可是你一眼就分辨出它的真假。”
  陆小凤道:“因为那是朱大老板的手艺,朱大老板是我的朋友,我知道他的毛病。”
  孤松道:“什么毛病?”
  陆小凤道:“他仿造赝品时,总喜欢故意留下一点痕迹,故意让别人去找。”
  孤松道:“什么样的痕迹?”
  陆小凤道:“譬如说,他若仿造韩干的马,就往往会故意在马鬃间画条小毛虫。”
  孤松道:“他仿造罗刹牌时,留下了什么样的痕迹?”
  陆小凤道:“罗刹牌的反面,雕着诸神诸魔的像,其中有一个是散花的天女。”
  孤松道:“不错。”
  陆小凤道:“赝品上那散花天女的脸,我一眼就可以认出来。”
  孤松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那是老板娘的脸。”
  孤松道:“老板娘?”
  陆小凤微笑,道:“老板娘当然就是朱大老板的老婆。”
  孤松的脸色铁青,冷冷道:“所以你当然也已看出来,方玉香从蓝胡子身上拿出来的那个罗刹牌,也是假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本来并不想看的,却又偏偏忍不住看了一眼,所以……”
  孤松道:“所以怎么样?”
  陆小凤道:“所以我现在很快就要倒霉了。”
  孤松道:“倒什么霉?”
  陆小凤道:“倒寒梅那种霉。”
  孤松的脸沉下。
  陆小凤道:“寒梅那么做,是因为不肯服老,不甘寂寞,你们呢?”
  孤松闭着嘴,拒绝回答。
  陆小凤道:“你们若真是那种淡泊自甘的隐士,怎会加入罗刹教?你们若真的不想做罗刹教的教主,怎么会杀了玉天宝?”
  枯竹的脸色也变了,厉声道:“你在说什么?”
  陆小凤淡淡道:“我只不过在说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枯竹道:“什么道理?”
  陆小凤道:“你们若真的对罗刹教忠心耿耿,为什么不杀了我替你们教主的儿子复仇?”
  他笑了笑,自己回答了这问题:“因为你们也知道玉天宝并不是死在我手里的,我甚至连他的人都没有看见过,究竟是谁杀了他,你们心里当然有数。”
  枯竹冷冷道:“你若真的是个聪明人,就不该说这些话。”
  陆小凤道:“我说这些话,只因为我还知道一个更简单的道理。”
  枯竹再问:“什么道理?”
  陆小凤道:“不管我说不说这些话,反正都一样要倒霉了。”
  枯竹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我看过了罗刹牌,因为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那块罗刹牌是假的,你们想用这块罗刹牌去换罗刹教教主的宝座.就只有杀了我灭口。”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现在四下无人,又恰巧正是你们下手的好机会,松竹神剑,双剑合璧,我当然不是你们的对手。”
  孤松冷冷的看着他,忽然道:“你给了方玉飞一个机会,我也可以给你一个。”
  陆小凤道:“什么机会?”
  孤松道:“现在你还可以逃,只要这次你能逃得了,我们以后绝不再找你。”
  陆小凤道:“我逃不了。”
  孤松、枯竹虽然好像是在随随便便的站着,占的方位却很巧妙,就好像一双钳子,已将陆小凤钳在中间。
  现在钳子虽然还没有钳起来,却已蓄势待发,天上地下,绝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从这把钳子间逃走。
  陆小凤看得很清楚,却还是笑得很愉快:“我知道我逃不了,有件事你们却不知道。”
  孤松道:“哦?”
  陆小凤道:“就算我能逃得了,也绝不会逃,就算你们赶我走,我都不想走。”
  孤松道:“你想死?”
  陆小凤道:“更不想。”
  孤松不懂。陆小凤做的事,世上本就没有几个人能懂。
  陆小凤道:“近六年来,我最少已经应该死过六十次了,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是好好的活着,你们知道为什么?”
  孤松道:“你说。”
  陆小凤道:“因为我有朋友,我有很多的朋友,其中凑巧还有一两个会用剑。”
  他的“剑”字说出口,孤松背脊上立刻感觉到一股森寒的剑气。
  他霍然回头,并没有看到剑,只看到一个人!
