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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连载』 《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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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7 18:30:49 | 只看该作者
  一个星期后,钱溢飞在军方保护下回到了山城,当他登上码头看到前来迎接的徐百川,此刻中原大地已是剑拔弩张战云密布。

  “咱们要和共军干了,”徐百川拉住他的手,一声轻叹,“你始终不与总部联系,我……我真担心你回不来,好在老天有眼。”

  “我也以为自己回不来,没想到还是命不该绝。家里还好吗?”钱溢飞嘴上应承着,偷眼瞥瞥码头外那一排排福特轿车。

  “老郑来了,他要亲自为你接风。”

  “噢?”

  “根据你提供的情报,叶雯同党已被我们一网打尽,老板说了,你有功于党国,保密局上下不能怠慢你。”

  “保密局?”

  “你还不知道,戴老板死后,军统要改成保密局了,今时不同往日,二处刚刚三晋分家,老郑的广东系、老唐的湖南系斗得象乌眼鸡,苦的是咱们这些不上不下,靠不上边儿的人。戴老板在时,你我还能顺风顺水,可现在……唉!忍了吧!”

  “怎么变成这样?那浙江一系现在由谁说得算?是不是毛齐五?”

  “什么也瞒不过你。不错,毛齐五现在可谓时来运转,当上了保密局副局长。想当年,你给他那三字评语‘忍、等、狠’没白说,这小子神不知鬼不觉梳拢了浙江系,而且还以 ‘同学会’为名,把你和戴老板生前培训的各期学员稳抓在手。唉!家里现在又是‘副辈’掌权了。”

  “那可是一万多人哪!”钱溢飞倒吸一口凉气,“这老小子的脑袋够用,一招上房抽梯就把我彻底架空。这回局势算是明朗了:别人走上层路线,可他玩基层牌,即便是老郑、老唐占到局长位子,想要办事最终还得靠他,看来那头把交椅迟早会被他坐实。”

  “老六,你打算如何应对?毛齐五的‘忍、等、狠’,难道不会用在你我身上?”

  “现在没了根基,我就等于没牙的老虎,想折腾也闹不出什么花样。要说算计,咱们都不如他,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好好学学他的‘忍、等、狠’。”

  “唉!‘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毛齐五这边不想看你抢他风头,老唐、老郑又怕你和毛齐五合作,所以咱兄弟俩往后的日子,恐怕真要难过喽!”

  “四哥,老郑今天来,不单纯是接风那么简单吧?”

  “让你猜中了。现在这时候,谁都怕你死灰复燃后来居上。别看你没牙了,毕竟还是老虎,摆在哪儿都能吓死人。”

  “我明白了……”

  “行啦!再说下去,恐怕老郑要等急了,不管怎样,他名义上也是咱顶头上司,走吧……”怀着怅然,二人登上码头走向矗立江边的老郑。原侦缉队长罗占鳌在一旁小心陪侯,看见远远走来的钱溢飞,他心怀鬼胎似地低下头。

  老郑面带微笑,主动上前握住钱溢飞的手,可从他握手力度来看,钱溢飞明显感觉出与以往的不同,“让局座费心了。”强打起精神,他寒暄道。

  “这么客气干啥?你呀!”老郑瞧瞧钱溢飞的脸色,“你就不能象以前一样,叫我‘老郑’?”

  “如果您不怪我尊卑不分,兄弟我自当从命。”

  “好!这就好……”回头看看罗占鳌,老郑有点像摆弄使唤丫头,“你把车子开过来,今天我和你六哥叙叙旧。”

  “是!”

  两个人登上福特轿车的后排座,坐稳身子,轻轻瞥一眼司机,钱溢飞又将目光投向老郑。

  “都是自己人,绝对可靠。”老郑说着,冲司机摆摆手,示意他专心开车。

  递过那支派克金笔,老郑拧开笔帽看了看,随后略一迟疑。掏出把小刀,小心翼翼剥开笔帽夹层,取出微型胶卷。“共军的突围计划总算到手了,党国幸甚!”随后,一张写满字迹的字条又被徐徐抽出……

  迅速将字条揉了揉,老郑的脸色逐渐阴霾,他仰躺在座椅上,闭目拍头陷入沉思。

  钱溢飞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似乎一路历经的风尘,令他有些疲倦。不过他的内衣,已被突然激出的冷汗完全湿透了。就在刚才,老郑展开字条的一刹那,他不经意望望车厢后镜,字条上一行倒字尽收眼底……“共军‘风’已打入我高层……”暗暗倒吸一口气,身体霎时陷入一片冰凉。“糟糕,怎把这样的情报弄回来了?”

  在到达山城之前的一路上,钱溢飞曾数次压抑偷窥情报的迫切心理,因为他知道:“坚冰”既然敢把情报交给自己,就肯定有所防范。现在看来,“坚冰”果然要比自己想象得更加狡猾。事实上,这种绝版的派克笔,一旦被破坏,就根本找不到替代品。

  二人各想心事,老郑是一言不发,而面沉似水的钱溢飞,心中却纷乱如麻。望着道边被狂风卷起的枯叶,他暗道:“要尽快把突围计划泄密的消息传出去,那可是关系到我军数万将士的生死存亡。可目前,我该怎么做呢?被中统盯上的老卢还可靠吗?知道我身份的只有他,那么‘坚冰’又是如何得知?”咬咬牙,坚决把某些想法驱出脑海,“如果老卢想出卖我,用不着绕弯子,直接联系二处很方便。可是……如果不是他,那我的身份又怎会泄露?究竟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看来这场游戏有得玩了,鹿死谁手还无从得知。”

  随后的晚宴吃得很辛苦,酒席上,满怀心事的钱溢飞,不得不强打精神,使出浑身解数,频频周旋于老郑、毛齐五等人之间。一场原本是为他庆功的接风宴,反倒演变成缓冲军统派系矛盾的“合卺酒”。大家天南地北无所不聊,说到门生故旧同门情谊时,一个个相互拉着手,眼泪反倒比口水还要多。

  曲终人散离开饭店,老郑摇晃着,拍着钱溢飞的肩膀说道:“老六啊!你……你就放一百个心!咱……咱们风里来雨里去……呃!十几年的生死交情,你……你就放宽心,只要有……有我郑某人在,你就是‘这个’!”说着,他脚步划着圈,手上挑起颤颤巍巍的大拇指。

  “多谢局座栽培,老六今后可全仰仗您了。”老郑是否不胜酒力,大家心里都有杆秤,至少在钱溢飞看来,这老东西虽说喝多了,可头脑兴许比任何人都要清醒。

  “你……你先好好休息,过几天……你……你来找我……”

  “是,一定,一定……”

  好容易将老郑护送上车,还未等松口气,毛齐五又折回他身边,眼望那绝尘而去的福特车,低声说道:“老六,今后你有什么打算?这个……我没别的意思,不管你愿不愿意,哥哥我一定会鼎力支持你。说句实话,保密局的将来,迟早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我们都老啦!该放手就不能紧攥着,你说是不?”

  “我听委员长的,他老人家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做。”

  “很好,”毛齐五满意地点点头,“要说真正关心你的还是委员长,老头子前几天说了,自从戴先生走后,二处就只有扯皮的,没见过几个干实事儿,象你老六这样肯把党国大业放在首位的,那简直是凤毛麟角。对于这样的人才,今后要多加爱护,多多提拔。唉!他老人家说出我们浙江同仁的心里话呀!”

  钱溢飞微微一笑,向毛齐五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用说得过于直白——老蒋和戴雨农是浙江人,他毛齐五也是浙江人,该怎么站队,该如何放权,不用把话挑明,毛齐五已经暗示得清清楚楚。

  军统各派均已明里暗里向他暗示,唯独湖南系的老唐,一直隐隐不发。酒桌上没听他说过几句话,临告别时,他依旧是我行我素,连句多余的客套都没有。

  “看来老唐这人很识趣,他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办什么事儿。虽说军统三晋分家,但老唐这湖南帮,却是外强中干最不得势的一派,他隐隐不发明哲保身,未必不是躲灾避祸,意图东山再起的好手段。唉!走到今天这地步,军统也是尾大不掉,谁输谁赢,只有老天知道喽!”离开饭店,钱溢飞和徐百川孤零零漫步在街头。按理说以他们这种级别,出门即便不是前呼后拥,至少也该有人暗中保护。现如今,钱溢飞已感觉不到那往日的气氛,不仅是他,就连徐百川也是孤影形随,一个人落寞地独来独往。

  “我被调去看中美合作所,你自己多保重。小心他们给你下药。”临别时,徐百川含着泪,对他苦笑着说道,“其实我能有个住的地方,也算是不错了。”

  “四哥,他们的手段可真绝呀!”

  “唉!”徐百川摇摇头,惆怅着回应,“我是一个月内连嫁三夫(指连续三次调动职位),虽说级别不变都是明媒正娶的小媳妇,可也算位微言轻无人问津。戴老板一死,你我这些随他打天下的老兄弟,如今再不挪窝,那可真就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走了也好啊!免得最后连吃饭的家伙都保不住。”

  “可你走了……那些追随你的弟兄……”

  “弟兄?”徐百川一声苦笑,“和你一样,都被毛齐五划归麾下,现如今我是无职一身轻,逍遥自在得很。唉!民国啊民国,你可真是大得容不下一个人哪!”

  在街角处,这对难兄难弟分手了,带着一丝惆怅,钱溢飞开始琢磨人生那漫漫的旅途:“要想办法将情报尽快送出去,不过……我今后该怎么办呢?我的身份已不再是秘密,恐怕要面对的情况也会越来越复杂。不过说来奇怪,‘坚冰’是如何得知我身份?到底在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正在思考着,猛一抬头,对面小巷中幽灵般闪出两条黑影。

  “别动!”他后腰被一件硬邦邦的东西抵住。轻轻收缩一下肌肉,用摩擦带来的刺激,仔细辨别那物件的形状、大小及光滑程度,心中不由一紧,“消音器……”

  “对不起了,跟我们走一趟吧!”双手被戴上冰凉的手铐。

  “你们是一处谁的手下?”

  “果然厉害。还没说什么,你就能猜到我们身份?”

  “能用无声手枪的人,肯定不是共产党。”

  “走吧!我们老板想见你,”用厚布蒙上双眼,便衣特务将钱溢飞往汽车里一塞:“嘴我就不堵了,不过要看你合不合作?”

  汽车急速启动,钱溢飞根据颠簸程度、刹车次数以及转弯频率,开始用读秒的方式计算行车路线。当数到第九百六十三秒时,汽车戛然而止,他冷笑一声暗道:“从小巷开始计算,要经过一段石子路。嗯!看来是往江边去,附近也只有那里有石子路……汽车停顿过,说明前方有坑洼或者沟渠,在江边附近符合这两点的,应该是金沙江路……总共转过六次弯,两次向左四次向右,符合这六次转弯的地方,从小巷走江边再走金沙江路……其次应该是中山路、共和路、南京东路、和谐街……嗯?和谐街?”再根据汽车大概的速度乘以九百六十秒,对比小巷到和谐街之间的曲线路程,基本大致吻合。

  “下车!”腰部再次被手枪一抵,两个人挟持着钱溢飞登上台阶。这一回却不知转过几道弯,不过大致还是在和谐街的范围内。当蒙眼布被人突然取下时,室内强烈的灯光射得他睁不开眼睛。

  熊熊的火炉背后,一个坐在转椅上,叼着雪茄烟的中年男子,缓缓转过身:“能把六哥请来,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钱溢飞一言不发,轻轻除下锃亮的手铐,冰冷的目光布满瘆人的杀机……

  “你是怎么打开手铐的?”旁边的特务略微一怔,钱溢飞在他手腕轻轻一拧,无声手枪顺势握在手中。就在众人还在兀自发愣,钱老六一人一脚,将两个特务远远踢飞……

  “你……”中年人吓了一跳,死死盯住眼前的枪管,冒着青烟的雪茄从嘴角慢慢折落,在水磨石地面上弹了几弹,散出一溜火星……

  揪住中年人头发往桌面用力一撞,趁着对方惨叫,枪口死死抵住他太阳穴。森森一笑,钱溢飞咬牙切齿骂道:“摆谱!接着摆谱!妈的,连我你也敢抓,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老子捏死你们一处的人,就象碾个臭虫,不服是不是?来!我希望你冲我瞪眼睛!瞪啊!我求你瞪我呀!”

  大厅两边的门突然打开,十几个便衣特务端着冲锋枪一拥而出,枪口齐刷刷对准钱溢飞,周围的气氛骤然紧张。

  “奶奶的!你是不是犯贱?”劈手给了中年人一记耳光,钱溢飞骂道,“凭你这两下子,还敢学人家当特工?看什么看?拿电话,给我拨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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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7 18:31:52 | 只看该作者
  接电话的人是杨旭东,他正在接受毛齐五的训话。凡是钱溢飞带出的特务,毛齐五对此均情有独衷,正当二人促膝相谈准备进一步寒暄时,突如其来的急骤铃声,将这美好气氛搅得不欢而散。

  “六哥?怎么回事?”杨旭东大吃一惊。

  “旭东!我被一处的混蛋请到和谐街了,你带上兄弟,给我抄了他老窝!”

  勾勾手,毛齐五要过杨旭东的话筒:“喂!是老六吗?我是毛齐五!怎么啦?什么事儿叫你这么上火呀?我说你这性子也该改……什么?一处那群混蛋敢找你麻烦?娘西皮!反了他们!真当咱二处没人啦?”一扭头,瞪着血红的眼睛对杨旭东喊道,“你多找几个兄弟,就让他们带上家伙,说是我吩咐的,把和谐街给我围了!放跑一只耗子,我拿你杨旭东示问!”

  “是!”

  提起另一部电话,拨了几个号,毛齐五冲着话筒一痛臭骂:“田向荣!你个吃里爬外的兔崽子!我问你,老六那算怎么回事儿?”

  “老六?六哥?他怎么啦?”

  “你装什么大尾巴狼?你手下扣了老六,难道你这处长会不知道?我二处即便分了家,也还轮不到你一处管教吧?”

  “老长官,您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越听越糊涂。”

  “和谐街有你们的暗点吧?”

  “好像是有……我从侧面听说过……”

  “娘西皮!瞧你这处长当的,真叫个窝囊!你手下哪还把你当个人?连那群混蛋都治不住,你简直丢尽咱二处的脸!”

  “老长官!您放心,我马上去查,一个小时后,我给您个满意答复!”

  “不用啦!我已经叫人过去了。你!田向荣,就等着给那群混蛋收尸吧!”狠狠撂下电话,毛齐五双手卡腰,在屋里转了两圈:“娘西皮!人善被人欺!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敢扣人,反了他们!”

  双方对峙了一个钟头,当毛齐五、田向荣等人匆匆赶到现场,中年人已被钱溢飞打得有出气没进气了。

  “老秦!你还能不能说话?到底怎么回事?”田向荣扳过中年人那血肉模糊的脸,摇了摇,将耳朵凑到他嘴边,“什么?你说什么?大点声!”

  双方你瞧瞧我,我看看你,特别是毛齐五,满脸狐疑:“这到底是谁抓谁?我瞧老六怎么不像是吃亏呀?”

  老六没吃亏,可中统这亏就吃大了,田向荣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沉着脸,转身对钱溢飞冷冷问道:“六哥,有个人我想您该认识吧?”

  “啪!”一个嘴巴扇过去,钱溢飞盯着捂脸瞪眼的田向荣,骂道:“妈个X的,你给我立正说话!反了你了,规矩都忘啦?”

  “你……”

  毛齐五背手转过身去,钱溢飞一声断喝:“杨旭东!”

  “到!”

  “你还等什么?”

  二话不说,杨旭东从人群后扯出田向荣的小儿子,一枪柄砸过去,大张机头的枪管,死死顶住小孩那龇牙咧嘴的脸。

  “别!别!冷静!六哥息怒!请您高抬贵手……”情急之下,田向荣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中统特务们大眼瞪小眼,相互看了看,脸色比黄瓜还绿。

  “旭东果然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呵呵!我想干什么,这小子一猜就透早有准备,呵呵……”满意地瞧瞧小兄弟,钱溢飞心里很美。

  一个浑身皮开肉绽奄奄一息的血人,被人从隔壁推出。指着面前的活死人,田向荣壮壮胆子,怯声问道:“六哥认不认识这个人?”处在他的位置很难做,一边是指望自己撑腰的部下,而另一边又是气势汹汹的娘家大舅子,田向荣知道:过了今天,恐怕他这处长就算当到头了。

  走到近前,仔细看看了,钱溢飞突然“咦”了一声:“这不是济世堂的卢先生吗?我找他看过病?怎么,出了问题?”

  “他是共产党……”

  “共产党怎么啦?他要是共产党你就直接毙了?找我算怎么回事?”说着,扭头看看老卢,又问,“口供都问完了?”

  “差不多了。”

  “切!瞧你们办事这效率!”一抬手,向卢运凯抠动了扳机。

  “砰!”地一声枪响,子弹破窗而出,田向荣拼命抬高钱溢飞的手腕,爆裂的天窗玻璃,裂出鸡蛋大小的圆洞,晶莹剔透的碎玻璃,“叮叮咚咚”弹落在光滑的地面,一缕月光,从洞中幽幽倾泻……

  其实,中统从卢运凯嘴里并未挖出任何有价值的情报,田向荣本想诳诳钱溢飞,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

  虽说进了“统”字招牌大门,能活着出来的简直是凤毛麟角,但卢运凯现在还不能死,至少,田向荣不希望他死在中统的地头上。军统他惹不起,也不想得罪,否则齐东临的下场就是最好的榜样。既然嫌犯和你军统的人有关,至于该怎么解决,那就是你军统的家务事,中统即不想参与,也参与不起。

  在场每个人都在关注钱溢飞的表情变化,不过他们很快就失望了。命令杨旭东将卢运凯押解上车,就在众人都认为事情即将告一段落,准备偃旗息鼓草草收场时,钱溢飞突然调转回身,一声不吭走到双眼翻白的老秦面前,在毛齐五等人愕然注视下,“嘭!嘭!嘭!”连开三枪,将老秦的脑袋打成了西葫芦。

  “老六!你这是干什么?”毛齐五的头皮一阵发麻,虽说他知道得罪老六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但在大庭广众下报应如此之快,报复如此之狠辣彻底,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以后谁再敢给我玩阴的,这混蛋就是例子,”吹吹青烟,钱溢飞将手枪潇洒地抛给杨旭东,“以下犯上的毛病不能惯,以前是这样,以后照样如此!”

