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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连载』 《陆小凤之幽灵山庄》 古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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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8 15:57:52 | 只看该作者
  陆小凤没有动。
  屋顶倒塌,打在他身上,他既没有伸手去挡,也没有闪避,只不过叹了口气。
  这是他第一次有家,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原来这世上不但有倒楣的人,也有倒楣的屋子。”陆小凤叹息着道:“屋子倒楣,是因为选错了主人,人倒楣是因为交错了朋友。”
  “你倒楣却是因为做错了事。”
  “你什么都可以做,为什么偏偏要杀他?”
  “我早就告诉过你,就算你明知他要杀你,也不能动他的,否则连我都不会放过你。”
  最后一个说话的是海奇阔,另外的两个人,一个是白面无须,服饰华丽;一个又高又瘦,鹰鼻驼背。前者脸上总是带着笑,连自己都对自己很欣赏的;后者总是愁眉苦脸,连自己都不欣赏自己。
  陆小凤忽然问:“谁是表哥?”
  表哥光滑白净的脸上虽然还带着笑,却故意叹了口气:“幸好我不是你的表哥,否则岂非连我都要被你连累?”
  陆小凤也故意叹了口气,道:“幸好你不是我表哥,否则我简直要一头撞死!”
  表哥笑道:“我保证你不必自己一头撞死,我们一定可以想出很多别的法子让你死。”
  他笑得更愉快,他对自己说出的每句话都很欣赏、很满意。
  另一人忽然道:“我本来就是个管家婆,这件事我更非管不可。”
  他愁眉苦脸的叹息道:“其实我根本一点也不喜欢管闲事,我已经有几个月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最近又老是腰酸背疼,牙齿更痛得要命……”
  他唠唠叨叨,不停的诉苦,非但对自己的生活很不满意,对自己的人也不满意。
  陆小凤苦笑道:“想不到元老会的人一下子就来了三位。”
  叶灵忽然道:“四位。”
  陆小凤很吃惊:“你也是?”
  叶灵板着脸,冷冷道:“元老的意思是资格老,不是年纪老。”
  表哥微笑道:“说得好。”
  管家婆道:“老刀把子不在,只要元老会中多数人同意,就可以决定一件事。”
  陆小凤道:“什么事?”
  表哥道:“任何事。”
  陆小凤道:“多数人是几个人?”
  管家婆道:“元老会有九个人,多数人就是五个人。”
  陆小凤松了口气,道:“现在你们好像只到了四位。”
  管家婆道:“五位。”
  陆小凤道:“死的也算?”
  表哥道:“这里的人本就全都是死人,钟先生只不过多死了一次而已。”
  陆小凤道:“所以你们现在已经可以决定一件事了。”
  表哥悠然道:“你很聪明,你当然应该知道我们要决定的是什么事。”
  管家婆道:“我要决定你是不是该死。”
  陆小凤道:“难道我就完全没有辩白的机会?”
  管家婆道:“没有。”
  陆小凤只有苦笑。
  海奇阔道:“你们看他是不是该死?”
  管家婆道:“当然该死。”
  表哥道:“铁定该死。”
  海奇阔叹了口气,道:“我想钟先生的意思也跟你们一样。”
  表哥道:“现在只看小叶姑娘的意思了。”
  叶灵咬着嘴唇,用眼角瞟着陆小凤,那眼色就像是条已经把老鼠抓在手里的猫。
  就在这时,后面暗林中忽然有人道:“你们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意思?”
  暗林中忽然有了灯光闪动,一双宫鬓丽服的少女,手提着纱灯走出来,一个头发很长很长的女人,懒洋洋的跟在她们身后。
  她长得并不美,颧骨太高了些,嘴也太大了些,一双迷迷蒙蒙的眼睛,总像是还没有睡醒。
  她穿着很随便,身上一件很宽大的黑睡袍,好像还是男人用的,只用一根布带随随便便的系住,长发披散,赤着双白生生的脚,连鞋子都没有。
  但她却无疑是个很特别的女人,大多数男人只要看她一眼,立刻就会被吸引住。
  看见她走过来,表哥却皱起了眉,叶灵在撇嘴,管家婆勉强笑道:“你看他是不是该死?”