  森寒的剑气,就是从这个人身上发出来的,这个人的本身,就似已比剑更锋锐。
×  ×  ×
  有雾,雾渐浓。
  这个人就站在迷迷蒙蒙,冰冰冷冷的浓雾里,仿佛自远古以来就在那里站着,又仿佛是刚刚从浓雾中凝结出来的。
  这个人虽然比剑更锋锐,却又像雾一般空蒙虚幻缥缈。
  孤松、枯竹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一身白衣如雪。
  绝世无双的剑手,纵然掌中无剑,纵然剑未出鞘,只要他的人在,就会有剑气逼人眉睫。
  孤松、枯竹的瞳孔已收缩:“西门吹雪!”
  他们并没有看见这个人的脸,事实上,他们根本从来也没有见过西门吹雪,可是就在这一瞬间,他们已感觉到这个人一定就是西门吹雪!
  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剑。
  天下地下,独一无二的西门吹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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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8 19:07:12 | 只看该作者
  (三)
  西门吹雪没有动,没有开口,没有拔剑,他身上根本没有剑!
  陆小凤在微笑。
  孤松忍不住问道:“你几时去找他来的?”
  陆小凤道:“我没有去找,只不过我的朋友中,凑巧还有一两个人会替我去找人。”
  孤松道:“你总算找对人了。”
  枯竹冷冷道:“我们早已想看看‘月明夜,紫禁颠,一剑破飞仙’的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冷冷道:“你说错了。”
  枯竹道:“错在哪里?”
  西门吹雪道:“白云城主的剑法,已如青天白云无瑕无垢,没有人能破得了他那一着天外飞仙。”
  枯竹道:“你也不能?”
  西门吹雪道:“不能。”
  枯竹道:“可是你破了。”
  西门吹雪道:“破了那一着天外飞仙的人,并不是我。”
  枯竹道:“不是你是谁?”
  西门吹雪道:“是他自己。”
  枯竹不懂,孤松也不懂,西门吹雪的话,世上没有几个人能懂。
  西门吹雪道:“他的剑法虽已无垢,他的心中却有垢。”
  他的眼睛发光,慢慢的接着道:“剑道的精义,就在于‘诚心正意’,一个人的心中若有垢,又岂能不败?”

  枯竹忽然又觉得有股剑气逼来,这些话仿佛也比剑更锋锐。
  这是不是因为他的心中也有垢?
  西门吹雪道:“心中有垢,其剑必弱……”
  枯竹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厉声道:“你的剑呢?”
  西门吹雪道:“剑在!”
  枯竹道:“在哪里?”
  西门吹雪道:“到处都在!”
  这也是很难听懂的话,枯竹却懂了,孤松也懂了。
  ──他的人已与剑融为一体,他的人就是剑,只要他的人在,天地万物,都是他的剑。
  ──这正是剑法中最高深的境界。
  陆小凤微笑道:“看来你与叶孤城一战之后,剑法又精进了一层。”
  西门吹雪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还有一点你不明白。”
  陆小凤道:“哦?”
  西门吹雪发亮的眼睛,忽然又变得雾一般空蒙忧郁,道:“我用那柄剑击败了白云城主,普天之下,还有谁配让我再用那柄剑?”
  枯竹冷笑道:“我……”
  西门吹雪不让他开口,冷冷道:“你更不配,若要靠双剑联手才能破敌制胜,这种剑只配去剪花裁布。”
  忽然间,“呛”一声,剑已出鞘。
  枯竹的剑!
  剑光破空,一飞十丈。
  这一剑的气势,虽不如“天外飞仙”,可是孤峭奇拔,正如寒山顶上的一根万年枯竹。
  西门吹雪还是没有动,没有拔剑。
  他手中根本无剑可拔,他的剑在哪里?