  咬咬牙倒吸一口凉气,毛齐五的心跳得象架子鼓,他瞧瞧杨旭东,杨旭东恶狠狠盯着田向荣,而田向荣则可怜兮兮望着自己。暗叹一声,毛齐武心中说道:“钱老六,你打狗都不看主人,实在是过于嚣张!看来保密局要装不下你了。”

  卢运凯被保密局接收,关进一间小号牢房,奄奄一息的他,在枪响的刹那就已彻底清醒。他看到钱溢飞那青烟徐徐的枪口,也知道若没有田向荣阻拦,此时此刻自己已是枪下亡魂。但他并不怪钱溢飞,相反,他甚至渴望那一枪能结结实实打在自己身上。没听说有谁进了“统” 字大门还能活着出来,他卢运凯当然也不例外,与其整天在酷刑中苦苦煎熬,倒不如两眼一闭人死鸟朝天。

  “老钱的心一定很痛,别看他满脸煞气恨不得将我嚼烂撕碎,”用墙角阴湿的水汽,为自己那火辣的伤口止痛。“可你应该打死我,干我们这一行的,怎能有妇人之仁?唉!老钱哪!犹豫不决那是要犯错误的。”

  满口钢牙早已松动,就连被煮得稀烂的土豆都嚼不动,双眼肿胀得睁不开,只能用血肉模糊的手指扒开眼皮,去擦拭粘在里面的污物。“我的存在,会对老钱构成严重威胁,因此,敌人肯定要千方百计撬开我的嘴。唉!让老钱为难啦!”回想自己和钱溢飞一起走过的风风雨雨,他感觉所有的一切都好似发生在昨天,“钱老六这小子一定难过得要死要活,呵呵!对个将死的人还这般儿女情长干嘛?你小子,把任务完成了就算对得起我,也没辜负我替你擦了那么多年的屁股。只是……唉!以后就要靠你自己了,我再也不能上领导那替你打保票……你呀!临走都不叫我省心……”

  “老卢……我救不了你,中统一口咬定你是共产党,毛齐五又想在我背后捅刀子,现在就连神仙也救不了你。”将一口闷酒倒进肚子,强忍胸中火辣的热痛,伸出筷子夹起肺片,在火锅那滚烫的麻油中涮了涮。

  “六哥,你今天把上边得罪不轻,恐怕以他的性子,要给你小鞋穿了。”杨旭东将酒杯举在唇边,沙哑着声音说道,“田向荣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打狗还要看主人,你可倒好,连人带狗全给踹了。”

  “你以为什么都不做,他们就会放过我?你六哥我……唉!难哪!”钱溢飞流下委屈的泪,实际上这眼泪是在为谁而流,他心里清清楚楚。既然已经控制不住情绪,那就要想方设法瞒过杨旭东,“无论一处还是二处,想打压个人该怎么做?”手指一点桌子,钱溢飞泣不成声悲愤地大叫,“还有什么比说他是共产党更有效?我!钱老六!”扯开衣服,拍着胸前那密密麻麻的伤疤,他哽咽道,“我……我不敢居功自傲,向来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纵使我有一千一万个不是,看在我为党国出生入死的份上,也别给我扣顶共党的帽子啊?我……我他妈到底是不是共产党,他毛齐五不知道吗?他心里没数儿么?你想往上爬咱不拦着,可偏要跟我过不去这算哪门子事儿?”

  “六哥,你喝高了。依我看,他并不想把你怎样,也没能力把你怎样,他倒想把绊脚石踢开,可问题是,老头子让么?郑老板他们会答应么?没有你们这些能打敢拼的老将牵制,估计某些人连一天都睡不好。别看现在你不如意,但我想,那只不过是暂时的,毕竟老头子还没发话嘛!咱们忍过这一时,将来这二处,还是咱们兄弟的天下。”

  “你觉得他有可能给我留下将来么?”抹把泪,钱溢飞竭力摒除头脑中的卢运凯,“如果我猜得不错,他今晚就会向老头子打小报告,明天!最迟明天,哼哼!我就该上哪上哪去喽!”

  “六哥,我始终没想明白:以你的头脑,不应该犯这种低级错误,为什么你在一处表现得那么不冷静?至少……你不该杀了那混蛋。”

  “是啊……我为什么会不冷静?为什么呢?”脸上一片迷茫,他死死盯住在锅里上下翻腾,彻底纠缠在一起的肺片和牛肉……

  随着卢运凯被捕,钱溢飞与组织间那最后一根连线,也被彻底切断。他现在犹如一只断线的风筝,漂浮在茫茫险恶的夜空中,为摆脱厄运的支配,进行苦苦地挣扎。

  “看来老钱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否则今天他就不会故意不冷静。”卢运凯暗暗叹口气,“他现在的位置很尴尬,不上不下空惹人注意,若不来个功过相抵,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人联手除掉。这倒也好,找个僻静地方安稳度日,既可防备国民党的狗咬狗,又可回避自己同志的误会,一举两得。只可惜,却要苦了他自己……”

  “我辛苦自己无所谓,只希望你们能好好干,”凄然一笑,钱溢飞瞧瞧杨旭东,说道,“我带出的人,还没有让我失望的,而你则是其中唯一能接替我的人。旭东,你答应六哥:无论再苦再难都要挺住,千万别背弃‘三民主义’,背弃你自己的信仰。”

  “六哥!你这是怎么啦?我总感觉……咱们好象要生离死别?”

  “我说的话你听清了吗?”

  “是!对我来说,六哥的话就是命令,旭东此生绝不敢懈怠!”

  点点头,钱溢飞掏出与手下联络的密码本,放在桌面,轻轻推到杨旭东身前。“这是六哥最后的家底,也是你杨旭东将来的本钱。干我们这一行,不会相信任何人,但我必须要赌你杨旭东:是我钱溢飞的好兄弟。”

  “六哥……”杨旭东哭了,他知道这份家底意味着什么,说穿了,六哥是把命交在了自己手上。所谓黄金有价情无价,紧紧握住六哥的手,杨旭东哽咽道,“兄弟我这条命,也是您的……”

  或许在外人看来,钱溢飞此举有些莫名其妙,至于他为何要这么做,恐怕也只有天知道。正如某些人谈论他时曾经说过:“这个人绝对不会无的放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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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杨旭东分别后,刚刚回到下榻的钱溢飞便接到通知:明天与毛齐五共同会审卢运凯。从那一刻起,他便永久落下失眠的毛病。漫长的一夜被惆怅煎熬得支离破碎,他在痛苦中艰难地辗转反侧。忘记老卢,忘掉共事多年的老战友,这是眼下他必须要完成的任务,但这种任务,却是一种致命的摧残。

  经过一宿漫长的心理准备,最后照着镜子,他终于找回那冷血的表情,“老卢……我真的无能为力了……真的……如果有来生,我会还上你这个人情……”面目逐渐狰狞,但心中却痛苦万分,好似一把钢锯正在来回扯动。

  牢门在铁锈的呻吟声中被推开,强烈的阳光刺得卢运凯睁不开眼。他抬手遮遮双目,不料手臂却被人一把抓住,随后来者将他粗鲁地拖出门外。

  刑讯室内热浪朝天,熊熊烈焰将每张面目烤得油汗四溢。钱溢飞坐在毛齐五身边,一个吸着纸烟,一个流着汗,谁都没说话,明显的面合心不合。

  打手将卢运凯扔到电椅上,锁紧四肢后,冲毛、钱二人点点头。

  “卢先生,你是怎么认识这位钱先生的?”毛齐五掏出手帕抹抹嘴,冰冷的询问从绢帕后,一丝一缕准确无误灌进卢运凯的耳朵。

  卢运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他最关心的,就是如何保住钱溢飞。某些人肯定想利用自己来打压老钱,这不用考虑,他用脚趾都能猜到,但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他们究竟想如何利用自己?从被捕到现在,卢运凯始终未承认自己是共产党,但他承认与否并不最要,只要他有这个嫌疑那就足够了。而保密局中的某些人,所需要的,恰恰也就是这个“嫌疑”。

  “他找我看过病。”

  “那你有没有主动找过他?”

  “当然,不只找过,我们还挺熟。”

  “很熟?你们熟到什么程度?”

  “知无不谈,比如说,他和手下哪个女人上过床?哪个最有女人味……”一记电闪雷鸣的巴掌,将卢运凯的头抽成九十度转角。

  毛齐五摆摆手,制止打手的粗鲁。虽然他对卢运凯的“女人经”并不感兴趣,但只要他开口说话,就是个很好的楔入点。“他还对你说过什么?”

  “还说……噢!对了!还说想跟我弄点药,他最近总觉得自己有点腰酸背痛……”

  微微一笑,毛齐五不得不打断他:“你是共产党么?”

  “我?你说呢?”

  叹口气,毛齐五瞧瞧一脸苦笑的钱溢飞,再次向卢运凯发问:“那么你觉得,他是不是共产党?想好了再说,免得我们浪费时间。”

  “他?”卢运凯打量一下满屋子的刑具,沉吟片刻,突然大声说道,“他就是共产党!”

  “嗯?”整间屋子的人全愣了。毛齐五看看怒容满面的钱溢飞,又不可置信地瞧瞧卢运凯,暗道:“这姓卢的倒挺配合呀?”

  杨旭东低头吸着纸烟,时不时向卢运凯阴霾地瞥上两眼,瘆人的目光中,充满了浓浓的杀机。

  “那好,你就说说他是共产党的依据吧!”毛齐五抓过钱溢飞面前的纸烟,身体向椅背一靠,手指轻松弹动着ZIPPO打火机。

  “这个……”

  “还用考虑吗?”

  “他给过我一份情报。”

  “什么情报?”

  “国民党要打八路的情报!”

  “什么时间给你的?是不是他亲手给你的?”

  “半个月前……对!是半个月前!他去‘济世堂’亲手给我的……”

  “半个月前?是哪一天?”

  “我被捕的前一天。”卢运凯没再犹豫,脱口而出。

  “放你X个屁!”杨旭东将烟头摔在地上,抬脚使劲一碾,恶狠狠骂道,“你说的那天,六哥根本不在山城,他上哪儿给你情报?看来你这混蛋存心没安好心眼儿!”

  “噢!那是我记错了,可能是一个月前……”

  “可能?”

  “不不!肯定!肯定是一个月前……”

  钱溢飞欲哭无泪。老卢目前的表现足已说明了一切:那就是利用漏洞百出的口供,来诱导敌人相信他有意拖自己下水。“老卢啊老卢!你这是想用命来保全我呀!”心中在流泪,可表面上又要绝对地义愤填膺,常人无法做到的事情,钱溢飞不但要做,而且还要做得更加彻底。咬着牙,手指点着卢运凯,扭头向毛齐五怒道:“我一个月前到底在哪儿你知道吧?”

  “老六,我理解你心情,这小子明显是在胡说八道。”将打火机丢在桌面,毛齐五苦笑道,“你外出公干这是绝密,若非戴老板生前和老郑打过招呼,就连一些高层都不知道,这小子又能晓得什么?他本想拖你下水,可偏偏露在这一招上。”

  “我记错了行不行?行不行!”卢运凯把脖子一梗,干脆耍起无赖,“再说,他送我的情报不会有假吧?难道国民党不想消灭八路?”

  “消灭八路?哼哼!”一声冷笑,钱溢飞从牙缝中森森挤出几个字,“你可要想好,是这份情报吗?”

  “没错!”

  “那这份情报在哪儿?”

  “我……我……”一咬牙,卢运凯大声说道,“转呈上级了!”

  “这么说,你承认自己是共产党喽?”

  “是又能怎样?总之,这份情报你赖不掉吧?”

  “那……有关这份情报的内容,你看过没有?”

  “当然看过,国民党要打八路嘛!”

  “国军什么时候打八路?”

  “这……”

  “你既然知道国军要打八路,可又说不出进攻时间,那这份情报你到底是没看过,还是根本就不存在?”

  “这……”

  转过身,再次看看毛齐五,钱溢飞悲愤地问道:“局座,一个月前,您知道国军什么时候打八路吗?”

  摇摇头,毛齐五一脸尴尬:“除了委员长和国防部那几个人,外人谁会知道?”

  “连你都不知道,那我又怎会知道?他又怎能知道?”

  “这老小子满嘴胡话……呵呵!老六啊!消消火,别生气,跟他一般见识犯不着。”咂咂嘴,拾起火机点燃香烟,毛齐五喷着烟雾对卢运凯冷冷说道,“看来只有一点你是说了实话:那就是你的共党身份,对吗?”

  “钱老六!”一声悲鸣,卢运凯仰天长叹,“可怜我舍身饲虎,却仍然弄不死你这畜牲!好!算你侥幸!我卢运凯时运不济,拿得起就放得下!贱命一条,随你便吧!”

  摇摇头,毛齐五暗自感慨连连:“唉!老六啊老六,看来你算把共产党给得罪苦了。人家为了收拾你,不惜以命换命使苦肉计。呵呵!在二处也没见谁有这待遇啊!”

  “你骂够了吧?”钱溢飞站起身,从一旁架子上取根油浸竹签。他试试竹签的尖锐度,在掌心拍了拍,“既然骂够了那就该轮到我。”走到卢运凯面前,瞧瞧他血肉模糊的手指,“现在可以告诉你我要做什么:我会找你的骨缝,然后把竹签一根根钉进去,再用尖头刮你的骨膜。至于疼不疼,你一会儿就知道,当然,你可以忍,我也很有耐心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没忍过两个小时,你今晚不但没饭吃,而且还要加刑。怎么样?还想挑战自己的忍耐极限么?别说我不给你机会,只要你把上下级的联络方式说出来,你我都可以得到解脱。给你两分钟,自己考虑一下。”

  “呸!”一口血痰结结实实糊在钱溢飞面门,卢运凯破口大骂道,“去你妈的!”

  擦去脸上秽物,钱溢飞的面目变得愈发狰狞,他将竹签捏在指缝间,关节由青变白,发出“咯咯”的摩擦音。在外人看来,这就是恶狼面对猎物,正准备一口扑上去。

  “你就是个小丑,跳梁小丑!哼哼!”冲钱溢飞眨眨眼,卢运凯得意地笑道,“你还是多琢磨自己吧!当心那颗脑袋,迟早被人摘了去!”

  “哼哼!你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

  “这可由不得你了!”喊罢,卢运凯狂笑数声,突然向前一冲,尖锐的竹签从左眼直透脑后……

  钱溢飞愣住了,望着自己那满手的鲜血,有点不敢相信,就连毛齐五向他打招呼都没听见。

  “活不成了,”杨旭东从尸体上拔下竹签,看看他脸上永远凝固的微笑,心中一阵苦叹,“你如果死在日本人手里,亦不失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可对于政府……唉!何苦呢?”摇摇头,满脸的遗憾。

  “老卢牺牲了,牺牲了……”零号呆呆坐在靠椅上,久久回味那几个字。从保密局内线传来报告,说一经钱溢飞审讯,卢运凯就牺牲了。同时内线还透露:烈士的遗体被抬出刑讯室后,担架上还不断滴着鲜血。

  保密局没有通知家属认尸,不待天黑就将遗体草草火化,骨灰被秘密抛进长江。就像许多按失踪处理的人一样,他们不会给任何组织留下追查线索的机会。

  “老卢牺牲了……钱溢飞一经手他就牺牲了……”眼泪和着鼻涕,布满那张饱经风霜的面容,“一经手他就牺牲了……这说明什么?说明有人为掩盖问题而杀人灭口!”一拍桌子,零号是悲痛欲绝,“杀人灭口不算,还要毁尸灭迹瞒天过海!老卢啊!你怎就没看透这披着人皮的狼!”一时间,零号哭得是天昏地暗泪中带血,“我的老战友啊!老卢啊老卢!你死得冤哪!你不该死啊!你怎就这么大意啊……”一把抓起桌上的玻璃杯,正欲往地面狠狠摔去,突然间,荡漾的水面幻化出面目狰狞的国民党军官……“钱溢飞!你九死难抵满身血债!我一定要除掉你,为老战友报仇,为屈死的雯雯报仇!报仇!报仇……”

  “嘭!”水花四溢,碎片横飞,缓缓张开血肉模糊的手掌,死死盯住那刺进掌心的玻片……纵然是这样,也丝毫未减轻他的痛苦。

  三天后,中共四川省委向山城市委下达1946年“密”字一号文件。四天后,群情激奋的山城市委向所属各机关、团体传达了省委有关精神,并号召有关党、团员不惜一切代价执行密令。密令的具体内容鲜为人知,不过落款下那八个血红大字:“就地击毙,格杀勿论”,足可以令活跃于山城大街小巷的特务们,感觉到脊背发麻。

  卢运凯牺牲后,钱溢飞一头钻进澡堂就没再露面,别人还以为他被死囚喷了血,想去去霉气。其实,他是不想被外人发现自己落泪。

  将自己浸在水池中,一流泪就钻进热水,利用水温抹去脸上泪痕,消除眼窝的红肿。整天下来,他不知将这动作重复过几遍。皮肤皱了,变白,蜕了皮,这些都不能减轻内心深深的自责。虽说老卢最终必死无疑,可一旦牺牲在自己手上,钱溢飞无论如何也不敢面对现实。“老卢,我欠你的今生一定还,等找出‘坚冰’, 我就下来陪你,咱们老战友在马克思那儿不见不散……”饿了,他在想老卢;渴了,他还在想老卢;困了,一合上眼睛,梦里仍是老卢那生前的音容笑貌:他还是坐在八仙桌后,捋着山羊胡,一边点头,一边为自己把脉。临别时,还会和往常一样,拉着自己的手,语重心长地嘱咐道:“老钱,你肺子不好,少抽点烟……”

  “老卢,烟我不抽了,你回来好么?”明知道是在幼稚地欺骗自己,每每念完这句话,一回头,浴室入口依然是人际渺茫,不见期待中的老战友……“老卢……你真就不给我留个念想?老钱想你呀……”一头扎进水中,久久不愿浮起,鲜血从嘴唇的咬痕处丝丝溢散……

  周云站在田向荣面前,他看看这位曾把山城“统”字机关,搅得鸡犬不宁的女科长,心想:“你总算肯抛头露面了,象你这么有个性的女谍报员,在中华民国打着灯笼都难找。”

  “处座,这是我的‘木马计划’,请您过目。”周云将文件递给田向荣,美目上下打量这传说中,和“窝囊”有一比拼的顶头上司。

  “你对钱老六还不死心么?”在计划上匆匆掠过一眼,田向荣不露声色地问道。

  “齐先生不能白死。”

  “你相信他是共产党么?”

  “如果说他是畜牲这我相信,不过要说是共产党……恐怕就连共党自己都不会信。”

  点点头,田向荣没再说什么,揉揉自己的脸,被钱溢飞扇过巴掌的地方,依然隐隐作痛。钱老六就是摸不得的老虎屁股,如果对他不能一击中的,那自己的下场还是不是满脸开花那么简单,田向荣不用抽签,也会猜到个八九不离十。左思右想,最后他不得不谨慎地问道:“你想对付钱老六,这一点我不怀疑,问题是……你为什么要躲躲藏藏?拿游击战对付‘鬼子六’,那管用吗?”