  她的回答很干脆:“不该。”
  叶灵本来并没有表示意见的,现在却一下子跳了起来:“为什么不该?”
  这女人懒洋洋的笑了笑,道:“要判人死罪,至少总得有点证据,你们有什么证据?”
  管家婆道:“钟先生的尸体就是证据。”
  穿黑袍的女人道:“你杀了人后,还会不会把他的尸体藏在自己屋里?”
  管家婆看看表哥,表哥看看海奇阔,三个人都没有开口。
  叶灵却又跳了起来,道:“他们没有证据,我有。”
  穿黑袍的女人道:“你有什么?”
  叶灵道:“我亲眼看见他出手的。”
  这句话说出来,不但陆小凤吓了一跳,连表哥他们都好像觉得很意外。
  穿黑袍的女人脸上却连一点表情都没有,淡淡道:“就算你真的看见了也没有用。”
  叶灵道:“谁说没有用?”
  这女人道:“我说的。”
  她懒洋洋的走到陆小凤面前,用一只手勾住腰带,一只手拢了拢头发:“你们若有人不服气,不妨先来动动我。”
  海奇阔叹了口气,道:“你一定要这么样做?为的是什么?”
  穿黑袍的女人道:“因为我高兴,因为你管不着。”
  海奇阔瞪眼道:“你一定要逼我们动手?”
  这女人道:“你敢?”
  海奇阔瞪着她,眼睛里好像要喷出火来,却连一根手指都不敢动。
  表哥脸上的笑容已经看不见了,脸上铁青:“花寡妇,你最好放明白些,姓海的对你有意思,我可没有。”
  花寡妇用眼角瞟了他一眼,冷冷道:“你能怎么样?就凭你从巴山老道那里学来的几手剑法,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表哥铁青的脸突又胀得通红,突然大喝,拔剑,一柄可以系在腰上的软剑。
  软剑迎风一抖,伸得笔直,剑光闪动间,他已扑了过来。
  连陆小凤都想不到这个阴沉做作的人,脾气一发作,竟会变得如此暴躁冲动。
  花寡妇却早已想到了,勾在衣带上的手一抖,这条软软的布竟也被她迎风抖得笔直,毒蛇般一卷,已卷住了表哥的剑。
  只有最好的铁,才能打造软剑,谁知他的剑锋竟连衣带都割不断。
  花寡妇的手再一抖,衣带又飞出,“啪”的一声,打在表哥脸上。
  表哥的脸红了,陆小凤的脸也有点发红。
  他忽然发现花寡妇的宽袍下什么都没有。
  衣带飞出,衣襟散开,她身上最重要的部分几乎全露了出来。
  可是她自己一点也不在乎,还是懒洋洋的站在那里,道:“你是不是还想试试?”
  表哥的确还想试试,可惜管家婆和海奇阔已挡住了他。
  海奇阔喉结滚动,想把目光从花寡妇衣襟里移开,但连一寸都移不动。
  花寡妇的年纪算来已经不小,可是她的躯体看来还是像少女一样,只不过远比少女更诱人、更成熟。
  海奇阔又叹了口气,苦笑道:“你能不能先把衣服系上再说话?”
  花寡妇的回答还是那么干脆:“不能。”
  海奇阔道:“为什么?”
  花寡妇道:“因为我高兴,也因为你管不着。”
  管家婆抢着道:“你的意思究竟想怎么样?”
  花寡妇道:“我也不想怎么样,只不过陆小凤是老刀把子自己放进来的人,无论谁要杀他,都得等老刀把子回来再说。”
  管家婆道:“现在呢?”
  花寡妇道:“现在当然由我把他带走。”
  叶灵又跳起来,跳得更高:“凭什么你要把他带走?”
  花寡妇淡淡道:“只凭我这条带子。”
  叶灵道:“这条带子怎么样?”
  花寡妇悠然道:“这条带子也不能怎么样,最多只不过能绑住你,剥光你的衣裳,让钩子骑在你身上去。”
  叶灵的脸色已胀得通红,拳头也已握紧,却偏偏不敢打出去,只有跺着脚,恨恨道:“我姐姐若是回来了,看你还敢不敢这么放肆。”
  花寡妇笑了笑,道:“只可惜你姐姐没有回来,所以你只有看着我把他带走。”
  她拉起了陆小凤的手,回眸笑道:“我那里有张特别大的床,足够让我们两个人都睡得很舒服,你还不赶快跟我走?”
