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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连载』 《白玉老虎》 古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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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3-19 16:36:32 | 只看该作者
第三章 鬼影


  一

  四月初六,阴。

  赵无忌悄悄地回到了和风山庄。

  他本来并不准备回来的,可是考虑了很久之后,他的想法改变了。

  他想念凤娘,想念千千,想念那些对他们永远忠心耿耿的老家人。

  这种刻骨铭心的思念就像一盆温水,虽然能使人暂时忘记现实的痛苦,也能使人松驰软弱。

  所以他一直在控制着自己,尽量不去想他们。

  可是在夜深梦回,疲倦失意时,这种思念却往往会像蛛丝一样突然把他缠住,缠得好紧。

  只不过这并不是让他决定回来的主要原因。

  他并没有听到凤娘和千千的消息,但是他隐约感觉到,她们都已不在这里。

  那天“地藏”带着风娘到那密室里去的时候,他没有看见她。

  他不敢回头去看。

  因为他已隐约感觉到“地藏”带来的这个人,一定是他的亲人。

  他生怕当时会变得无法控制自己,他不能让“地藏”对他有一点戒心。

  现在他终于回来了,悄悄的回来,没有惊动任何人。

  这时正是黄昏。

  和风山庄本身就是个值得怀念的地方,尤其是在黄昏,更美如图画。

  和风山庄和上官堡完全不同,也和云飞扬驻节的“飞云庄大风堂”不一样。

  大风堂的建筑鹰扬飞发,庄严雄健,鲜活的反映出云飞扬那种不可一世的雄心大志。

  上官堡险峻孤拔,在简朴中隐藏着一种森冷的杀气。

  和风山庄却是个幽雅而宁静的地方,看不到一丝雄刚的霸气,只适于在云淡风轻的午天,夕阳初斜的傍晚,静静欣赏。

  所以一直独身的司空晓风,除了留守在大风堂的时候之外,总喜欢抽暇到这里来作几天客,享受几天从容宁静的幽趣。

  可是自从赵二爷去世,无忌出走,千千和凤娘也离开了之后,这地方也变了。

  就像是一个人一样,一座庄院也会有变得衰老、憔悴、寂寞、疲倦的时候。

  尤其是在这种阴天的黄昏。

  二

  每当阴雨的天气,老姜的关节里的风湿就会变得像是个恶毒和恶妒的妻子一样,开始用各种别人无法想象的痛苦折磨他。

  他虽然受不了,却又偏偏甩不脱。

  今天他痛得更厉害,两条腿的膝盖里就像是有几千根尖针在刺,痛得几乎连一步路都不能走。

  他想早点睡,偏偏又睡不着。

  就在这时候,无忌轻轻推开了那扇掩着的门,走进了他的小屋。

  老姜立刻跳起来,用力握紧他的手:“想不到你真的回来了。”

  看到老姜满眶热泪,无忌的眼泪几乎也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以前他总觉得老姜太迟钝,太顽固,太噜嗦,甚至有点讨厌。

  可是现在看见这个讨厌的人时,心里却只有愉快和感动。

  “你走了之后,凤姑娘和大小姐也走了,直到现在,连一点消息都没有。

  自从那天司空大爷找了一个叫曲平的人来,她们听着老姜喃喃的诉说,无忌心里也觉得一阵阵刺痛。

  ——她们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至今消息全无?

  ——那天“地藏”

  带入秘室的人,难道真的是凤娘?

  老姜仿佛也已感觉到他的悲痛,立刻展颜而笑,道:“不管怎么样,你总算回来了,我本来还不信,想不到你真的回来了。”

  这句话他已经说了两遍。

  无忌忍不住问:“有人告诉你,我会回来?”

  老姜道:“你那位师妹和那位朋友都是这么说的,说你最迟今天晚上一定会到家。”

  无忌没有师妹,也想不出这个朋友是谁。

  可是他不想让老姜担心,只淡淡地问:“他们是几时来的?”

  老姜道:“一位昨天下午就到了,你那位师妹来得迟些。”

  无忌道:“他们是不是还在这里?”

  老姜道:“你那位师妹好像身子不大舒服,一来就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睡了一天,还不许我们打扰。”

  他又补充着道:“我把司空大爷常住的那间客房让给她睡了。”

  无忌道:“我那位朋友呢?”

  老姜道:“那位公子好像片刻都静不下来,不停地到处走来走去,现在”

  这句话他没有说完,脸上忽然现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就好像有人用一块干泥塞住了他的嘴。无忌双眼盯住他,再问:“现在他到哪里去了?”

  老姜还在犹疑,仿佛很不想把这句话说出来,却又不能不说:“我本来不让他去的,可是他一定要去,非去不可。”

  无忌道,“去干什么?”

  老姜道:“去打鬼。”

  无忌尽量不让自己露出一点会让老姜觉得羞愧难受的样子。他看得出老姜的表情不但很认真,而且真的很害怕。

  可是这种事实在太荒谬,他不能不问清楚:“你是说,他去打鬼?”

  老姜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道:“我也知道,你绝不会相信的,可是这地方真的有鬼。”

  无忌道:“这个鬼在哪里?”

  老姜道:“不是一个鬼,是好多个,就在凤姑娘以前住的那个院子里。”

  无忌问道:“这些鬼,是什么时候来的?”

  老姜道:“凤姑娘走了没多久,就有人听见那地方夜里时常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有时候甚至看得见灯火和人影。”

  无忌道:“有没有人去看过。”

  老姜道:“很多人都进去看过,不管是谁,只要一走进那院子,就会无原无故地晕过去。醒来时候不是被吊在树上,就是躺在几里外的阴沟里,不是衣服被剥得精光,就是被塞了一嘴烂泥。”

  他说的是真话,是真的在害怕,因为他也有过这种可怕的经验。

  可以想象得到,刚才他脸上为什么会有那种奇怪的表情。

  老姜道:“他们对我总算客气些,既没有把我吊到树上去,也没有剥光我的衣服。”

  ——可是,他嘴里一定也被塞了一嘴泥。

  他跳过这一段可怕的经历,接着道:“我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张纸条。”

  纸条是一种很少见的黄裱纸,上面写的字歪斜扭曲而古怪,意思很明显: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互不侵犯,家宅安宁。”

  □□

  每个人都希望家宅安宁,就算与鬼为邻,也可以忍受的。这些鬼倒的确很了解人类的心理。无忌道:“鬼也有很多种,这些鬼看来不是恶鬼。”

  老姜道:“不管是哪类鬼,都有种好处。”

  无忌道:“什么好处?”

  老姜道:“鬼不会骗人,只有人才会骗鬼。”

  无忌苦笑。

  这也是真的,任何人都不能否认。

  老姜道:“只要我们不到那院子里去,他们也绝不出来,从来都没有惊动过别地方的一草一木。”

  所以他们也从来没有再到那院子里去过。

  无忌了解这一点,他绝不恨他们,如果他是老姜,他也绝不会再去的。

  他不是老姜,所以他一定要去看看,不但要去看看那些鬼,也去看看他那个朋友。

  三

  阴雨的天气,黄昏总是特别短,忽然间天就黑了,冷飕飕的风吹在身上,令人觉得春天仿佛还很遥远。

  无忌避开了有灯光的地方,绕过了一条幽静的回廊,从偏门走入后园。

  他不想惊动别人,而且坚持不让老姜陪他来。

  有很多事都不能让别人陪你去做,有很多问题都必须你一个人单独去解决。

  他不信世上真的有鬼,可是他相信世上绝对有比鬼更可怕的人。

  有时候一个朋友远比一群鬼更危险。

  他一向不愿别人陪他冒险。

  庭园深深,冷清而黑暗,昔日的安详和宁静,现在已变成了阴森寂寞。

  自从他父亲死了以后,连这地方都似乎已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

  但这里毕竟是他生长的地方,有太多令他永难忘怀的往事。

  夏日的蟋蟀,秋日的蝉,春天的花香,冬天的雪,所有欢乐的回忆,现在想起来都只有使人悲伤。

  他尽量不去想这些事——就算一定要想,也不妨等到明天再想。

  他不愿意让任何一个活着的人,看见他的软弱和悲伤,也不愿让任何一个鬼看见。

  □□

  凤娘住的院子,在一个很偏僻的角落里,几乎是完全独立的,无论从哪里走过去都很远。

  她父母的丧期一过,赵二爷就把她接到这里来了,在他们还没有成婚之前,她当然要和无忌住的地方保持一段距离。

  可是无忌当然不会没有来过。

  以前他来的时候,只要一走过桃花林旁的那座小桥,就可以看见她窗口里的灯光,灯光下的人影。

  那窗口在小楼上,小楼在几百竿修竹几十株梅花间。

  那人影总是在等着他。

  现在他又走过了小桥,桃花已开了,桃花林中,忽然传出一声冷笑。

  在一个黑暗凄凉的阴天晚上,在一个阴森宽阔的庭院里,在一个人人都说有鬼的地方,忽然听见这么样的一声冷笑,谁都会吃一惊的。

  无忌却好像没有听见。

  冷笑声是从桃花林里发出的,要到那有鬼的院子里去,就得穿过这片桃花林。

  无忌就走入了这片桃花林。

  冷笑的声音若断若续,忽然在东,忽然在西,忽然在左边的一株桃花树上的枝叶间,忽然又到了右边一棵桃花树下草丛里。

  无忌还是听不见。

  忽然间,一个黑黝黝的影子从树枝上吊下来,在他脖子后面吹了一口气。

  无忌好像是一点感觉都没有,非但没有被吓得晕过去,也没有回头去看一眼。

  这个黑影子反而沉不住气了,身子在树上一荡,从无忌头上飞了过去。

  凌空一个细腰巧翻云,轻飘飘地落在无忌面前,手叉着腰,用一双大眼睛狠狠地瞪着无忌,虽然是在生气的时候,还是可以看得见脸上那两个深深的酒涡。

  无忌根本连看都不必看,就已经猜出她是谁了。他本来以为这个朋友是李玉堂的,想不到,连一莲居然阴魂不散,还不肯放过他。

  他实在不想再跟这个非但蛮不讲理,而且花样奇多的大姑娘噜嗦。

  可惜这位大姑娘却偏要跟他噜嗦,忽然间道:“你真的一点都不怕?”

  无忌道:“怕什么?”

  连一莲道,“怕鬼。”

  无忌道:“你又不是鬼,我为什么要怕你,你应该怕我才对。”

  连一莲道:“我为什么要怕你,难道你是个鬼?”

  无忌道:“难道,你还看不出我是个鬼?”

  连一莲想笑,又忍不住板着脸,道:“你是个什么鬼?色鬼?赌鬼?酒鬼?”

  无忌道:“我是个倒霉鬼。”

  连一莲终于笑了,道:“我本来还以为你是个人的,怎会变成了个倒霉鬼?”

  无忌道:“因为我碰到了你。”

  他往她背后看了看,又说道:“你既然带了一位朋友来,为什么不替我介绍介绍?”

  连一莲上上下下看了他两眼,道:“你是不是喝醉了?”

  无忌道:“我连一滴酒都没有喝。”

  连一莲道:“我明明是一个人来的,哪里来的朋友?”

  无忌道:“你后面那个人,不是你的朋友?”

  连一莲已经开始笑不出了,道:“我后面哪有什么人?”

  无忌道:“明明有个人,你为什么说没有?”

  他忽然一伸手往她后面一指:“难道那不是人?”

  连一莲脸色变了,冷笑道:“你是不是想吓唬我?你以为我会害怕?”

  无忌看着她,显得很吃惊道:“难道你不相信你后面有个人?”

  连一莲在冷笑,笑的声音已经开始有点发抖。

  无忌道:“你为什么不回头看看?”

  连一莲其实早就想回头去看看的,也不知为了什么,脖子却好像有点发硬,忽然冲过来,指着无忌的鼻子道:“你你说老实话,我后面是不是真的有人?”

  她的指尖好冷。

  无忌叹了口气,道:“我早就说过了,你不相信我也没法子。”

  连一莲咬了咬牙,忽然跳起来,凌空翻身,身法已远不及刚才那么优美灵活。

  黑黝黝的桃花林里,哪里看得见半个人影子。

  她狠狠地瞪着无忌,又想笑,又想发脾气。

  无忌道:“现在你总看见了吧。”

  连一莲道:“看见了什么?”

  无忌显得更吃惊,道:“难道你还是没有看见?你的眼睛是不是有毛病?”

  连一莲的眼睛一点毛病都没有,可惜她的胆子实在不能算很大。如果她现在还要说“不怕”,就连她自己都知道别人绝不肯相信的。无忌摇着头,叹着气,好像已准备走了。连一莲忽然又冲过来,拉住他的手,道:“你

  你不能走。”

  无忌道:“我为什么不能走?”

  连一莲道:“因为因为”

  无忌道:“是不是因为你知道这地方有鬼,所以有点害怕?”

  连一莲居然承认了。无忌道:“可是现在明明已经有人陪你,你还怕什么?”

  连一莲的脸色发白,好像又要晕过去的样子。无忌怕她这一着。现在他才知道,一个随时都会晕过去的女人,实在比一百个好哭的女人还难对付。

  连一莲道:“你一定要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在吓我?”

  无忌道:“是的。”

  连一莲道:“我后面有没有人?”

  无忌道:“没有。”

  连一莲松了口气,好像整个人都软了,整个人都要倒在无忌身上。幸好,无忌早已猜到她下一步要干什么。他果然没有猜错。连一莲的身子并没有倒在他身上,却有个大耳光往他脸上掴了过来。这一次她当然没打着。无忌一下就抓住她的手,笑道:“这法子已不灵了,你为什么不换个花样?”

  连一莲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抓住我的手干什么?”

  无忌道:“因为我本来就不是君子,你也不是。”

  他并没有忘记她另外还有一只手,索性把那只手也抓住。

  可是他忘了她还有张嘴。

  她忽然张开嘴,狠狠地往他鼻子上咬了过来。

  这一着倒真的大出他意料之外,他实在想不到一个大姑娘居然会张开嘴来咬男人的鼻子。

  他只有赶快放开她的手后退,若不是退得快,那鼻子说不定真会被她咬掉半个。

  连一莲笑了,吃吃地笑道:“你不是君子,我是君子,你既然动手,我只有动口。”

  她笑得开心极了。她的眼睛本来很大,一笑起来,就眯成了一条线,两个酒涡却更圆更深。

  像这么样一个女孩子,你对她能有什么办法?

  无忌只有一个办法。

  连一莲也知道他这个办法:“现在你是不是想溜了?”

  无忌道:“是的。”

  连一莲道:“可是你溜不掉的。”

  她也有个法子对付无忌:“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无忌道:“你知不知道,我要到哪里去?”

  连一莲道:“我用不着知道!”

  ,

  无忌道:“可是我一定要告诉你,我要到那个有鬼的屋子去。”

  连一莲道:“我也去,我本来就准备去的。”

  无忌道:“我劝你最好不要去。”

  连一莲道:“为什么?我就不信那里真的会有鬼。”

  无忌道:“信不信由你,可是——”

  他忽然闭上嘴,吃惊的看着她的背后,好像她后面忽然又出现了一个人。

  连一莲摇头。“这一次你吓不倒我了,你这法子也不灵,也请换个花样才对。”

  她吃吃地笑着,转过了头。

  虽然她明知后面绝不会有人的,可是,为了表示她绝不会再害怕,她故意要回过头去看看。她的头刚转过去,就已经笑不出。

  连一莲非但笑不出,连头都已转不回来,因为她的脖子又硬了,两条腿却开始发软。

  这次她真的看见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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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3-19 16:37:45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文如玉 于 2022-3-19 16:38 编辑

第四章 穿红裙的姑娘

  一

  这个人实在并不太像一个人。

  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看见的究竟是不是人?她只不过看见了一条灰白色的影子。

  好长好长的一条影子,谁都分不清那究竟是人?还是鬼?

  影子忽然又不见了。

  连一莲的脖子终于又慢慢地开始软了!渐渐地开始可以移动。

  为了表示她刚才其实并不害怕,这位胆子奇小,花样却奇多的大姑娘,又准备要想法子来修理修理赵无忌。除了她自己外,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对赵无忌特别有兴趣。

  只可惜她转回头来的时候,赵无忌也不见了。

  □□

  阴森森的晚上,黑黝黝的园林,倏忽来去的鬼影——

  她几乎忍不住要大叫起来。

  可是她就算真的能把赵无忌叫回来,也未免太没面子。

  她用力咬紧嘴唇。

  你以为我不敢跟你到那鬼地方去?我偏偏就去给你看。

  反正到处都有鬼。到哪里去还不都是一样?

  远远的看过去,那个鬼地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亮起了灯光。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

  ——鬼不会点灯的。

  ——有灯光的地方,绝不会有鬼。

  可惜这些理论很快又被她自己推翻。

  她本来在往前面走的,推翻了第一点,她的脚步就停了下来,推翻了第二点,她就开始往后退,退了几步,忽然撞到一样软软的东西。

  这里是个桃树林,只有一棵棵桃花树,桃花树绝不是软的。

  她又几乎要叫出来。

  这次她没有叫,只因为她撞到的这样软软的东西先叫了起来。

  这样软软的东西原来也是个人,而且也是个女人。

  一个穿着条红裙子,梳着条大辫子,长得很标致的大姑娘。

  看到对方也是个大姑娘,连一莲已经松了口气,看到这大姑娘比她怕得还厉害,她的心更定。

  穿红裙的姑娘却吓得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吃惊地看着她,道:“你

  你是人是鬼?”

  连一莲说着:“你看我像人?还是像鬼?”

  穿红裙的姑娘道:“你不像鬼。”

  连一莲轻笑道:“你是从哪点看出来的?”

  穿红裙的姑娘垂下头,轻轻道:“鬼不会像你这么好看。”

  连一莲笑了。穿红裙的姑娘道:“可是我听说这地方有鬼。”

  连一莲道:“有我在这里,你怕什么,就算真的有鬼来了,我也把他打走!”

  现在她又变得神气了起来,因为她总算发现了,还有人的胆子比她更小。

  穿红裙的姑娘好像也真的觉得她很神气,垂着头笑了笑,又问道:“你是不是我师哥的朋友。”

  连一莲道:“你师哥是谁?”

  穿红裙的姑娘道:“他叫赵无忌。”

  连一莲盯着她看了半天,忽然叹了口气,道:“想不到赵无忌居然有你这么样的一个漂亮的小师妹。”

  穿红裙的姑娘脸红了。

  看来她不但胆子很小,而且很怕羞。

  连一莲心里暗暗好笑,这个大姑娘好像对她很有点意思,简直好像看上她了。

  穿红裙的姑娘垂着头道:“公子你你贵姓?”

  连一莲道:“我姓连。”

  穿红裙的姑娘低声说道:“连公子,你”

  连一莲道:“不许叫我连公子,要叫我连大哥。”

  看见这个大姑娘的脸更红,头垂得更低,她心里也就更得意,故意拉起了她的手,道:“你是他的师妹,当然也练过功夫。”

  穿红裙的姑娘道:“嗯。”

  连一莲轻抚着她的手心,道:“看你这双手,真不像练过功夫的样子,你的手很嫩。”

  穿红裙的姑娘好像很想甩掉她的手,又好像有点舍不得。

  连一莲几乎已经忍不住要笑出来了,心里在想:

  ——如果这小丫头发现我也是个女人,不知道会怎么样?

  如果她知道赵无忌根本没有师妹,她还会不会拉住这“小丫头”的手?

  穿红裙的姑娘终于又开口,道:“你有没有看见我师哥?我听说他一回来就到这里来了。”

  连一莲道:“你是来找他的。”

  穿红裙的姑娘道:“嗯。”

  连一莲道:“他刚才是来过的,可是一听说这里有鬼,就吓跑了。”

  穿红裙的姑娘道:“你难道一点都不怕?”

  连一莲道:“怕什么?”

  穿红裙的姑娘道:“怕鬼!”

  连一莲道:“鬼有什么好怕的,我刚才遇见了一个。”

  穿红裙的姑娘道:“后来怎么样?”