  “为了‘木马计划’,”周云朱唇轻启,“这个计划在未实施之前,我决不能在二处任何人面前露相。”

  “照这么说,齐东临把你从外地调进山城,也正是为实施这计划?”

  “用我去接近钱老六,这本是计划中的一部分,其目的,就是要彻查‘鬼子六’的真实身份。不过这家伙太难缠,根据卢运凯的事情来看,查不查他已经没有意义,除掉他才是一处安身立命的根本。”

  “你这份计划看上去不错,但钱老六是那么容易对付吗?要知道,想弄死他的人车载斗量,结果呢,他还是活得很滋润。”

  “这份计划的关键就在于我如何接近他,要知道,一旦成功引起他的占有欲,那‘木马计划’才能得以顺利实施。”

  “我说,”田向荣苦笑着问道,“咱一处除了美人计就不能玩点别的?用了几百几千次的老套路,你不烦,他钱老六还不烦哪?能不能换点新鲜的?下半身的工作方式,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手段!”

  “若不然,处座还有什么高见?”

  想了想,田向荣点点头,回答得很果断:“没有了,真的没有了,用别的方法对付钱老六,还不如这美人计。不过……”再次看看周云,田向荣有点担心,“对于一个突然出现的女人,他不会产生怀疑么?”

  “肯定会。”

  “那你还敢接近他?”

  “对不起,这是我的职责,对于一个情报员来说,她有选择做事的机会,却没有回避危险的权利。”

  田向荣有点佩服这女人了,他看看周云,心想手下的情报员如果都能像这女人一样,或许就不会被二处打压多年了。“说吧,你需要我怎么配合?”

  “单线联系。”

  “这没问题。”

  “毁去我的档案,伪造我在‘留香苑’的身份,把所有熟悉我的人全部解决掉。”

  “嗯?”

  “我不想被二处查到蛛丝马迹。”

  “哦……”

  “处座,您有困难吗?”

  “有必要走这么极端么?”

  “我不想一旦失手,让人家把账算在咱们头上。”

  田向荣点点头。

  “处座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田向荣微微一笑,淡淡说了句,“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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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7 18:35:09 | 只看该作者
  卢运凯牺牲了,钱溢飞和组织的联系被彻底斩断。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便他能联系到上级,那份关于突围计划被泄密的情报,也不能通过我党地下组织直接送交解放区。其原因就在于,国民党内部知道这份计划的人屈指可数,隐藏在我方内部的“坚冰”,一旦接到我党地下组织对解放区的警示,则很容易怀疑钱溢飞,从而锁定“风”的人选。

  “我该怎么办?”钱溢飞愁绪万千,向来机警多变的他,头一回真真正正遇上了难题。“数万将士命悬一线,可我偏偏束手无策,唉!老卢啊,你这一走,我连个能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了。”

  窗外雷雨交加,屋内愁云密布,钱溢飞躺在床上,盯着幔帐,一颗剧烈跳动的心,几乎呼之欲出。绝望之际,他曾想过舍弃自己向中央明码发报,但这么做只能是白白牺牲自己,变相成全了“坚冰”。“这个对手果然厉害,”钱溢飞暗道,“没准他正等我自行露出马脚。哼哼!利用我军情报给我下药,一举两得,让我想回避都难。”从床上弯腰坐起,钱溢飞痛苦地挠挠头,所谓“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此刻的钱溢飞,愁得想自杀。抓起床上的空烟盒,捏一捏又叹息着将它丢到窗外,低头在地上找找,拾起一根还算较长的烟蒂,吹了吹,将它叼在嘴上。“绝对不能与我党接触,应该想想其它渠道。”想法很简单,但具体实施又遇到了难题。既不能让别人感觉到我党获悉情报泄密,与此同时,又必须让我军警觉起来,这就是钱溢飞面临的难题。

  “我军在什么情况下才能提高警惕?”想到这里,钱溢飞的手指被烟头烫一下,一个另类的念头,突然在脑海中闪现,“如果刺激包围我军的国民党部队,会有什么连锁反应?”应该说,钱溢飞的想法在某种程度上来看,绝对是无与伦比的疯狂,历史上,国民党军趁我方大搞政治运动的契机,没少针对性制造麻烦。不过现在,按照钱溢飞的构思,那就是在国民党内部“大搞运动”,会不会也让我军抓住机会大做文章?

  搞运动需要借口,就如同下药使用药引子一样,没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就只能授人于柄。但钱溢飞不怕,屈打成招构陷入狱的事情他没少干,只是这次,他需要把文章做得更加天花乱坠扑朔迷离。“嗯!看来,还得再得罪一次人民群众。”苦笑着,钱溢飞按响电铃,叫进门外的机要秘书。

  “山城共党在近期内有什么动向么?”钱溢飞问道。

  “除去睡觉,他们哪天也没少了折腾。”

  “罢工还是学潮?”

  “根据掌握的规律,他们刚刚闹完罢工,接下来应该是学潮。”

  “现在由谁负责这件事?”

  “情报处杜孝先杜副处长。”

  “那好,你打电话把他叫来。”

  “是!”

  没等秘书走出房门,钱溢飞又叫住了他:“算了,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

  刚刚调任特别行动队长的杨旭东,身上自然会流露出一种霸气,不过这种霸气要看对谁。一处的人永远处在他视平线以下,而二处,特别是六哥曾经带过的兄弟,一照面,那就是有说有笑,好得跟亲兄弟似的。

  杜孝先也是在这种氛围下认识的杨旭东。一听说有位什么什么队长要来拜谒,正在毕恭毕敬焚香拜神的他大手一挥,对副官不耐烦地喊道:“叫他在外面等着,老子现在正忙!”

  “他是六哥的兄弟……”副官小心翼翼地提醒。

  杜孝先先是一愣,随后瞪着眼睛,态度从不耐烦马上过渡到气急败坏:“你他妈咋不早说?”

  “自家兄弟还用多说?”副官挺委屈,换句话来讲,若非“一奶同胞”,别说是想见杜孝先,恐怕连他这小鬼,都敢直接挡驾。

  杨旭东也没料到六哥这张“牌”居然会有如此大的威力,当他看见倒履相迎的杜孝先,两个人先是互相敬礼,随后杜孝先追问一句“你啥时候跟的六哥?”

  “今年。”

  “我是民国二十八年。”

  两个人立刻便勾肩搭背,亲热得令外人瞠目结舌。

  “都是自家兄弟,说吧,需要我帮什么忙?”杜孝先又问。

  “给我们行动队补几辆车。”

  “哎?不对呀?你的副手赵简之也是咱自家兄弟,他没告诉你用车不必和我打招呼么?”

  “他是自家兄弟?哎呦!我忘了向他递帖子。”

  “瞧瞧这误会闹的,行了,你一会儿叫人把车开走。对了,上峰叫你我两家联手办案,这回,嘿嘿!可是哥哥我指挥你,老弟莫怪呦!”

  “哪里的话?兄弟间还分什么你我?”

  正在说话间,钱溢飞叼着香烟走进大厅。两个人先是一怔,随即马上立正挺胸目不斜视。

  “都坐吧。”摆摆手,找张椅子自己先坐下,冲副官一点头,“别给我倒茶,我不渴。”

  “六哥,今天您这是……”杜孝先俯下身,毕恭毕敬地问道。

  “两件事!”看看杨旭东,钱溢飞伸出两根手指,“第一件:从今往后,你们这些老兄弟要多帮衬旭东。”

  “是!”

  “第二件,共产党想要我的脑袋,可我不想给,你们说该怎么办?”

  相互对视一眼,兄弟二人齐声回道:“唯六哥马首是瞻。”

  对于这种效果,钱老六非常满意,他看看杨旭东,微微一笑:“不是有行动吗?把你们的兄弟都叫来,去吧。”

  一个电话过去,不管正在嫖娼还是在打麻将,纷纷踹了婊子掀了麻将桌,在赵简之有条不紊地调动下,几百名队员于最短时间内,从全市各区一齐集结到情报处大院,弄得当地交通足足中断了半个多小时。不明真相的老百姓,还以为国民政府又和哪国开战了。

  盯着那些威风凛凛,满脸煞气的兄弟,钱溢飞没说话,可一旁的杨旭东,却从这些兄弟的眼神里,看到一闪一闪亮晶晶的崇拜。

  “军人就是军人,看看这素质,一处那些废物和咱们兄弟比……”摇摇头,钱老六弯下腰去,提提鞋跟。

  “请六哥训话!”赵简之大声请示,不料钱溢飞一摆手,说道,“今天我是配角,只听不说。旭东!上峰的任务你都清楚吧?”

  “是!”

  “以往该如何对付闹事儿的共产党,都由我说了算,可今天,我要改改规矩,不发话。旭东!该怎么布置安排,由你决定!”

  “多谢六哥赏识!”一转身,杨旭东瞧瞧众人,那模样简直就是活生生再版的六哥。

  杜孝先心中暗道:“这小子不简单哪?看这样子,六哥是选他做传灯人了。”

  “弟兄们!”杨旭东提提中气,“不是我们想找共党的麻烦,而是他们非要和咱过不去!怎么办?一个字——‘抓’!不过这次,要注意个分寸。一处喜欢‘打黑枪’、‘搞暗杀’,那是他们的事儿,而我们必须讲究个方式方法,这脸嘛!该要还是要地。”

  赵简之也在暗自点头。六哥带出的兄弟有个共性:对一处非但没什么好感,而且还恨不得踹上一脚。待杨旭东此番言论一出,大家不约而同,都在心里找到感情交融的共同点。

  “关于这次行动,我只提三点要求,”杨旭东厉声说道,“第一,如果没被人识破,混在学生队伍当中的兄弟,必须高喊‘打倒南京国民政府,坚决拥护中国共产党’,这样就为政府定性运动,创造了政治条件;第二,一旦看到军警包围,喊口号的兄弟马上制造混乱,我不管你找什么借口打谁骂谁,只要能见到血,为我们进一步抓人创造法律依据,那就是首功一件;第三,混在学生队伍中的兄弟,万一被别人识破身份,那就只能承认你是一处的人,原因我不说了,相信大家都能明白。怎么样,还有没有问题?”

  点点头,杜孝先心说:“这小子不是一般的阴。嗯!米饭我们吃,黑锅一处背,好主意。呵呵……”看看含笑不语的钱溢飞,杜孝先有着说不出的崇拜,看来六哥相人的眼光……三个字:高!高!高!

  对于杨旭东此次表现,钱溢飞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在人群散去后,拍拍杨旭东的肩膀,说了句:“你办事,我放心。”

  山城是座文化气息浓郁的城市,八年抗战中,它为中华民族的独立、自由和尊严,付出了巨大牺牲。而山城人民又是革命的象征,他们在政治高压面前不会选择默默忍受,反而以此起彼伏的反抗斗争,令当局对它们不敢掉以轻心。刚刚结束的“一二.一”运动,还未淡出人们的话题,另一场声势更为浩大的群众运动,又在酝酿中悄露端倪。

  钱溢飞之所以把心思关注在群众运动,是因为他知道在每次运动背后,都离不开共产党员的身影,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利用所需条件,达到自己期盼的目的。

  5月末,山城各中学掀起反对政府将高中毕业生进行“集训”的斗争。山城市女中全体毕业生发表反对“集训”的呼吁电并希望“社会各界舆论支援”。6月2日,《新华日报》发表社论指出:“不停止集训,必自食恶果”,表示支持学生反集训斗争。6月9日,山城市一中、市女中、同文中学、文德中学等校发表“告中学同学书”,号召团结起来,反对集训。在社会各界舆论的支援下,由国民党保密局参与并主抓的“集训”计划,被迫流产中断。于是,一场以报复为主的政治阴谋,也就此拉开帷幕。

  拘捕过程钱溢飞并未参与,他也知道做这种缺德事肯定会折寿,但杨旭东没有选择,他是宁愿折寿也要稳定党国这点得之不易的基业。将一副带血的眼镜交给钱溢飞,他愤愤说道:“果然有共党介入,这帮混蛋,为了争权夺利,唯恐天下不乱!”

  “学生的背景都查过吗?”

  “您还别说,个个都有后台,否则也上不起这个学。”

  “有没有背景牵扯到军方的?”

  “很多,大多是女学生,不是谁家的未婚妻,就是未过门的姨太太。这可到好,上一代信奉‘三民主义’,而下一代都成了‘布尔什维克’?唉!不知‘三青团’那帮人,天天都在干什么吃?”杨旭东很恼火,也很被动。曾经也是热血青年的他,在会场上被个女生指着鼻子教训:“你可以抓我,但你阻止不了我的思想,阻止不了中国人民需要民主、自由的决心!我做好了家破人亡的准备,但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死后有谁来接替我未竟的事业!”转身迈上高台,她挺起羸弱的胸膛振臂一挥,高声呐喊道:“有谁?!!”

  千百万人举起手臂,几百名孤零零的特务,显得是那样单薄、无助。曾几何时,作为热血青年的杨旭东,也积极投身于轰轰烈烈的“一二.九”运动,为中华民族的独立解放和自由平等流过血、坐过牢。可今天,当年的热血青年,却让同为自由、平等而奔走疾呼的学弟学妹们流了血、送了命,呵呵!真不知是上天在捉弄杨旭东,还是杨旭东调戏了上天。

  “干我们这行的,”钱溢飞淡淡说道,“心里装着国家就行,老百姓与你无关。”

  “六哥,我连自己是人是鬼都快分不清了。”

  “呵呵!你这才哪到哪?我从干上这行儿那天起,就认为自己已经死了。没有这个信念,往后的日子,你根本熬不住。”

  叹口气,摇摇头,杨旭东苦笑着将话题岔开:“六哥,你这么关心军方背景,是不是怕作战部队混进了共产党?”

  “不错,打仗虽是军队的事情,可对付共产党却是我们的责任,我不希望因为我们的疏忽,造成国军在军事上不该有的被动。”

  “如果某些人仅是有嫌疑,那临阵换将可是兵家大忌。”

  “一查到底!宁肯触犯大忌,也决不能心慈手软,否则被共党钻了空子,其后果可不仅是兵败如山哪!”

  “六哥,我明白了,您就吩咐该怎么办吧!”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务必撬开这些共党嫌犯的嘴巴,然后按图索骥,在一线部队,给我一个一个地抓!”瞧瞧面部肌肉直哆嗦的杨旭东,钱溢飞平静地笑了笑,语重心长地说道,“但是可别过火,别过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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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7 18:35:45 | 只看该作者
  不得不说,钱溢飞这招实在是过于缺德,被保密局逮捕的二百多名女生中,有些和作战部队并无太大关系,但是架不住严刑拷打和语言暗示,最后纷纷和某些并不相识的军官“挂上了钩”。更有甚者,有些特务出自私人龌龊心理,趁机收敛横财大占便宜,将许多在抗日战场立下赫赫战功的部队,搅得是乌烟瘴气鸡飞狗跳。

  钱溢飞对X解放区附近的国军倒是情有独钟,在他间接授意下,一些平素牢骚满腹的中上级军官相继落马,不是失踪便是“体面”复员。对于保密局这种倒行逆施的行为,许多含冤受屈的国军将士义愤填膺,不但联名上书国防部,甚至干脆举着蒋中正的戎装像,跪在南京总统府门前号啕大哭。听者有心闻者泣血,一字一泪请求老总统给他们这些老兵留条生路。

  蒋中正坐不住了,马上找来毛齐五和老郑,不容分说先劈头盖脸骂了几个小时,再一询问端由,结果毛病出在杨旭东的特别行动队。可杨旭东呢?他也委屈,当着一脸铁青的毛齐五,指着名单上的几个人问道:“这可都是共产党吧?”

  毛齐五点点头,心说,你就是我活祖宗。

  “她们在被捕前,不但和国军将领攀亲戚,而且私下还和某些军官交往过密。至于他们说什么干什么我不知道,局座,按照规矩,该不该进行调查?”

  刹那间,马齐五想到了自杀。

  “哼哼!连屁股上的屎都没擦干净,还好意思叫天屈?”

  “可见面吃顿饭,总不能说他们就是背叛党国吧?”

  “局座,这话谁敢跟委员长去说?”

  可怜一个堂堂的保密局副局长,就这样抱着被子难过了半宿。

  国民党这边儿,罗圈架是打不完了,而共产党那边儿,却突然琢磨过味来。X军区司令员周云鹏,盯着地图瞧瞧机要室刚刚送来的截获密电,疑惑着向余万里问道:“老余啊!这不对呀?国民党第A军原来在西北布防,它的军长、参谋长怎么跑到东边被解职啦?而且还是咱突围的主攻方向?”

  “是啊!这几个家伙就是想当俘虏,也不至于这么勤快吧?国民党到底想玩什么把戏?”余万里比他这司令员还要糊涂。

  “电文中说,这几个人有‘通共’嫌疑?我看不会吧!他们能跟咱穿一条裤子?”

  “先别管那个,老周,没听说大战将至还有将官敢擅离职守的,难道……天哪!不会是A军就秘密埋伏在咱们主攻方向吧?”说完这句话,余万里惊得连左右脚都快分不清了。

  “不行!赶紧派人侦察,迅速修改作战计划!”擦擦满脑门的凉汗,周云鹏喘着粗气嘀咕道,“几万人哪!几万条命可都捏在我手里啊……”

  十几天后,当钱溢飞从报纸上看到周云鹏部率众突围的消息时,中原大地已是战火纷飞硝烟弥漫。1946年6月,国民政府终于按耐不住向中共发动全面进攻,至此在中华民族历史上,一场空前的手足相残悲剧,被再次拉开了帷幕。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念罢这首词,满面忧郁的杨旭东,拽出一份文件递给钱溢飞,“说句不恭敬的话,现在的共产党,做梦都诅咒能毒死您。”

  瞥一眼文件上“就地击毙,格杀勿论”那八个大字,钱溢飞暗自一咬牙,随即叫杨旭东马上去打酒,说是准备好好庆祝一番。

  “六哥,你现在很危险,对共产党来说,你相当于又添了一笔血债。”

  “评价一个情报员是否优秀,要看对手嫉恨他的程度,感谢共产党!感谢!”说这话时,钱溢飞是无比的欣慰,仿佛获得了至高无上的荣誉。可当杨旭东一走出房门,从门缝旁收回耳朵的他,捧着同样是“就地击毙,格杀勿论”那八个字,眼圈却红了……

  毛齐五和老郑都怕了这惹是生非的“鬼子六”,明知道“杨旭东事件”是他在背后使坏,可谁拿他都没办法。不仅没办法,而且还得求爷爷告奶奶请他老人家“高抬贵手”,在老头子面前给自己留条活路。

  “不行,共产党要杀我,我总不能把脑袋送过去吧?现在要找活路的是我,弄反了吧你们?”“鬼子六”轻飘飘的一句话,令保密局两位大员的牙,足足疼了三天。

  “该如何安顿这瘟神呢?唉!山雨欲来风满楼啊……”对气候变化最为敏感的风湿老郑,根据自己的利弊得失,不得不静下心,慎重考虑起钱溢飞的处境。“共党对老六是欲除之而后快,可我们内部呢?难道保密局就是铁板一块吗?”仔细想想,他认为长此以往,不但老六处境不妙,恐怕连他自己也不会有好日子过,总陪人家吃瓜落的日子,他过够了。“不行就把他除掉?”照照镜子摇摇头,怎么看老郑都觉得自己没那挨黑枪的面相,“看来老六还不能死,至少现在他不能死。毛齐五手下有不少是他带出来的,只要老六在,那毛齐五就不敢恣意妄为,一把钥匙一把锁,我怎能不给这把锁配上钥匙?”