  忽然间,又是“呛”的一声清吟,剑光乱闪,人影乍合又分。
  雾更浓,更冷。
  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枯竹的剑尖上正在滴着血……
  他自己的剑,他自己的血。
  剑已不在他手上,这柄剑已由他自己的前心穿人,后背穿出。
  他吃惊的看着西门吹雪,仿佛还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西门吹雪冷冷道:“现在你想必已该知道我的剑在哪里。”
  枯竹想开口,却只能咳嗽。
  西门吹雪冷冷道:“我的剑就在你手里,你的剑就是我的剑。”
  枯竹狂吼,再拔剑。
  剑锋从他胸膛上拔出来,鲜血也像是箭一般飞激而出。
  西门吹雪还是没有动。
  鲜血飞溅到他面前,就雨点般落下,剑锋到了他面前,也已垂落。
  枯竹倒下去时,他甚至连看都没有去看一眼。
  他在看着陆小凤。
  陆小凤不禁叹息,孤松却已连呼吸都停顿。
  西门吹雪道:“你找人叫我来,我来了!”
  陆小凤道:“我知道你会来。”
  西门吹雪道:“因为我欠你的情。”
  陆小凤道:“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西门吹雪道:“纵然我们是朋友,这也是我最后一次。”
  陆小凤道:“最后一次?” 
  西门吹雪冷冷道:“我已还清了你的债,既不想再欠你,也不想你欠我,所以……”
  陆小凤苦笑道:“所以下次你就算眼见着我要死在别人手里,也绝不会再出手?”
  西门吹雪冷冷的看着他,并没有否认。
  然后他的人就忽然消失,消失在风里,就像是他来的时候那么神秘而突然。
  孤松没有动,很久很久都没有动,就像是真的变成了一株古松。
  冷雾迷漫,渐渐连十丈外枯竹的尸身都看不见了,西门吹雪更早已不见踪影。
  孤松忽然长长叹息,道:“这个人不是人,绝不是。”
  陆小凤虽然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一个人的剑法若已通神,他的人是不是也已接近神?
  ──他的人就是他的剑,他的剑就是他的神!
  陆小凤的眼睛里忽然露出种说不出的同情和忧郁。
  孤松居然看出来了,冷冷的问道:“你同情他?”
  陆小凤道:“我伺情的不是他。”
  孤松道:“不是?”
  陆小凤道:“他已娶妻生子,我本来认为他已能变成真正的一个人。”
  孤松道:“可是他没有变。”
  陆小凤道:“他没有。”
  孤松道:“剑本就是永恒不变的,他的人就是剑,怎么会变?”
  陆小凤黯然叹息。
  ──剑永恒不变,剑永能伤人。
  孤松道:“一个女人若是做了剑的妻子,当然很不好受。”
  陆小凤道:“当然。”
  孤松道:“所以你同情他的妻子?”
  陆小凤又不禁叹息。
  孤松凝视着他,缓缓道:“你们之间,一定有很多悲伤的往事,他的妻子很可能也是你的朋友,往事不堪回首,你……”
  “你”字刚说出口,他的剑已出手。
  剑光如电,直刺陆小凤的咽喉!
  咽喉是最致命的要害,现在正是陆小凤心灵最脆弱的时候。
  不堪回首的往事,岂非总是能令人变得悲伤软弱?
  孤松选择了最好的机会出手!
  他的剑比枯竹更快,他与陆小凤的距离,只不过近在咫尺。
  这一剑无疑是致命的一击,他出手时已有了十分把握。
  只可惜他忽略了一点──
  他的对手不是别人,是陆小凤!
×  ×  ×
  剑刺出,寒光动。
  就在这同一刹那间,陆小凤也已出手──只伸出了两根手指,轻轻一夹!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夹的神奇和速度,这一夹表现出的力量,几乎已突破了人类潜能的极限。
  寒光凝结,剑也凝结,剑锋忽然间就已被陆小凤两根手指夹住。
  孤松拔剑,再拔剑!
  剑不动!
  孤松的整个人因恐惧而颤动,突然撒手,凌空倒掠,掠出五丈。
  这一掠的力量和速度,也是令人不可想像的,因为他知道这已是他的生死关头。
  人类为了求生而发出的潜力,本就是别人很难想像的。
  陆小凤没有追。
  就在这时,他忽然发觉浓雾中又出现了一条人影。
  一条淡淡的人影,仿佛比雾更淡,比雾更虚幻,更不可捉摸。
  就算你亲眼看见这个人出现,也很难相信他真的是从大地上出现的,就算你明知他不是幽灵、鬼魂,也很难相信他真的是个人。
  孤松矫矢如龙的身形突然停顿,坠下,他的力量就好像已在这一瞬间突然崩溃,完全崩溃。
  因为他看见了这个人,这个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人。
  “砰”的一声,这轻功妙绝的武林高手,竟像是石块般跌落在地上,就动也不再动。
  看来非但他的力量完全崩溃,就连他的生命也完全崩溃。
  这突然的崩溃,难道只不过因为他看见了这个人?