  连一莲笑道:“我本来想把他抓住,叫他做几个鬼脸给我看看的,想不到我不怕他,他反倒有点怕我”

  她吹牛吹得正得意,脸色忽然变了,笑容也已僵硬。

  她又看见了那个鬼影子。

  好长好长的一个鬼影子,摇摇晃晃地吊在一根树枝上,阴森森地冷笑。

  穿红裙的姑娘也看见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太害怕,还是因为太兴奋,全身都在发抖,大声道:“快过去把他抓住,叫他做几个鬼脸给我们看。”

  连一莲道:“好好”

  她嘴里虽然说“好”,可是你就算拿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绝不敢过去的。

  鬼影子忽然阴森森地笑道:“我不会做鬼脸,我没有脸。”

  他真的没有脸!鼻子,嘴巴,耳朵,眉毛什么都没有。

  除了一个平平板板,死灰色的脑袋之外,只有双闪闪发光的眼睛。

  他头上戴着顶三尺多高,用白麻布做成的尖帽子,在风中不停的摇来摇去。

  穿红裙的姑娘忽然道:“鬼也应该有脸的,你的脸呢?”

  鬼影子道:“我的脸还给别人了。”

  穿红裙的姑娘道:“你连脸都不要,还有什么好神气的,快滚,滚远一点。”

  这两句话居然很有效,这个鬼影子好像还有点羞耻之心,用两只又宽又大的衣袖蒙住了那张没有脸的脸,忽然就闪入了黑暗中,看不见了。

  连一莲总算松了一口气,道:“你的胆子怎么忽然变得大了起来?”

  穿红裙的姑娘嫣然一笑,道:“你说过,只要有你在旁边,我什么都用不着害怕的。”

  她对她还是这么佩服,这么信任,还是把她当作一个了不起的人。

  连一莲却实在没办法再像刚才那么神气了,连一个没有脸的鬼影子都知道难为情,何况她?

  她的脸已经有点红。

  穿红裙的姑娘笑道:“原来这些鬼并没有我以前想象中那么可怕。”

  连一莲道:“可是,可是有些鬼也很凶恶的。”

  穿红裙的姑娘道:“有你在旁边,再凶的鬼我也不怕。”

  她又拉住连一莲的手,道:“走,我们走。”

  连一莲道:“你想到哪里去?”

  穿红裙的姑娘道:“抓鬼去。”

  连一莲吓了一跳,道:“你你说什么?”

  穿红裙的姑娘道:“我们去抓个有脸的鬼,叫他做鬼脸给我们看。”

  连一莲简直吓呆了,两只脚就好像已经钉在地上,八匹马都拉不动。

  穿红裙的姑娘道:“难道现在你害怕了?”

  连一莲说道:“我害怕?我怎么会害怕?”

  她想笑,又笑不出,轻咳了两声,道:“只不过,有脸的鬼并不多,很难找得到。”

  黑暗中,忽然又响起了阴森森地笑声:“你用不着去找,我已经替你带了一个来了。”

  二

  那个没有脸的鬼影子居然阴魂不散,不但自己又回来了,而且,真的带了一个来。

  他带来的这个鬼影头发又黑又长,几乎快拖到地上了,把大半边脸都遮住。

  穿红裙的姑娘道:“你真的有脸?”

  长头发的鬼影子说道:“你想不想看看?”

  穿红裙的姑娘道:“想。”

  连一莲想掩住她的嘴都来不及了,长头发的鬼影子已经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把盖在脸上的长头发挑了起来。

  这个鬼是个女鬼,非但真是有脸,而且还很漂亮,唯一可惜的是,她的脸只有半边。

  她左面的半边脸就像是一片被烧焦了的肉,又像是一团被砸烂了的泥,衬着右面那半边绢秀好看的脸,显是更加诡秘可怖。

  连一莲只觉得心肝五脏都翻来滚去,差一点就要吐出来。

  长头发的女鬼格格地笑着道:“我虽然只有半边脸,总比没有脸的好。”

  那鬼影子道:“你们若嫌她的脸太少,我再去找个脸多的来。”

  黑暗中立刻又传出一声怪异的诡笑,道:“我已经来了。”

  □□

  这次来的这个鬼不但有脸,而且眼睛,鼻子,耳朵,嘴巴,都长得很全。

  这个鬼实在比另外两个好看多了。

  长头发的女鬼怪笑道:“你看他怎么样?”

  穿红裙的姑娘道:“还不错!”

  长头发的女鬼桀桀笑道:“其实,他这张脸还不算怎么样,他另外还有一张更好看的脸。”

  这个鬼咧开嘴对她一笑,慢慢地转了个身,后面居然跟前面一样。

  他后面居然还有一张脸。

  只见他身子不停的打转,究竟哪一面是前,哪一面是后,谁也分不清了。

  这个有脸的鬼,实在比没有脸的鬼更可怕。

  穿红裙的姑娘忽然转过身,拉住连一莲,道:“我们快跑。”

  连一莲虽然已吓呆了,这个“跑”

  字,却是她最想听的。

  她早就想跑了。

  □□

  穿红裙的姑娘非但轻功很不弱,力气居然也不少。拉着连一莲奔跑如风,好像总算把后面三个鬼甩脱了。

  那一阵阵阴森诡异的笑声,现在总算已距离她们很远。

  两个人却还不敢停下来。

  这地方她们根本不熟,黑暗中也辨不出方向。跑着跑着,她们忽然发觉,迷了路。

  到处都是黑黝黝的花草树木,看起来好像完全都是一样的。

  再这样跑下去,说不定又会跑回原来的地方去,那才冤枉。

  两个人都想到了这一点,这两位大姑娘胆子也许小了一点,却一点都不笨。连一莲停下来,喘着气,道:“现在我们怎么办?”

  穿红裙的姑娘道:“你说怎么办?”

  连一莲道:“我不是真的怕鬼,只不过只不过”

  现在鬼已看不见了,她又想找点面子回来,却又偏偏想不出应该说什么。

  穿红裙的姑娘道:“我知道你不怕鬼,连我都不怕。”

  连一莲又想笑了,原来这位大姑娘也跟她一样,喜欢吹大气。她忍不住道:“你既然不怕,刚才为什么要拉住我跑?”

  穿红裙的姑娘道:“因为我已看出他们不是鬼,是人。”

  连一莲怔了怔,道:“刚才三个都是人。”

  穿红裙的姑娘道:“三个都是。”

  连一莲道:“既然都是人,你还怕什么?”

  穿红裙的姑娘道:“那三个人无论哪一个都比鬼可怕得多,三个凑在一起,更不得了,若不是我们刚才跑得快,现在我们恐怕已变成鬼了。”

  她叹了口气,又道:“鬼最多只会吓吓我们,那三个人却会要我们的命。”

  连一莲道:“你知道他们是谁?”

  穿红裙的姑娘道:“如果我说出他们的名字来,你一定也知道。”

  连一莲道:“你说。”

  穿红裙的姑娘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南边有个姓公孙的武林世家?”

  连一莲道:“我听说过,那家人以八卦剑成名,武功都很不弱。”

  她想了想,又道:“听说那家人现在已经全部死光了。”

  穿红裙的姑娘道:“你知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连一莲道:“不太清楚。”

  穿红裙的姑娘道:“就是死在那个只有半边脸的女人手里的,她先把他们一家大小几十口人全都捉住,削掉他们的半边脸,再把他们送到一个没有人的深山里去等死。”

  连一莲道:“难道她杀人之前,都要先削掉别人的半边脸?”

  穿红裙的姑娘道:“通常都是这样子的。”

  连一莲叹了口气,道:“这个女人好狠。”

  穿红裙的姑娘道:“如果她不狠,怎么会被人称半面罗刹!”

  连一莲道:“她就是半面罗刹?有两张脸的那个难道就是双面人魔?”

  穿红裙的姑娘轻声道:“我想一定是的。”

  这一个罗刹,一个人魔,的确都比鬼可怕。

  连一莲也知道他们的可怕,却想不通他们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穿红裙的姑娘显然也想不通:“赵家跟他们好像并没有仇恨,他们虽然凶恶,也绝不敢无故来找大风堂的麻烦。”

  她叹了口气,又道:“除非是我那师哥又在外面惹了祸,得罪了这几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

  她显得很担心。

  所以连一莲就故意装作一点都不关心的样子,冷笑道:“现在他的半边脸说不定已被削掉了,不知道那个女罗刹准备把他送到什么地方去等死。”

  她本来是想吓吓这个大姑娘的,她自己反而先被吓住了。

  因为她忽然想到这些事的确很有可能会发生的。

  现在赵无忌说不定真的已经被人削掉半边脸,躺在一个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等死。

  穿红裙的姑娘看着她,忽然说道:“我看得出,你一定是我师哥很好的朋友。”

  连一莲在发愣。

  穿红裙的姑娘又道:“因为我看得出,你嘴里虽然说得凶,其实心里却对他很关心。”

  连一莲道:“你真的看得出我对他很关心?”穿红裙的姑娘道:“真的。”

  连一莲嫣然笑了。她笑的时候,眼睛又眯成一条线,又露出了那两个又圆又深的酒涡。可是谁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这次她笑的样子,却不太好看,简直就有点像是在哭。穿红裙的姑娘道:“如果我师哥知道你这么关心他,一定会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

  连一莲道:“如果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一定会觉得很奇怪。”

  穿红裙的姑娘道:“什么事?”

  连一莲道:“他从来也没有把我当作朋友,以后也不会跟我交朋友。”

  穿红裙的姑娘的确很奇怪,道:“为什么?”

  连一莲不说话了。看起来她本来应该是个很开朗的人,却又偏偏的好像有很多的秘密。很多绝不能对任何人说出来的秘密。

  三

  刚才本来已经听不见的笑声,现在又隐隐约约的传了过来。那三个比鬼还可怕的人好像不肯放过她们。连一莲道:“你看我们两个人能不能对付他们三个?”

  穿红裙的姑娘道:“不能。”

  连一莲道:“你的功夫并不坏,为什么要怕他们?”

  穿红裙的姑娘道:“因为我从来不敢跟别人打架,只要一看见血,我就会晕过去。”

  原来她也是个随时都会晕过去的人。唯一比一个随时都会晕过去的女人更坏的,就是两个随时都会晕过去的女人。幸好她们现在还没有晕过去,所以她们都嗅到了一阵香气。火爆腰花的香气。

  □□

  唯一能发出火爆腰花这种香气来的,只有火爆腰花。要火爆腰花,不但要有腰花,还得要有油,有盐,有火炉,有锅子。这些情形通常都只有在厨房里。厨房通常都是个让人觉得很安全温暖的地方。一个正要炒火爆腰花的人,通常都不会想到要去杀人的。一个想要杀人的人,通常都不会到厨房去。

  所以她们决定到厨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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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3-19 16:39:52 | 只看该作者
第五章 蚝油牛肉

  一

  厨房在一道用红砖砌成的矮墙后,一个小小的院子里。

  厨房并不小,门窗却很少。

  厨房里灯火明亮,院子里却很黑暗,只有一点点从那两扇小小的门窗中漏出来的灯光,刚好照在一个坐在门外一张竹椅的人身上。

  厨房里的人好像不少,院子里却只有坐在竹椅上的这个人。

  连一莲和穿红裙的姑娘从矮墙外溜到院子里来时,火爆腰花的香气已经嗅不到了。

  因为一盘刚炒好的火爆腰花,已经被人倒进了阴沟里。

  □□

  刚炒好的火爆腰花,本来是应该倒进人肚子里去的,为什么要倒进阴沟?

  因为有个人把这盘腰花端了出来,送到坐在竹椅上的这个人面前,这个人嗅了嗅,叹了口气,就把它倒进了阴沟。

  这盘腰花本来炒得并不坏,连一莲和穿红裙的姑娘都认为很香。

  可是这个人在嗅着它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却好像在嗅一大盘狗屎。

  这个人长得瘦小枯干,看起来总是愁眉苦脸,好像天下每个人都欠了他几千两银子没有还,又好像被厨房里的油烟气熏得随时都会吐出来。

  他皱着眉,叹着气,道:“这盘子里装着的是什么东西?”

  炒菜的大师傅道:“是火爆腰花。”

  这个人又叹了口气,道:“这不是火爆腰花,只不过是盘腰花着了火。”

  所以一盘刚炒好的火爆腰花就被倒进了阴沟。

  这个人叹着气,慢慢地站起来,慢慢地走进了厨房,过了半晌,厨房里又传出了火爆腰花的香气,这次的香气,果然有点不同。

  连一莲也说不出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同,只不过刚才她嗅到那盘腰花香气的时候,虽觉得很香,并没有想吃的意思。

  因为她肚子根本不饿。

  可是这次她嗅到火爆腰花香气的时候,虽然不饿,还是流出了口水。

  这个瘦小枯干,愁眉苦脸,嗅到厨房里油烟气就会想吐的人,原来是位手艺奇高的名厨。

  只听他在厨房里叹着气说:“现在你开始数,从一数到一百二十的时候,就开始炼油,数到一百八十五的时候,就把这碗已经调好味的牛肉片下锅,用铲子炒七下,不多不少,只能炒七下,锅就要离火,你就要赶快把牛肉装到那个已经烤得有点温热的盘子里,叫个快腿的人送上去,这时候那盘火爆腰花已经不够鲜,不够嫩,也不够热了,刚好吃这盘蚝油牛肉。”

  他说话的时候,每个人都在静静地听,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停了停,才接着说:“蚝油牛肉并不是样名贵的菜,可是只有在这种普通家常菜里,才能显得出炒菜的人的真功夫,所以你功夫、火候、时间,都一定要拿捏得特别准,半点都差错不得。”

  他在厨房里面说话,躲在厨房外面的两位女人都听呆了。

  她们都吃过牛肉,可是她们从来没想到炒一盘牛肉还有这么大的学问。

  这时候愁眉苦脸的人已经走出了厨房,后面立刻有两个人跟了出来。

  他刚走出门,一个人就赶紧送上了一条雪白的热手巾。

  等他用这条热手巾擦了把脸,另外一个人就马上送上了一杯热茶。

  这个厨子的气派实在不小。

  能够用这么样的一个厨子来替他做菜的人,那是什么样的气派?

  □□

  连一莲几乎已忘记刚才那三个比鬼还可怕的人了。

  她已经完全被这个气派奇大的厨子所吸引,更想看看这个厨子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她不怕厨子。

  厨子的手里就算有刀,也只不过是把切菜的刀,不是杀人的刀。

  穿红裙的姑娘悄悄道:“怎么样?”

  连一莲道:“我先过去,问问那厨子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跟着我。”

  穿红裙的姑娘道:“这次应该让我先过去。”

  连一莲道:“为什么?”

  穿红裙的姑娘道:“因为他是个男人,男人对女人总比较客气些。”

  连一莲笑道:“像你这么好看的女孩子去找他说话,你问他两句,他绝不会只说一句。”

  她当然不会说出自己也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子,能够骗过这个大姑娘,而且能让这个大姑娘对她这么倾倒,她简直得意极了。

  两个人一先一后从墙角后面走出来,穿红裙的姑娘远远就向那厨子嫣然一笑,道:“你好?”

  看见这么一个漂亮的姑娘自动过来跟他搭讪,这厨子居然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摇头道:“不好。”

  穿红裙的姑娘道:“为什么不好?”

  厨子叹口气道:“别人请客,又吃又喝,我却像龟孙一样,在这里替他们做菜,自己连一口都吃不到,这种日子,怎么会好?”

  穿红裙的姑娘立刻作出很同情的样子,道:“其实你自己可以先留一点下来,自己先享受。”

  厨子道:“不行。”

  穿红裙的姑娘道:“为什么不行?”

  厨子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道:“我吃不下,一嗅到油烟我就想吐。”

  一嗅到油烟就想吐的人,却偏偏要来做厨子,倒也是件怪事。

  穿红裙的姑娘又道:“今天是谁在请客?”

  厨子道:“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能请我来这里做菜?”

  连一莲忍不住问道:“他是谁?”

  厨子瞪了她一眼,冷冷道:“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你在这里是干什么的?”

  连一莲不敢开腔了。穿红裙的姑娘道:“今天他请的一定是位贵客,所以你才特地炒些家常菜给他吃。”

  这句话显然搔着了这厨子的痒处:“一点都不错,整鸭整鸡谁都会做,到处都可以吃得到,要做这种家常菜就得要有点学问了,绝不是时常能够吃得到的。”

  穿红裙的姑娘道:“有道理。”

  厨子叹了口气,道:“这么简单的道理,有些人却偏偏不懂!”

  穿红裙的姑娘道:“却不知今天你们请的那位贵客懂不懂?”

  厨子道:“他应该懂的,他好歹也算是个世家子弟,总不会一心只想要吃大鱼大肉。”

  穿红裙的姑娘道:“他是哪一家的少爷?”

  厨子道:“就是这一家的。”

  连一莲又沉不住气了,抢着问道:“是不是赵无忌?”

  厨子瞪了她一眼,冷冷道:“不是他!是谁?”

  连一莲总算放心了。赵无忌并没有躺在那里等死,却坐在这里等着吃肉。

  厨子道:“你们还有什么事想要问我的?”

  穿红裙的姑娘道:“没有了。”

  厨子道:“我倒有一件事想要问问你们。”

  穿红裙的姑娘道:“什么事?”

  厨子道:“今天晚上你们谁留下来陪我睡觉?”

  二

  这个愁眉苦脸的厨子,居然会问出这么样一句话来,实在让人大吃一惊。

  连一莲不但吃惊,而且气得脸都红了,怒道:“你在放什么屁?”

  厨子道:“难道你们连睡觉是什么都不懂?”

  穿红裙的姑娘拦住了连一莲,抢着道:“我懂,可是我不懂你为什么不要我们两个人一起陪你睡觉?”

  厨子道:“因为我年纪大了,一天晚上最多只能用一个。”

  穿红裙的姑娘问道:“随便哪一个都行?”

  厨子道:“不错,好看的小男孩,我也一样喜欢!”

  穿红裙的姑娘道:“另外一个呢?”

  厨子道:“另外一个我只好用来下酒了。”

  穿红裙的姑娘道:“你要用一个人下酒?”

  厨子道:“当然不能整个一个人,最多只能挑几块比较嫩的肉。”

  他一双眼睛不停地在她们身上几个最嫩的部分打转,脸上那种表情,就好像在看着两条已经被剥光了的小绵羊。连一莲简直快气疯了,不但气,而且想吐。

  穿红裙的姑娘居然还在问:“你准备怎么吃法?”

  厨子道:“当然是小炒,人肉一定要用快火小炒,否则肉就老了。”

  穿红裙的姑娘道:“想不到你对吃人肉这么有研究。”

  厨子道:“我拿手的一样菜就是小炒人肉,正好你们两个都有一身细皮白肉,正好都可以用来小炒。”

  他又叹了口气,道:“看来我今天真有点口福。”

  穿红裙的姑娘居然笑了笑,道:“你今天不但有口福,艳福也不浅。”

  厨子道:“看样子你非但一点都不怕我,而且好像还开心得很。”

  穿红裙的姑娘道:“我当然开心,江湖中人人都知道,妙手人厨的眼光,一向很高,我能够被妙手人厨看上,怎么会不开心。”

  厨子冷笑,道:“想不到你居然还有点眼力,居然认出了我。”

  穿红裙的姑娘笑得更甜,道:“我不但认出了你,而且还知道用什么法子才能要你的命!”

  厨子的脸色忽然变了,瞳孔突然收缩,厉声道:“你”

  只说出这一个字,他的瞳孔忽又扩散,咽喉上忽然冒出一蓬血丝,呼吸已停顿。

  连一莲也吃了一惊。

  她自己没有动手,这个穿红裙的姑娘好像也没有动手。

  她实在想不通这个人怎么会忽然死了的。

  穿红裙的姑娘已扭转头,用手掩着脸,道:“你去看看他是不是死了?”

  连一莲道:“你为什么自己不上去看看?”

  穿红裙的姑娘道:“我不能看见血,一看见血,我就会晕过去!”