  与此同时,毛齐五也在考虑这问题:“对老六忠心的人太多,我现在根基未稳,这家伙存在一天都是个麻烦,该怎么办呢……嗯?共产党不是要杀他么,这可真是天赐良机,只要以保护为名将他与手下隔离,嘿嘿!没了爪牙的老虎,他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向来是明争暗斗相互倾轧的保密局高层,却在这个问题上,无意间达成了默契。不但外人始料不及,就连他们自己在碰头会上提出各自观点后,都惊讶地盯着对方,仿佛瞧见了鬼。

  “今年二处究竟中了什么邪?驴唇还有对上马嘴的时候?”唐纵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暗暗一掐大腿,没错,疼痛感异常强烈。

  既然达成共识,接下来那就好办了,三方一摊牌,都赞成将老六保护起来。“这要是让共党得了手,在座同仁还有何面目去见委员长?”老郑说道,“依我看,最关键的关键,就在于把他放在哪儿,放在什么地方,才能让共党鞭长莫及?”

  “那还用找么?齐五兄负责的中美合作所,不就是最好的去处?我担保在那里,共党绝对掀不起什么风浪”唐纵看看毛齐五的脸色,很遗憾,驴唇又对上了马嘴。

  “嗯!那里倒是最理想,”毛齐五点点头,“有徐百川在一旁帮衬,估计老六也不会太寂寞。”

  “那就这么定了,尽快把他送过去。”老郑一拍板,原本三天三夜也未必能解决的问题,不到一个小时就有了眉目。

  一天后,钱溢飞接到保密局正式调任通知,根据几位大员一致协商,他和曾经风光无限的徐百川一样,也被安插进歌乐山下的中美合作所。

  一切均在他意料中,同时也完全出于计划之外。离开保密局的核心位置,也就是说,从此以后再想调查“坚冰”,恐怕要势比登天。

  “没把我往死里弄已是满天神佛保佑,还能有什么想不开?”面对前来送行,一脸愤愤不平的杨旭东,钱溢飞反倒显得异常平静,“有时候做人就得想开,无论是上是下,只要自己认为无所谓,就能活得开心。”

  “六哥,难道你甘心任人宰割吗?他们凭什么这样对你?几年来,要是没你们这些敢打敢拼的老将,那群混蛋还能逍遥自在玩女人数票子吗?现在可到好,觉得你是绊脚石就一脚踢开,弟兄们可都在为你鸣不平啊!”

  “那还能怎样?绊脚石本来就是被人踢的嘛!没听说离开谁地球就不转了。”钱溢飞不以为然,“你们现在不要把心思都放在打抱不平,应该想着如何鞠躬尽瘁完成党国大业。现在是非常时期,国家积弱百年,再也经不起折腾,与其把心思都用在争名夺利,到不如琢磨琢磨‘振兴中华’这四个字。”

  “我的好六哥呀!您看看党国上下,谁还想什么‘振兴中华’?哪个不是挖空心思搂票子、占房子、弄婊子?我敢说照此下去,不用共产党来打,我们自己到先烂得一塌糊涂。哼哼!党国大业?在某些人眼里,那就是升官发财的敲门砖。”

  “唉……旭东啊!你的思想太偏激了,”钱溢飞叹口气,其实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小兄弟,“你想在混水里趟出一片天地,唉!难哪!有时候随波逐流也不见得是坏事——至少还可以明哲保身。打个比方,众人皆醉我独醒又能怎样?到头来那些醉鬼呕吐的脏东西,凭你的性子,会看在眼里置之不理吗?话又说回来,即便你出手收拾残局,可浑身是铁又能碾出几颗钉?所以啊!保持自己清醒比什么都重要。如果有人趁火打劫,至少你还能选择逃跑或是救火,不象那些醉鬼,终归要被烧得面目皆非。”

  “六哥……听你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党国没指望了?好像……好像咱们只能坐以待毙乖乖等死?”

  “要不然你还想怎样?”

  “是啊……如果大家都醉了,凭我一己之力,如何能灭掉共党那燃起的熊熊烈焰?唉!倒不如两眼一闭,死个球儿算了。”

  “说怪话没用,关键要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六哥的意思是……”

  “明哲保身!”

  “六哥……我听您的……唉!您要多保重……”

  “好吧!”钱溢飞和他握握手,感慨万分,“今日一别,不知何时相见,跟随六哥一场,也没什么好送的,”从口袋中掏出一枚信封,“这是我给你的举荐信,凭我在军统多年的人脉,若不出意外,老郑应该对你另眼相看。”

  “六哥!”这份厚礼实在过于沉重,捧着信封,杨旭东哆嗦着双手,不知该说些什么。

  “如果我不在了,你就是我的接班人。六哥不怀疑你的能力,只是有句话想提醒你:所谓扶上马送一程,该做的六哥已经做了,日后能不能驰骋天地,关键还要看你自己。”

  “六哥……”

  在杨旭东目送下,钱溢飞转身潇洒地走了……他独自一人,从狂风里来,在落叶中孤寂地离去。对于这位深受崇拜的上司,杨旭东有着说不出的感慨,在他看来,一个情报员的巅峰状态如若是孤家寡人落落寡欢,那他真要考虑将来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唉……”在风中,杨旭东眺望辽阔的江面,忍不住发出一声悠悠长叹,“选择离开也许是对的,逃避对一个人来说,有时,也不见得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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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7 18:36:40 | 只看该作者
  几天后,保密局内一些原戴雨农手下的中层官员接连消失。那些平素被人谈虎色变的高官显贵,如今已是人人自危,纷纷揣摩下一个能否会轮到自己。在钱溢飞看来,保密局这一高层人士的变动,与其说是防范共党,到不如说是借共党之名铲除异己。权力这东西,亘古以来就是放血的手术刀。

  躲进中美合作所之前,钱溢飞决定回一趟“留香苑”,那里有宝儿和老卢的遗物。自己在世上最亲的人均已不在,于情于理,都不能再让他们的遗物流落风尘。不过宝儿原先的屋子在半个月前,被个叫“周云”的姑娘住了。她从哪里来,怎么来的,没有人知道,就连老鸨也支支吾吾不肯说。“难道她没有卖身契?呵呵!会这么巧?”一个并不显山露水的女人,彻底引起了他的好奇,于是,便毫不犹豫向老鸨点了这位姑娘。结果耐心等待近2个小时后,那个叫周云的姑娘这才抛投露面,姗姗来迟。

  “留香苑的姑娘架子越来越大,今后想见你一面,是不是应该叫‘请’。”

  周云一撩鹅黄旗袍的下摆,袅袅婷婷斜靠在竹椅上坐下,清澈明亮的凤目不嗔不怒,脉脉注视着钱溢飞,修长浑圆裹着玻璃丝袜的双腿,紧紧拢向一旁。

  “你对留香苑的规矩似乎不太熟悉,‘开水煮王八’在这里并不适用,姑娘如此怠慢客人是要挨打的。”

  “那你舍不舍得打我?”周云嗔笑道。

  摇摇头,迟疑一下,最终还是摇摇头。

  “回答我的话这么难么?”

  “你怎问起我来了?呵呵!到底是你嫖我,还是我嫖你?”

  “让我不满意的客人我有权不接,这是我和妈妈订的契约。”

  “据我所知,留香苑的老鸨可没那么好说话,能让她接受条件的人,绝对不是一般人。”

  “那么,你瞧我像是一般人么?”

  “的确不一般,和其他姑娘比,你的脸皮比较厚,仅此而已。”

  挥动粉拳,在钱溢飞肋下掖了掖,弄得钱溢飞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周云来了脾气,“我可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女人,告诉你,我对你很失望。”

  “你对钱失望么?”

  “我接客是为了钱,可我不会因为钱去接客。”

  “有性格,有脾气!”一挑大拇指,钱溢飞赞道,“凭此一点,想不对你高看都不行。周云,你是我见过的,最率性的风尘女子。”

  “你是我在留香苑接的第一位客人,但愿也是最后一位。”浅浅一声低笑,随着高跟鞋在地板上 “喀喀” 愉悦的摩擦音,周云走到钱溢飞床前,就势倚在他身边。若非知晓她“姑娘”的身份,钱溢飞几乎怀疑这国色天香的女人,就是那未出阁的大家闺秀。

  “我该如何称呼您?”

  “叫我六哥。”

  “六哥,我够上您的眼吗?”

  “我觉得你好像在勾引我,如果不是没找到尾巴,我还真以为你是头小狐狸……”

  “六哥……”周云的嗓音腻得发甜,波浪式的秀发搭在钱溢飞肩头,一股清香隐隐飘进他鼻子……

  两个人在床上相拥而眠,周云将香汗淋漓的娇靥,轻轻枕在钱溢飞那满是伤疤的胸膛上。“一、二、三、四……”

  “你数什么哪?”

  “伤疤,看你究竟有多少道伤疤。”

  “这有什么好看?不觉得吓人吗?”仰起头在周云耳畔轻轻一吻,不由自主掩掩胸前的被子。

  “这些都是打小鬼子留下的?”周云葱管般的手指,在伤疤上划着圈儿。

  “有些是,有些不是,但大部分都是鬼子留下的。不过……给我弄出伤疤的鬼子都吃了阎王饭。”

  “那六哥岂不是抗日英雄?”

  “英雄都没啥好下场,所以,你大可不必当我是英雄。”

  “六哥真会说笑。我家里有不少人被小鬼子害了,六哥既然打过鬼子,那就是替我报过仇,算是我的恩人。”

  “这么说,你是欠了我的人情喽?呵呵!六哥的债可是利滚利,当心这辈子还不清。”

  “那我要是不还呢?”周云俏皮地仰起头,瞧向钱溢飞的横波中,浓情蜜意销魂蚀骨。

  “当然,你不还……呵呵!我也不可能上法院告你。咦?不会吧?你这样子好像是看上了我。”

  “错!”周云扬起小手,在钱溢飞胸膛轻轻一拍,“我这是在勾引你。”

  “荣幸!荣幸之至,呵呵!”

  “我觉得你的笑很古怪,说,心里想什么?”

  “你呀!多心了不是?”钱溢飞忍不住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我这是感慨。多年来,在我眼里的人不论男女,身上只有眼泪,就好像在中华民国,这眼泪永远都流不完似的。咦?你怎么不说话?”

  “六哥……”微微合上星眸,周云呢喃着,燕语莺声,“我不管什么民国,只想着你对我的好……”

  此地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六哥……”周云轻启朱唇,再次呢喃一声,“我心里有团火……”

  “嘘……”钱溢飞竖起食指,悄悄贴在嘴边。

  “六哥,你到底想干什么?和我在一起居然也能溜号?”

  摇摇头,钱溢飞将目光投向树影斑驳的窗外,关闭台灯,轻轻的,将手指插入枕下……

  “到底怎么啦?”周云随他目光望去,嘴里不由自主地哀怨,“你这人可真够古怪,连睡觉都要在枕下藏枪,就不怕伤着……啊!”花容骤然失色,她那惊恐的大眼,死死盯住顶在额头上的手枪……

  “六哥……”周云的声音有些颤,就在这时,钱溢飞将她一把扳开,橘红的曳光从发间急速掠过……

  火药的爆炸声震得周云浑身战栗,她瞪着惊怵大眼,死死捂住殷红的小嘴……目光所及之处,子弹穿透窗纸,血迹将窗棱喷得点点驳驳,一根从窗外伸进的迷烟竹管,翻滚着弹跳落地……“这世界还有对妓女采花的淫贼吗?不会都穷到这份儿上吧?”周云正在胡思乱想,钱溢飞擎着勃朗宁手枪掠至门前,枪口在青烟缭绕中迅速跳动,两名胸前涌动鲜血的黑衣壮汉,扑开木门直挺挺栽进香艳浓浓的卧室……

  一声尖叫破空而起,凹凸有致的身躯剧烈抽动,周云再也忍耐不住,两行清泪如雨打芭蕉,尽情泼落在鸳鸯戏水的鸾枕上……

  钱溢飞将目光从周云身上一掠而过,在她呜咽不止的啜泣中,划起尖锐破空音的子弹,穿屋过檩,随着“哗啦”的瓦片碎裂,一个手持炸药的汉子重重砸落在地。

  “敢和老子玩邪的?”钱溢飞咬牙切齿,挥手又是两枪,将血泊中不停抽搐的汉子,打得血肉横飞。

  “妈呀……”周云的脑子一片空白,从小到大素未谋面的母亲,不知不觉被她“请”了出来。她颤抖、惊怵、绝望、无助,恨不得将自己缩紧一团钻进地缝。

  “你还行,”钱溢飞再次将她拥在怀中,低声慰抚道,“见到这场面居然没尿,说明你很有种。”

  神志错乱的周云,张开青白翼动的嘴唇狠狠咬在他肩上……

  “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不知为什么,在钱溢飞头脑中,突然产生一种不想放手的感觉。瞧瞧怀中如若惊兔的佳人,目光逐渐转移到一根由她挣脱下来的长发上……

  呆呆望着钱溢飞,周云说不出心中是些什么滋味。这惊心动魄的一晚,好似峰回路转,有着久旱沐雨般的欢愉,也有生不如死的绝望和颤栗。“他们……他们还会来吗?”周云的呼吸有些粗重。

  “这问题问得有水平,”钱溢飞促狭地笑道,“他们很快就会回答你。”

  的确,很快便有人回答了这个问题。天亮后,打发掉纠缠一宿的无能警察,伺候着送走了钱溢飞,周云捏着手帕悻悻叹口气,随即一拧身径直穿屋过堂,面对后院中毕恭毕敬守候的茶壶,她熟视无睹,自己找张椅子一声不吭愤然坐下。

  “小姐,我们……”

  “我差点被干掉!”周云怒不可遏,扬手将茶杯狠狠摔落在地。碎瓷片刮破茶壶的额头,他不敢呼痛,也不敢擦拭滴落的血迹。

  “哼哼!你们都长了能耐,看来我这里是装不下你们,个个都想奔高枝儿了!”

  “小姐,冤枉啊!”

  “说!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叫你们冒然行动?”

  “我正想向您禀报这件事,昨晚的刺客,不是我们的人。”

  “不是?你当我这眼睛揉沙子吗?”

  “真的不是,”茶壶以头杵地,哀声说道,“不信您查查别动队,弟兄们可都一个不少。”

  “哦?”

  “这决不是咱们干的,我发誓,没听说有谁接到过行动命令,会不会……”

  “你是说……共产党?”

  “很有可能,”茶壶咽咽粘稠的唾液,提心吊胆地周旋,“恨他的人又不只咱们,现在这节骨眼儿,也犯不着为他和二处失和不是?再说了,就是调查‘鬼子六’也没必要节外生枝吧?”

  “你起来说话,”周云面色一缓,示意茶壶给她续上水。

  “谁知道这些赤色分子发什么疯?他们眼睛一红,什么事儿干不出?杀个不相干的人算什么?更何况一个婊……”瞥瞥周云那异常嗔怒的脸色,茶壶赶紧给自己来个嘴巴,“瞧我这张破嘴,该打!该打!”

  “好啦!”周云不耐烦地皱皱眉,“你把力气省省,待会儿二处来人,可要小心应承。”

  “放心吧小姐!咱和那群混蛋打交道又不是一天两天,准保叫他们不知爹妈姓啥!”

  “我在和你说正经事,胡扯些什么?”周云将茶杯重重一礅,厉声喝道,“别小瞧那群混蛋,正事他们不干,麻烦肯定少不了。告诉你手下的弟兄,必要时能躲即躲,万不得已,千万别和二处发生正面冲突。”

  “是……”

  “还有什么要补充吗?”

  “小姐,那个……呵呵!我是说,您真要接近那‘鬼子六’?难道……他对你的身份不产生怀疑?”

  “恐怕……他已经怀疑了……”周云叹口气,事到如今,她只能把问题往最坏的地步去打算,“可这是我的工作,没有选择,哪怕刀架在脖子上,我也必须追上去和他周旋到底。”

  “我明白。”

  “关于钱老六,依我看,还是交由我对付比较妥当……咦?你笑什么?”

  “没有,没有,我天生就是这笑脸模样,否则……呵呵!会被恩客骂的。”

  “算你会狡辩,不过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敢轻举妄动,坏我好事儿,那么这辈子,就别打算再回机关。”

  “啊?”

  “就在这儿当一辈子妓院茶壶!”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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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7 18:37:16 | 只看该作者
  钱溢飞知道自己被人缠上了。从留香苑出来后,他像火烧屁股似的,坐上渡轮直奔歌乐山下的合作所。更离谱的是,随后一连几个月,他竟将自己“关进”监狱,判了个“无期徒刑”。

  这突如其来的“正常”举动,令那些尾随跟踪他的各路神仙措手不及,特别是零号,当他听取手下同志的汇报后,气得破口大骂:“钱老六!‘鬼子六’!你个混蛋!好!我倒要看看你在耗子洞能藏多久?”

  “领导干部都有嚣张的本钱……”钱溢飞吃着小菜,喝着小酒,躲在中美合作所这块属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小日子过得也算自在,“不就是想收拾我吗?行!有本事你进来,只要你敢来,没说的,我立马躲出去……呵呵!想找我,门都没有。”

  “老六,你人模狗样,笑什么哪?”坐在他对面,一同在院子里消磨时光的徐百川,夹起一筷子豆腐皮送进他碗里。

  “哥哥你是不知道哇!我现在可算有种脱离苦海的感觉了,呵呵……”

  “那倒是,”徐百川咀嚼着下酒菜,随口应道,“你算是彻底安全了,呵呵!这地方能不安全吗?保密局,它总不能兔子吃窝边草吧?要想弄死你也不会等到现在;一处,如果他们想找麻烦,在咱们地头上,弟兄们也不是吃干饭的;至于共产党嘛!呵呵!他们倒是想进就能进,喏!那些号子可都空着,我还怕地方不够住,呵呵……”

  “关键是难为四嫂子,你整天陪着我,她咋办?”

  “她好办。”

  “好办?”