  她居然真的带着陆小凤走了,大家居然真的只有眼睁睁的看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灵忽然道:“老钩子,你是不是东西?”
  海奇阔道:“我不是东西,我是人。”
  叶灵冷笑道:“你他妈的也能算是个人?这里明明只有你能对付那母狗,你为什么不敢出手?”
  海奇阔道:“因为我还想要她陪我睡觉。”
  叶灵道:“你真的这么想女人?”
  海奇阔道:“想得要命。”
  叶灵道:“好,你若杀了她,我就陪你睡觉,睡三天。”
  海奇阔笑了:“你在吃醋?你也喜欢陆小凤?”
  叶灵咬着牙,恨恨道:“不管我是不是吃醋,反正我这次说的话一定算数,我还年轻,那母狗却已是老太婆了,至少这一点我总比她强。”
  海奇阔道:“可是……”
  叶灵道:“你是不是想先看看货?好!”
  她忽然撕开自己的裤脚,露出一双光滑圆润的腿。
  海奇阔的眼睛又发直了:“我只能看这么多?”
  叶灵道:“你若还想看别的,先去宰了那母狗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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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8 15:59:18 | 只看该作者
第07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床果然很大,床单雪白,被褥崭新,一走进来,花寡妇就懒洋洋的倒在床上。
  陆小凤站着,站在床头。
  花寡妇用一双迷迷蒙蒙的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忽然道:“现在你想必已知道我就是那个可怕的花寡妇。”
  陆小凤点点头。
  花寡妇道:“你当然也听人说过我是条母狗,会吃人的母狗。”
  陆小凤又点点头。
  花寡妇道:“你知不知道这里每个人都认为我随时可以陪他上床睡觉?”
  陆小凤还是在点头。
  花寡妇眼睛里仿佛有雾:“那么你为什么还不上来?”
  陆小凤连动都没有动。
  花寡妇道:“你不敢?”
  陆小凤不再点头,也没有摇头。
  花寡妇叹了口气,道:“你当然还不敢,因为我究竟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
  陆小凤忽然笑了笑,道:“能将淮南柳家的独门真气,和点苍秘传“流云剑法”融而为一的人并不多,所以……”
  花寡妇道:“所以怎么样?”
  陆小凤道:“所以你一定是淮南大侠的女人,点苍剑客的妻子柳青青。”
  花寡妇道:“你也知道我跟谢坚四个最好的朋友都上过床?”
  陆小凤承认,这本就是件很轰动的丑闻。
  花寡妇道:“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为什么还不上来?”
  陆小凤又笑了笑,道:“因为我不高兴,也因为你管不着。”
  花寡妇也笑了:“看来你这个人果然跟别的男人有点不同。”
  她忽又从床上一跃而起:“来,我请你喝酒。”
  酒意渐浓,她眼里的雾也更浓。就因为这山谷里总是有雾,所以永远能保持它的神秘。
  她的人是不是也一样?要看到她赤裸的躯体也许并不困难,要看到她的心也许就很不容易了。
  又喝了杯酒,她忽然问:“你知不知道海奇阔为什么总想要我陪他上床?”
  陆小凤道:“因为他认为你跟这地方别的男人都上过床。”
  花寡妇笑了:“每个人都这么想,其实……我真正陪过几个男人上床,只怕连你都想不到。”
  陆小凤道:“在这里一个都没有?”
  花寡妇道:“只有一个。”
  陆小凤开始喝酒。
  花寡妇的眼波却似已到了远方,远方有一条缥缈的人影,她眼睛里充满了爱慕。
  过了很久,她才从梦中惊醒:“你为什么不问我这个人是谁?”
  陆小凤道:“我为什么要问?”
  花寡妇又笑了:“你这人果然很特别,我喜欢特别的男人。”她的笑容忽又消失:“谢坚本来也是很特别的男人,我嫁给他,只因为那时我真的喜欢他。”
  陆小凤道:“可是后来你变了!”