  这个人身上难道带着种可以令人死亡崩溃的力量?难道他本身就是死亡?
×  ×  ×
  雾未散,人也没有走。
  雾中人仿佛正在远远的看着陆小凤,陆小凤也在看着他,看见了他的眼睛。
  没有人能形容那是双什么样的眼睛。
  他的眼睛当然是长在脸上的,可是他的脸已溶在雾里,他的眼睛虽然有光,可是连这种光也仿佛与雾溶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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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8 19:07:55 | 只看该作者
  陆小凤虽然看见他的眼睛,看见的却好像只不过还是一片雾。
  雾中人忽然道:“陆小凤?”
  陆小凤道:“你认得我?”
  雾中人道:“非但认得,而且感激。”
  陆小凤道:“感激?”
  雾中人道:“感激两件事。”
  陆小凤道:“哦?”
  雾中人道:“感激你为我除去了门下败类和门外仇敌,也感激你不是我的仇敌。”
  陆小凤深深吸了口气,道:“你就是……”
  雾中人道:“我姓玉。”
  陆小凤轻轻的将一口气吐出来,道:“玉?宝玉的玉?”
  雾中人道:“宝玉无瑕,宝玉不败。”
  陆小凤道:“不败也不死?”
  雾中人道:“西方之玉,永存天地。”
  陆小凤再吐出一口气,道:“你就是西方玉罗刹?”
  雾中人道:“我就是。”
×  ×  ×
  雾是灰白色的,他的人也是灰白色的,烟雾迷漫,他的人看来也同样迷迷蒙蒙,若有若无。
  他究竟是人?还是鬼魂?
  陆小凤忽然笑了,微笑着摇头,道:“其实我早就该想得到的。”
  西方玉罗刹道:“想到什么?”
  陆小凤道:“我早就该想到,你的死只不过是一种手段。”
  玉罗刹道:“我为什么要用这种手段?”
  陆小凤道:“因为西方罗刹教是你一手创立的,你当然希望它能永存天地。”
  玉罗刹承认。
  陆小凤道:“可是西方罗刹教的组织实在太庞大,分子实在太复杂,你活着的时候,虽然没有人敢背叛你,等你死了之后,这些人是不是会继续效忠你的子孙呢?”
  玉罗刹淡淡道:“连最纯的黄金里,也难免有杂质,何况人?”
  陆小凤道:“你早就知道你教下一定会有对你不忠的人,你想要替你的子孙保留这份基业,就得先把这些人找出来。”
  玉罗刹道:“你想煮饭的时候,是不是也得先把米里的稗子剔出来?”
  陆小凤道:“可是你也知道这并不是容易事,有些稗子天生就是白的,混在白米里,任何人都很难分辨出来,除非等到他们对你已全无顾忌的时候,否则他们也绝不会自己现出原形。”
  玉罗刹道:“除非我死,否则他们就不敢!”
  陆小凤道:“只可惜要你死也很不容易,所以只有用诈死这种手段。”
  玉罗刹道:“这是种很古老的计谋,它能留存到现在,就因为它永远有效。”
  陆小凤微笑道:“现在看起来,你这计谋无疑是成功了,你是不是真的觉得很愉快?”
  他虽然在笑,声音里却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讥诮之意。
  玉罗刹当然听得出来,立刻反问道:“我为什么不愉快?”
  陆小凤道:“就算你已替你的子孙们保留了永存天地,万世不变的基业,可是你的儿子呢?”