  连一莲盯着她看了半天,忽然问道:“你杀人的时候为什么不会晕过去?”

  穿红裙的姑娘道:“因为血流出来的时候,我已经转过头来了。”

  她说得很自然,一点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好像根本就没有把杀人当作件很重要的事。

  连一莲却吃了一惊,道:“真是你杀了他的?”

  穿红裙的姑娘道:“如果不是你,就一定是我了。”

  连一莲看着她,还是看不出这个文文静静的大姑娘会杀人,杀的还是个江湖中有名的凶人。

  妙手人厨不但凶恶狠毒,而且又贼又滑,南七省的武林豪杰几次围捕他都没有伤到他的毫发,这位大姑娘却不动声色,随随便便就要了他的命。

  连一莲忍不住叹了口气,苦笑道:“你真行,我佩服你!”

  穿红裙的姑娘笑了笑,道:“若不是因为他的眼睛老盯着不该看的地方看,想杀他还不是太容易。”

  她接着又问道:“你看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连一莲道:“当然真的死了,从头到脚都死了。”

  穿红裙的姑娘道:“那我们还呆在这里干什么?”

  连一莲道:“你想到哪里去?”

  穿红裙的姑娘道:“去做我师哥的陪客去。”

  她接着又笑道:“如果我们的动作快一点,说不定,还可以赶得上去吃那盘蚝油牛肉。”

  连一莲道:“你还能吃得下?”

  穿红裙的姑娘道:“吃不下也要吃一点,妙手人厨做的菜,以前就不是时常能够吃得到的,以后更吃不到了。”

  三

  客厅里的窗子开着的,她们沿着墙角绕过来,刚好可以从一棵梧桐树下的窗户里看到赵无忌,也可以看到那盘蚝油牛肉。

  她们很想看看主人是谁,能够请妙手人厨替他做菜的人,总是值得看看的。

  主人却不在客厅里。

  因为客厅里只有三个人,除了赵无忌外,另外两个人都是站着的。

  主人当然不会站着来陪客人吃饭,站在客人旁边的,当然只不过是主人家的奴仆。

  一人背对着她们,很高,很瘦,穿着件雪白的长袍,头发已花白。

  一个把满头黑发梳成个高髻的妇人,正在为无忌斟酒。

  她的身材很苗条,风姿也很美,应该是个很好看的女人。

  只可惜她脸上偏偏蒙着块乌纱,让人看不见她的真面目。

  穿红裙的姑娘忽然悄悄的问道:“你看这个女人是谁?”

  连一莲道:“我看不到她的脸。”

  穿红裙的姑娘道:“你看看她的头发,再看看她的手。”

  这妇人的头发又长又黑又多,一双手纤秀柔美,却白得可怕。

  连一莲忽然想起来:“难道她就是那个半面罗刹?”

  穿红裙的姑娘道:“就是她。”

  连一莲苦笑道:“我们到处躲她,想不到现在反而送上她的门来了。”

  穿红裙的姑娘道:“这里的主人,实在很了不起,居然能够叫妙手人厨替他做菜,还能叫半面罗刹替他为客人倒酒。”

  连一莲道:“这里说不定就是那个有鬼的院子。”

  穿红裙的姑娘道:“一定是的。”

  连一莲道:“听说这里本来是你未来的师嫂卫风娘住的地方。”

  穿红裙的姑娘说:“我也听人这么说过。”

  连一莲冷笑道:“这位卫小姐的气派真不小。”

  这客厅的气派的确不小。

  只要是一个客厅里应该有的东西,这里都有,而且每样东西都是精挑细选的,每样东西的价值说出来都一定会让人吓一跳。

  客厅里不该有的东西,这里也有,珍奇的古董,精巧的摆设,名贵的字画这些东西的价值简直连说都没法子说出来。

  穿红裙的姑娘叹了口气,道:“如果这些东西是我师哥给她的,我师哥一定发过笔横财。”

  连一莲道:“如果这些东西不是你师哥送给她的,你师哥不气死才怪。”

  其实这地方已经变得和风娘住在这里的时候完全不同了。

  这些东西风娘连看都没有看过。

  唯一没有变的是,凤娘那间卧房,里面每样东西都没有被人动过。

  凤娘临走的时候,曾经在床上躺了一下,现在枕头上那个印子还在,其实,连她落在枕头上的那根头发也都还在原来的地方。

  连一莲道:“你是不是真的想吃那盘蚝油牛肉?”

  穿红裙的姑娘又叹了口气,道:“现在,我就算想不吃都不行了。”

  连一莲道:“为什么?”

  穿红裙的姑娘道:“你回头看看!”

  连一莲用不着回头去看,只看她脸上的表情,就知道那个没有脸的鬼影子和那个有两张脸的鬼影子已经在她们后面。

  她忽然大喊:“赵无忌,你筷下留情,留一点牛肉让我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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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3-19 16:41:27 | 只看该作者
第六章 如意大帝

  一

  无忌根本没有师妹。一直都猜不出谁会冒充他的师妹。

  现在他知道了。

  连一莲和他这个穿红裙的师妹进院子时,他笑了,笑得很愉快,好像自己能够有这么样一个师妹是非常愉快的事。

  她们就是从梧桐树下那个窗口掠过来的,连一莲在前,穿红裙的姑娘在后,两人的身子还没有落地,就有股劲风迎面卷来。

  一个人用嘶哑干裂的声音,轻叱道:“出”

  她们都没有出去。

  连一莲凌空翻身,整个人已像壁虎般贴在墙上。

  穿红裙的姑娘本来好像已被震出窗外,脚尖忽然在窗框上一勾,又轻飘飘地飞了进来。

  风声犹劲,一直背对着窗口的白衣人,宽大的衣袖仍在猎猎飞舞。

  穿红裙的姑娘娇笑道:“好厉害的气功。”

  连一莲道:“只可惜他练的不是大气功,是小气功。”

  穿红裙的姑娘道:“气功也有分大小的?”

  连一莲道:“如果他练的不是小气功,怎么会这么小气,多两个人吃饭,多摆两双筷子,也没什么了不起,如果他不是小气,为什么一定要把我们赶出去,”

  穿红裙的姑娘笑了,可是等到这个人回过头,她们就再也笑不出来。

  这个人脸上竟长着比头还大的肉瘤,几乎将面目全部挡住。

  他的人一动,这肉瘤便跟着动,看来又像是个很大的气泡。

  连一莲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就算用力逼着她,她也绝不敢跟这个人动手,如果一拳打在这个肉瘤上,她自己一定会先晕过去。

  她已经在叫:“你千万不能跟我们打架,我是你们这位贵客的好朋友。”

  穿红裙的姑娘道:“我是他的师妹,你更不能找上我。”

  无忌微笑道:“两个小孩子胡闹,丁先生就饶他们这一次吧。”

  这位了先生用一只从肉瘤旁边露出来的眼睛盯着她们,忽然道:“请坐。”

  □□

  连一莲坐下很久之后,心还在跳。

  她实在不敢去看这个吓人的瘤子,却又偏偏忍不住要偷偷地去看。

  这么大的肉瘤,的确不是时常能够看得到的。

  穿红裙的姑娘忽然说道:“我知道青城门下有位丁先生,他的混元一气功天下无双”

  这位丁先生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道:“我就是丁瘤子,我的混元一气功练得不好,所以,才会练出这么样的一个肉瘤来。”

  据说他这肉瘤真是练气功练出来的。

  这瘤子本来只是小小的一点,他气功越来越高,这瘤子就越来越大。

  现在他的气功虽然不是天下第一,这瘤子却绝对是天下第一了。

  丁瘤子又道:“我也不是青城门下,我是如意教的弟子,跟青城派已完全没有半点关系。”

  穿红裙的姑娘道:“如意教?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见过。”

  无忌道:“因为你根本就孤陋寡闻,你没有听见过的事太多。”

  穿红裙的姑娘其实绝不孤陋,也不寡闻,她知道的事远比别人多得多。

  可是师哥要教训师妹的时候,师妹就算不服气,也只有听着。

  连一莲不是他的师妹,所以她还是忍不住要问:“你的教主是谁?”

  丁瘤子道:“镇三山,辖五岳,上天入地鬼见愁,如意大帝。”

  连一莲几乎听呆了:“你说的就是你们的教主的名字?”

  丁瘤子道:“是的。”

  连一莲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

  这名字听来虽然威风,实在也有点滑稽。

  但是丁瘤子的口气却很严肃,而且充满了畏惧和尊敬。

  能够让丁瘤子,半面罗刹,妙手人厨这些人对他这么畏惧尊敬,这位如意大帝当然绝不会是个很滑稽的人。

  连一莲总算没有笑出来,只轻轻地说了句:“这名字好长。”

  穿红裙的姑娘道:“我想他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丁瘤子道:“他是的。”

  穿红裙的姑娘道:“我能不能够看见他?”

  丁瘤子道:“能。”

  穿红裙的姑娘叹了口气道:“我只希望他不要讨厌我,把我赶出去。”

  那个脸上蒙着黑纱,一直都没有开口的半面罗刹忽然道:“他不会讨厌你,他很喜欢你。”

  穿红裙的姑娘道:“真的?”

  半面罗刹道:“他说你很像一个人,尤其睡着的时候更像。”

  穿红裙的姑娘笑了,道:“他怎么会知道我睡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半面罗刹道:“昨天晚上你是不是连衣服都没有脱就睡着了?”

  穿红裙的姑娘点点头。半面罗刹道:“昨天晚上你一定是很累,可是又不想睡得太沉,所以你特地找了一根木柴做枕头,还用茶壶顶住了窗户,用凳子顶住了门。”

  穿红裙的姑娘道:“他他怎么会知道的?”

  半面罗刹笑了笑,道:“他亲眼看见的,怎么会不知道?”

  穿红裙的姑娘笑不出了。半面罗刹道:“你们虽然没有看见他,他却早就看见过你们。”

  连一莲笑道:“你也看见过我?”

  半面罗刹道:“你昨天晚上是不是一直都没有睡着?”

  连一莲点点头。半面罗刹道:“你是不是一直在哭?哭得很伤心?”

  连一莲身上的鸡皮疙瘩又冒了出来。如果你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得清清楚楚,你却连他的影子都没有看见,你也会害怕的。半面罗刹道:“他也听见你们说赵无忌公子今天一定会回来,所以今天一早就准备好要请赵公子来吃顿饭。”

  穿红裙的姑娘道:“现在客人是不是已经来齐了?”

  半面罗刹笑道:“该来的都已经来了,连不该来的都来了。”

  穿红裙的姑娘道:“主人呢?”

  半面罗刹道:“主人刚巧不在家。”

  穿红裙的姑娘道:“主人怎么会不在家?”

  半面罗刹道:“因为他刚巧有事要出去。”

  穿红裙的姑娘又笑了,道:“这倒真是巧得很,他明明知道有客人来,却刚巧要出去。”

  半面罗刹道:“因为有个人刚巧到了附近,他刚巧要去看看这个人。”

  她叹了口气,又道:“天下就有这么巧的事,你有什么法子?”

  穿红裙的姑娘道:“我一点法子都没有。”

  半面罗刹道:“所以你们只好坐在这里等。”

  连一莲又忍不住道:“想不到如意大帝要看一个人的时候,也要劳动自己的大驾。”

  半面罗刹道:“他知道那个人绝对不会来的,只好自己去了。”

  连一莲道:“那个人为什么自己不会来?”

  半面罗刹道:“因为那个人并不想看见他。”

  连一莲道:“他为什么不要你们去把那个人请到这里来?”

  半面罗刹道:“因为他知道我们一定请不动那个人的。”

  连一莲道:“连你们都请不动?”

  半面罗刹又叹了口气道:“能请得动他的人,南七北六十三省加起来只怕也没有几个。”

  连一莲咋舌道:“原来他的派头也不小。”

  半面罗刹道:“他的源头本来就大极了。”

  连一莲道:“像他派头那么大,南七北六十三省加起来没有几个。”

  半面罗刹道:“一点都不错。”

  连一莲道:“这位派头奇大的人究竟是谁?”

  半面罗刹道:“其实这人也没什么了不起,也只有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只不过比别人多练几天剑法而已。”

  连一莲道:“听你的口气,这人的剑法好像还不错。”

  半面罗刹道:“勉强还说得过去。”

  连一莲道:“他也算是个剑客?”

  半面罗刹笑了笑,道:“如果他还不能算是个剑客,能够算是剑客的人只怕就很少了。”

  连一莲道:“他是什么剑客?”

  半面罗刹道:“是个潇湘剑客。”

  连一莲道:“衡山的潇湘剑客?”

  半面罗刹道:“是的。”

  连一莲不说话了。

  她实在没法子再说什么,一个人如果为了要去看潇湘剑客而让别人久等,无论等多久别人都没有话说的。

  □□

  潇湘剑客这名字并不特别。

  江湖中每一代好像都有个学剑的人叫做“潇湘剑客”。

  这本来就是个很平凡的名字。

  可是有资格叫做“潇湘剑客”

  的人,却一定不是个很平凡的人。

  每一代的潇湘剑客剑法都极高,而且通常都很潇洒,很高雅,很风流,很洒脱,甚至还会有点骄傲。

  因为他们的确都有值得骄傲之处。

  尤其是这一代的潇湘剑客,人如玉树,剑如游龙,不但是衡山剑派数一数二的高手,还是江猢中有名的美男子。

  穿红裙的姑娘忽然叹了口气,道:“甚至我也早就想见他了。”

  忽然间,窗外有样东西飞了起来,一个人道:“你看吧!”

  □□

  一样东西“噗哧”落在地上,却是个用小牛皮做成的袋子。

  丁瘤子和半面罗刹都已恭恭敬敬地退到了一边,躬身肃立。

  “教主回来了。”

  二

  潇湘剑客虽然没有来,能够看到如意大帝,也一样是件非常令人兴奋的事。每个人都张大了眼睛在看。——这位镇三山,辖五岳,上天入地鬼见愁,如意大帝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们只看见了一个脸色苍白,身上穿着件雪白的袍子,看来显得有点瘦弱的小孩。

  连一莲忍不住问:“你们教主呢?”

  这小孩年纪虽小,派头也奇大,背负着双手,施施然走进来,根本不理她。

  无忌已霍然站起,吃惊地看着他,失声道:“是你?”

  这小孩道:“是我。”

  无忌叹了口气,道:“当然是你,我早就该想到的。”

  连一莲又忍不住问:“他是谁?难道他就是如意大帝?”

  无忌道:“是的。”

  □□

  这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居然就是如意教的教主如意大帝。

  连一莲又惊讶,又好笑。

  她没有笑出来,只因为除了她之外,谁都没有一点觉得好笑的意思。

  丁瘤子和半面罗刹连头都不敢抬起来,无忌的表情也很严肃。

  因为他知道这小孩非但一点都不可笑,甚至还真的有点可怕。

  半面罗刹,丁瘤子这些闻名江湖的凶人,会对一个小孩这么服贴,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无忌很了解这一点,也很了解这个小孩。也只有一个像他这样的孩子,才会替自己起这么一个名字——好长的名字。

  他本来的名字只有一个字:雷。

  他这个人的确也像是雷一样,谁也没法子捉模,谁也没法子控制。

  三

  那个用小牛皮做的袋子还在地上。

  小雷忽然问连一莲道:“你是不是很想看看潇湘剑客?”

  连一莲道:“是。”

  小雷道:“就在这里。”

  顺着他用手指着的地方看过去,只能看得见那皮袋子,看不见潇湘剑客。

  连一莲忽然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失声惊叫道:“难道潇湘剑客他

  他就在这皮袋子里?”

  小雷道:“你为什么不自己打开来看看?”

  连一莲伸出手,又缩回去。

  她不敢看。她已经想到那皮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她全身都在发冷。

  小雷道:“你是不是以为这袋子里装着的是个人头?”

  连一莲道:“难道不是”

  小雷忽然笑了,大笑道:“看来你的胆子虽然不大,疑心病却不小。”

  连一莲道:“这袋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

  小雷忽然转过头,去问那个穿红裙的姑娘:“她不敢看,你敢不敢?”

  穿红裙的姑娘没有开口,却走过去把那皮袋子从地上捡了起来。

  她的手好像也有点抖。

  小雷道:“看来,你最好还是不要看的好。”

  穿红裙的姑娘道:“我要看。”

  小雷道:“这里面说不定真有个人头,潇湘剑客的人头。”

  穿红裙的姑娘道:“我不怕。”

  她虽然说不怕,手却抖得更厉害了,拉了几次,才把扎着袋口的那一根皮绳拉开。袋子里就有几样东西掉了出来——半柄断剑,几件衣裳,和一双耳朵。

  人的耳朵,上面还带着血。

  □□

  连一莲总算松了一口气,这袋子里总算没有人头。

  这双人耳朵看起来也很可怕,至少总比一个血淋淋的人头好看得多。

  穿红裙的姑娘道:“这真是潇湘剑客的耳朵?”

  小雷道:“衣服也是他的。”

  穿红裙的姑娘道:“你把他的衣服拿来干什么?”

  小雷道:“因为我高兴。”

  穿红裙的姑娘道:“你高兴干什么就干什么?”

  小雷道:“你难道不知‘如意’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穿红裙的姑娘叹了口气,拿起那半柄断剑,道:“这也是他的剑?”

  小雷道:“这上面有几行字,你念出来给大家听听。”

  穿红裙的姑娘就念了出来:“衡山宝器,

  戒之在杀,

  剑在人在,

  剑亡人亡。”

  小雷说道:“你们大家是不是都听见了?”

  是的,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

  小雷说道:“你们大家有没有嗅股那臭气?”

  没有。

  穿红裙的姑娘道:“我说话又不是放屁,怎么会臭?”

  小雷道:“这些话却都是放屁,怎么会不臭?”

  穿红裙的姑娘道:“这些话都很有道理,怎么会是放屁?”

  小雷道:“他杀的人绝不比别人少,我折断了他的剑,剥光了他的衣服,割下了他的耳朵,他还不肯死。”

  他冷笑,又道:“这些话不是放屁是什么?”

  穿红裙的姑娘叹了口气,道:“好像的确是在放屁。”

  小雷道:“不但是在放屁,而且放的都是臭屁,他自己却偏偏嗅不到,所以我一气之下,就把他的耳朵割了下来。”

  穿红裙的姑娘道:“他的鼻子不灵,所以才嗅不到臭气,你应该割下他的鼻子才对。”

  小雷道:“他的鼻子既然不灵,我还割下来干什么?”

  穿红裙的姑娘笑了:“有道理。”

  小雷道:“我说的话当然有理,每一句都有道理。”

  他仰起头,傲然道:“因为我就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如意大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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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3-19 16:44:15 | 只看该作者
第七章 仙子与罗刹

  一

  现在连一莲终于又明白,丁瘤子他们这些人为什么会对这小孩这么害怕了。

  能够折断潇湘剑客的佩剑,剥光他的衣服,割下他的耳朵,已经是件很骇人的事,可是真正可怕的还不是这些地方。

  小雷忽然问她:“你是不是怕我?”

  连一莲没有回答,因为她不能否认,也不想承认。

  小雷道:“你为什么怕我?”

  连一莲也没有回答,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她忽然发现这也许就是他真正可怕的地方,别人虽然怕他,却不知道为什么要怕。

  小雷又去问那个穿红裙的姑娘:“你呢?你怕不怕我?”

  穿红裙的姑娘道:“我不怕。”

  小雷道:“别人都怕我,你为什么不怕我?”

  穿红裙的姑娘道:“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怕你。”

  小雷笑了。

  他看着她笑了半天,忽然问道:“你嫁给我好不好?”

  穿红裙的姑娘道:“好。”

  □□

  小雷忽然问出了这么样的一句话,大家已经吃了一惊。

  穿红裙的姑娘居然答应得这么痛快,大家更意外。

  连小雷自己都觉得有点意外:“你真愿意嫁给我?”

  穿红裙的姑娘道:“我当然愿意。”

  她忽然又叹了口气:“只可惜我知道你并不真的喜欢我。”

  小雷说道:“那我为什么还要你嫁给我?”