  “人家现在的小日子过得舒坦,算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你们俩吵架啦?”

  “那到没有,”徐百川咂咂嘴,神色有些古怪。钱溢飞看在眼里,心下却有些豁然。既然这是别人家务事,老六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想将话题岔过去。

  可今天,徐百川似乎只想讨论有关女人的话题。“老六啊!你也老大不小,家里该有个掌舵的。”

  “四哥,咱俩义结金兰十几年,你从未说过这些话,今天是怎么啦?我钱老六为啥傍上王老五,难道你还不清楚?”钱溢飞擎着酒杯,狐疑打量着徐百川。

  “不是哥哥矫情,一想你而立刚过,还是自己夹个铺盖卷混日子,这心里总觉得难受。要不,我帮你寻摸一个试试?先别愣瞪眼睛,看合适了咱再定,好不好?”

  “四哥,你没发烧吧?”

  “你这叫什么话?”

  “以前要是跟我说这个,没准我还美得分不清东西南北。可现在,你看我哪还有这份闲心?总不能叫人家搬进监狱陪我住一辈子吧?”

  “我是说,你就从咱二处找个合适的,我不信那么多大姑娘,没一个你能看上眼?”

  “咱们二处?呵呵……”钱溢飞憋笑不已,将杯中酒水连累得四溢横流。

  “我跟你说正经事呢,严肃点!”

  “四哥呀!要说二处这一脉,呵呵!女人倒是不少,可大姑娘……呵呵!那可是绝品。”

  “你这嘴太损,就不怕那些娘子军找你拼命?”

  “拼命?呵呵!外人不知咱二处的规矩,难道四哥你还不清楚吗?就说新学员培训吧,女谍报员肯定回避不了一课:那就是怎样勾引男人。呵呵!不把男人弄上床,她还打算毕业呀?所以,再跟我提什么二处大姑娘,不用嫂子教训你,我立马和你急。”

  “我记得……”徐百川瞧瞧一脸不屑的钱溢飞,略有所思,“我记得经你培训过的女学员,好像还没有不合格的吧?这要是算下来,没个一百,也差不多二百挂零……可能我还少算了,至于那些没登记在册的,恐怕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怪不得二处女人一提你钱老六,再厉害的嘴也得马上噤若寒蝉三缄其口,呵呵!你小子,在女人身上没少造孽啊?”

  “四哥,咱能不能换个话题?总围着女人裙子转,你不觉得有点俗吗?”

  “好,咱先不说这个,对了,你托我查的那个周云,也没什么特殊背景,不过就是个玩票妓女。怎么?你又对婊子动心啦?”

  摇摇头,钱溢飞没说话,可这擎着的酒杯,却再也无力送到嘴边……“看来……这女人不简单哪……”

  令世人谈虎色变的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是个无人敢涉足的禁地。可就在这一方禁地之外,一位身穿细花旗袍曲线玲珑的女人,数日间,风雨无阻徘徊在铁门之外。她很少说话,时而颔首漫步,时而眺望高墙后那幽蓝的碧空,洗尽铅华的瓜子脸上,也许会伴随夜风轻拂,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幽怨、哀愁。她静静地踱着、思虑着,不和任何人搭讪,也不回答任何人的怜问。累了,找座土堆坐上一坐;饿了,从手臂的挎包中取出面包;渴了,在小河沟里舀水轻酌。每逢寒风咋起,她便将围巾披拢在肩头,紧紧裹挟着双臂,向苍白僵硬的小手哈哈热气,然后再继续徘徊……没有人知道她姓名,也无人知晓她到底要干什么。因为,她原本就是少言寡语,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女人。她似乎并不排斥那些站岗的哨兵,每每换岗之际,往往也是她笑容绽露之时,当她柔情似水的目光在那些稚嫩的面孔上轻轻一瞥,瞬间灿烂的背后,往往会留下耐人寻味的,淡淡的一丝惆怅和失落……

  “你是干啥的?”警卫班长上下打量这与众不同的女人,她的目光正伴随一只凄婉哀啼的雀儿,缓缓掠过那铁网高墙……

  “你到底是干啥的?”警卫班长冷静地告诫自己:千万不能看她,如果看过这女人的脸,恐怕下辈子都不会再打其他女人的主意。

  “来找我的男人,他已经很久没回过家,”女人朱唇轻启,矗立在寒风中的娇躯如斜柳轻曳。

  “站住!不许转身!不许看我!”警卫班长无力地呐喊,心中裹挟团团无法宣泄的烈焰。他背后已被冷汗浸润、淋湿,因阻止不了女人身上那阵阵幽香,只好强迫自己合上翼动不止的鼻孔。“妈的,老子这双手怎么显得多余?往哪儿放呢?”他搞不清自己为啥会在一个女人面前如此丢人,就连和她对视都显得底气不足。从此,他注定要在自怨自哀中度过余生了。

  “我在这里等他,只想看他一眼,求个平安……”女人的声音令班长骨软筋酥,他很想找人扶持一下,可身后那些兵和自己也没什么区别,一个个魂游九霄,有些人就像犯了烟瘾,口水鼻涕流得和洗脸差不多。

  “你男人是……是政治犯?”若非下不去手,警卫班长真想拔出刺刀,照准自己屁股狠狠来一下——只要能让自己清醒,疼痛未必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手段。

  女人没说话,一副我见尤怜的哀怨神情,弄得在场士兵,差点没趴下……

  “政治犯?但愿是政治犯……只要是政治犯老子就有机会。能和这女人来那么一下,妈妈的,五马分尸都值了……”难怪这班长胡思乱想,其他士兵,更花花的肠子简直多不枚举。

  “他是国军军官……”女人终于开了口,不过这一开口,那就是爆炸的火药桶。警卫班长“呼”地拔出手枪,大声骂道:“哪个王八蛋这么无情无义?是男人你站出来!老子今天就要多管闲事啦!说!这王八蛋到底是谁?我给弟妹做主,就算是蒋委员长来了,这仗也非打不可!”

  “他叫钱溢飞……”

  “钱……啊?”警卫班长目瞪口呆,杵立着,面部表情千变万化。不知过了多久,他一咬牙,闭着眼睛将手枪猛然塞进女人手中,哀求道,“嫂子,刚才的话就算我没说过,顺便麻烦您抬抬贵手,把我毙了吧!我……我对不起六哥六嫂……”

  “.……”

  女人找上了门,虽说不算什么丢人事,但钱溢飞的脸却明显挂不住了。徐百川瞧着他那阴晴不定,一阵红似一阵的面皮,想笑不敢,不笑又觉得对不起良心。两个人就只好面对面尴尬地坐着,一时间,谁也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

  “她……她还没走吗?”钱溢飞将警卫班长拽到一边,瞧瞧四下没人,低声问道,“你没和她说……那个……我不在吗?”

  “六哥,说这些没用,您那套忽悠女人的办法,恐怕连鬼都骗不过去。我瞧这女人比咱二处还二处,她就认准你在这儿,谁劝都不好使。依我看,您还是认了吧!免得叫兄弟们难做。”

  “你不觉得奇怪么?她怎知道我在这里?”

  “这您别问我,呵呵!弟兄们也想知道为啥。”

  “看我笑话是不是?”

  “六哥,呵呵!这我哪敢?不过话说回来,你总这么躲也不是回事儿。再说,要是叫那别有用心的人给利用上,您的麻烦可就大了。”

  “我怕什么?”钱溢飞一瞪眼睛,“老子都混进监狱了,还怕人笑话?”

  “呵呵!”

  “你还敢笑?”

  “呵呵……”

  “你等着!”咬咬牙,他猛然转身向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撂下狠话,“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出乎所有人意料,钱溢飞非但没有选择逃避,反而命令士兵大开“辕门”。他自己撸胳膊挽袖一个箭步冲出去,见到目瞪口呆的周云,先是上下左右仔细瞧瞧,锁定目标确定下手方向后,一把将这满身“风尘”的女人撂在肩上,就像打了胜仗的将军,趾高气扬大摇大摆将她扛进合作所。

  “老六!你这是唱得哪出戏啊?”徐百川的眼睛瞪得不比周云小,他瞧瞧反手搂住钱溢飞,柔顺得像只小猫似的漂亮女人,差点没张脱下巴,“乖乖,这老六太有女人缘了!呵呵!兄弟!加把劲!别丢了咱爷们的脸!”

  钱溢飞没理那套,在众人哄笑声中,一脚踹开房门。

  “不会这么急吧?”随着“咣当”的关门声,众人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相互瘪笑着瞧了瞧,“妈呀!这还不得闹出人命?”

  钱老六将周云丢在床上,不待她呼出声音,迅速除下高跟鞋,拉过被子为她盖上。“你个傻丫头,着急嫁人也不用这么离谱吧?弄得像被人抛弃似的,好像我是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这么说,你答应娶我喽?”周云一把抱住钱溢飞,不但将他搂得透不过气,而且殷红的小嘴象催命符似的,在他耳畔发鬓不停地厮磨。

  “你敢嫁,我凭什么不敢娶?凭空掉下个媳妇,呵呵!这好事上哪儿去找?”

  “可是……你不在乎我做过……那什么吗?”

  “现在才想这个问题,你早干嘛去啦?不错,我很在乎,但是没办法,如果今天放过你,那我这辈子都不会舒心。人生在世,找个媳妇不是件难事,可要想找个一心一意,能为你风里来雨里去的女人,万里无一。我钱溢飞这辈子既不缺女人,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所以女人对我来说,不过是她们利用我,而我再发泄自己的工具而已,或者说,我在那些女人的眼里,彼此都是工具。可你不同,我已经考虑过,只有不把我当成工具的女人,才是真真正正的女人,才能与之共结连理,不幸的是,你就是这种女人。”话说得乱七八糟颠三倒四,可周云却很受用。“不过……你就敢断定我不把你当成工具吗?”

  “你见过谁为了工具,几乎把小命都给搭上?不管你最初以什么目的接触我,但是现在,你敢说自己不想嫁给我么?”

  “你认为,我接触你是有目的吗?”

  “至少两个人过日子,总比一个人干靠要强吧?”

  周云没回答,她笑了笑,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娇媚,令钱溢飞痴醉不已。甚至,他突然产生一种很古怪的想法:“哪怕她就是有意欺骗,我也会毫不犹豫原谅她……”

  将湿润的嘴唇从钱溢飞面颊上移开,周云那柔情似水的目光,有些痴了。她捧着心上人的手掌,喃喃自语道:“六哥……这辈子,你可要养着我了,哪怕顿顿吃糠咽菜,我也算没白活过。”

  “要是连糠都吃不上呢?”

  “那你最后的一顿饭肯定就是我,哪怕我死了,叫你把我吃了,也不会让你饿着。”

  此地无声胜有声,钱溢飞将周云那满是血泡的脚掌,紧紧握在手中。隔着丝袜,轻轻的,慢慢地,小心揉搓着。柔弱无骨的纤足,在柔情和蜜意的温柔催化下,渐渐的,由麻木过渡到温热。“抓住你的脚,看你这辈子还怎么逃……”瞧瞧怀里在甜笑中渐入梦乡的周云,钱溢飞突然觉得生活,原来也有它美好的一面。

  “老六现在是温柔乡里戏鸳鸯,羡慕不得啊!”徐百川强迫自己,将快要粘在门板上的耳朵,生生挣回。看一眼钱溢飞的卧室,想想自己那离异的妻子,突然觉得孩子虽说是自己的亲,但生活却是别人的好。到目前为止,他彻底明白一个道理:这世间男人的资格,都是由女人来裁判。女人的眼光毒,发言也最具权威,只有被她们认可的男性,才有可能装进心底的小仓库,上升到男人高度,成为女人生命中一切的主宰。明白这个道理的徐百川,感觉这辈子活得有点冤,他甚至认为自己在某种程度上,也成为了一种可悲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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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7 18:37:58 | 只看该作者
  中美合作所多了个女人,这叫那些平素只会杀人逛窑子的大小特务,彻底乱了阵脚。该如何妥善解决这件事,徐百川也拿不定主意。为此,他特意请来老六的部下杜孝先。

  “这种事情虽说没有先例,但是六哥的面子也不好驳斥,所谓法理不外乎人情,估计老板他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反共大业才是重中之重嘛!”杜孝先直言不讳表明了自己观点,反正这件事和他没什么直接关系,顺情说好话是在所难免。

  “你说说这老六,我只不过想提醒他该有个家,这可到好,他就象和我赌气似的,没等我把话忘了,马上就弄个娘们出来。呵呵!他们俩这配合还真叫默契。”

  “四哥,那女人的来历弄清了吗?”

  “我派人摸过底,留香苑一个花魁,也没什么特殊背景。”徐百川心不在焉地答道。

  “花魁?六哥他……他要娶个婊子?”这下,就连杜孝先都坐不住了,他瞪着眼睛,气急败坏地喊道,“四哥,你怎不早说?这要是传出去,咱二处的颜面何存?一处那帮废物,还不得整天瞧咱笑话?不行,我定要和老板通通气,这事儿,决不能由着他性子胡来。”

  “呵呵!皇帝不急太监急,你跟着瞎起什么哄?他钱老六愿意带这顶绿帽子,无论走到哪儿,都是他有理,就算告到委员长那儿,那也是千金难买他愿意,怎么着,委员长就愿意做那棒打鸳鸯的王母娘娘?他顶多也就是个不管不问,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可咱二处……唉!六哥这是要自毁前程呀!”

  “自毁前程?”摇摇头,徐百川苦笑着反问,“他已经混到说话不硬,放屁不响的地步,还有什么前程可言?你总不能因为他娶个花魁,就执行家法吧?那有违人和呀!”

  “四哥,听你的口气,好像早有打算?既然这样,那还找我商量什么?直接成全他们不就行喽?”

  “你没弄清我的意思,”徐百川的脸比黄瓜还绿,他拍着杜孝先的肩膀,苦口婆心劝道,“我是说,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咱总该想个法子,把它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噢!给他擦屁股啊?”

  “聪明,呵呵!一点就透。”

  “那……那就只能在新娘子的档案做文章了,唉!想办法抹去她‘风尘女侠’的历史吧……”

  国民党对钱溢飞的态度是低调处理,可共产党那边,特别是零号一听说钱老六要娶个婊子,气得昏迷了三天三夜。要知道,在共产党现有内部和外部资料中,钱溢飞的身份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国民党特务。为什么不披露他是“叛徒”的原因,说起来也很简单,那就是面子问题。首先,零号并没有钱溢飞完整的档案履历,你说他原先是共产党,呵呵!查无实据,党内党外不但无人相信,反而会给世人留下我党“动机不纯”,手段过于“卑鄙”的印象。其次,如果非要强行编纂钱溢飞的“罪证”,那就要解释在解放区等“事件”到底算怎么回事,说不定,还会为曾经“打败”我党的特务树碑立传。呵呵!这是零号绝对不可能容忍的事情,非但不可能,而且还要千方百计回避某些问题。现如今,钱溢飞又要娶个婊子,那就更加承认不得他的历史问题——主要是零号觉得我党跟他丢不起那人。因此,在对待钱溢飞问题上,山城市委只强调了“追杀”,并未说出具体原因。

  “他这是在挑衅!是在向我党赤裸裸地挑衅!”苏醒后的零号,声嘶力竭地喊道,“四面楚歌,他还敢大张旗鼓娶婊子,简直没把我党放在眼里!”

  事实上,零号误解了钱溢飞。他不但非常看重组织对自己的追杀,而且恪忠职守,始终未离开合作所半步,就连新婚之前的物品采购,也是嘱咐手下小特务去代办。他的所作所为,在别人看来,简直就是大家闺秀的典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此之前,毛齐五等人还担心他对高职低就有什么想法,不过现在看来,钱老六似乎对党国这普普通通的刑狱工作,表现出一位国民党员应该具有的,任劳任怨的“高尚小草精神”。

  “翰轩(钱溢飞的表字)是我党同志之楷模。”蒋委员长得知钱溢飞的“先进事迹”后,忍不住伏案感慨,并亲笔题字予以表彰。“我党同志若都像他这般淡泊名利,那国家就好办了。”

  “老六乃是吾辈真英雄,真豪杰!我党同志能有他一半之革命精神,何愁党国大业不成?”毛齐五举着蒋委员长的亲笔手书,揪着那些只知吃喝嫖赌的特务,耳提面授大势批评教育。

  “人家老六对工作都是既来之则安之,那我整天还唧唧歪歪,闹个什么劲儿?”徐百川也开始在茶余饭后认真反省起自己。

  只有钱溢飞,这个当事者,身处夜半无语之时,才能将内心最隐晦的秘密摆到桌面上:“‘坚冰’是顾不上了,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走出去……唉!继续忍吧!谁叫我也怕死呢……”

  周云对于钱溢飞这种自闭似的“苦行僧行为”大为不解,她曾私下询问过钱溢飞,是不是惹出了什么麻烦?结果钱溢飞的回答非但没令她失望,反而让她充分体会到什么叫胆战心惊:“不是我不想出去,而是只要一露面,肯定会被乱枪打死。”

  “乱枪打死?”周云的小嘴惊成了“O”型,“你到底得罪谁了?袍哥?共产党?还是哪个大人物?”

  “都有可能,”钱溢飞垂头丧气,回答得到也委屈,“干我们这一行的,想不得罪人,有可能吗?”

  “那怎么办?总这么躲着,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周云真是急了,选择和钱溢飞厮守她不后悔,但是嫁人没几天就成了小寡妇,换上哪个女人也受不了。“有没有办法和解一下?”

  “当王八是我唯一的选择……瞧瞧!我说错了不是?你不用瞪我,以后不提‘王八’这两个字还不行?我是说呀!天大地大,只有合作所这地方最大,也最适合我安身立命。”

  “没听说有人愿意把自己关进监狱,这终归要想个办法才行,无缘无故给自己判个无期徒刑,那也不是办法呀?难道等你有了孩子,也叫咱心肝宝贝陪你坐一辈子牢?”

  “我算啥?你没瞧瞧白公馆那边,有个姓宋的小孩儿生下来就坐牢?和他比,咱们都算是幸运的。”

  “钱溢飞!你正经点好不好?我和你谈正事儿呢?”

  “我知道你说的是正经事儿。可问题是,现在我也没辙,如果你有什么好主意,不妨说出来听听……怎么不说话?想什么哪?是不是嫁给我后悔了?想反悔现在还来得及。”

  “你胡说什么?”周云越想越气苦,狠狠回了钱溢飞一句。可是说归说闹归闹,归根结底她也没什么好主意,最后不得不将一口怨气,全部发泄在自己男人身上,“都说你钱老六手眼通天,没想到你也有麻爪时候,唉!我这命怎就那么苦?呜呜……”

  “哭什么呀?天塌了,还是地陷啦?我钱老六又不是兔子,谁想弄死就能弄死?你放心,只要我还有口气,就决不会叫你做寡妇。不信我把话放在这儿,看看最后谁倒霉!”