  玉罗刹忽然笑了。
  他的笑声也像他的人一样,阴森缥缈,不可捉摸,笑声中仿佛也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讥诮。
  陆小凤实在不懂他怎么还能笑得出。
  玉罗刹还在笑,带着笑道:“你若以为死在他们手里的真的是我儿子,你也未免太低估了我。”
  陆小凤道:“死在他们手里那个人,难道不是真的玉天宝?”
  玉罗刹道:“是真的玉天宝,玉天宝却不是我的儿子。”
  陆小凤道:“他们都已跟随你多年,难道连你的儿子是谁都不知道?” 
  玉罗刹悠然道:“我的儿子在他出生的那一天,就不是我的儿子了。” 
  陆小凤更不懂。
  玉罗刹道:“这种事我也知道你绝不会懂的,因为你不是西方罗刹教的教主。”
  陆小凤道:“如果我是呢?”
  玉罗刹道:“如果你是,你就会知道,一个人到了这种地位,是绝对没法子管教自己的儿子,因为你要管的事太多。”
  他的声音忽然又变得有些伤感:“为我生儿子的那个女人,在她生产的那一天就已死了,假如一个孩子一生下来就是西方罗刹教未来的教主,又没有父母的管教,他将来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陆小凤道:“当然是像玉天宝那样的人。”
  玉罗刹道:“你愿不愿意那样的人来继承你的事业?”
  陆小凤在摇头,也在叹息。
  他忽然发现要做西方罗刹教的教主固然不容易,要将自己的儿子教养成人也很不容易。
  玉罗刹道:“所以我在他出世后的第七天,就将他交给一个我最信任的人去管教,也就在那一天起,我收养了别人的儿子作为我的儿子,这秘密至今还没有别人知道。”
  陆小凤道:“现在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玉罗刹道:“因为我信任你。”
  陆小凤道:“我们并不是朋友。”
  玉罗刹道:“就因为我们既不是仇敌,也不是朋友,所以我才信任你。”
  他眼睛里又露出那种讥诮的笑意:“如果你是西方罗刹教的教主,就会明白我这是什么意思了。”
  陆小凤已明白。有些朋友往往远比仇敌更可怕。
  只不过他虽然也有过这种痛苦的经验,却从来也没有对朋友失去过信心。
  因为他并不是西方罗刹教的教主。
  他也不想做,不管什么教的教主,他都不想做,就算有人用大轿子来抬他,他也绝不会去的。
  陆小凤就是陆小凤。
  玉罗刹的目光仿佛已穿过了迷雾,看透了他的心,忽又笑道:“你虽然不是罗刹教的教主,可是我知道你已很了解我,就等于我虽然不是陆小凤,也已经很了解你。”
  陆小凤不能不承认。
  他虽然还是看不清这个人的脸,可是在他们之间却无疑已有种别人永远无法明白的了解和尊敬。
  一种互相的尊敬。
  他知道玉罗刹思虑之周密,眼光之深远,都是他自己永远做不到的。
  玉罗刹仿佛又触及了他的思想,慢慢的接着道:“我感激你不是我的仇敌,只因为我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
  陆小凤道:“什么事?”
  玉罗刹道:“你是我这一生中所遇见过最可怕的人,你能做的事,有很多都是我做不到的,所以我这次来,本想杀了你。”
  陆小凤道:“现在呢?”
  玉罗刹道:“现在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陆小凤道:“你问。”
  玉罗刹道:“现在我们既非朋友,也非仇敌,以后呢?”
  陆小凤道:“但愿以后也一样。”
  玉罗刹道:“你真的希望如此?”
  陆小凤道:“真的。”
  玉罗刹道:“可是要保持这种关系并不容易。”
  陆小凤道:“我知道。”
  玉罗刹道:“你不后悔?”
  陆小凤笑了笑,道:“我也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
  玉罗刹道:“你说。”

  陆小凤道:“我这一生中,也曾遇见过很多可怕的人,也没有一个比你更可怕的!”
  玉罗刹笑了,他开始笑的时候,人还在雾里,等到陆小凤听到他笑声时,却已看不见他的人了。
  在这迷梦般的迷雾里,遇见了这么样一个迷雾般的人,又看着他迷梦般消失。
  陆小凤忽然觉得连自己都已迷失在雾里。
  这件事他做得究竟是成功?还是失败?连他自己也都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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