  穿红裙的姑娘道:“因为我很像另外一个人,你真正喜欢的是她,所以,如果我真的嫁给了你,以后你也一定会后悔的。”

  小雷道:“为什么?”

  穿红裙的姑娘道:“因为我毕竟不是她,以后你一定会发现我们有很多地方不一样,那时候你就会开始后悔了,如果你万一再碰上她,说不定就会一脚把我踢出去。”

  小雷想了想,道:“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穿红裙的姑娘嫣然道:“我虽然不是如意大帝,可是我说的话,多少也有点道理。”

  小雷道:“所以你还是不要嫁给我的好。”

  穿红裙的姑娘道:“不是我不想嫁给你,只不过你最好还是不要娶我,因为我不想害你。”

  小雷又想了想,忽然转过脸去问无忌:“你看不看得出她像谁?”

  无忌道:“我看不出。”

  小雷道:

  “你应该看得出的,她像凤娘,你的那位卫凤娘。”

  无忌道:“你喜欢凤娘?”

  小雷道:“你难道还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为什么要住在这里?”

  他当然是为了凤娘。

  因为这地方是凤娘以前住过的,这地方每样东西上面都有凤娘的影子。

  现在无忌终于明白了。

  他只能苦笑。

  小雷那本来应该很孩子气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种成人的悲伤,黯然道:

  “可惜,现在她已经不是你的了,也不是我的了。”

  他的悲伤忽然又转变为愤恨:“因为,那个活死人已经把她从我们这里抢了过去。”

  他说的这个活死人当然就是地藏,那天给地藏带去的人果然就是凤娘。

  无忌无疑也已被刺痛,一种深入心脏,深入骨髓的刺痛。

  也许就因为这种痛苦太深,所以表面上反而一点都看不出。

  小雷瞪着他,忽然大声道:“你看起来为什么一点都不难受?”

  无忌没有开口,那穿红裙的姑娘却叹了口气,道:“能够看得出的难受,也许就不是真的难受了。”

  小雷道:“有道理,你说的话好像真的都有点道理。”

  穿红裙的姑娘嫣然一笑,刚想找双筷子来吃口蚝油牛肉,小雷忽然叫起来,道:“不像了,你一笑起来就不像了,幸好我没有娶你,你也没有嫁给我。”

  这时候远处已响起了更鼓声,“笃,笃”

  两响,敲的是两更。

  算起来现在正好,差不多是二更。

  二更天的时候,听到敲二更的点子,本来是理所当然的事。

  小雷的脸色却变了,道:“想不到这死瞎子居然能找到这里来。”

  只有赵无忌知道他说的这个死瞎子是谁。

  敲更的声音来自远处,可是听到耳朵里,敲更的人却仿佛就在耳边。

  除了夺命更夫柳三更之外,世上还有哪个更夫手上有这么深的功力。

  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如意大帝,虽然不怕柳三更,对那活死人还是有点害怕的。

  静夜中,只听见一声声竹杖点地的声音,自远而近,越来越响。

  穿着青色的裤,担着竹更小锣的柳三更,终于慢慢地从黑暗中出现。

  小雷没有动,大家也没有动,小雷闭着嘴,大家也都闭着嘴。

  无忌明白小雷的意思。

  江湖中有很多人都不信这个夺命更夫真的瞎了,有时他能看见的确实比不瞎的人都多。

  小雷却知道他的瞎一点都不假。

  一个瞎子的感觉和耳力无论多么敏锐,只要大家都不出声,他就绝不会知道有些什么人在这里。

  大家静静地看着他穿过院子走进来,蜡黄的脸上茫然全无表情,就好像走入了一间连一个人都没有的空屋子。

  屋子里有这么多人的眼睛在盯着他,他却连一点反应都没有,用白色的竹杖点着地,慢慢地走到桌子前面,深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想不到这里居然有酒有菜,别人既然不吃了,正好让我享受。”

  他摸索着,找了张椅子坐下,把手里的竹杖倚在桌边,居然又在桌上摸到了一双筷子,挟了块蚝油牛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又喃喃自语道:“这牛肉炒得真不错,只可惜已经凉了。”

  他自斟自饮,喃喃道自语,就好像一个人在唱独脚戏,却不知道自己每吃一口菜,都有一屋子的人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连一莲看得几乎连眼泪都要掉了下来。

  这种情况在别人看来也许会觉是很滑稽,可是,在她看来,却是世上最悲惨的事。

  她几乎忍不住要告诉这个可怜的瞎子,这屋子里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柳三更忽然放下筷子,长长叹了口气,道:“只可惜小雷不在这里,这样的火爆腰花和这样的蚝油牛肉正好都是他最爱吃的家常菜,他若在这里,我一定全都留给他吃。”

  这几句话也说得正和这两样家常菜一样,虽然平淡无奇,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连一莲几乎又忍不住要告诉他,小雷就坐在他的身旁,他只要伸长手就可以摸到。

  想不到小雷居然也被感动了,忽然道:“你用不着留给我,你自己吃吧,我知道这两样菜你也喜欢吃的。”

  柳三更蜡黄的脸上立刻发出了光,道:“原来你也在这里。”

  小雷道:“我早就在这里了,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可是你对我这么好,我怎能忍心再瞒住你。”

  柳三更道:”

  自从你走了之后,不但我天天想你,你师父也在想你。”

  小雷道:“他也会想我?”

  柳三更道:“他外表看来虽然冷冷冰冰,可是他想你比我想得更厉害。”

  小雷叹了口气,道:“我本来还以为他只不过想利用我,替他去打败萧东楼教出来的那个徒弟,替他争口气。”

  柳三更道:“你错了,只要你肯回去,他就已经比什么都高兴。”

  小雷道:“可是我还不想回去。”

  柳三更道:“为什么?”

  小雷道:“我还是个小孩子,总不能像他那样天天躺在棺材里,外面又这么好玩。”

  柳三更道:“等你的剑法学好了,再出来玩也不迟。”

  小雷道:“难道,你不能留下来陪我多玩几天,我天天都可以叫人炒牛肉给你吃。”

  柳三更道:“好,我陪你。”

  小雷实在想不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

  柳三更也很高兴,道:“你先过来,让我摸摸你的脸,这几个月来,你是胖了?还是瘦了?”

  小雷立刻走过来,笑着道:“我胖了好多,我找到个好厨子。”

  在这瞎子面前,他已不再是那个了不起的如意大帝了。

  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两个人真情流露,连一莲几乎又被感动得要掉下眼泪来。

  就在她的热泪已开始在眼眶里打滚,柳三更的手忽然一翻,已扣住了小雷的脉门。

  连一莲吃了一惊,小雷当然更吃惊,失声道:“你干什么?”

  柳三更冷冷道:“你在外面已经玩够了,还不如现在就跟我回去吧。”

  小雷道:“你刚才全是骗我的?”

  柳三更道:“就算我骗你,也是为你好。”

  小雷道:“你早就知道我在这里,所以故意说那些话给我听,让我感动,你才好把我抓回去。”

  柳三更不想否认,也不必再否认,忽然道:“赵无忌,你也跟我回去吧,凤娘一直还在等着你。”

  连一莲又吃一惊。

  原来这瞎子不但早就知道小雷在这里,也知道无忌在这里。

  她本来也是个花样奇多的人。

  可是现在她忽然发现自己玩的那些花样,跟这瞎子一比,简直就像小孩子玩的把戏。

  无忌居然还沉得住气,道:“你为什么要我也跟你回去。”

  柳三更道:“你的剑法还没有学好,在外面是会吃亏的。”

  无忌道:“你要我回去,也是为了我好?”

  柳三更道:“当然是的。”

  小雷本来已吓呆了,忽然又笑了笑,道:“只可惜他就算想跟你回去,也不能了。”

  柳三更道:“为什么?”

  小雷道:“因为你们两个人都已经没法子活着走出这和风山庄。”

  他又笑了笑,道:“你死得可能比他还快,因为你的酒比他喝得还多。”

  柳三更冷笑道:“难道这壶酒里有什么花样?”

  小雷道:“你知道这壶酒早已摆在桌上,当然想不到酒壶会有什么花样,却不知我这壶不是自己喝的,是早就准备好给赵无忌喝的。”

  柳三更道:“你为什么要害他?”

  小雷道:“不管怎么样。,他总是凤娘的老公,我不害他,害谁?”

  柳三更脸色已经有点变了,用另外一只手抓起酒壶嗅了嗅,忽又冷笑,道:“这壶酒里若是有毒,我柳三更不但瞎了眼,连鼻子都应该割下来。”

  小雷道:“夺命更夫纵横江湖数十年,要骗过你当然不大容易。”

  柳三更冷笑道:“的确不太容易。”

  小雷道:“你知道的事情当然也不会少。”

  柳三更道:“的确不少。”

  小雷道:“那么你一定知道,江湖中有七位女侠,号称七仙女,都是江湖中有名的美人!”

  他忽然改变了话题,提起跟这件事完全没有关系的七仙女来,别人虽然觉得奇怪,柳三更却不在乎。

  如果你已经扣住了一个人的命脉,知道他已经无法逃脱你的掌握,那么不管他说什么,你也会不在乎的。

  柳三更道:“我不但知道她们,而且还认得几个。”小雷道:“那七位仙女之中,是不是有一位也姓柳?”

  柳三更道:“不错。”

  小雷道:“你也认得她?”

  柳三更居然叹了口气,道:“落露仙子人如其名,真的是艳光四射,而且温柔娴静,那样的女人,现在已不多。”

  小雷道:“现在她的人呢?”

  柳三更道:“夕阳虽好,只可惜已近黄昏。”

  小雷道:“难道她已经死了?”

  柳三更叹道:“她实在死得太早。”

  小雷道:“现在你虽看不见她的人,一定还可以听得出她的声音。”

  柳三更道,“余音绕梁,岂止三日,她的音容美貌,无论是谁都很难忘怀得了的。”

  小雷也叹了口气,道:“只可惜她死得太早。”

  柳三更道:“实在可惜。”

  小雷忽然笑了笑,道:“柳落露,你究竟死了没有?”

  半面罗刹道:“没有。”

  二

  他忽然去问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死了没有?”已经让人觉得很奇怪。想不到居然真的有人回他“没有”,更想不到这个人竟然是半面罗刹。最令人想不到的是,柳三更听见她的声音,脸色立刻大变。难道这个凶狠毒辣的半面罗刹,就是那个温柔娴静的落露仙子?小雷又问道:“你就是落露仙子?”

  半面罗刹道:“我就是。”

  小雷道:“你还没有死?”

  半面罗刹道:“我知道人人都以为我已经死了,可惜我还没有死。”

  她的声音中充满悲伤,竟好像真的认为自己还没有死是件很可惜的事。

  小雷道:“你本来明明是个仙子,为什么会变成了罗刹?”

  罗刹是一种极凶、极恶、极丑的鬼。

  半面罗刹道:“自从我的脸被毁了之后,我就变成了罗刹。”

  连一莲看过她的脸,现在她的脸确实已不再像是个仙子。

  小雷道:“你的脸是被谁毁了的?”

  半面罗刹道:“公孙兰。”

  小雷道:“公孙兰是什么人?”

  半面罗刹道:“就是扬州大侠公孙刚正的独生女儿。”

  小雷道:“他们是不是江南四大武林世家之一,公孙世家中的人?”

  半面罗刹道:“正是。”

  小雷道:“公孙兰为什么要毁了你的脸?”

  半面罗刹道:“因为她爱上了林朝英。”

  小雷道:“哪个林朝英?”

  半面罗刹道:“就是那个说话像放屁一样的潇湘剑客林朝英。”

  小雷道:“他是你的什么人?”

  半面罗刹道:“是我的丈夫。”

  小雷道:“那个公孙兰怎么会认识他的?”

  半面罗刹道:“那时候她经常到我家里去。”

  小雷道:“你们本来没有仇恨?”

  半面罗刹道:“绝没有。”

  小雷道:“她本来是你的什么人?”

  半面罗刹道:“是我结拜的姐妹。”

  □□

  她的声音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的,说到这里,才有点改变。

  可惜她脸上蒙着乌纱不但颜色深暗,而且很厚,让人根本看不出她脸上的表情。

  小雷道:“你跟她的交情怎么样?”

  半面罗刹道:“我本来一直拿她当作我的妹妹,什么事我都让着她。”

  小雷道:“可是你不能把丈夫也让给她了?”

  半面罗刹道:“我本来一点都不知道,有一年的中秋节,她请我们到她家里去过节,我们去了,她拼命劝我喝酒,我就喝。”

  她的声音忽然嘶哑,过了很久,才能接着说下去:“想不到她居然乘我喝醉了的时候,跟我的丈夫上了床。”

  小雷道:“你既然喝醉了,怎么会知道的?”

  半面罗刹道:“因为他们的胆子也太大了些,就在我隔壁的屋子里做那种事,想不到我半夜忽然惊醒。”

  小雷道:“你听见了他们的声音?”

  半面罗刹道:“我没有,可是我好像被鬼迷住了一样,忽然想到那间屋子里去看看。”

  小雷道:“女人遇到这种事的时候,都会变得有点怪的。”

  半面罗刹道:“我看见他们时,真是气疯了,公孙兰吓得跑了出去,我就在后面追,那时候我真是想把她活活扼死。”

  小雷道:“后来呢?”

  半面罗刹道:“后来我变成了这样子。”

  小雷道:“为什么?”

  半面罗刹道:“因为那是她的家,她的父母兄弟看见我要杀她,就一起把我制住,关进她家的烧砖窑里,想把我活活烧死。”

  小雷道:“林朝英难道也没有挺身救你?”

  半面罗刹道:“那时候他早已跑了,连人影都看不见了。”

  □□

  对一个女人来说,这实在是种很悲惨的遭遇,这件事本身也很曲折,实在可以算是个凄厉哀伤,动人心弦的大悲剧。

  可是大家却仍然想不通小雷为什么要引半面罗刹说起这件事。

  这件事和刚才发生的事好像连一点关系都没有,只不过使大家的想法有了一点改变而已——那位潇湘剑客,实在有点该死。

  小雷道:“自从那次事发生之后,江湖中人就认为你已经死了。”

  半面罗刹道:“因为他们想不到我居然没有死,公孙世家还替我出面,办了个很风光的丧事。”

  小雷道:“为什么你还没有死?”

  半面罗刹道:“那是天无绝人之路,也是我命不该绝,他们做梦也想不到,那天晚上恰巧有人想去偷他们砖头。”

  小雷道:“是那些偷砖贼把你救出来的?”

  半面罗刹道:“可是我不但半边脸被烧毁了,整个人都已被烧得不成样子!”

  小雷道:“所以你宁愿让别人认为你已经死了,因为你不愿让人看见你已经变成这个样子。”

  半面罗刹道:“我不但样子变了,连心里的想法都变了!”

  小雷道:“所以一年之后,江湖中就忽然出现了一个半面罗刹。”

  半面罗刹道:“因为,那时候我才知道,做人一定要心狠手辣,才不会吃亏上当。”

  小雷道:“听说你后来把公孙兰一家四十口都绑了起来,先削掉他们半边脸,再把他们送到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去活活等死。”

  半面罗刹道:“我在那砖窑里,已经尝过了等死的滋味,我一定要让他们也尝尝,他们那一家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小雷道:“公孙刚正虽然并不刚正,却是八卦门第一把好手,他们一家人的武功都不弱,你怎能把他们一家人都绑起来的?”

  这件事连一莲已经听那穿红裙的姑娘说过,那时她也在奇怪,半面罗刹一个人,怎么能把公孙世家的几十口人全都绑起来,任她宰割。

  半面罗刹道:“他们家喝的是井水,后院里的一口井是那附近有名的甜水井,用来泡茶特别好喝。”

  她阴森森地一笑,又道:“他们是世家,连仆人都很讲究喝茶。”

  小雷道:“你在那口井下了药?”

  半面罗刹道:“只下了一点点。”

  小雷道:“你下的是什么药?”

  半面罗刹道:“那种药叫君子散。”

  小雷道:“那是种什么药?”

  半面罗刹道:“是种毒药,少则可以令人昏迷无力,多则令人送命!”

  小雷道:“那种毒药为什么叫做君子散。”

  半面罗刹道:“因为那种药就像是君子一样,温良平和,害了人之后,人家还一点都不知道。”

  小雷大笑,道:“好名字!”

  他微笑接道:“看来各位以后对君子还是小心提防一点的好。”

  半面罗刹身世孤苦,遭遇悲惨,难免愤世嫉俗,他小小年纪,居然也这么偏激,所以做出来的事总是会让人吓一跳。

  小雷又问道:“刚才你是不是也在那壶酒里下了点药?”

  半面罗刹道:“下了一点。”

  小雷道:“你下的是什么药?”

  半面罗刹道:“君子散。”

  最后这句话,才是“画龙点睛”,最后的神来之笔。现在大家才明白,小雷为什么会忽然问起这件事了。

  公孙刚正一家人武功都不弱,如果不是因为中了这种君子散的毒,绝不会一个个全部被半面罗刹绑了起来,全无反抗之力。

  这种君子散当然是种无色无味,厉害之极的毒药。否则公孙刚正一家人中也有不少老江湖,怎会连一个人都没有发觉。

  无忌脸色苍白,忽然用两只手捧住腹道:“不对。”

  柳三更脸色也变了,失声道:“什么不对?”

  无忌道:“那壶酒”

  柳三更道:“难道”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小雷已挥脱了他的掌握,顺手点了他五六处穴道。

  穿红裙的姑娘叹了口气,道:“好厉害的人,好厉害的君子散。”

  小雷大笑,道:“你也佩服我!”

  穿红裙的姑娘道:“我实在是佩服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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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连一莲的秘密

  一

  无忌坐在那里,两眼发直,好像已经动都不能动了。连一莲跳起来,冲过去,道:“那壶酒里真的有毒?”

  无忌道:“假的。”

  连一莲怔了怔,道:“那壶酒里没有毒?”

  无忌道:“没有。”

  连一莲道:“既然没有毒,为什么不对?”

  无忌道:“就因为没有毒,所以才不对。”

  他叹了口气又道:“他们硬说酒里有毒,说得活灵活现,酒里却偏偏连一点毒都没有,这当然不对!”

  小雷大笑,道:“若不是我说得活灵活现,柳三更这老狐狸,又怎么会中我的计?”

  连一莲居然还不懂,又问无忌:“酒里既然没有毒,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无忌道:“我变成了什么样子。”连一莲道:“好像中了毒的样子。”

  无忌笑了笑,说道:“好像中了毒,并不是真的中了毒,这其中的分别是很大的。”

  小雷道:“若不是他帮着我来做这出戏,我要得手只怕还没有这么容易。”

  连一莲道:“你怎么知道他会帮你做这出戏?”

  小雷道:“因为我知道他也不想让柳三更把他带回去。”

  连一莲又问无忌:“你怎么知道他是骗人的?”

  无忌道:“柳三更若是真的中了毒,他根本就不必说出来了。”

  连一莲道:“他至少应该等到柳三更倒下之后再说。”

  无忌笑着说道:“你总算变得聪明了些。”

  连一莲闭上了嘴。

  她刚才又发觉自己玩的那些花样,跟这些人比起来简直好像孩子玩的把戏。

  现在她才知道错了。

  那并非“好像”孩子玩的把戏,那根本就“是”孩子玩的把戏。

  ——这其中的分别是很大的。

  □□

  半面罗刹又在斟酒,每人都斟了一杯。

  连一莲又忍不住问她:“公孙刚正家的后院里真有口甜水井?”

  半面罗刹道:“真的。”

  连一莲道:“你真的在那口井里下了毒?”

  半面罗刹道:“真的。”

  连一莲说道:“可是你没有在酒里下毒?”

  半面罗刹看着她,眼睛在乌纱后闪闪发光,忽然笑道:“你是个好孩子,我也喜欢你,所以我要告诉你,有两件事你一定要记住。”

  连一莲道:“我听。”

  半面罗刹道:“如果你想骗人,就一定要记住,你骗人的时候绝不能完全说谎,你一定要先说十句真话,让每个人都相信你说的是真话之后,再说一句谎话,别人才会相信!”