  “唉……”周云忍不住一声幽叹。

  “又怎么啦?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

  “我不是对你没信心,”摇摇头,泪水在周云的眼眶呼之欲出,“我是觉得自己的命太苦。女人这辈子好不容易嫁一回,可连上街置办个家当都要提心吊胆,唉!更不用说风风光光进你们钱家大门了。”

  “不要说了,我……”钱溢飞恨不能一头撞死,他将周云拢进怀中,吻着她脸上的泪,亲着她因失落而不停抽动的樱唇,将自己的心和她紧紧粘连在一起,“……我没有风风光光迎娶你过门,可我发誓,一定不会让你后悔。相信我,六哥会是个好丈夫,会是个疼你爱你的好男人。既然你嫁我不是为了钱,那么六哥就给你心。”

  周云瘫软如泥,她依偎在自己男人的怀中,再也动不得。真希望这辈子能永远这样,甚至,她幻想自己是一团泥,而钱溢飞则是一杯水,和水揉下去,永远分不清谁是谁。

  “你想要买什么就列份清单,我叫手下小弟帮你置办。怎么样?既省体力又省时间。”

  “你老婆的内衣内裤是不是也让那些男人买?”

  “这个绝对不行,会引起他们的胡思乱想。”

  “还是的,”捏着他耳朵上下轻轻扯拽,周云促狭道,“你要是不在乎丢人,我当然也无所谓。”

  “找几个女的帮帮忙,代办一下。”

  “这里除了政治犯,还有几个女的?要不,你叫那些政治犯帮帮忙?”

  “我没那权利,不过可以找几个军官家属问一问。”

  “好啊!你去试一试,我等你消息。”

  钱溢飞四下转了一圈,结果闹个脸红脖粗。那些军官家属在“委婉”拒绝他请求后,转瞬间,便把他托人给老婆买内衣裤的事,当成了茶余饭后的笑资。

  “丢人哪!”瞧着笑得花枝乱颤的老婆,钱溢飞恨不得找个地缝。

  “她们怎么说?”周云眨着眼,俏皮地问道。

  “她们……说……‘你一个大男人,连自己老婆的事儿都不张罗,哪还像个居家过日子的爷们?亏你想出这点子,就不怕别人背后讲究你?’”

  “还说什么啦?”

  “还说……自己老婆的贴身东西不能叫别人买,不吉利,将来容易……那个……”

  “红杏出墙是不是?”周云美目忽闪,眼里全是沁人的笑。

  “谁承想你们女人这么麻烦?”钱溢飞有些挂不住脸,纵然一肚子火气,却不知该找谁发泄,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你呀!就是太仔细。”周云依在他身边,使出浑身解数,安慰起男人那倍受“摧残”的心,“多找几个人陪我上街不就行喽?不管是谁,光天化日还能把我一妇道人家如何?”

  “可我还是不放心,谁知道那些人会不会打你主意?要知道,他们对我无可奈何,可要是迁怒你,或者是利用你来要挟我,这个……我的难处你也知道。”

  “那我快去快回,反正你和我的婚事,外人不尽知晓,暂时,还不至于给你添累赘。”

  “那……好吧……”

  妥协了…….

  位于沙坪坝中心地带的“摩登时装店”,是座远近小有名气,以经营女装为主的成衣店。店长是位四十多岁姓肖的寡妇。

  周云将大包小裹塞给卫兵,冲柜台的伙计点点头,径直走进内间更衣房。

  肖寡妇放下手中的活儿,看看俏然而立的周云,低声问道:“本店刚进一批旗袍,请问这位小姐是慕名前来吗?”

  “朋友介绍的。”

  “朋友?请问贵友是……”

  “军需处齐处长的‘菊’。”对罢暗语,周云找寻张便椅,袅袅婷婷坐下身子。

  肖寡妇关上房门,从门缝向外看看,转身问道:“科长您什么时候到的?一切顺利吗?”

  “我已经接近了钱溢飞,不过他并不完全信任我,请转告田先生:稍安勿躁,万万不可打草惊蛇。”

  “你有把握对付他么?这个人可是出了名的老狐狸。”

  “没办法,干我们这一行的,谁都不容易对付,在彼此都心照不宣面前,就看谁能最后坚持住。呵呵!你放心吧,既然都是秉承党国一脉,他还不敢明目张胆对我下手。”

  “对了,二处的内线传话说,徐百川刚刚派人查过你底细,叫你万事小心。”

  “我最应该该小心的,是钱老六这个人,他比我们的预计要复杂得多。还好,我们提前做了防范。”

  “田先生有点替你担心,他认为你能把钱溢飞除掉的机会……不是很大。”

  “我也正在尽力。要知道,他不走出那鬼地方,我们就没有机会,没有机会,就无法下手,下不去手,一处就别指望在二处面前获得翻身机会。”

  “是啊……二处有‘鬼子六’在,无论我们做什么,都很被动。”

  点点头,周云沉吟片刻后说道:“目前我外出不便,不能总找理由离开合作所,所以往后,我和上峰的接线机会恐怕越来越少,这一点,望你务必向田先生转达。”

  “我明白。”

  “还有一点,请田先生把合作所的内线给我,关键时刻,兴许我能派上用场。”

  “好。”

  “剩下的,就是我该如何向钱老六下药,毒死他!”

  “科长,你能有几成把握?”

  “只有五成。”

  “五成?”

  “已经足够了。你不了解他,在我看来,他是个心思极其缜密的人,无论面对什么样对手,他都不会给对方留下超过五成的把握。”

  “那您岂不是很危险?”

  “我已经危险了,”周云苦笑一声,“以他的精明,知道我身份的秘密,恐怕不会超过这三天。”

  “老六,你真打算娶那女人?”徐百川瞧瞧举棋不定的钱溢飞,“我是说……你对她放心么?”

  “自己送上门来,我为什么不要?”将棋子重重一落,钱溢飞森森叫道,“马卧槽,端将儿吧!”

  “这步棋你真有信心将死我?”挪挪棋子,徐百川突然发现双方的老将已经对脸了……

  “这叫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儿,还有什么好说?”

  “咦?你什么时候出将的?我怎没发现?”

  “就在你决定出将之前。呵呵!让你发现,我这棋还怎么玩?”

  “那你是说……”

  “她来头不小,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绝对不是共产党,否则我在留香苑遇刺,她就不会感觉到意外。呵呵!你是没见到当时情景,她吓得差点没尿裤子,那不是装出来的。”

  “二处的人也不大可能,否则杜孝先那边,早该有回音了。”

  “一处呢?你不觉得一处很有问题么?”

  “除了一处那些混蛋,呵呵!你上哪儿去找这搅屎棍子?”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田向荣手下有个科长,这个人很神秘,甚至连抛头露面都不肯,对么?”

  “嗯!我是说过,可那又代表什么?干我们这一行的,不愿抛头露面实属正常,兴许,人家根本就不想见我。”

  “问题是:见了你又能怎样?难道你还能把他(她)吃了?”将棋子一推,钱溢飞向椅背轻轻一靠,“你还说过:有一次……大概是半夜,你去齐家大院追查私调军机,结果呢?他(她)跑了,对吗?”

  “没错。”

  “他(她)为什么要跑呢?”

  “这个……”

  没做正面回答,钱溢飞伸出两根手指冷冷一笑:“他(她)不见你的原因,我考虑过,大致有两点。首先,这个人你根本不认识,而事实上,你们之间也从未打过交道。既然彼此很陌生,那就不存在讨不讨厌的问题,因此,你既是长官又是公事公办,他(她)根本没理由避而不见,除非……他(她)有说不出的苦衷。”

  点点头,徐百川陷入沉思……

  “其次,你那次拜访是在深夜,对么?”

  “对!”

  “要是我被人堵在被窝,即便再怎么讨厌对方,也会硬起头皮见一面,是这样么?”

  “是这个道理。”

  “可究竟什么原因,会导致一个人被迫跳窗?”

  “这个……”

  “屋里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徐百川点点头。

  “那问题就出在他(她)身上,不过……呵呵!你就没换个角度想想:假设她是女人,在被人堵在被窝的前提下,会有什么反应?”

  “有道理!”徐百川眼睛一亮,他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当时屋里有女人衣服,还有余香……这就对了!在那种条件下,只要是脱光衣服的女人,肯定不想被人看见。嗯!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它可能。”

  “不一定!”钱溢飞摆摆手,促狭着说道,“你忽略了一件事:留下的衣服只能证明她是女人,脱光了也不一定非要跳窗户。还就这个问题反过来想:如果她是女人,即便光着身子被堵在被窝,难道还会怕你把她吃喽?一处的女特工,那身子根本不是什么秘密,看过的人,呵呵!多了去,除非……”很诡秘地笑了笑,突然,钱溢飞话锋一转,问道,“你再仔细想一想,一个脱光衣服的女人,最怕别人瞧见什么?”

  “脸!对!就是脸!”一道灵光闪过,徐百川脱口而出,“没注意脸,我怎知是哪个女人?即便传出去,别人也不知我说的是谁,于她名声根本无碍。”

  “四哥,咱讨论问题能不能高雅一些?别总围着不良思想转行不行?这和名声扯不上关系,况且,一处的女人怕你说她露腚么?”

  “嘿嘿嘿……”

  笑了笑,钱溢飞又道:“怕瞧见脸是对的,可排除名誉那些不贴边的理由,问题就在于,她为什么不想叫你瞧见脸?我敢肯定,恐怕这就是她说不出的苦衷。”

  想了想,徐百川猛然一拍大腿,叫道:“我明白了,一个男人瞧见未穿衣服的女人,肯定会注意她的脸,哼哼!若是让我注意她的脸,那一处的女科长还怎么接近你?”

  “是不是那女科长,我一开始也没这么想。不过几件事综合一分析,我就不得不怀疑:她,到底是不是那个跑路的女科长。”

  “几件事?哪几件?”

  “第一,那个女科长消失的时间,恰恰是周云出现在留香苑的时间。呵呵!尽管老鸨对她一无所知,可总不会连她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吧?”

  “对呀!”

  “第二,我和她只有一面之缘,可她却风尘仆仆追到了合作所。问题就在于,我的去处是个机密,除了三位老板,连某些高级军官都不知道,她一个风尘女子又是如何得知?是谁让她的消息变得这么灵通?”

  “嗯!肯定有人泄露消息给她。”

  “如果将第一第二两点连起来看,那么就出现了第三点:一个消息非常灵通的风尘女子,在不恰当时机突然出现。哼哼!我很想知道:凭她的实力和长相,为什么要选择做妓女?随便找个有钱男人嫁了,这应该不困难,还用流连勾栏么?想来想去,我只能认为她有目的,甚至可以说,她盯上了谁,谁就是她的目的。一处山城的情报科一直在盯着我,既然她不是共产党,也不是二处的人。那么,一处那位失踪的女科长,会不会就是她呢?”

  “你现在只是猜测,对么?”

  “不错。”

  “如果她是一处的科长……那就坏了,在合作所除掉二处的少将长官不比在共区方便,或许她是在等待时机,直到抓住你把柄后再痛下杀手。”

  “一处曾打算用卢运凯置我于死地,不过遗憾的是,他们失败了。看来,不彻底将我置于死地,这些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一处也的确够蠢,居然构陷你是共产党?切!”徐百川一撇嘴,不屑地说道,“说你是共党谁信哪?恐怕把你倒贴给共党,人家还得嫌你腥!”

  “‘菊’已成功接近目标,后续行动方案请总部早日定夺。”田向荣从机要秘书手里接过电文,看了看又仔细想一想,打开抽屉取出周云临走时留下的行动计划。

  “处座,共党那边也有了反应,‘娘家’还等您尽早回话。”

  “好一个胆大心细的奇女子啊?,整个一处,你还能找出第二个人吗?敢去那头老虎嘴里拔牙,这是什么胆量?唉!巾帼不让须眉,羞煞我等大好男儿呀!”重新审视周云的行动方案,田向荣忍不住感慨万分。他抬头看看一脸恭谦的机要秘书,又道:“你立刻给‘木马行动小组’回电:一,十三号地区所有同志均归‘菊’负责;二,不要阻拦共党锄奸队行动,必要时,我们还要妥善利用;三,马上实施‘菊’的‘木马计划’,如有必要,命令我处所属同志全力配合。”

  “是!”

  打开方案又仔细分析一遍,田向荣忍不住连声称赞:“妙!妙!真是绝妙!唉!中统若能多出几个‘菊’,又何必处处落人下风?看来,扬眉吐气的机会终于到了!”

  保密局山城站特别行动队……

  杨旭东逐字逐句分析从一处截获的密电,提起红蓝铅笔在“目标”和“木马计划”上画两个圈。

  “老杨,看来一处好像要对什么人下手?”身旁的队副赵简之忍不住说道。

  “这还用好像么?”杨旭东自言自语道,“他们对六哥是欲除之而后快……”自从钱溢飞卸任,已被毛齐五钦点,升任中校别动队长的杨旭东,始终对一处上下留个心眼。在他看来,自己能有今天全是仰仗六哥,如果有人想和六哥过不去,那就是和他杨旭东过不去。“查出十三号地区在什么位置么?”

  “根据我们内线推断,应该是歌乐山下的中美合作所。”

  “真是无巧不成书……”

  “老杨,咱们要是和一处明火执仗过不去,恐怕在老板那里不好交代。”

  “知道十三号地区有咱什么人么?”

  摇摇头,赵简之无言以对。

  “那是咱们的天。如果有人想通破这层天,你能答应么?”

  “当然不答应。可是……咱们的任务是对付共产党,如果横生枝节,恐怕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加以利用。”

  “可人家已经别有用心了,哼哼!他们不是要利用共党锄奸队吗?怎么利用,如何利用?凡是想跟共党挂钩的人,我们收拾他还需要理由么?这官司就是打到委员长那儿,咱也有话说。”

  “老杨,您打算怎么干?”

  “将计就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处不是弄出个‘木马计划’吗?那咱就弄清这计划,打掉这计划!”

  一处二处又掐上了。中共山城市委在获悉国民党内部最新动态后,还未彻底脱离“鬼子六”阴影的零号,顷刻间又陷入层层迷雾……

  “国民党这是要念什么歪经?怎么无缘无故都和一座监狱干上了?那里除了钱老六这大特务,没听说有什么利用价值啊?难道……他们的目标就是钱老六?”挠挠头,掏出两粒急救丸含在舌下,透不过气的胸闷这才稍微缓解。“敌人摆明是在狗咬狗,也好,让他们斗去吧!若能借此机会除掉钱溢飞,也是再好不过。”想罢,他心里有了主意:保持走一步看两步的谨慎态度,无论如何也不会轻举妄动。

  钱溢飞并不好受,正在为婚事忙得头昏眼花,突然收到杨旭东一封密电,内容即令他吃惊,又觉得合情顺理。在他印象中,被一处缠上的人就像被甲鱼咬住手指——怎么甩它都不松口。“看来合作所也不是座世外桃源……”独自喝着闷酒,他不得不考虑自己该何去何从,“只有消失才是彻底摆脱麻烦的手段。周云,你想利用我对付二处,岂不知,我也正想利用你脱身,夫妻一场,没想到最终却兵戎相见。唉!也罢!干我们这行的,不过就是个互相利用,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最后的赢家,恐怕即非你,也并非我!”一口残酒饮尽,火辣的热痛从咽喉直灌脑仁……

  按照中国的传统习俗,新娘子在未过门之前不能住在男方家里,这就意味着:周云置办嫁妆后,必须先搬出特种技术合作所。本来一切均在合理之中,但随后出现的变故,却令所有人大跌眼镜。

  钱溢飞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将新房设在合作所一间不起眼的偏房。也就是说,新媳妇前脚刚出娘家门,后脚就要迈进监狱。为此,夫妻双方虽经过激烈的磋商,但最终真理仍未能压倒强权,钱溢飞咬牙瞪眼撂下狠话:要么新娘子跟他在监狱里过,要么分道扬镳各奔它方。说这句话时,钱老六跷着二郎腿,周云则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姓钱的!我就没见过像你这样的男人!”周云当着徐百川的面,哭得如同梨花带雨,“四哥你给评评理,这要是暂时凑合倒也无所谓,难不成一辈子都住在这鬼地方?将来有了孩子可怎么办?让孩子也陪他受罪不成?”

  “老六啊!”徐百川咂咂嘴,若不是这对准夫妻吵得他整宿失眠,估计徐老四也不会冒然趟这道浑水。“你和弟妹好好商量,都快一起过了,别总动不动就来性子。男人嘛!要大度。”

  “四哥,该说的话我都说了,咱也不是非要在这地方呆一辈子,可现在是什么时候?一出门有多少把枪指着我你知不知道?她周云想守望门寡,可我钱溢飞还不想做那倒霉蛋!”

  “老六啊!不吉利的话现在可不能说!瞧瞧把你媳妇气得,这个……赶紧赔罪!”

  “姓钱的!你诅咒谁守望门寡?”周云算是彻底进入角色,她把丝巾往地上狠狠一摔,披头散发以泪洗面,“我这是什么命啊?怎么千挑万选就看中你这个男人?天哪!我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我……我不活了!我死给你看……”

  “弟妹呀!你这也过火啦!大喜的日子,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扭头看看一脸从容的钱溢飞,徐百川又道,“老六,不是哥哥说你,现在,不是你一个人浪荡的时候,自己吃饱全家不饿那性格,该改改啦!看什么看?哥哥说话你不服是不?”

  “我没说不服啊?”

  “那就退一步,照弟妹的话去做!”

  “……”

  “怎么?你还有脾气?”

  “这个……没有……没有……”不经意间,钱溢飞微微抽动一下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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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7 18:38:34 | 只看该作者
  “老六,我只不过就那么一说,你还真答应她啦?”徐百川望着钱溢飞,哭笑不得哀声连连,“你我合作十几年,只有这次最不靠谱!你说说你,平时那机灵劲儿都哪去了?人家一个激将法你就上套?”

  “这不是很好么?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双手一摊,钱溢飞满脸无辜,“她不就是想把我弄出合作所吗?好啊!我成全她就是。”

  “出了大门还有你好?我敢保证:没等你走出二里地,就被人家当小鸡给宰了。”

  “随便!有本事他们尽管下手。呵呵!看来我钱溢飞的脑袋,总算是物有所值了。”

  “你还笑?闭嘴!”徐百川一拍桌子,气得牙根都痒,“老六啊!我可就剩你这么一个弟弟啦!给哥哥我省点心行不行?啊?没了你,哥哥在世上可就什么都没啦?”虎目含泪,徐百川几近乞求地恳请道,“就算上面不拿你当盘菜,可你也不用自暴自弃呀?再说了,不是还有我这哥哥么?有哥哥陪你,你还想怎样?”