  连一莲道:“有道理。”

  半面罗刹道:“如果你不想被人骗,就一定要记住,井里有没有毒和酒里有没有毒,那完全是两回事。”

  连一莲叹道:“那的确是两回事。”

  半面罗刹道:“这道理明明很简单,却偏偏很少有人明白。”

  连一莲道:“如果每个人都明白这道理,还有谁会上当?”

  半面罗刹微笑道:“就因为很少有人明白这道理,所以这世止天天都有人在骗人。”

  连一莲道:“一点都不错。”

  穿红裙的姑娘也叹了口气,道:“完全正确。”

  □□

  小雷举杯,无忌也举杯。

  小雷看着他,忽然道:“你好像不太容易会上当?”

  无忌笑了笑,道:“如果常常上别人的当,就不好玩了。”

  小雷道:“你好像已变得不太喜欢说话。”

  无忌道:“不该说的话,还是不要说的好,因为”

  小雷道:“因为话说得太多,也不好玩了。”

  无忌微笑道:“完全正确。”小雷道:吻是个聪明人,我”吓是又怯,如果你跟我走,我一定让你做我的副教主。”无忌不回答,反问道:“你要走?”

  小雷也不回答,也反问道:“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瞎子,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怎么会找得到我?”

  无忌道:“因为有人告诉他的。”

  小雷道:“所以除了他之外,一定还有别人知道我在这里。”

  无忌道:“一定有。”

  小雷道:“我却不想再让别人找到我。”

  无忌道:“你不想。”

  小雷道:“我是不是应该赶快走?”

  无忌道:“越快越好。”

  小雷道:“你跟不跟我走?”

  无忌道:“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跟我走!”

  小雷道:“不会。”

  无忌道:“为什么?”

  小雷道:“因为我要做就做教主,做副教主就不好玩了。”

  无忌道:“不好玩的事,只有哪种人才会去做?”

  小雷道:“只有笨蛋才会去做。”

  无忌道:“我是不是笨蛋?”

  小雷道:“你不是。”

  他慢慢地接着道:“我找别人做我的副教主,如果他不肯,他当然也不能算是个笨蛋,最多也只不过能够算是个死人而已。”

  无忌道:“为什么?”

  小雷道:“因为就算他那时候不是死人,也很快就会变成个死人的。

  无忌道:“幸好我不是别人。”

  小雷又盯着他看了半天,叹了口气,道:“幸好你不是。”

  二

  有种人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如果他要来,谁也不知道他来的时候,他如已经来了,谁也挡不住他。

  如果他要走,也没有人能留住他。

  小雷就是这种人。

  所以他走了,带着那个就算没有被点住穴道,也被气得半死的柳三更走了。

  他问过无忌:“你要不要我把他留给你?”

  无忌不笨,所以他不要。

  这个人就像是个烫手的热山芋,而且是天下最烫手的一个。

  无忌道:“如果你一定要把他留下来,我说不定会杀了他的。”

  小雷道:“你不想杀他?”

  无忌道:“我不能杀他。”

  小雷道:“为什么?”

  无忌道:“因为我知道他也绝不会杀我的。”

  小雷道:“就因为你知道他绝不会杀你,所以你那天才会找他去算那笔账?”

  那天就是去年的三月二十八,那笔账就是那天他准备要还给柳三更的那笔债。

  小雷知道这件事:“那天本来是个黄道吉日,也是你大喜的日子,你居然把他找去,只因为你明知像他这种人绝不会在那种日子里把你杀了来还债的。”

  无忌道:“我好像有点知道。”

  小雷道:“看来,你好像真的一点都不笨。”

  穿红裙的姑娘忽然又叹了口气道:“如果他有一点笨,他就活不到现在了。”

  三

  小雷终于走了。没有人问起过妙手人厨,这些人彼此之间根本漠不关心。

  小雷真的有法子控制住他们?还是他们对小雷有什么企图?

  不管怎么样,小雷都一定可以照顾自己的。

  所以无忌并没有提醒他,只希望他不要太“如意”,一个人如果每件事都要很如意,以后就难免会变得不如意了。

  连一莲好像很怕无忌盘问她,不等无忌开口,她就抢着说:

  “我知道你们师兄妹一定有很多后要说,我可不能陪你们,现在就算天塌下来,我也得先去睡一觉再说。”

  所以现在屋子里已经剩下他们师兄妹两个人。

  穿红裙的姑娘勉强笑了笑,道:“你一定想不到忽然有个师妹来找你,你好像根本就没有师妹。”

  无忌道:“我没有。”

  穿红裙的姑娘道:“你当然更不会想到这个师妹是我。”

  无忌道:“我的确想不到。”

  他看着她,微笑道:“你实在比真的女人还像女人。”

  这个穿红裙的姑娘难道不是女人?

  她垂下头,道:“我这么做,实在是不得已。”

  无忌道:“你是不是有了麻烦?”

  穿红裙的姑娘叹了口气,道:“我的麻烦简直大得要命。”

  无忌道:“什么麻烦?”

  穿红裙的姑娘道:“有几个极厉害的对头找上了我,我已经被他们逼得无路可走,所以只有来找你。”

  无忌道:“他们是什么人?”

  穿红裙的姑娘道:“我并不想要你帮我去对付他们。”

  无忌道:“为什么?”

  穿红裙的姑娘道:“因为他们都是很不容易对付的人,我绝不能要你为我去冒险。我也知道,你自己一定还有别的事要做。”

  无忌并不否认。

  穿红裙的姑娘道:“所以我只不过希望你能够让我暂时在这里躲一躲,我相信他们绝不会找到这里来。”

  她叹了口气,又道:“我本来不想给你添麻烦的,如果你有困难,我随时都可以走。”

  无忌道:“我们是不是朋友?”

  穿红裙的姑娘道:“我希望是的。”

  无忌道:“一个人有困难的时候,不来找朋友找谁?”

  穿红裙的姑娘看着他,目光中充满感激。

  可是无忌一转过身,她的眼光就变了,变得阴沉而恶毒。

  她到这里来,当然不是真的为了要避仇,她是来杀人的。

  她要杀的人,就是赵无忌。

  现在她没有出手,只不过因为她没有把握能对付赵无忌。

  她在等机会。

  因为“她”就是无忌新交的“朋友”李玉堂,也就是唐玉!

  无忌一定连做梦都不会想到这位朋友就是唐玉。

  他转过身,看看厅外的梧桐,沉思了很久,忽然道:“你不能留在这里。”

  唐玉一惊,脱口问道:“为什么?”

  无忌道:“因为我明天一早要出门去,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放心。”

  唐玉道:“那么我”

  无忌道:“你可以跟我一起走,就当做我的家属,我叫人去替你准备一辆大车,我相信,谁也不会到我的车子里去找人的。”

  唐玉道:“你准备到哪里去?”

  无忌道:“到川中去。”

  他微笑,又道:“那些人在两河找你,你却已到了川中,那岂非妙得很?”

  唐玉也笑了:“那真是妙极了。”

  他真是觉得妙极了。

  在路上他的机会当然更多,一到了川中,更是羊入虎口。

  连他自己都想不到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得来竟完全不费工夫。

  他忍不住问道:“我们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无忌道:“明天一早就走。”

  唐玉道:“那位连公子是不是也一起去?”

  无忌道:“她不会去的。”

  唐玉道:“为什么?”

  无忌道:“因为,她害怕我打破她的头。”

  □□

  无忌也显得很愉快。

  他本来就喜欢帮朋友的忙,何况此去川中,千里迢迢,能够有这么样一个朋友结伴同行,更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他一直把这朋友送回客房才走。

  看着他走出去,唐玉几乎忍不住要大笑出来——这次赵无忌真是死定了。

  四

  夜更深,人更静。

  如果在从前,只要无忌一回来,就一定会把每个人都吵醒,陪他聊天,陪他喝酒。

  他一向喜欢热闹。可是现在他已变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变了。

  他虽然不是个愁眉苦脸,悲愤欲绝,让别人看见都会伤心得难受的孝子,但是,他也不再是以前的那个风流洒脱,有什么就说什么的赵无忌了。

  现在他已学会把话藏在心里,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因为他既不想再上当,也不想死。

  □□

  庭园寂寂。

  黑暗的庭园,居然还有个窗户里仿佛有灯光在闪动。

  微弱的灯光,有时明,有时灭。

  那里正是赵简赵二爷的书房,自从赵二爷去世后,那地方一直都是空着的,很少有人去,三更半夜时,更不会有人。

  如果没有人,怎么会有灯火闪动?

  无忌却好像不觉得奇怪,能够让他惊奇的事,好像已不多。

  □□

  书房里果然有人,这个人居然是连一莲。

  她好像在找东西,房里每个书柜,每个抽屉,都被她翻得乱七八糟。

  无忌悄悄地进来,在她身边看着她,忽然道:“你在做什么?找到了没有?”

  连一莲吃惊地回过头,吓呆了。

  无忌道:“如果你没有找到,我可以帮你找,这地方我比你熟。”

  连一莲慢慢地站起来,拍了拍衣裳,居然笑了笑,道:“你猜我在找什么?”

  无忌道:“我猜不出。”

  连一莲道:“我当然是在找珍珠财宝,难道你还看不出我是个独行大盗?”

  无忌道:“如果你是个独行大盗,那么你非饿死不可。”

  连一莲道:“哦?”

  无忌道:“如果你万一没有饿死,也一定会被人抓住剥光衣服吊起来,活活被打死。”

  他冷笑又道:“因为你不但招子不亮,而且笨手笨脚,你在这里偷东西,一里外的人都可以听得到。”

  连一莲道:“你现在是不是想把我把我吊起来?”

  “剥光衣服”这四个字,她非但说不出,连想都不敢想。

  无忌道:“我只不过想问你几句话而已,可是我问一句,你就得说一句,如果你不说,我就要”

  连一莲道:“你就要怎么样?”

  无忌道:“你最怕我怎么样?我就会那样。”

  连一莲的脸已经红了,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得好快。

  无忌道:“我知道你不姓连,也不叫连一莲。”

  他沉下脸,冷笑着又道:“你最好赶快说出来,你究竟姓什么?叫什么?

  到这里来想于什么?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要来缠住我?”

  连一莲垂下头,眼珠子偷偷地打转,忽然叹了口气,道:“你难道真的一点都看不出?”

  无忌道:“我看不出。”

  连一莲道:“如果一个女孩子不喜欢你,会不会来找你!”

  无忌道:“不会。”

  连一莲头垂得更低,作出一副羞人答答的样子,轻轻他说道:“那么你现在总该明白我为什么要来找你了。”

  无忌道:“我还是不明白。”

  连一莲几乎要跳了起来,大声道:“难道你是个猪?”

  无忌说道:“就算我是猪!也不是死猪。”

  连一莲忽然笑了。

  就在她开始笑的时候,她的人己跃起,手已挥出,发出了她的暗器。

  经常在江湖中走动的人,身上差不多都带着暗器,只可惜她的暗器既不毒辣,手法也不太巧妙,比起唐家的独门暗器来,实在差得远了。

  如果她笑得很甜,很迷人,让别人想不到她会突然出手,这一着也很厉害。

  只可惜她笑得偏偏又不太自然。

  她自己也知道用这法子来对付赵无忌,成功的希望并不大。

  只可惜她偏偏又没有别的法子。

  想不到这个法子居然很有效,赵无忌居然没有追出来。

  凉风扑面,夜色阴寒,一幢幢高大的屋脊都已被她抛在身后。

  她心里忽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竟仿佛希望无忌能够追上来。

  因为她知道,只要一离开这里,以后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也永远不会再看到那个脸上带着条笑靥般刀疤的年轻人。

  也许她根本就不该到这里来,他们根本就不该相见。但是她已经来了,她的心上已留下了个永远无法忘怀的影子。

  她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

  ——如果他追了上来,把我抓了回去,我会不会把我的秘密告诉他?

  ——如果他知道了我的秘密,会怎么样对我?

  她没有想下去,她连想都不敢想。

  现在,她就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了,到了那里之后,他们就更不会有再见的机会。

  ——不见也好,见了反而烦恼。她轻轻叹了口气,打起精神,迎着扑面的凉风,掠出了和风山庄。她决心不再回头看一眼,决心将这些烦恼全都抛开。可是她偏偏又觉得心里忽然有了种说不出的悲伤和寂寞。因为她永远不能向人倾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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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3-19 16:47:06 | 只看该作者
第九章 与虎同行

  一

  暗器已被击落在地上,是几枚打造得很精巧的棱子镖,黑暗中闪闪的发着银光。这种暗器不但轻巧,而且好看,有时候甚至可以插在头上当首饰。

  有很多女孩子都喜欢找人去打造一点这样子的暗器带在身上,她们也并不是真的想用它伤人,只不过觉得很好玩而已。

  这种又好看、又好玩的暗器,当然挡不住赵无忌这种人的。

  他没有去追她,只因为他根本就不想去追。

  ——就算追上了又如何,难道真的能把她剥光衣服吊起来,严刑拷问。

  不管她究竟是什么来历,不管她有什么秘密,她对无忌绝没有恶意。

  这一点无忌当然看得出。

  所以他非但不想去追,连她的秘密也不想知道了。

  ——像她那么样一个女孩子,反正也不会有什么了不起的秘密。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错了,错得很可怕。

  □□

  书房里乱得简直就像是个刚有一群黄鼠狼经过的鸡窝一样。

  无忌没有点灯。

  他不想在这么乱的地方找火种,只希望能在这里静静的坐一下,把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静静的想一想,因为以后恐怕就不会有这种机会了。

  他想到了他的父亲,想到了那个悲惨可怕的“黄道吉日”,想到了凤娘,想到了司空晓风,也想到了唐玉和上官刃。

  他总觉得在这些事里还有一个结没有解开。

  如果他一日解不开,这个结迟早总会把他的脖子套住,把他活活地吊死。

  不幸的是,虽然他知道有这么样一个结,却一直都找不出这个结在哪里?

  他忍不住轻轻叹息,院子里也有人在轻轻叹息。

  叹息声虽然很轻,可是在夜深入静的时候忽然听到,还是会让人吃惊。

  无忌却连动都没有动。

  他好像早就知道今天晚上还会有人来找他的。

  □□

  黑暗中果然出现了一个人,走到门口忽然道:“你是不是在等人?”

  无忌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在等人?”

  这人道:“因为等人的时候用不着点灯,来的是什么人,你不必看也知道。”

  她笑了笑,又道:“你当然想不到这时候还会有人到这里来,更不会想到来的是我。”

  无忌承认:“我的确想不到。”

  来的这个人居然是连一莲,她居然又回来了。

  连一莲道:“你心里一定在想我这个人实在是阴魂不散,好不容易才走掉,又回来于什么?”

  无忌道:“我正想问你,你回来干什么?”

  连一莲叹了口气,道:“这次倒不是我自己愿意回来的。”

  无忌道:“难道有人逼你回来?”

  连一莲道:“如果不是人,就一定是我又活见了鬼。”

  无忌道:“你好像经常会活见鬼。”

  连一莲叹道:“那只不过因为你这地方的鬼太多,男鬼女鬼,老鬼少鬼,什么样的鬼都有。”

  无忌道:“这一次你见到的又是什么鬼?”

  连一莲道:“是个老鬼。”她苦笑,“这个老鬼的本事好像比那个小鬼还大得多,不管我往那边走,忽然间他就挡住了我的路,我简直连一点法子都没有。”

  她的胆子虽然小了一点,出手虽然软了一点,可是她的轻功却很不错。

  这次她遇见的,无论是人是鬼,轻功都一定远比她高得多。

  轻功比她高的人并不多。

  无忌说道:“他一定要逼着你回来找我!”

  连一莲道:“他以为我骗了你,要我回来把话老实告诉你!”

  无忌道:“你肯不肯说。”

  连一莲道:“我说的,本来就是老实话。”

  无忌道:“你是个独行大盗,到这里来,只不过是想来捞一票。”

  连一莲道:“你不信?”

  无忌叹了口气,道:“你真的要我相信?”

  连一莲冷笑,道:“你为什么不能相信,难道只有男人才能做独行大盗,女人也一样是人,为什么不能做强盗?”

  她越说越觉得理直气壮,连自己都不禁有点佩服自己了,好像觉得自己总算替女人出了口气,因为她已经替女人争取到强盗的权力。

  无忌居然也不反对:“女人当然可以做强盗,除了采花盗之外,什么样的强盗都可以做!”

  他又叹了口气:“我只不过觉得你看起来不像是个强盗而已。”

  连一莲道:“强盗看起来应该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应该在头上挂个招牌?”

  无忌道:“你真的是个强盗?独行大盗?”

  连一莲道:“当然是真的,如果你还不信,我也没法子。”

  无忌道:“我相信。”

  连一莲舒了口气,道:“你相信就最好了。”

  无忌道:“不好。”

  连一莲道:“有什么不好?”

  无忌道:“你知不知道我们抓住一个强盗的时候,是用什么法子对付他的?”

  连一莲摇头。

  无忌道:“有时候我们会把他剥光衣服吊起来,有时候我们甚至会挖出他的眼睛,割下他的耳朵,打断他的腿。”连一莲脸色变了,勉强笑道:“对女人你们当然不会这样做的。”无忌道:“女人也一样是人,她既然能做强盗,我们为什么不能这样对她。”

  连一莲说不出话来了。无忌道:“可是,我当然不会这么做的,我们总算是朋友。”连一莲笑道:“我早就看出来你不是这么凶狠的人。”无忌也笑了,忽然问道:“你有没有听见过司空晓风这名字?”连一莲道:“没有听过这个名字的人,一定是聋子。”

  司空晓风确实是江湖中的名人,非常有名。

  无忌说道:“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连一莲道:“听说他年轻的时候是个美男子,可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了什么,一直都没有成婚,而且从来没有跟任何女人有过来往。”

  女人最关心,最注意的总是这些事。

  对一个男人来说,这些事却绝不是最重要的一部份。

  无忌道:“你还知道什么?”

  连一莲道:“听说他的内家绵掌和十字慧剑,都可以算是江湖第一流的功夫,连武当的掌门人都说过,他的剑法绝对可以排名在当今天下十大剑客之中,甚至比他们武当派的名宿龙先生还高一点。”

  无忌道:“还有呢?”

  连一莲想了想,道:“听说他也是当今十个最有权力的人之她又解释:

  “因为他本来就是大凤堂的四大巨头之一,自从大风堂的总堂主云飞扬老爷子闭关练剑之后,大风堂的事,就全都由他作主了,他一声号令,最少有两三万个人会出来为他拼命。”

  无忌道:“还有呢?”

  连一莲道:“这还不够?”

  无忌道:“还不够,因为你说的这几点,并不是他最可怕的地方。”

  连一莲道:“哦?”

  无忌道:“他的剑法虽然高,却还比不上他的轻功。”

  连一莲道:“哦?”

  无忌道:“你的轻功也不弱,可是你如果碰到他,不管要从哪里逃,他都可以挡在你的前面,你连一点法子都没有。”

  连一莲终于明白了:“刚才把我逼回来的那个就是司空晓风?”

  无忌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我只知道他已经来了。”

  连一莲道:“你怎么知道的?”

  无忌道:“因为我知道柳三更是个瞎子,的的确确是个瞎子。”

  连一莲道:“柳三更是不是瞎子,跟司空晓风有什么关系?”

  无忌道:“一个瞎子怎么会知道如意大帝就是他要找的小雷?怎么会知道小雷在这里?就算他的耳朵比别人灵,这些事也不是用耳朵可以听得出来的。”

  连一莲道:“所以你认为一定是别人告诉他的?”

  无忌道:“一定。”

  连一莲道:“这个‘别人’一定就是司空晓风?”

  无忌道:“一定。”

  连一莲道:“为什么?”

  无忌道:“因为,我再也想不出第二个人。”

  这个理由并不能算很好,可是对连一莲来说,却已经够好了。

  连一莲并不是很讲理的人!

  无忌道:“我虽然不会把你吊起来,也不会割你的耳朵,别人却说不定会这样做的。”

  连一莲道:“你说的这个‘别人’,也是司空晓风?”