  “四哥,唉!”不知不觉中,钱溢飞重重叹口气,拉着徐百川的手,动情说道,“老六怎敢忘记四哥的好?只是,这回恐怕要拖累哥哥了。”

  “你说什么屁话?我徐百川是怕兄弟拖累的人么?”

  “可我怕!”一声悲鸣,钱溢飞双目已是泪光盈盈,“你以为只是一处要除掉我钱老六吗?不斩草除根,有人能睡安稳么?”

  “有人?你指谁?难道是……”猛然一震,徐百川大惊失色,“我一直怀疑个问题:就凭田向荣这么个小处长,哪来调动军机的权力?这里面绝对有文章。”

  “那架飞机是从山城起飞的,不过,山城军用机场一向由我们二处负责。你再仔细想想:在二处,谁有权利能批调飞机?”

  “老唐肯定不会,他连机场都沾不上边。老郑呢……也应该不会,他既然掌管机场,还用得着私调?剩下的……难道是毛齐五?对呀!机场里有他的人,以老郑名义随便做个手脚,这绝对不是难事。怪不得!怪不得他对你一直低调,原来他早就包藏祸心,想借刀杀人清除异己!”

  “这还用想么?”叹口气,钱溢飞一阵感慨,“换了是我,也决不放弃这既不担责任,又可顺利达成心愿的好机会,更何况,哼哼!是他毛齐五?”

  “那你……哎呀!如果是这样,恐怕连合作所你也呆不下去了……”额头渗出潺潺冷汗,徐百川心头已是一片冰凉,“所谓唇亡齿寒,没你钱老六,那我徐老四可就真成了眼中钉、肉中刺,想不死都难了……唉!一根绳拴俩蚂蚱,跑不掉你也蹦不了我。”

  “所以,你我之间必须要有个脱身的,哪怕在毛齐五眼前消失一个,他也会投鼠忌器,盯一防一,绝不敢轻举妄动。也只有这样,才可能盘活整步棋。”

  “是啊……”擦擦冷汗,徐百川也点点头,“一旦你我步调一致,不管同时存在还是消失,对方肯定会全力以赴置你我于死地。”

  “所以,一处在给毛齐五制造机会的同时,也把机会留给了我们。”

  “这话怎说?”

  “你不觉得,这是我消失的最佳时机么?”

  “你要走?”话一出口,徐百川突然觉得有些不舍,那股极其别扭的感觉,压得他有些透不过气。摇摇头,咬咬牙,强行压抑呼之欲出的眼泪,他还是挥之不去那萦绕在心头的,附骨吸髓般的不舍。“老六啊,哥哥老了,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你么……”这是一种令人肝胆俱碎的期待,其耐人寻味之处,就在于徐百川永远也不会得到肯定的答复。

  匆匆赶往合作所的杨旭东,在路上收到一份情报。“‘菊’已渗入十三号地区?”瞧瞧抄报纸,又看看用红笔书写的代号,被赵简之戏称为“小算盘”的杨旭东,忍不住皱皱眉。“一处果然是大手笔,出手不凡哪!连美人计都给用上了。”说罢,他拍拍赵简之的肩膀,赞道,“干得不错,看来一处身上有几颗痦子也瞒不过你们。”

  “如果你需要,田向荣姨太太身上那几颗,我也照样能给你弄来。”

  “关键是,这‘木马行动’到底怎回事?‘菊’又是谁?长得什么样?”拍拍额头,杨旭东深呼一口气,双眼望向大江两岸的崇山峻岭,忧心忡忡说道,“‘菊’单独动手的可能性不大,她不会蠢到在重兵把守的合作所直接下手,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调虎离山把六哥引开。不过凭六哥的脑子,他会看不出对手的把戏么?要说别人被女人迷得神魂颠倒这我相信,可六哥……嗯!他能把女人忽悠得五迷三道还差不多。”低头又看看手中密电,杨旭东心生疑窦,“保密局内没几个人知晓六哥下落,这‘菊’又是如何得知?若说她背后无人撑腰,恐怕令人难以置信。一个小小的田向荣,哼哼!他有这么大能量么?”想罢,他抬头看看赵简之,“老赵,就这个情况马上向总部汇报,另外,再交给你一个差事,敢不敢接?”

  “这世上有咱别动队不敢接的活儿吗?”

  “少跟我贫嘴,我要看你胆量!”

  “放心!哪怕豁出这条命,简之也要维护六哥的周全。”

  “那好!你找几个稳妥的兄弟,想方设法借共党名义把田向荣给我干掉!”

  “啊?”

  “怎么,你不敢?是不是怕我拿你当替死鬼?”

  “简之不敢,简之也知道,六哥从不拿自己兄弟当替死鬼。”

  “说得好!”杨旭东赞道,“和你搭档,我果然没看走眼。”

  咧嘴笑了笑,赵简之低声又问:“老杨,干掉田向荣不难,可田向荣究竟有什么阴谋,我们还是一无所知。在一处卧底的兄弟,至今也没弄出‘木马计划’的全本。”

  “是啊……不过我们可以推测一下:如果这‘菊’想对六哥不利,那她最有可能在哪里动手?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吗?”摇摇头,杨旭东略有所思道,“我认为暂时不可能,如果出现这种情况,那影响可就非同凡响了,除非一处想对二处全面宣战,而她又不想活着离开合作所。那么最合情合理的可能应该是什么?恐怕是在合作所之外,选个最佳时间、地点来秘密下手。当然,六哥是个什么角色我就不用说了,但有一点我敢肯定:‘菊’的一举一动绝对瞒不过他,既然明知对手意图却执意听从摆布,那就说明六哥另有打算。他究竟怎么想我猜不透,我只能尽力将其它意外降至最低,这就是我们现在应该做的事。”

  “干掉田向荣会对全局产生影响吗?”

  “至少能搬掉‘菊’靠山,没有田向荣的支持,我看这‘菊’还有什么本事掌控全局?”

  沉吟片刻,赵简之突然又道:“既然咱们借用共党旗号做事,那为何不顺手牵羊将共党也给拖下水?毕竟水混了对我们有利不是?”

  “还用拖么?”冷冷一笑,杨旭东挥手将电报丢入江中,“你以为一处不会打共党的主意?”

  “敌人恐怕要打我们的主意。”零号瞧过机要部门的分析报告,对山城锄奸队长段国维说道,“这两家都把目光对准了‘鬼子六’,偏偏却忽视我们,你觉得这正常么?”

  “老孟,我一直怀疑敌人所谓的‘木马计划’,就是用来针对我们。”

  “噢?说说你的根据。”

  “按理说,敌人对我们向来是‘宁肯错杀一千,绝不放走一个’,可现在为了钱溢飞,居然放松对咱们的监控,您不觉得这里大有文章么?”

  零号点点头,集中精神继续往下听。

  “还有,我们内线同志轻易就摸清了敌人的动向,您不觉得这过于顺利么?”

  零号没说话,端着茶杯陷入沉思。

  “最重要一点,也是我产生怀疑的依据:敌人有意放出消息,却偏偏不肯叫我们知道‘木马计划’的具体内容,这说明什么?说明敌人绝大部分行动是在针对钱溢飞,唯独这‘木马计划’却是对付我们。一旦我们抉择不慎,便很可能陷入敌人‘顺手牵羊’的尴尬境地。”段国维对零号察言观色,发现他浓眉下那炯炯有神的大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老孟,你觉得我的想法有没有问题?”

  “很好,”零号轻轻放下茶杯,“咱们的观点不谋而合。之前我是考虑不周,认为应该坐山观虎斗。现在看来,恐怕要改改主意。”

  “您的意思是……将计就计,给他们来个‘趁火打劫’?”

  “不错!”手指在桌案轻轻一敲,零号冷笑道,“能借敌人之手除掉钱溢飞固然最好,万一出现意外,对于我们来说,也不至于有什么太大损失。”

  周云低眉浅酌,眼角不时瞥向正在接发密电的肖寡妇。

  “上峰来电,二处杨旭东去向不明,望你谨慎从事。”肖寡妇将译好的电文递到周云面前,毕恭毕敬站立一旁。

  “田先生没有别的交待吗?”

  “没有。”

  扭头看看桌面上由市区送来的食盒,“看来,我们的计划很顺利,现在就差共党了。”

  “科长……”

  “嗯?”

  “你说我这眼皮为什么总跳?”

  瞧瞧肖寡妇,周云艰难地咽下一口水。

  干笑一声,肖寡妇赶紧转移话题:“那个钱老六会按我们设计的方案走么?”

  “不可否认,他是我们这行里最出类拔萃的情报员。可纵然他聪明绝顶,仅凭一己之力又将如何?现在是三家想要他命,若双拳能敌四手,又何必夹起尾巴做丧家之犬?我们这个计划是借力打力一箭双雕,即利用内部隐藏的共党分子除去钱溢飞,又可打击二处的嚣张气焰!”

  “万一他利用共党对付我们呢?这个……我是说万一。”

  “我想不出他如何利用共产党,咦?你是不是泡菜吃多了?今天怎么有点怪怪的?”

  摇摇头,肖寡妇苦笑一声,没搭话。

  “不过……我也猜不透这个人,不得不再次承认,他做事往往匪夷所思。”

  两个人正说着话,电台的指示灯骤然闪动,肖寡妇急忙戴上耳机,周云则将目光悄悄转向那口食盒,轻轻掀起一角,一根乌黑油亮的长发,被曲卷固定在一块皮萨饼上……“这发丝上的味道很熟,似乎……在合作所和留香苑,为了迷惑目标,我就用过这种特制绝版的头油……”

  “科长!”

  “怎么啦?”

  “共党已经上钩!”

  “哦……”

  “科长!”

  “又怎么啦?”

  “田先生突发心脏病,已被送往陆军医院!”肖寡妇使劲按着跳动的眼皮,沮丧地说道,“他现在性命垂危!可能……小姐!小姐!你怎么啦?”

  周云嘴角微微一动,随即便默然无语……

  “老杨,咱们得手了,跟随田向荣的兄弟,已经把东西给他下了。”赵简之有些得意,他的确有得意的资本,从下达命令到实施整个计划,不过短短十几分钟。“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直接给他换上毒药?”

  “直接除去一个情报处长,目的太过明显,也很容易惹麻烦上身。因此,我们不得不将计划分成几步,接下来就是在抢救过后,他该再次病危了。”

  “呵呵!老杨,你这是叫他生不如死啊!估计田向荣已被你玩得做人做鬼两难全。”

  “他不是喜欢和我们斗吗?那就给他这个机会,我不管他后台是谁,只要敢动六哥,没说的,把身家性命先给老子押上!”

  “可局座那里……该怎么交代?”

  “交代什么?他田向荣有病关我们什么事儿?有些事情你不说破反倒好,大家憋在心里相互仇恨,总比挑明话题欲罢不能强上百倍。”

  “我是担心六哥那边有罪受了。”

  “六哥没你想得那么金贵,他是什么人?”指指自己脑袋,杨旭东感慨道,“他的脑子能顶上一个步兵师!”

  赵简之对杨旭东的观点毫不怀疑。他也是跟过钱溢飞的老牌特工,对钱溢飞的了解比任何人都感触颇深。有时候,他甚至一次次反问自己:都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可做人的差距咋就那么大呢?和杨旭东一样,他将对六哥的崇拜,铭刻在骨子上溶化在思想中。比如说,他赵简之膝下有七个孩子。从老大到老五都是按照“一、二、三……”正常排列,可是排到老六,状况就出现了:老六不叫老六而是叫老七,最后一个孩子干脆行了八。赵简之家没有老六那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谁都知道他忌讳什么。因此,如果有人想动六哥敢打六哥主意,那没说的,他赵简之先是回家对老大、老二……老五、老七、老八交待后事,然后一拍屁股就找人拼命去。所以说,虽然目前的钱溢飞算是塌了黄瓜架,但为什么还会有人忌惮,其手下那些令人恐怖的旧部,也许就是最直接的原因。

  人一旦拥有共同理想,异性之间容易产生爱情火花,而同性之间,那就是惺惺相惜的生死之交。杨旭东和赵简之能在短时间内穿上一条裤子,钱溢飞就是维系他二人感情的共同纽带。

  “老赵,告诉合作所的兄弟:一旦我们出现纰漏救援不及,就不要傻等命令,迅速将一处那些乌龟王八就地格杀!”

  “那个女人呢?”瞧瞧满脸杀气的杨旭东,赵简之赶紧提醒道,“她名义上可是六哥的女人,没六哥点头,这恐怕……”

  “管不了那么多,大不了我坑蒙拐骗不吃不喝,再赔六哥一个黄花大闺女!”

  “还是赔俩吧,”赵简之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两个准称,一旦六哥忙昏了头,没准就把那狐狸精给忘了。”

  “呵呵……”笑声比较淫荡……

  赵简之口中那个狐狸精,如今就像中邪似的,从市区待嫁的闺中,一溜烟跑回到中美合作所。国军班长开门将她放进来时,还忍不住扇扇灰尘,被呛了个大喷嚏。

  钱溢飞对着灯光,将那根乌黑油亮的发丝盯瞧半天,抬眼看看面如死灰的周云,问道:“把我干掉了,下一个就轮到你,对么?”

  点点头,周云翼动着不停颤抖的嘴唇,忍不住快哭了。

  “你一定想知道,我是如何得知你们的意图,对么?”

  “六哥救我!”周云忍不住大声哀求,“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可是……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终归是你的人了,你能忍心自己妻子被人活活弄死吗?”一见钱溢飞想反驳,周云马上又道,“我承认这些事都是由我一手促成,可我……可是齐先生对我毕竟有再造之恩,难道自己恩人被人杀害,我连替他报仇都不行吗?换了是你六哥,你会怎么做?”虽说周云知道眼泪对钱溢飞并不敏感,可她还是忍不住落了泪。除了迷信眼泪,她没有其它能打动钱溢飞的筹码,因此,她不得不加大赌资,增加眼泪的使用量。

  “这根头发是你遗留在留香苑的,对吗?”

  周云乖得像只小猫……

  “上面有你用过的头油,这种香味,很容易引起男人对女人的关注,因此,我记着它的味道。”

  “六哥是如何算出他们要对我下手?”

  “你是看见这根头发才意识到,而我,自从你前脚迈出合作所的门槛,我就知道你危险了。”

  “六哥……我脑子没你聪明,能不能别卖关子……”

  “好吧!”钱溢飞将那根头发卷了卷,挥手丢进火炉,“你坚持让我去迎亲,当然,从传统习俗来说,这无可厚非,但是用在你身上,事情就不对了。既然你下定决心要在监狱陪我,还会在乎那所谓的迎亲么?这是漏洞之一。

  其二,既然迎亲有阴谋,那我就必须考虑你是否要做手脚。很遗憾,我认为所谓的迎亲,不过是将混进送亲队伍中的杀手带进合作所,然后趁机将我格杀,对不对?”

  “连这你都知道?”周云彻底服了,她自认万无一失的计划,在钱溢飞面前却如此不堪一击。不过,她还是有些不甘心,咬咬牙,鼓足勇气问道,“难道……你早已获取我们的‘木马计划’?”

  “我对你们那狗屁计划不感兴趣,知道么,我是利用你的思维方式,算出了你的目的。”微微一笑,钱溢飞嘴角泛起一丝嘲弄,“既然你的目的是想除掉我,那我就要考虑你会用什么手段来实施。换作一般人,肯定认为我迈出大门那一刻就是机会,甚至迎亲这一路都是机会。但是我不这么想,原因很简单:你不是一般人,而我,也肯定不会自己出门,随身保护的兄弟,恐怕比你送亲的人还多,所以在路上,你根本没有机会下手。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地方能够提供机会呢?按照一般人的思维,合作所是我的老巢,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实则不然,因为大多数人都忽略了一个问题:只有在自己地盘上,精神才最容易松懈,恐怕当我回到合作所后,放松警惕入洞房时,那才是最佳的动手时机。余下的,就是待事成之后,你再利用内应做掩护,安全撤离这里,我说得没错吧?”

  周云擦擦眼泪,没敢说话。还说什么?自己的一切都在人家算计中,看来若想除掉钱溢飞,除了使出最后的杀手锏——在床上把他活活累死,估计也没什么好办法了。

  钱溢飞当然不知道周云那龌龊心思,自顾自继续说道:“除掉我,那些杀手固然难逃一死,用一群人换我一条命,怎么看这笔账都划不来。所以我猜想,恐怕你们在杀手问题上也会大做文章,如果是我,就会找几个替死鬼,当然最好的替死鬼,恐怕非共党莫属。”

  “你太恐怖了吧?连这你都能算出来?”眨眨眼睛,周云觉得自己在他面前,还是别装清纯为好。这男人那对鬼眼睛,简直就是部X光机。

  “还有更恐怖的。”钱溢飞是语不惊人誓不休,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令周云神色突变。不过钱溢飞并不急于解释那恐怖事情,沉默了三分钟,他抬头看看周云,突然转移了话题,“还是说说我为什么知道你危险了:从一个最低级的角度去分析,不管你这票买卖能否成功,利益严重受损的二处和共产党能放过你吗?凭你一个小小的科长,一处会为你去得罪各方码头么?也就是说,他们肯定要找个替罪羊。而你则不幸,不但背负刺杀长官的罪名,还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呵呵!怎么看,你都是最佳人选。那狗屁计划实施的同时,也将是你周云踏进鬼门关的信号。唉!女人哪!做事总是凭感觉,脑袋一冲动就自以为天下男人都是傻瓜笨蛋,其实呢?男人才是这世界最狡猾的动物,我没说错吧?”

  周云这辈子一直想知道个问题:钱溢飞究竟是吃了什么长大的?事实上,一个高明的情报分析家不一定是个优秀的情报员,但一名优秀的情报员,肯定是位高明的情报分析家。而钱溢飞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既是优秀的情报员,又是个非常高明的情报分析家。可以这么说:如果将一份关键情报混在几万份干扰情报中,世上能在最短时间内找出这份情报的人,肯定就是钱溢飞。“现在还是保住小命吧……”周云没有选择,她只能出卖自己灵魂,以求从钱溢飞那里换来短暂的平安,“他对‘木马计划’究竟还知道多少?”

  “头发是你的,又是齐根盘在皮萨饼上,那么看到这件信物的人,肯定知道上峰要对你我‘斩草除根,一并(饼)剪除’。”

  周云的脸青了,通过物品隐晦含义下达命令,她和钱溢飞都是个中高手,但要论起辈分,没准田向荣还得称钱溢飞一声师叔。

  “一处的山城情报站,在积极准备那狗屁计划的同时,恐怕连你的棺材也预备好了。不过没看出来,你这双腿倒是蛮快,跑得连汽车都追不上?”

  “我是骑摩托逃回来的……”周云必须要解释,否则女性尊严都要被这可恶家伙损得荡然无存。

  “既然找我,那就是说,只有我才能救你,对么?”