  无忌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淡淡他说:“大风堂门下的子弟,并不是很听话的,如果有个人一声号令,就能够让他们为他去拼命”

  他笑了笑:“这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

  他笑得很温和,可是脸上那条刀疤却使得他的笑容看来仿佛有些阴沉残酷。

  他接着又道:“从我十三岁的时候开始,我父亲就叫我每年到他那里去住半个月,一直到二十岁的时候才停止。”

  连一莲道:“那么你一定也学会了他的十字慧剑。”

  无忌道:“我父亲叫我去学的,并不是他的剑法,而是他做人的态度,做事的法子。”

  连一莲道:“所以,你比别人更了解他。”

  无忌道:“所以我知道他要你回来,并不是真的要你跟我说老实话的!”

  连一莲道:“为什么?”

  无忌道:“因为,他也知道你不会说。”

  连一莲道:“那么,他为什么一定要逼着我回来找你?”

  无忌道:“他知道你是我的朋友,他不愿自己出手来对付你,所以才把你留给我。”

  连一莲想笑,却没有笑出来:“他是不是想看看你会用什么法子对付我?”

  无忌道:“他也很了解我,我虽然不会剥光你的衣服,把你吊起来,也不会割下你的耳朵、打断你的腿,他知道我绝不会做这种事。”

  连一莲又舒了口气,道:“我也知道你不会。”

  无忌凝视着她,一个字一个字他说:“可是我会杀了你!”

  他的态度还是很温和,但这种温和沉着的态度,却远比凶暴蛮横更令人恐惧。

  连一莲的脸色已发白。

  无忌道:“他要你回来,就是要我杀你,因为你的确有很多值得怀疑的地方,我就算杀错了你,也比把你放走的好。”

  连一莲吃惊地看着他,就好像第一次看清这个人。

  无忌道:“现在我们虽然看不见他,他却一定看得见我们,如果我不杀你,他一定会觉得很惊奇,很意外,却一定不会再拦住你了。”

  他忽然又笑了笑,慢慢地接着道:“所以我就要让他惊奇一次。”

  连一莲又怔住。

  无忌道:“所以你最好赶快走吧,最好永远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连一莲更吃惊。

  她刚才本以为自己已经看清了这个人,现在才知道自己还是看错了。

  她忽然道:“我只有一句话问你。”

  无忌道:“你问。”

  连一莲道:“你为什么要放我走?”

  无忌道:“因为我高兴。”

  □□

  这理由当然也不能算很好,可是对连一莲来说,却已够好了。

  二

  夜更深,更黑暗。

  司空晓风在黑暗中走来的时候,无忌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他早就知道司空晓风会来的。

  司空晓风也坐了下来,坐在他对面,看着他,过了很久,才长长叹息,道:“你说的不错,柳三更的确是我带来的,我的确希望你杀了那个女人。”

  无忌道:“我知道。”

  司空晓风道:“小雷是个很危险的孩子,只有让柳三更把他带回去最好。”

  无忌道:“我明白。”

  司空晓风道:“但是我却不明白,刚才你为什么不杀了她?”

  无忌没有回答。

  他根本就拒绝回答这句话。

  他相信司空晓风一定也知道,如果他拒绝回答,谁也设法子勉强他。

  司空晓风等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道:“我有很多话要问你,你高兴说的,就说出来,不高兴说的,就假装没有听到。”无忌也笑了笑道:“这样子最好。”

  司空晓风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上宫刃的下落?”

  无忌道:“是的。”

  司空晓风道:“你是不是一定要去找他?”

  无忌道:“是的。”

  司空晓风道:“你准备在什么时候走?”

  无忌道:“明天早上。”

  司空晓风道:“你是不是准备一个人走?”

  无忌道:“不是。”

  司空晓风道:“还有谁?”

  无忌道:“李玉堂。”

  司空晓风道:“你知道他的来历?”

  无忌道:“不知道。”

  司空晓风道:“你能不能够把他留下来?”

  无忌道:“不能。”

  司空晓风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带他走?”

  无忌道:“这句话我没有听见。”

  司空晓风笑了:“现在我只有最后一句话要问你了,你最好能听见。”

  无忌道:“我在听。”

  司空晓风道:“有没有法子能留住你,让你改变主意?”

  无忌道:“没有。”

  □□

  司空晓风慢慢地站起来,慢慢地走了出去。

  他果然没有再问什么,只不过盯着无忌看了很久,仿佛还有件事要告诉无忌。

  可是他并没有说出来。

  世上绝没有任何人比他更会隐藏自己的心事,也绝没有任何人能比他更会保守秘密。

  ——他心里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他明明很想说出来,为什么又偏偏不说?

  ——是他不肯说?还是根本不能说?

  他走得很慢,瘦长的身子看来已有些佝偻,好像有一副看不见的重担压在他身上。

  看着他微驼的背影,无忌忽然觉得他老了,昔日纵横江湖的美剑客,如今已变得只不过是个心情沉重、满怀心事的老人。这还是无忌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一个人心里如果有太多不能说出来的心事和秘密,总是会老得特别快的。

  因为他一定会觉得十分孤独,十分寂寞。对这个饱经忧患的老人,无忌虽然也很同情,却又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

  ——他究竟有什么事要瞒着我?

  ——我一直找不出的那个结,是不是应该往他身上去找?

  □□

  已经走出了门,司空晓风忽然又回来,缓缓道:“不管上官刃现在已变成了什么样的人,以前我们总是同生死,共患难的朋友。”他的声音里充满感伤:“现在我们都已老了,以后恐怕也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有样东西,我希望能替我还给他。”

  无忌道:“你欠他的?”

  司空晓风道:“多年的朋友,彼此间总难免有些来往,可惜我们现在已不是朋友,我一定要在我们还没有死的时候,了清这些账。”

  他凝视着无忌,又道:“所以你一定要答应我,一定要把这件东西在他临死之前交给他。”

  无忌沉思着,道:“如果死的不是他,而是我,我也一定会在我临死之前交给他。”

  司空晓风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我相信你,你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的。”

  他好像并不十分关心无忌的死活,也没有故意作出关心的样子。

  无忌道:“你要我带走的是什么?”

  司空晓风道:“是一只老虎。”

  他真的从身上拿出了一只老虎:“你一定要答应我,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能把这只老虎交给别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你都不能让它落入别人手里。”

  无忌笑了,苦笑。他忽然发觉司空晓风把这只老虎看得远比他的性命还重要。

  他说:“我答应你!”

  □□

  这是只用白玉雕成的老虎。

  这是只白玉老虎。

  三

  四月初七,晴。

  无忌终于出发了,带着一个人和一只白玉老虎,从和风山庄出发了。

  他的目的地是唐家堡,名震天下的唐门独门毒药暗器的发源地。

  唐门的子弟,高手云集,藏龙卧虎,对他来说,那地方正无异是个龙潭,是个虎穴。他要闯龙潭,捣虎穴,取虎子。

  他还要把这只白玉老虎送到虎穴去。

  陪他同行的,正是只虎视耽耽,随时都在伺机而动,准备把他连皮带骨都吞下去的吃人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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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3-19 16:50:34 | 只看该作者
第七部 虎山行

第一章 送入虎口

  四月十一,晴。

  中原的四月,正如三月的江南,莺飞草长,正是春光最艳,春色最浓的时侯,只可惜这时候春又偏偏已将去了。

  夕阳最美时,也总是将近黄昏。

  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尤其是一些特别辉煌美好的事。

  所以你不必伤感,也不用惋惜,纵然到江湖去赶上了春,也不必留住它。

  因为这就是人生,有些事你留也留不住。

  你一定要先学会忍受它的无情,才会懂得享受它的温柔。

  车窗是开着的,春风从垂帘间次进来,把远山的芬芳也带进车厢里来了唐玉斜倚在车厢里,春风刚好次上他的脸。

  他心情愉快,容光焕发,看起来寅在此大多数女人都像女人。

  风吹垂帘,刚好能看见骑在马上,跟在车旁的赵无忌。

  他们已经在路上走了,如果他高兴,赵无忌现在已经是个死人。

  一这四正天里他至少已经有过十次机会可以下手,就连现在都是个很好的会。

  从车窗里看过去,赵无忌简直就是个活靶子,从後脑,到後腰,从颈子.面的大血管,到脊骨下的关节,每个地方都在他的暗器威力围之内,只要他出手,要打那里就可以打那里。

  他没有出手,只因为他还没有十分把握。

  赵无忌不但武功高,反应快,而且并不笨,要对付这种人,绝不能有一。疏忽,更不能犯一点错。

  因为,这种人绝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的。

  所以你一定要等到绝对有十分把握,可以一击命中的时候再出手。

  唐玉一点都不急。

  他相信这种机会随时都会出现的,他也相信自己绝不会错过。

  他并没有低估赵无忌。

  经过了狮子林,花月轩那一次事之後他当然也看得出赵无忌是个什麽样的角色。

  他当然也不会低估自己。

  一这次他的计画能进行得这麽顺利,看来好像是因为他的运气不错,所以才会机缘巧合,赵无忌才会自投罗网。

  可是他并不认为他是靠运气成事的。

  他认为"运气好"的意思,只不过是能够把握机会"而已。

  一个能够把握机会的人,就一定是个、气很好的人。

  他的确没有错过一次机会。

  花月轩的那次行动已经功败垂成,而且败得很惨。

  可是他立刻把握住机会,出卖了胡跛子,所以他才有机会和赵无忌交朋友,才能让赵无忌信任他,愿意跟他交朋友。

  对他来说,出卖一个人,简直比吃块豆腐还简单,是不是能把握住那次机会,才是最重要的只要能把握住那次机会,他甚至不惜出卖他的老子。

  因为那的确是成败的关键。

  他相信那天绝不会有人怀疑他跟胡跛子是一路,更不会有人想到他就是唐玉。

  如果有人一定要认为这是运气,这运气也是他自己造成的。

  他对自己很满意。

  无忌骑的马,当然是匹千中选一的好马。

  千中选一的意思,就是说你从一千匹马中,最多只能选出这麽样一匹马。

  大风堂的马既也和大多数城市里的妓院一样,分成"上,中,下"三等。

  上等妓院的女人,绝不是普通人能够"骑"得上去的。

  上等马概里的马也一样。

  大风堂门下的子弟,如果不是有极重要,极危险的任务,也休想能骑上"上厌"中的马。

  无忌不是普通人。

  无忌是赵简赵二爷的独生子,赵二爷是大风堂的创始人,也是大风堂的支柱。

  如果没有赵二爷,大风堂说不定早就垮了,如果没有赵二爷,也许根本就没有大风堂。

  无忌也许还不懂怎麽样去选择朋友,可是他对马一向很有研究,也很有跟光。

  他选择一匹马,甚至此一个精明的嫖客选妓女更挑剔。

  一逅匹马他是从三十二匹千中选一的马里选出来的。

  唐玉也看得出这是匹好马,可是他的兴趣并不在这匹马身上。

  他好像对这匹马的皮鞋很感兴趣。

  那是用上好的小牛皮做成的,手工也很考究精致,针脚缝得很密,如果不仔细去看,很难看得出上面有针眼。

  可是不管什麽样的马鞍都一定要用皮线缝边,再把蜡打在针脚上,磨平打光,让人看不出上面的线脚和针眼来。

  唐玉看着骑在马鞍上的赵无忌,忽然想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如果制造这副马鞍的皮匠在缝边的时候,曾经不小心弄断过一根针。

  如果也一时大意,没有把弄断了的针尖从针脚里拿出去,就开始打蜡上光,把这半截针尖也打进针眼,看不见了。

  如果这半截针尖有一天忽然又从针脚里冒了出来己如果这时候正好有个人坐在这副马鞍上。

  如果这时侯正好是暮春,衣裤都不会穿得太厚。

  那麽这半截针尖冒出来的时侯,就会刺穿他的裤子,刺到他的肉。

  被针尖刺了一下,并不是什麽严重的事,他也许连痛都不会觉得痛,就算觉得有点痛,也绝不会在意。

  可是这半截针尖上如果碰巧有毒,而且碰巧刚好是唐家的独门毒药,那麽这个骑在马鞍上的人,走了一段路之後,就会觉得被针刺过的地方开始有点,就会忍不住要去抓一抓。

  如果他去抓了一下,那麽再走两三百步之後,这个倒楣的人就会莫名其妙的从马上摔下来,不明不白的死在路上。

  如果,这个倒楣人,就是赵无忌……唐玉笑了。

  这些"如果"并不是不可能发生的,就算那个皮匠的针没有断,唐玉也可以替旭弄断一根,那绝不是太困难的事。

  唐王穴忍不住要笑,因为他觉得这个想法寅在很有趣。

  无忌忽回过头,看着他,道:"你在笑什麽?"唐玉道:"我想起了一个笑话。"

  无忌道:"什麽笑话?"

  唐玉道:"一个呆子的笑话。"

  无忌道:"你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唐玉道:"不能!"

  无忌道:"为什麽?"

  唐玉道:"因为这个笑话太好笑了,上次裁说给一个人听的时侯,那个人笑得把肚子都笑破了一个大洞好大好大的一个洞。"无忌也了:"真的有人会笑破了肚子?"

  唐玉道:"只有他这种人才会。"

  无忌道:"他是那种人?"

  唐玉道:"他也是个呆子。"

  他又道:"只有呆子才爱听呆子的笑话,也只有呆子才喜欢说呆子的笑话。"唐玉还在笑,无忌却笑不出了。

  一个呆子,听另外一个呆子说"一个呆子的笑话"一这件事本来就是个笑话。

  可是,你若仔细想一想,就会觉得这个笑话并不太好笑了。因为这个笑话里不但充满了讽刺,而且还充满了悲哀。

  一种人类共同的悲哀。

  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哀。

  如果你仔细想一想,非但笑不出,也许连哭都哭不出来。

  无忌道:"这不是笑话。"

  唐玉道:"本来就不是。"

  无忌道:"我还是想听一听你那个笑话。"

  唐玉道:"好,我说。"

  他想了想,才说出来。

  "从前有个呆子,带着个打扮得标标致致的大姑娘,走到大街上,大姑娘忽然跌了一跤,跌了个四脚朝天。"无忌道:"下面呢?"

  唐玉道:"下面没有了。"

  无忌道:"这就是你的笑话?"

  唐玉道:"是的。"

  无忌道:"这个笑话不好笑。"

  唐玉道:"如果你真见一个打扮得标标致致的大姑娘,扭扭捏捏的踉一个呆子走在大街上,呆子没有跌跤,大姑娘却跌了一跤,你会不会觉得好笑?"无忌道:"如果我真的看见了,我也会觉得好笑。"唐玉道:"我的笑话都是这样子的,听起来虽然没什麽好笑,可是如果真的有人把这个笑话做出来,那就很好笑了。"他已经开始笑,笑得很愉快:"那时候你的肚子说不定也会被笑出一个洞来的,也许只不过是很小的一个洞。"无忌道:"不管是大洞,还是小洞,总是个洞。"唐玉道:"完全正确。"

  夜

  今天下午在路上,和赵无忌那段有关"一个笑话"的谈话,直到现在还是令唐王觉得很愉央猫捉住老鼠後定不会马上吞下去的。

  唐玉有很多地方都很像一只猫,赵无忌现在已经像是只老鼠一样落人了他的掌握,他也不妨把这只老鼠先捉弄个够,然後才吞下去。

  这才是他最大的乐趣。

  一这是家很不错的客栈,每间客房的门窗都严密合缝,窗纸上也绝没有破洞。

  隔壁那间房里的赵无忌,已经很久没有声音了,彷佛已睡着。

  唐玉坐下来,从头上拔下根金钗,再从贴身的小衣袋里拿出个绣花荷包。

  现在他还是穿着红裙,扮做女装,这两样东西正是每个大姑娘身上都会经常带着的,谁也看不出一点值得怀疑的地方。

  但是每天晚上,到了夜深人静时,他都要把这两样东西拿出来仔细检查一遍,甚至比守财奴算账时还要谨慎小心。

  每次他都要先关好门窗,用温水洗手,再用一块乾净的白布把手擦乾。

  然後他才会坐到灯下,拔起这根金钗,用两根长而灵巧的手指,捏住钗头,轻轻一转。原来金钗是空心的,里面装满了金粉一样的细砂,正是唐家名震天下的断魂砂,细小如粉末,份量却特别重。

  暗器的体积越小,越不易躲避,份量越重,趟打得远。

  他用的无疑是唐门暗器中的极品。

  钗头也是空的,里面装的是一种无色透明的油蜡,见风就乾。

  他只要把钗头捏碎,这种油蜡就会流到他手上,保护他的手。

  他从来不喜欢像他的兄弟们那样,把暗器装在那种像活招牌一样的革囊里,耀武扬威的挂在身上,就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唐家的子弟。

  他也不喜欢用那种又厚又笨的鹿皮手套,他认为戴着手套发暗器,就好像戴着手套摸女人一样,非但有欠灵敏,而且无趣已极。这种事他是绝不肯做的。

  荷包里装着一团线一包针,两个"吉祥如意"金踝子和一块透明发亮的石头。

  线是用暹罗马金成的,极纽,极韧,不但随时都可以扼断一个人的脖子,而且可以吊得起一个人,如果他万一被困在危崖上,就可以用这团线吊下去,这根线绝不会断。透明的石头,是一种呻做"金刚石"的名贵宝石,据说比最纯的汉玉都珍贵,连最贪心的人都可以买动亡有钱能使鬼推磨,到了必要时,也许只有这块石头才能救他的命。

  可惜议价的人并不多,这种东西的名贵,并不是人人都能看得出的。

  所以他定还要带上两个金踝子应急。

  每一件事,每一种情况,每一点缅节,他都想得很周到。

  荷包是缎子做的,正反两面都用发亮的金线和珠片绣了朵牡丹花心花心居然是活动的,随时都可以摘下来。

  唐玉脸上忽然露出种神秘而得意的微笑,这两朵牡丹的花心,才是他最秘密,最得意的暗器一这种暗器的威力,江湖中非但还没有人亲眼见过,甚至连做梦都想不到。

  赵无忌纵然能揭穿他昀身分,就凭这两校暗器,他也可以让赵无忌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只不遇,不到绝对必要时,他是绝不会动用这两校暗器的。

  因为直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没有完全掌握到制造这种暗器的秘诀。

  他们在这种暗器上投下的资本,数目已非常惊人,甚至还牺牲了七八位专家的性命,连唐家专门负责制造暗器的第一位好手,都几乎因此惨死。

  可是直到他离开唐家堡时,这种暗器一共才制造出三十八件,经过检验,保证能够使用的,遍不到二十件。

  根据他们自己的计算,每一件的价值都绝对在千金以上。

  幸好他们对这种暗器的性能,已渐渐有把握可以控制,制造的技术也在渐渐改进。

  等到他们能够大量制造这种暗器的时候,大风堂就要被彻底摧毁。

  他对这一点绝对有信心。

  现在唐玉已经把每样东西都检查过一遍,每样东西都仍然保持完整页好。

  他认为完全满意之後,也就把烛台上的溶蜡,涂在他右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的指尖上,用这三根手指,从那包绣花针中抽出一根针来。

  一这根针看起来和普通的绣花针也没什麽不同,可是连他自己郡不敢去碰它。

  他一定要先用蜡封住皮肤上的毛孔,否则就算皮肤不破,毒气也会从毛孔中渗入,这三恨手指非要剁下来不可了亡既然做马鞍的那个皮匠并没把一根针留在线脚里,唐王就决心帮他这个忙。

  一这计画虽然并不十分巧妙,也未必有绝对可以成功的把握,可是这计画有一点好处这次就算不成功,赵无忌也绝不会怀疑到他。

  因为每个人都可以在半夜溜到那马厌里去,把一根毒计插入马鞍上的针眼里,再用蜡把针眼封住。

  一这些事赵无忌的每一个对头都能做得到。他的对头实在不少,他怎麽会怀疑到他的朋友何况,这个"朋友"还帮过他的忙,替他抓住了一个眼看就要逃走了的对头唐玉甚至已作了最坏的打算。

  沈算赵无忌怀疑到他,他也有很好的理由反驳"我们天天在一起,如果我要害你,随时随地都可以找到机会,我为什麽要用这法子,这法子又不能算很好。"一这理由无论对谁来说,都够好了,唐玉穴在想得很周到。

  每一件事,每一种情况,每一点细节,他都仔细想过,只有一件事,他没有想到。

  他没有想到居然另外还有一只羊,一定要来送入他的虎口。

  有了周密的计画之後,做起来就不难了。

  你走遍天下,所有客栈里的马厌,都绝不会是个防卫森严的地方。

  赵无忌的马鞍,也像别人的马鞍一样,随随便便的摆在一个角落里。

  对唐玉这种人来说,做这种事简直比吃白菜还容易。

  夜已深。

  末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行路的旅客们,当然早已睡了。

  唐王从马屁回来的时候,居然还有情来欣赏这四月暮春的夜色。

  月已将圆,繁星满天,夜色寅在很美,他心里居然彷佛有了点诗意。

  一种和他这个杀人的计画完全格格不入的诗意。

  可是等他走回他那间客房外的院子里时,这点诗意又变成了杀机?

  房里有灯。

  他出来的时候,明明已将灯烛吹灭,这种事他是绝不会疏忽的。

  是谁点燃了他房里的灯?

  三更半夜,谁会到他房里去?

  如果这个人是他的仇敌,为什麽要把灯点起来,让他警惕难道这个人是他的朋友?

  一这里他只有一个"朋友",也只有这个朋友知道他在这里。

  三更半夜,赵无忌为什麽要到他房里去是不是已经对他有点怀疑亍他的脚步没有停,而且还故意让房里的人能听到他的脚步声。

  所以他也立刻听到房里有人说:"三更半夜,你跑到那里去了?"一这不是赵无忌的声音。

  唐玉立刻就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可是他贾在想不到这个人会来的。

  四谁也想不到连一莲会到这里来,更想不到她不、赵无忌却来找唐玉。

  可是她偏偏来了,偏偏就在唐玉的房里。

  看见这个穿红裙的姑娘走进来,她就开始摇头叹气,:"三更半夜,一个大姑娘还要到外面去乱跑,难道不怕别人强xx你。"说出"强xx"这两个字,她的脸居然没有红,自己实很得意。

  她的脸皮,买在厚了不少,也老了不少。

  只可惜她别的地方还是很嫩,非但还是认为别人看不她女扮男装,也看不出别人是男是女?

  她还是相信这个穿红裙的大姑娘真是个大姑娘唐玉笑了。

  他笑起来的样子就好像一只老虎看到了一只羊自动送入他的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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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3-19 16:52:59 | 只看该作者
第二章 奇迹


  唐玉的笑容温柔而妩娼,还带着三分羞涩,无论他心里在想什麽,笑起来都是这样子的。

  这种笑容也不知害死过多少人。

  连一莲又叹了气,道:"幸好你总算太太平平的回来了,否则真要把人活活的急死。"唐王道:"谁会急死?"

  连一莲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当然是我。"

  唐王嫣然道:"你急什麽"

  连一莲道:"我怎麽会不急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我对你多麽关心?"唐玉的脸居然好像有点红了,其贾却已经快要笑破肚子。

  这丫头居然想用美男计,来勾引我这个页家妇女。

  唐玉忍住笑,低着头问道:"你有没有看见我师哥"连一莲立刻摇头,道:"我根本没有找他,我是特意来看你的。"唐王头垂得更低,道:"看我亍我有什麽好看?"连一莲道:"我也不知道你有什麽好看,我就是忍不住想要来看看你,简直想得要命。"唐玉越害羞,她的话就说得越露骨,胆子也越来越大。

  她居然拉住了唐玉的手。

  既然大家都是女人,拉拉手又有什麽关系。

  她当然不在乎。

  唐玉当然更不在乎。

  虽然他还不知道这丫头心里究竟在打什麽主意,可是不管她想干什麽,他都不在乎。

  反正吃亏的绝不是他。

  就算她只不过是想来逗逗这个穿红裙的姑娘,这回也要倒楣了。

  看见唐玉"害羞"的样子,连一莲几乎也快要笑破肚子。

  一这位大姑娘一定已经对我很有意思,否则怎麽肯让我拉住"她"的手?

  连一莲忍住笑,道:"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唐玉道:"三更半夜的,为什麽还要出去?"

  连一莲道:"你师哥就住在隔壁,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来了,"唐玉道:"为什麽?"

  连一达道:"我怕他吃醋。"

  唐玉已经开始明白了。

  原来这丫头看上了赵无忌,生怕我跟赵无忌勾三搭四,所以来个釜底抽薪,勾引我,如果我真的看上了她,当然就会把赵无忌甩开了,她正好去捡便宜。

  唐玉心里虽然好笑,脸上却作出了很生气的样子,说道:"我只不过是他的师妹而已,他根本就管不着我,他凭什麽吃醋?"连一莲英得很愉快,道:"其实我也知道你不会看上他的。"唐玉道:"你怎麽知道?"

  连一莲笑道:"我那点不比他强亍你怎麽会看上他?"唐玉的睑更红了。

  连一莲道:"你跟不跟我出去?"

  唐玉红着脸摇头,道:"我怕。"

  连一莲道:"你怕什麽"

  唐玉道:"怕别人强xx我。"

  连一莲道:"有我在你旁边,你还怕什麽"

  唐玉道:"我就是怕你。"

  连一莲又笑了。

  她忽然"发现"这个看起来差人答答的大姑娘,贾在是个狐狸精。

  她是个女人。

  可是现在连她都好像有点心动了,连女人看见都会心动,何况男人?

  如果有个男人天天都踉"她"在一起,不被她迷死才怪。

  赵无忌是个男人。

  赵无忌天天都踉"她"在一起。

  连一莲下定决心,绝不让任何一个狐狸精把赵无忌迷住。

  如果有人说她看上了赵无忌,她是死也不会承认的。

  她这麽做,只不过因为赵无忌对她总算还不错,而且放过她一马。

  她既不愿欠他这个情,恰巧又正好没有别的事做,所以就顺便来替赵无忌调查调查,这个大姑娘是不是狐狸精。

  一这位不动声色就能杀人的大姑娘,不但可怕,而且实在有点可疑。

  一这是她自己的说法。

  所以就算有人对她说的"怡巧","正好","顺便觉得很怀疑,她也不在乎。

  因为这本来就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只要她自己觉得满意就够了。

  软绵绵的四月,软绵绵的风,玉软绵绵的倚在她身上,好像连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连一莲索性把这个大姑娘搂住,搂得紧紧的,甚至已经可以感觉到这个大姑娘的心跳。

  她自己的心好像也在跳。

  大姑娘好像在推她,却没有真用力推。

  "你要带我到那里去"

  "到一个好地方去。"

  "我知道那一定不是个好地方。"

  "为什麽"

  "因为你不是个好人。"

  连一莲自已也不能不承认,自己实在不能算是个好人。

  她的行为简直就像是个恶棍。

  但是这个地方却贾在是个好地方那种只有恶棍才会带女孩子去的地方。

  地上绿草如茵,就像是一张床,四面浓密的木叶和鲜花,刚好能挡住外面的视线,空气中充满了醉人的花香。

  一个女孩子,如果肯踉男人到这种地方来,通常就表示她已准备放弃抵抗。

  连一莲自己也很得意:"你凭真心讲,这地方怎麽样?"唐玉红着脸道:"只有你这种坏人,才会找到这种地方。"连一莲笑道:"就连我这种人,也找了很久才找到的。"唐玉道:"你是不是早就计昼好,要把我带到这里来?"连一莲并不否认。

  一这次她的确早已有了计画,连下一步应该怎麽做,她都已计画好了。

  她忽然把唐玉拉了过来,在这个冒牌的大姑娘嘴角亲了一下。

  唐玉整个人都软了她整个人都倒在这个冒牌的恶棍怀里,於是两个人就一起倒了下去,倒在床一样的草地上。

  如果说连一莲一点都不紧张,那也是假的。

  她非但没有抱过男人,连女人都没有抱过。

  她的呼吸也已有点急促,脸也开始发烫,这个冒牌的大姑娘吃吃的笑着,倒在她怀里,顶在她胸口,顶得她心都要跳了出来。

  一这个冒牌的大姑娘才是个真的恶棍,有了这种好机会,当然不肯错过的。

  一这个冒牌的恶棍,却是个真的大姑娘,真的全身都软了。

  一个恶棍要让一个大姑娘全身发软,绝不是件很困难的事。

  他当然知道一个大姑娘身上有些什麽地方是"要害"连一莲也知道现在已经非采取行动不可了。

  一这个"大姑娘"的手在乱动,动得很不规矩。

  她虽然不怕"她"碰到她的要害,却不愿让"她"发现她是个冒牌男人。

  她忽然出手,使出她最後一点力气,扣住了唐玉臂关节的穴道。

  她用的手法虽然不如"分筋错骨手"那麽厉害,性质却很相像。

  一这次唐玉真的不能动了,吃鹫的看着她,道:"你这是干什麽?"连一莲的心还在跳,还在喘气。

  唐玉道:"难道你真的想强xx我?"

  连一莲总算镇定下来,摇着头笑道:"你不强xx我,我已经很高兴了,我怎麽强xx你!"唐玉道:"那麽你何必用这种手法对付我,我.…;我又没有推你,"连一莲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你不会推我的,我只不过想要让你老实一点,因为我不想像那个妙手人厨一样,糊里糊涂的死在你手里。"唐玉道:"我怎麽会那样子对你难道你还看不出我对你..,.:对你的意思?"他好像真的受了委屈的样子,好像随时都要哭出来了。

  连一莲的心又软了,柔声道:"你放心,我也不会对你怎麽样的。"唐玉道:"你究竟想怎麽样?"

  连一莲道:"赵无忌的武功是家传的,我从来没有听说他有师妹,怎麽会忽然变出了个像你一这麽样的师妹来?"唐玉忽然叹了口气,道:"你看起来明明不笨,怎麽会连这种事都不懂,"连一莲道:"这种事是什麽事?"

  唐玉道:"师妹也有很多种,并不一定要同师练武的,才算师妹。"连一莲道:"你是他那一种师妹?"

  唐玉道:"你为什麽不问他去?"

  他好像有点生气了:"只要他自已承认我是他的师,不管我是他那种师,别人郡管不着。"也说的买在很有理,连一莲实在没法子反驳。

  唐玉又叹了气,道:"其贾你可以放心,我踉他之间,绝对没什麽,他连我的手都没有碰过。"连一莲道:"你以为我是在吃醋?"

  唐玉道:"难道你不是?"

  连一莲也有点生气了。

  一个人的心事被人揭穿了的时候,总会有点生气的。

  她板着脸道:"不管怎麽样,我总觉得你的来历有点可疑,所以我要……"唐玉道:"你要怎麽样?"

  连一莲道:"我要搜搜你。"

  唐玉道:"好,你搜吧,我全身上下都让你搜。".他红着脸,咬着嘴唇,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如果连一莲真的是个男人,如果她的胆子大些,真的把他"全身上下"都搜一搜,就会发现一这个大姑娘是冒牌的了。

  只可惜连一莲的胆子既不够大,也没有存心揩油的意思。

  唐玉身上的"要害",她连碰都不敢去碰。

  所以她只搜出了那个绣荷包,她当然看不出这个荷包有什麽不对。

  这荷包本就是唐玉的精心得意杰作,就算是一个此连一莲经验更丰富十倍的老江.湖,也绝对看不出其中的巧妙。

  唐玉咬着嘴唇,狠狠的盯着她,道:"你搜完了没有干."连一莲道:"嗯。"

  唐玉道:"嗯是什麽意思?"

  其买他也知道,"嗯"的意思,就是觉得有点抱歉的意思。

  因为,她的确搜不出一样可疑的东西来。

  唐玉冷笑道:"我知道你根本不是真的想搜我,你只不过...…只不过想乘机欺负我,找个藉口来占我的便宜。"说着说着,他的眼泪好像已经要流了出来。

  连一莲忽然笑了。

  唐玉道:"占了别人的便宜就笑,亏你还好意思笑得出。"连一莲道:"你真的以为我占了你的便宜?"

  唐玉道:"难道你没有?"

  连一莲道:"好,我告诉你。"

  她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决定把这个秘密说出来。"我也是个女人,我怎能占你的便宜?"唐玉吃鹫的看着她,好像这个"秘密"真的让他吃了一鹫。

  连一莲笑道:"我常常喜欢扮成男人,也难怪你看不出。"唐玉忽然用力摇头,道:"我不信,你打死我,我也不信。"连一莲英得更愉快,更得意。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易容改扮的技术实在很高明。

  她带着笑问:"你要怎麽才相信?"

  唐玉道:"我要摸摸看。"

  连一莲虽然有点不好意思,可是让一个女人抚摸,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所以她考虑了一下之後就答应了:"你只能轻轻摸一下。"她甚至还抓着唐玉的手去摸,因为她怕唐玉的手乱动。

  唐玉笑了。

  连一莲红着脸,放开他的手,道:"现在你还生不生气"唐玉笑道:"不生气了。"

  他的手又伸了过来,连一莲失声道:"你远想干什麽?"唐玉道:"我还想摸。"

  连一莲道:"难道,你还不信我是女人。"

  唐玉笑道:"就因为我相信你是个女人,所以我还要摸。"连一莲终於发觉有点不对了。

  这个"大姑娘"的眼神忽然变得好奇怪,只可惜她发兑得迟了一点。

  唐玉已闪乜般出手,捏住了她手臂舶节处的穴道,笑嘻嘻的说道:"因为你虽然是个冒牌的男人,我正好也是值冒牌的女人?"连一莲呻了起来:"妊道你是个男的十、"

  唐玉笑道:"如呆你不倍,你也叮以挨扛于。亡连一莲几乎晕了过去。

  一这个大姑娘居然是个男人。

  刚才她居然还抓住这个男人的手,来摸她自己,居然还抱住他,亲他的嘴。

  想到这些事,连一莲简直恨不得一头撞死。

  唐玉还在笑,笑得就像是刚偷吃了三百只小母鸡的黄鼠狼。

  连一莲却连哭都哭不出。

  唐玉道:"你不能怪我,是你要勾引我,要把我带到这里来的。"他笑得愉快极了:"这里实在是个好地方,绝不会有人找到这里来。"连一莲道:"你....:你想干什麽午."

  唐玉道:"我也不想干什麽,只不过想把你刚才做的事,也照样做一遍。"他真的说做就做,这句话刚说完,就已经亲了连一莲的嘴。

  连一莲又羞,又急,又气,又怕。

  最该死的是,她心里偏偏又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滋味。

  她真想死了算了。

  只可惜她偏偏又死不了。

  唐玉的手已经伸进了她的衣服。

  她搜过他,他当然也要搜搜她,只不过他搜她的时侯,当然不会像她那麽客气了。

  连一莲大声道:"你杀了我吧!"

  其穴她自己也知道这句话说得很无聊,唐玉当然绝不会这麽便宜她的。

  唐玉就算要杀她,一定也要先做很多别的事之後才动手。

  那些"别的事",才真的要命。

  连一莲哭出来了。

  她本来不想哭的,可惜她的眼泪已完全不听她指挥。

  唐王的手在移动,动得很软,很慢。

  动得真要命。

  他微笑道:"我知道你在怕什麽,因为你一定远是个处女。"听见"处女"这两个字,连一莲哭得更伤心了。

  唐玉道:"可是你也应该看得出,像我这样的男人,对女人并没有太大兴趣,所以只要你听话,我说不定会放了你。"一这些话,好像并不是故意说出来哄她的。

  他这个男人实在太像女人,说不定是真的对女人没什麽兴趣。

  连一莲总算又有了一线希望,忍不住问:"你要我怎麽听话?"唐玉道:"我也有话要问你,我问一句,你就要答一句,只要我听出你说了一句谎话,我就要……"他笑了笑:"那时我就要干什麽,我不说你也知道。"连一莲当然知道。

  就因为她知道,所以才害怕。

  唐玉道:"我问你,你究竟是什麽人,踉赵无忌是什麽关系,你怎麽知道他有没有师妹,怎麽会对他的事知道得这麽多,为什麽还要来调查我的来历?"连一莲道:"如果我把这些事都说出来,你就会放了我?"唐王道:"我一定会放了你。"

  连一运道:"那麽你先放了我,我就说出来,一定说出来。"唐玉笑了。

  就在他开始笑的时候,他已经撕开了她的衣服,微笑道:"我一向不喜欢跟别人讨价还价的,如果你再不说,我就先脱光你的衣服。"连一莲反而不哭了。

  唐玉道:"你说不说?"

  连一莲忽然大声道:"不说。"

  唐玉反而感到有点意外,说道:"你不怕?"

  连一莲道:"我怕,怕得要命,可是我绝不会说出来。"唐玉更奇怪:"为什麽?"

  连一莲用力咬着嘴唇,说道:"因为我现在已经知道你是个男人,知道你要害赵无忌,不管我说不说,你都不会放过我的。"一这一点她居然已想通了。

  唐玉忽然发觉这个女孩子虽然胆子奇小,但却聪明绝顶。

  连一莲道:"不管我说不说,你反正都会……都会强xx我的。"她居然自己说出了这两个字。

  因为她的心已横了,入已豁了出去,大茉说道:"你手吧,我不怕,我就当作被疯狗咬了一口,可是我死也不古放过你?"唐玉穴在想不到她会忽然叟成这样子,如果别的男人看见她这样子,也许就会放过她了。

  可惜唐玉不是别的男人。

  他简直不能算是个人。

  连一莲终於晕了过去。

  就在唐玉伸手去拉她腰带时,她已晕了过去。

  四连一莲醒来的时侯,已经是雨天之後的事了。

  她居然还没有死,居然还能再张开眼睛,已经是怪事。

  有些事比死更可怕,更要命,也许她不如还是死了的好。

  可是那些事并没有发生。

  她还是个处女,那种事是不是发生过,当然,她知道得很清楚。

  那个不是人的人为什麽会放过她?

  她真的想不通了。

  她醒来的时候,是在一辆马车里,全身仍然软绵绵的,全无力气,连坐都坐不起来。

  是谁把她送上这辆马车的,现在准备要送她到什麽地方去?

  她正想找个人问,车窗外已经有个人伸进头来,微笑道:"大小姐你好?"一这个人不是那冒牌的大姑娘,也不是赵无忌,她虽然不认得这个人,这个人却认得她。

  连一莲道:"你是谁?"

  一这人道:"是个朋友。"

  连一运道:"是谁的朋友?"

  一这人道:"是大小姐的朋友,也是老太爷的朋友。"连一莲道:"那个老太爷?"

  一这人说道:"当然是大小姐的老太爷呀!"

  连一莲的脸色变了。

  一这个人不但认得她,好像连她的底细都知道。

  她的身世并不悲惨,却是个秘密,她不愿让任何人知道这秘密,更不愿让赵无忌知道。

  她立刻又问道:"你也是赵无忌的朋友?"

  一逅人微笑,摇头。

  连一莲道:"我怎会到这里来的?"

  一这人道:"是个朋友送来的,他叮我把大小姐送回家去。"连一达道:"这个朋友是谁干."