  点点头,周云瞧着钱溢飞的眼神有点幽怨。也难怪她心理不平衡,呵呵!这家伙非要在别人伤口上再撒把盐。

  “那就是说,你这回是真心喽?不会再玩花活吧?”

  “我怎么做六哥才能相信?”

  “其实你怎么做,我都不会相信,干我们这行的,不相信任何人,这是规矩。”

  周云的脸色,刹那间比苦瓜还绿……

  她做梦也没想到:对于自己苦心经营,一心想置于死地的钱溢飞,最后却又不得不祈祷他活着。命运是个黑色幽默大师,它喜欢捉弄尘世间挣扎在爱恨情仇中的痴男怨女。周云不想死,所以钱溢飞就必须好好活着,只有钱溢飞这棵大树不倒,中统才会保留她这唯一能对付钱溢飞的种子。瞧着一脸哀怨的周云,钱溢飞忍不住笑了笑,害人终将害己,玩到最后,居然谁都不是赢家。

  “以后你跟着我吧,”钱溢飞淡淡说道,“不可否认,你也是个出类拔萃很有潜质的特工,只是……你没遇到伯乐。”

  “我还能再干这行么?”

  “虽说我们端的都是铁饭碗,但这碗饭不容易吃,想退出,下辈子吧。”

  点点头,周云对钱溢飞这番话深有感触。想想中统即将对自己展开无穷无尽地追杀,周云便忍不住摸摸口袋中的氰化钾,心想:“实在指望不上他,那我还是一死百了吧”

  “你为什么总和我过不去?”钱溢飞突然问道。周云惊讶地抬起头,明亮的双眸忽闪忽闪。从这一点,钱溢飞就很欣赏她——普通人根本无法从她眼神中,找到自己需要的答案。

  “我曾经怀疑你是共党,但是现在……”摇摇头,苦笑道,“如果你是共党,这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抓人了。”

  “那么以后呢?”

  “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以后,目前党国上下,有谁怀疑你是共党,那他脑子肯定出了问题。呵呵!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你是共党,那就是党国的不幸,也是我个人的悲哀……”

  “你很聪明,”钱溢飞点点头,“敢当面说出心里话,这就证明你一心想得到我的帮助。”

  “我还有别的选择么?你也可以像他们一样杀我灭口,真的,我不会怪你,要怪就怪自己命苦。”周云一阵气苦,多年的忘我工作,没想到努力结果却是人生之路越走越窄。

  “可宝儿并不是共党,你们为何还要杀她?”

  “你……你怎么想起她?”望着钱溢飞那杀机重重的冰冷目光,周云忍不住打个寒战,“她……唉!其实她和我一样,在某些人眼里都是个小人物……”

  这就是结果,一个吃上这碗饭的人,难以回避的命运。

  钱溢飞低着头,半晌无语。周云默默注视着他,琢磨该如何打破这可怕的沉默。

  “你知道么?她是这世上,唯一能和我说心里话的人……”泪水从鼻尖滴落在杯中水面,溅起一道道涟漪……“可你们连个歌妓都不放过……”他哽咽着,已说不出话来。

  “干我们这一行的……唉……”周云嗫嚅着,心中已是思绪万千,“六哥……你到底是不是共党呢?如果你不是,军统和中统这损失,那可就……可就太大了……”如果说之前她还坚信钱溢飞有嫌疑,那么等到钱溢飞带回共军情报,并被中共下达密杀令后,就连她自己都无法再坚持以往的推测了。

  “钱老六命苦,他的女人,命更苦……”钱溢飞潸然泪下,看得周云是肝肠寸断。曾几何时,在外人眼中一向冷血无情杀伐决断的军统六哥,居然还有他人性中最温情的一面。

  “六哥……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面对挥泪如雨的钱溢飞,早已扼杀掉七情六欲的周云,一时间竟有些痴了……“六哥,我实在无法判断你身份,既然选择和你生死在一起,那我就只能赌你不是共产党。否则,这是党国的不幸,也是我个人的悲哀……”

  “我们忽略个问题,很致命,”迈上码头的一瞬间,杨旭东突然停住脚步,转身看看浑然不知的赵简之,心有余悸地说道,“我们只想到六哥被诳出合作所,偏偏忽略他们也可以混进去对六哥不利。”

  “嗯?有这种可能吗?”

  “很有可能。”

  “那就通知合作所兄弟立刻做好防范。”

  “我还想到一个问题,”杨旭东紧紧皱起双眉,“你说合作所会把那么多人放进去吗?”

  “这根本不可能。”赵简之笑了笑,“充其量也只能进一个新娘子。”

  “那问题就出来了,他们该如何实施刺杀计划?”

  “老杨,你的意思是说……新娘子?”想了想,赵简之摇摇头,不可置信地说道,“这就太离谱了,如果新娘子想动手,恐怕六哥早就尸骨无存了。”

  “简之,说来说去,我们忽视了最不该忽视的一方。”

  “你是说共产党?可是……共产党又能有什么作为?”

  “是啊,共产党还能做些什么?”叼着香烟,杨旭东的目光愈发深邃,直至将眉头拧成个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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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7 18:39:09 | 只看该作者
  出乎意料的突发事件,又再次将平静无波的水面泛起阵阵涟漪。就在钱溢飞和那未过门的小媳妇狼狈为奸时,奄奄一息的田向荣躺在急救室,中统山城情报处彻底陷入群龙无首的尴尬境地。

  满屋子大小特务挤在陆军医院的会客厅,个个愁容满面如丧考妣。“田长官发话了,”一个丹凤眼护士走进会客厅,摘下口罩对特务们说道,“叫你们都回去,该干嘛干嘛!”

  这小护士是田向荣的姘头,满屋子都是搞情报的,这点事情谁都是心知肚明。她的话在某些时候来说,就代表了田向荣本人的意思。

  “田处长还说些什么?”一个资深特务壮起胆子,将小护士拉到僻静无人处,悄悄问道。

  “完成‘木马计划’后,将‘菊’就地处决,格杀勿论!”

  这可到好,到处惹是生非的周云,最后竟闹到和钱溢飞同命鸳鸯的下场。他们两个可谓应了那句老话:不是冤家不聚头,一根绳上拴两只蚂蚱——飞不了你,也蹦不了我。

  “处长就没说点别的?”那特务还有些不死心。

  “一个‘菊’已经很棘手了,如今又加上钱老六,处座希望在座各位要谨慎行事。”

  资深特务没再说话,耷拉着脑袋,心里开始打起小九九,“妈的!冒这么大风险,也不说给点好处?都有进气没出气了,你那位置咋还把持不放……狗X的田向荣!你能有今天,哼哼!该!活该!”心里竖起一根冲天的中指。

  田向荣对自己的处境似乎心有灵犀,他撩开沉重的眼皮,瞥视着身边的护理,抬抬手,指指紧闭的房门。

  “处座,您还有什么吩咐?”

  田向荣挤挤眼睛,流出一串混浊的泪水。他有八个老婆,如今命悬一线,却没有一个肯守在他身边。没再说话,护理也没再问,不过田向荣知道:恐怕为了哄抢财产,家里已是乱成一锅粥了。

  “处座,您别想太多,保重贵体要紧。”

  伸出颤抖的手指,田向荣先在床头敲一下,停顿片刻后,又连续叩击几次。

  “木马计划?处座,您是说木马计划?”

  眨眨眼皮,田向荣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请处座放心,一切进展顺利,弟兄们已作好充分准备。”

  长吁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他累了,需要休息。护理刚刚替他掩上被子,房门开了。丹凤眼护士推车走进来,瞧瞧面色安详的田向荣,指指摆在车架上的药片,不露声色地说道:“处座,您该吃药了……”

  被彻底剥掉伪装后,周云可怜兮兮瞧着钱溢飞,而钱溢飞则苦笑一声,说道:“你不用再看了,我也不一定就是你的救命稻草,充其量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尽力而为。”

  “六哥,咱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脚底抹油,逃吧,马上就走。”

  “逃?”点点自己的鼻子,周云面带难色,“只有我一个人逃吗?”

  “当然不是,”钱溢飞摇摇头,“他们想杀的又不止你一个,我的小命同样金贵。”

  缓缓吐出憋在胸中的紧张空气,周云彻底放心了。

  “不过我有言在先,你往东我往西,咱们是井水不犯河水。”

  “啊?”刚刚降温的脑袋,刹那间又暴胀一圈。

  “我不相信你,”钱溢飞若无其事地说道,“谁都清楚:一处女人的眼泪,连做药引子都不配。”

  “六哥!我都把自己给你了,还要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总之,我连自己都不信,更何况是女人?”

  “.……呜呜呜……”女人的眼泪,在钱溢飞面前似乎并不大管用。最终经过双方的互相扯皮,以及眼泪和铁石心肠的斗智斗勇,钱溢飞妥协了,其妥协的结果就是:将一捆手榴弹绑在周云腰间,引信则由他钱溢飞掌握。

  周云的突然消失,就像颗定时炸弹,刹那间,炸得所有势力头昏脑胀。吃过药片的田向荣,心脏病再次复发。就在他奄奄一息,半梦半醒倒在抢救床上,听过护士递来的小道消息后,便两眼一翻,再也未能清醒过来:“菊,溜了……”

  零号听说钱溢飞和他小媳妇突然失踪,先是一怔,随后冷冷一笑,对锄奸队长段国维说道:“这‘鬼子六’还挺讲情义,脚底抹油也没忘记带上姘头!”

  “老孟,如果照目前这种形势发展,那我们之前的努力不是要白费了么?”

  “他会改变计划,难道我们就不会?从合作所出来也就那么几条路,难道他还能钻进耗子洞?”

  “暗杀变明抢?”叹口气,段国维觉得这应急计划有些唐突,但局面越来越乱,目前看来,实在没有比它更理想的套路了。“我们在送亲队伍中搞刺杀是不可能了。唉!这个讨厌的‘鬼子六’,谁也把不准他的脉。”

  “有什么把不准?”零号冷笑一声,说道,“如果我是他,若想迅速脱离险地,那目标就只有山城机场。”

  “在监狱和机场之间拦截他?”

  “对!另外我们还要堤防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杨旭东那边也正在为钱溢飞的举动上火,他刚刚赶到合作所,便听说六哥已经脚底抹油逃之夭夭了。“我的六哥呀!你腿脚能不能不这么快?”杨旭东简直是欲哭无泪,“不是告诉你等我来么?怎么连五分钟都等不得?”无心再和四哥寒暄,赶紧追问钱溢飞的去向,可徐百川就象尊泥菩萨,无论你怎么问,他都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四哥,你连我也信不过?六哥现在真是遇到麻烦了!”杨旭东苦口婆心地哀求道,“要不我把兄弟交给您,您去救六哥?”

  “旭东啊!这件事你六哥早有打算,所以你就不要介入了。对了,一处和共产党不都在蠢蠢欲动么?眼下这也是个机会。”

  “四哥的意思是……”

  “现在送亲是谈不上了,可谁知他们会不会另起炉灶,各敲各的锣,各吹各的号?”徐百川说得很有道理,新娘子这一临阵倒戈,原本由中统安排的,以“留香苑”名义组成的送亲队,现已失去存在的意义了。但这并不表示各方势力业已放弃对钱溢飞的追杀,没准儿在他潜逃的路上,说不定在什么时候,又突然蹦出个“暗杀队”。

  事实也正像徐百川推测的那样:既然钱溢飞潜逃了,中统和共产党都不约而同调整了布署,就看谁的子弹能率先吻上六哥的脑袋。想罢这一点,杨旭东喊道:“简之!”

  “到!”

  “你通知宪兵司令部,马上封锁合作所附近的道路、交通!”

  “是!”

  看看徐百川,杨旭东苦笑着又道:“四哥,老板和官面儿上,可就全靠您周旋了。”

  点点头,徐百川依旧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谁说逃跑一定要走公路?深山密林就不行吗?呵呵!有本事你们把整座山都围起来。”瞧瞧怀中面无血色的周云,听听山那边络绎不绝的汽车马达声,浑身是汗的钱溢飞,苦笑着喃喃自语。“我总算知道什么叫仇家遍地了……”

  他无法向组织解释自己的无奈,更没心情去考虑谁是“坚冰”,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该如何保住那条可怜的小命。周云小鸟依人,体重倒没什么,可她死活都不愿离开六哥半步。原因很简单,她不怕钱溢飞,倒是很忌讳他手里的引信。

  “你能不能下来走走?我很累的!”钱溢飞哀求道。

  “我不!”噘起小嘴,周云从未这么坚决过。

  “姑奶奶!你自己走路难道会死?”

  “我不!”想了想,她变得更加固执,“万一你摔个跟斗牵动引信……呵呵!我是说万一,既然你信不过我,我当然也要防着你不是?”

  无话可说了。此时他已顾不得拌嘴,盯着公路上被宪兵驱赶的特务,忍不住惊叹道:“大手笔啊!真是大手笔!杨旭东你个兔崽子,连宪兵司令部都敢越级调动。呵呵!以前我怎未发现你这么能干?”

  “科长,咱们还是撤吧……”段国维刚刚赶到伏击地点,身边的同志便拉住他悄悄说道,“保密局越级动用宪兵,形势对咱们不妙。”

  “你说什么?”抓过望远镜向公路瞧了瞧……呵呵!目镜中全是队伍跑动带起灰烟。“我怎么瞧着像一个团?”

  “那就是一个团!”身边同志低声说道,“没准,他们正想包抄咱退路。”

  “看来伏击钱老六恐怕是没戏了,唉!这混蛋真他妈牛,怎么弄他都不死!”话音未落,公路上已响起警告中统特务的排枪……“连自己人都抓,保密局是不是疯了?”段国维咽咽唾沫,沙哑着嗓音对身边同志说道:“老刘啊!现在是敌强我弱对不对?”

  老刘点点头。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保存实力要紧,咱不丢人是不是?”

  老刘再次点点头。

  “那还等什么?赶紧撤吧!”

  万般无奈之下,段国维当机立断,趁宪兵合拢包围之前,穿山越岭,从结合部迅速向江边突围。

  被自己同志苦苦追杀是件倒霉差事,既然有嘴说不清,那就只能躲,钱溢飞坚信自己的突然失踪,会彻底打乱组织的整个布署。失去追杀目标,中共自然便不会参与其中,更不会被保密局一举围歼,这就是他突然决定潜逃的主要原因,否则就凭中美合作所那块悠闲自得的小天地,打死他都不会出来。

  为了自身安全着想,钱溢飞背着周云翻山越岭,坚决不和任何人照面。周云并不沉,还不到一百斤,但耐不住这娘们死活缠着自己,无论威胁恐吓还是苦苦哀求,她就是不肯松手。更有甚者,她干脆用手铐将自己和钱溢飞牢牢锁在一起,便顺手将钥匙丢入黑黢黢的山谷……

  “你们一处的女人都这么赖皮吗?”钱溢飞恨得咬牙切齿。对于这个女人,他是打不得骂不得,使出浑身解数后,才知道她是世上除“冰”之外,自己所遇到的第二个对手。

  “你怕了?”周云浅颦低笑,“要是怕了,就把手榴弹给我摘了。”

  “做梦吧你!”钱溢飞怒道,“中统靠得住,母猪能上树!”

  “那好,咱们就耗着,看谁斗得过谁?”

  钱溢飞曾几次想拔枪干掉这女人,可是忍了忍,最终又强按怒火,不得不放弃那不切实际的冲动。这女人知道卢运凯被捕的全部秘密,也就是说,只有从她嘴里,才能知道老卢遇害和自己被怀疑的全部真相。钱溢飞若想向组织洗脱不白之冤,如果没有周云的“大力协助”,也许他这辈子将会过得非常凄惨。

  “组织内除了老卢和他上线,没人知道我代号,那么‘坚冰’又是如何得知?难道老卢上线是个叛徒?”摇摇大汗淋漓的头,温咸的汗水溅落在周云那白璧一般的脸颊上,“不对!如果老卢上线叛变,那他应该根据‘风’去解放区这一情况,轻易解读我身份,进而出卖我。为什么到目前为止,二处迟迟不肯对我下手?难道毛齐五他们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你在想什么?”抱着钱溢飞脖子,周云一点都不觉得累,“现在我的命和你紧紧拴在一起,你总不会连这点信任都不给我吧?”

  “你真想知道?”

  “嗯!”周云愉快地点点头。

  “那好,你听着:我现在正琢磨找个没人地方,该怎么把你活活掐死!”

  “.……”

  瞧瞧面前那几十号中统大小特务,杨旭东忍不住火冒三丈,他对赵简之大声咆哮道:“这帮兔崽子,若能将一半心思用在对付共党上,这中华民国何必到现在还不太平?”

  “老杨,跟他们生气犯不着,四哥已就这种情况正在和老板交涉,看看一处该怎么处理这天大的丑事。”

  “怎么处理?结果还不是法不责众吗?”杨旭东一想起国民党那些和稀泥的龌龊事,气得肝都疼,“要依我的性子,全都枪毙一了百了!”

  “呵呵!老杨啊,这可就超出你我能力范围了。不过呢!这人也不能白抓,只要不遭尽死,那就是我们说得算。”

  “嗯?”

  “先把他们关进合作所,男的过过刑,看看有没有共党,这女的嘛……嘿嘿嘿……”

  “老赵,你我可都是有信仰的人,那缺德事咱可不能干。”

  “嗨!我说老杨,你想哪去了?我是说,这女人嘛,嘿嘿嘿!要亲自给那些男人过刑。”

  “嗯?你什么意思?”

  “不都说最毒不过妇人心吗?呵呵!一处往死打一处,那叫狗咬狗,即便两下结了仇,那也是他们的家务事。”

  这主意挺损,都到这份上了,赵简之仍没忘暗中阴中统一把。于是乎,兄弟二人当机立断一拍即合,最后在杨旭东授权下,男人靠左女人靠右,可这一分开,问题又出现了:一个身穿长衫眉清目秀的光头男子,孤零零站在中间,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过来!”杨旭东一招手,把他叫到面前,“男人靠左女人靠右,我说话你没听见?”

  年轻男子点点头,头埋得很深。

  “你不会连左右都不分吧?”低头看看这年轻人,杨旭东隐隐觉得面熟。“你到底是男是女?”

  年轻人没说话。

  “我说话你听不懂么?平时你去男厕所还是女厕所?”

  年轻人犹豫了半天,这才细弱蚊蝇凄苦地说道:“都不去……”

  “噢……”这下杨旭东全明白了,看来中统真是人才济济,什么人它都不缺。低头看看眼前那没有喉结的“年轻男子”,杨旭东点点头,“行!你就站在中间。”可一转身还未走出多远,他突然又停下脚步,回头疑惑地问道,“我怎么好象见过你?”

  “小伙子”没敢说话。

  “对了!”一指那年轻人的光头,杨旭东大声喊道,“你吃过我的饼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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