  一这人道:"他姓唐,叫唐玉。"

  听见"唐玉"这名字,连一莲又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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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3-19 16:55:17 | 只看该作者
第三章 第二条羊


  四月十二,晴。

  唐玉起来的时侯太阳早已照上窗户。

  平常到了这种时候,他们早已起程动身了,今天却直到现在还没有人来催他,难道无忌也像他一样,今天起床也迟了些。

  其买他睡得并不多,他回来得很迟,上床时已经快天亮了。

  他最多只睡了一个多时辰,可是看起来精神却显得特别好。

  一个人心情愉快的时侯,总是会显得容光焕发,精神抖擞。

  他的心情当然很愉快,因为昨天晚上他又做了件很得意的事。

  想到连一莲发现他是男人时,脸上那种表情,直到现在他还是觉得很好笑。

  他相信连一莲醒来时一定会觉得很奇怪,一定想不通他为什麽会放过她。

  本来他也不想放过她的。

  可是就在他拉下她腰带时,忽然有样东西从连一莲身上掉了出来。

  看到这样东西,他立刻就猜出了连一莲的真实身分。

  他不但知道这个女孩子的来历,而且还知道她和赵无忌之间的关系。

  但是他不能杀她,也不想杀她。

  因为这个女孩子活着远比死了对他有用。但是他也不能把她放走,因为他绝不能让她和赵无忌见面。

  一这本来是个难题,幸好他正是在这里,所以这难题也很快就解决了。

  一这里虽然还是大风堂的地盘,却已近边界大风堂当年和霹雳堂划定的地区边界。

  霹雳堂和唐家结盟之後,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彻底毁灭大风堂。

  现在他们的行动虽然还没有开始,可是在各地都已有埋伏布置。

  尤其是在这里。

  这里是大风堂最後的一个据点,却是他们发动进击时的第一站。

  他们暂时虽然还不能像大风堂一样,在这里正式开舵,暗地早已有了布置,甚至连大风堂分舵里都已有人被他们收买。

  大风堂绝对想不到这个"细"是谁的。

  因为这个人不但一向老贾可靠,而且还是大风堂在这里最高负责人之他们收买了这个人,就好像已经在大风堂心脏里种下了一株僖草。

  唐王微笑着,穿上了她的红裙。

  现在连一莲当然已经被唐家埋伏在这暗卡中的人送走了。

  他们做事一向迅速可靠。

  昨天晚上,他把她送去的时候,心里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一点惋惜。

  她还是个处女。

  她年轻,美丽,健康,结宜。

  她的胸脯饱满坚挺,皮肤光滑如丝缎,一双修长雪白的腿,在夜色中看来更迷人。

  如果说他不心动,那是骗人的。

  他虽然不能杀她,可是先把她用一用,对他也许反而有好处。

  一个处女,对她第一个男人,总是会有种特别奇妙的感情。

  到了生米已经成熟饭时,女人通常都认命的。

  只可惜他已经不能算是个真正的男人了。

  自从练了阴劲後,他身上某一部分男人的特徵,就开始退化。

  他的欲望渐渐已只能用别的法子来发,一些邪恶而残酷的法子。

  唐王走到外面的大院里来时,大车已套好,马也上了鞍。

  看到马上的鞍,想到鞍里的针,他的心情当然更愉快,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

  赵无忌知道他就是唐玉时,脸上的表情一定更有趣。

  奇怪的是,一向起得很早的赵无忌,今天居然还没有露面。他正想问赶车的马夫,赵无忌已经来了,却不是从房里走出来的,而是从外面走进来的。

  原来他今天起得比平常还早,只不遇一起来就出去了.一清早他就到那里去了主干什麽?

  唐王没有问。

  他从来不过问赵无忌的私事,他不能让赵无忌对他有一点怀疑。

  他始终遵守一个原则。

  尽量多听多看,尽量少说少问。

  反正马已上好了鞍,赵无忌也已经快上马了,这次行动,很快就将结东。

  想不到赵无忌走进来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吩咐那个马夫。"把马鞍卸下来。"唐王在呼吸,轻轻的,慢慢的,深深的呼吸,他紧张时就会这样子。

  他不能不紧张。

  因为赵无忌看起来像也很紧张,脸色,神情,态度,都跟平时不一样。

  难道他已发现了秘密?

  唐王微笑着走过去。

  他的呼吸已恢复正常,他的笑容还是那麽可亲,但是他心里已经作了最坏的准备。

  只要赵无忌的神色有一点不对,他立刻就要先发制人。

  他随时都可以发出那最後的一击。

  那一击绝对致命无忌的脸色的确很沈重,显然有点心事。

  但是他对他这个朋友,并没有一点防的意思,.只不过长长叹了口气,道:"这是匹好马。"一唐玉道:"确穴是匹好马。"无忌道:"到了连朋友都不能救你的时候,一匹好马却说不定能救你的命。"唐玉道:"我相信。"

  无忌道:"好马都有人性,你对它好,它也古对你好的,所以只要能够让它舒服一点,我就会让它舒服一壮。"他忽又笑了笑:"如果我是一匹马,要我在没事的时候也背个马鞍,我也一定会觉得很不舒服很不高兴。"唐玉也笑了。

  无忌又解释:"今天我们既然不走,就正好让它舒服一天。"其贾他不必解释,唐玉也听出来了。

  他并没有怀疑他的朋友,只不过怜惜这匹好马而已。

  可是今天他为什麽不走呢?

  无忌道:"我们一定要在这里多留一天,因为有个人今天晚上要到这里来。"他的表情又变得有点紧张:"我一定非要见到这个人不可。"这个人当然是很重要的人,他们这次见面,当然有很重要的事要商议。

  一垣个人是谁?

  一这件事是什麽事?

  唐玉也没有问。

  无忌却忽然问他:"你不想知道我要见的这个人是谁?"唐玉道:"我想知道。"

  无忌道:"你为什麽不问"

  唐玉道:"因为这是你的私事,跟我完全没有关系。"他笑了笑又道:"何况,如果你想告诉我我不问你也一样会告诉我的。"无忌也笑了。对这个朋友的明理和懂事,他不但欣赏,而且觉得很满意。

  他忽然又问:"你早上喝不喝酒?"

  唐玉道:"平常我是不喝的,可是如果有朋友要喝,我一天十二时辰都可以奉陪。"无忌看着他,长长叹息,道:"能够交到你这样的朋友,"贝是我的运气。"唐玉又笑了。因为他实在忍不住要笑,几乎真的要笑破肚子。

  幸好他常常在笑,而且总是笑得那麽温柔亲切,所以谁也没法子看出他心里在想什麽。

  有酒,有人,却没有人喝酒,他们甚至连一点喝酒的意思都没有。

  无忌道:"我并不是真的想找你来喝酒的。"

  唐玉微笑道:"我看得出。"他的笑容中充满了了解和友谊。"我也看得出你一定有什麽事要跟我说。"无忌手里拿着酒杯,虽然连一滴酒都没有喝,却一直忘记放下。

  唐玉道:"无论你心里有什麽烦恼,都可以告诉我。"无忌又沈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我想你一定知道我踉大风堂的关系。"唐玉并不否认,道:"令尊大人的侠名,我小时候就听说过。"无忌道:"你当然也听人说过,大风堂是个什麽样的组织。"唐玉道:"我知道大风堂的总堂主是云飞扬云老爷子,另外还有三位堂主,令尊大人也是其中之"一这些都是江湖中人都知道的事,他尽力不让赵无忌发现他对大风堂知道的远比别人多。

  说不定他还可以从赵无忌嘴里听到一些他本来不知道的事。

  无忌道:"其实大风堂的组织远比别人想像中更庞大,更复杂,只凭他们四个人,是绝对没法子照顾得了的。"他果然没有让唐玉失望,接着道:"譬如说,大风堂虽然也有收入,可是开支更大,云老爷,司空晓风,上官刃,先父却都不是善於理财的人,如果不是另外还有个人在暗中主理财务,帮补亏空,大风堂根本就没法支持下去。"——这正是唐玉最感兴趣的事。

  无论做什麽事都需要钱,大风堂既然不愿像别的帮派那样,沾上娼与赌这两样最容易赚钱的事,当然就得另找财源。

  赚钱并不容易,理财更不容易。

  视钱如粪土的江湖豪杰们,当然不会是这一行的专家。

  他们也早已猜到,暗中一定另外有个人在主持大风堂的财务。

  无忌道:"江湖中绝对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身分姓名,连大风堂里知道的人都不多,因为他答应做这些事的时候,就已经和云老爷子约法三章""任何人都不能干涉他的事务和帐目。.任何人都不能透支亏空。

  他的身分绝对保密。

  无忌道:"云老爷子答应了他这三件事後,他才肯接下这个烫手的热山芋。"唐王静静的听着,表面上绝对没有露出一点很感兴趣的样子。

  无忌道:"因为他本来并不是武林中人,如果别人知道他和大风堂的关系,就一定会有麻烦找上他的。"唐玉叹了口气,道:"也许还不佳片烦而已,如果我是大风堂的对头,我一定会不惜一切,先把这个人口之於死地?"这句话真是说得恰到好处。

  能够说出这种语来的人,就表示他心中坦荡,绝不会做出这种事。

  无忌叹道:"如果他有什麽意外,对大风堂贾在是很大的矢,所以……"他的表情更紧张,声音压得更低:"所以我今天不能不特别小心。"唐玉道:"今天要到这里来的人,就是他?"

  无忌道:"今天晚上子时之前,他一定会到。"口唐玉虽然一向都很泛得住气,可是现在却连他自己都已感到他的心跳加快了。

  如果龙除掉这个人,简直就等於砍掉大风堂的一条腿。

  这个人今天晚上就要来。

  对唐玉来说,这寅在是很大的诱惑。

  可是他一直在警告自己,表面上绝不能露出一点声色来。

  无忌道:"他虽然不是武林中人,却是个名人,关中一带的票号钱庄,最少有一半都跟他有来往,所以,别人都呻他财神。"财神。

  这两个字一入唐王的耳朵,就好像已经用刀子刻在他心里了。

  只要有了这条线索,找到这个人已不难。

  唐玉立刻作出很严肃的样子,道:"这是你们大风堂的秘密,你不应该告诉我的。"无忌道:"我一定要告诉你。"

  唐玉道:"为什麽?"

  多无忌道:"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信任你,而且....:"他凝视着唐玉,慢慢的接着道:"有件事我非要你帮忙不可。"唐玉立刻道:"只要我能做得到的,我一定替你做。"无忌道:"这件事你一定能做得到,也只有你能做得到。"唐玉没有说什麽。他已隐隐感觉到,又有一只羊要自动送入他的虎口。

  四酒杯远在手里,还没有放下去。

  无忌终於喝了一口,又香又辣的大面,沿着他舌头,慢慢流入他的咽喉。

  他总算兖得此较振奋了些,总算说出了他的烦恼卜,大风堂在这里也有个分舵。

  因为这里是大风堂最後一站,也是对敌的前哨,所以这里的分舵不但组织较大,属员也较一山不容二虎。

  可是这两位舵主却相处得很好,因为他们都只知道为大风堂做事,并没有争权夺利的私心。

  在大风堂最机密的档案里,对他们的纪录是姓名:樊云山。

  绰号:玉面金刀客,半山道人。

  年龄;五十六。

  武器:紫金刀,三十六枚紫金镖。

  师承:五虎断门刀。

  妻;彭淑贞。(殁)子:无。

  嗜好:少年颇近声色,中年学道。

  司空晓风对他的评语是:聪明仔细,守法负责,才堪大用。

  另一位是姓名:丁弃。

  绰号:独臂神鹰。

  年龄:二十九。

  武器:剑。(断剑)师承:无妻:无。

  子:无。

  嗜好:好赌,好酒。

  司空晓风有知人之明,也有知人之名,大风堂档案里每一个人的纪录後,都有他的评语。

  只有丁弃是例外。谁也不知道是司空晓风不愿评论这个人,还是这个人根本无法评论。

  唐玉道:"我知道这个人。"

  无忌道:"你也知道?"

  唐玉道:"近几年来,独臂神肛在江湖中的名气很大,而且做了畿件令人侧目的事。"他笑了笑:"想不到他也投入了大风堂。"唐玉的笑容一向温柔可亲,可是这次却彷佛带着点讥诮之意。

  因为丁弃的名气虽然不小,可惜他的名气并不是那种值得别人羡慕尊敬的。

  他的家世本来很好。

  他的父亲是武当门下的俗家弟子,丁家是江南的世家,有名望有财产。

  但是他十五岁的时候,就被他父亲赶出了家门。

  武当四大剑客中,最负盛名的金鸡道人,是他父亲的同胞师兄,看在他父一的面上,收他为弟子。

  想不到他在武林中人人视为圣地的武当玄真观里,居然还是一样我行我素酗酒滋事。

  有一次他居然喝得大醉,竟逼着他师父的一个好朋友下山去决斗。

  他的右臂就是在这次决斗中被砍断的,他也被逐出了武当,连他的剑都被断。

  从此之後,他就失去了下落。

  想不到七八年後他又出现了,带着他那柄断剑出现了。

  他独臂,断剑,练成了一种辛辣而诡秘的剑法,单身上武当,击败了他、前的师父金鸡道人。

  所以他自称神鹰。

  他仍然我行我素,独来独往,这几年来,的确做了几件令人侧目的事。

  可惜他做的这些事,就像他的为人一样,也不能让别人佩服尊敬。

  幸好他自己一点都不在乎。

  无忌明白唐玉的意思,也看得出他笑容中的讥诮之意。

  但是无忌自己的看法却不一样:"不管他以前是什麽样的人,自从入了大风堂之後,他的确是全心全力的在为大风堂做事。"唐玉微笑,道:"也许他已经变了,已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无忌道:"他是的。"

  唐玉道:"玉面金刀客为什麽又呻做半山道人这两个名字应该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无忌道:"樊云山中年丧妻之後,就开始学道,所以玉面金刀就变成了半山道人。"唐玉笑道:"想不到大风堂的舵主中,居然有个学道的人。"无忌也不禁傲笑。

  可是他的笑容很快就又消失:"大风堂的纪律虽严,却从不过问别人的私事,丁弃的喝酒,樊云山的学道,对他们的职务并没有影窖,他们一直是大风堂的舵主中,最忠心能干的两个人。"他的声音更低沉,慢慢的接着道:"但是现在我却发现这两个人中,竟有一个是奸耙。"唐玉好像吓了一跳:"是什麽?"

  无忌道:"是奸细。"他显得悲惨而愤怒:"这两个人之中,已经有一个被大风堂的对头收贝了。"唐玉好像还不能相信,所以忍不住要问:"你怎麽知道的"无忌点头道:"因为我们派到对力那边去打听消息的人,全都被出卖了。"他又解释:"他们本来都有很好的掩护,有的甚至已在那边潜伏了很久,一直都没有被发现,可是最近..…,"他的声音忽然哽咽,过了很久,才能接下去说:"最近他们忽然全都被捕杀,竟没有一个人能活着逃回来。"唐玉也在叹息。

  其实这些事他不但全部知道,而且知道得此谁都清楚。

  那几次捕杀,他不但全都参加了,而且杀的人绝不比任何人少。

  无忌接着又道:"有关他们的事,一直都是由樊云山和丁弃负责连络的,他们行动和秘密,也只有这两个人知道,所以……"唐玉接着道:"所以也只有这两个人才能出卖他们。"无忌道:"不错。"

  唐玉道:"这两个人中,谁是奸细亍是樊云山亍还是丁弃?"一这句话居然是从唐玉嘴里问出来的,连唐玉自己都觉得很好笑。

  收买这个奸细的人就是他,负责和这个奸细连络的人也是他。

  如果赵无忌知道这件事,脸上会有什麽样的表情心里会有什麽样的感觉?

  唐玉居然能够忍住没有笑出来,本领贾在不小。

  无忌一直在看着他,忽然道:"这两个人中,究竟谁是奸细,只有你才能告诉我。"如果是别人听见这句话,一定会吓得跳起来。

  唐玉却违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知道这句话一定远有下文。

  无忌果然已接着道:"因为只有你才能替我把这个奸细找出来。"唐玉道:"为什麽?"

  无忌道:"这两个人你都不认得?"

  唐玉道:"当然不认得。"

  无忌道:"如果我说你是唐家的人,他们会不会相信."唐玉还是不动声色,道:"他们好像没有理由不信。"无忌道:"唐家既然可以买通大风堂的舵主,大风堂是不是也一样可以买通唐家的人。"唐玉道:"好像是的。"

  他回答得很小心,每句话都加上"好像"两个字,因为他还不十分明了赵无忌的意思。

  无忌道:"所以现在樊云山和丁弃都认为我已买通了唐家一个人,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要踉这个人见面,我们约好了今天见面。"唐玉道:"如果你这麽样说,他们好像也没有理由不信。"无忌道:"我还再三强调,这个人是个非常重要的人,有样非常重要的东西要交给我,所以我们一定要全力保护他,绝不能让他落在别人手里。"唐玉道:"他们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无忌道:"不知道。"

  唐玉道:"既然不知道,怎麽去保护他?"

  无忌道:"因为我也没有见过这个人,所以我们早已约好了辨认的方法。"唐玉道:"什麽方法"

  无忌道:"他一来就会到大街上一家叮同仁堂的药铺里去,买四钱"陈皮",四钱"当归,然後再到对面一家卤菜店去,买四两烧鸡,四两牛肉,他坚持要掌柜的把份量秤准,一分不能多,一分也不能少。"唐玉道:"这样的人的确不多,很容易就能认得出来的。"无忌道:"然後他就用左手提着陈皮和烧鸡,右手提着当归和牛肉,从大街的东边往左转,走到一个桑树林子里,把左手的陈皮和烧鸡吊在树上,右手的当归和牛肉丢到地下,那时候我们就可以去跟他见面了。"唐王笑道:"用这种法子来见面,倒买的很有趣。"无忌道:"不但有趣,而且安全。"

  他又解释:"除了跟我约好的这个人之外,谁也不会做这种事的。"唐玉笑道:"如果还有别人做这种事,那个人一定有毛病,而且,毛病还很重。"无忌道:"所以我相信樊云山和丁弃绝不会弄错。"唐玉道:"既然是你跟他约好的,你就应该到那里去等,为什麽叫他们去。"无忌道:"因为我只知道他今天日落之前会来,却不知是什麽时候。"唐玉道:"你的行踪很秘密,当然不能够整天守在街上等,所以,只有叫他们去。"无忌道:"不错。"

  唐玉道:"他带来给你的是些什麽东西干."

  无忌道:"是一个人的名字。"

  唐玉道:"就是那个奸细的名字?"

  无忌道:"不错。"

  唐玉道:"直到现在为止,你还不知道这名字是樊云山了还是丁弃?"无忌道:"可是那奸细自己心里一定有数。"

  唐玉道:"他当然不能让那个人把这名字交给你。"无忌道:"绝不能。"

  唐玉道:"所以他只要一看见那个人,就一定会想法子把他杀了灭口。"无忌道:"他不惜一切,都一定要把这个人杀了灭口。"唐玉道:"其贾唐家并没有这麽样一个人要来。"无忌道:"不错。"

  唐玉道:"所以这个人就是我。"

  无忌道:"我只有找你帮我这个忙,因为他们都不认得你,而且只知道我的同伴是个穿红裙的姑娘。"

  唐玉道:"所以我只有换件衣服,改成男装,偷偷的溜出去,到大街上去买点陈皮当归,烧鸡牛肉,就以替你把那个奸细钓出来了。"他叹了气,苦笑道:"这法子买在不错,简直妙极了,唯一不妙的是,如果那条鱼把我这个鱼饵吞下去了怎麽办?"无忌道:"我也知道这样做多少有点冒险,可是我想不出别的法子,我一定要在财神到这里之前把那个奸细查出来。"唐玉道:"所以你只有找我。"

  无忌道:"我只有找你。"

  唐玉又叹了口气,道:"你实在找对人了。"

  他表面在叹气,其实却已经快笑破肚子,他贾在没想到赵无忌这条肥羊也会自动来送入他的虎口,而且还月外带了一只羊来.五赵无忌这值计画本来的确很巧妙,除了用这值法子之外,的确很难把那奸细找出来,只可惜他贾在找对人了。

  唐玉当然不会把真正的奸细找出来的,这个奸细当然也绝不会想要把唐玉杀了灭口。

  他们正好乘这个机会,把不是绌的那个人杀了灭口。

  他们正好把罪名全都推到这个人身上,真正的奸细就可以高枕无忧,继续出卖他的朋友了,因为以後绝不会有人怀疑他。他们还可以趁这个机会把赵无忌和那个财神也一网打尽。

  这真是一举数得,妙不可言,连唐玉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麽好的运气。

  所以不是奸细的那个人,也变成了一条羊,被赵无忌送入了唐玉的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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