  花寡妇道:“变的不是我,是他。”
  她眼睛里的雾忽然被划开了一线,被一柄充满了仇恨和悲痛的利剑划开的:“你永远不会想到他变成了个什么样的人,更不会想到他做的事有多么可怕。”
  陆小凤道:“可怕?”
  花寡妇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跟他的好朋友上床的?”她的手握紧,眼中有泪珠滚下:“因为……为他要我这么样做,他喜欢看……他甚至不惜跪下来求我,甚至用他的剑来逼我……”
  陆小凤忽然扭过头,饮尽了杯中的酒,他忽然觉得胃部抽缩,几乎忍不住要呕吐。
  等他回头时,花寡妇已悄悄的将面上泪痕擦干了。
  她也喝干了杯中的酒:“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事。”
  陆小凤并不奇怪,一点也不奇怪。
  一个人心里的痛苦和悲伤,若是已被隐藏抑制得太久,总是要找个人倾诉的。
  花寡妇的痛苦虽然有了发泄,酒意却更浓:“他虽然已是个老人,却是个真正的男人,与众不同的男人,也许我并不喜欢他,可是我佩服他,只要能让他愉快,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她抬头,盯着陆小凤:“等你见过他之后,一定也会喜欢他这个人的。”
  陆小凤终于忍不住道:“你说的是……”
  花寡妇道:“我说的是老刀把子。”
  陆小凤吃了一惊:“老刀把子?”
  花寡妇点点头,道:“他就是我在这里唯一的男人,我知道你一定想不到的。”她笑了笑,笑得很凄凉:“我本来总认为这世界上已没有人会了解我,同情我,可是他了解我,同情我,而且出自真心。”
  陆小凤道:“所以你献身给他?”
  花寡妇道:“我甚至可以为他牺牲一切,就算他叫我去死,我也会去死的,可是……可是……”她很快的又喝了杯酒:“可是我并不喜欢他,我……我……” 
  她没有说下去,这种情感本就是无法叙说的,她知道陆小凤一定能了解。
  陆小凤的确能了解,不但能了解这种感情,也了解老刀把子这个人。
  “我若是你,我也会这么样做的。”他柔声道:“我想他一定是个很不平凡的人。”
  花寡妇长长吐出口气,就好像刚放下副很重的担子。
  ──知道这世上还有个人能了解自己的悲痛和苦恼,无论对谁说来,都是件很不错的事。
  她看着陆小凤,眼睛里充满了欣慰和感激:“自从到这里来了之后,我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么样开心过,来,我敬你三杯。”
  “再喝只怕就要醉了。”
  “醉了又何妨?”她再举杯:“假如真的能醉,我更感激你。”
  陆小凤大笑:“老实告诉你,我也早就想痛痛快快的大醉一次。”
  于是他们都醉了,醉倒在床上。
  他们互相拥抱,说些别人永远都听不懂的醉话,因为他们心里都太寂寞,都有太多解不开的结。
  他们虽然拥抱得很紧,一颗心却纯洁得像是个孩子,也许在他们这一生中都没有这么纯洁坦然过。
  这又是种什么样的感情?
  青春已将逝去,往事不堪回首,一个受尽了唾骂侮辱的女人、一个没有根的浪子,这世上又有谁能了解他们的感情?他们既然同是沦落在天涯的人,他们既然已相逢相识,又何必要别人来了解他们的感情?
  窗外夜深沉,雾也深沉。窗子居然没有关紧,冷雾中忽然出现了一条人影,眼睛里充满怨毒和嫉恨。
  然后窗隙里又出现了一根吹管。乌黑的吹管,暗紫色的烟。
  烟雾散开,不醉的人也要醉了,非醉不可。
  这个人有把握,因为他用的是最有效的一种“销魂蚀骨散”,他已用过十三次,从未有一次失手。
  陆小凤和花寡妇醒来时,已不在那张宽大而柔软的床上。
  地窖里寒冷而潮湿,他们就躺在这地窖的角落里,有谁知道他们是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只有一个人知道。
  地窖里只有一张椅子,表哥就坐在这张椅子上,冷冷的看着他们,眼睛里充满了怨毒和嫉恨。
  看见了他,花寡妇就忍不住叫了起来:“是你!”
  “你想不到?”
  “我的确想不到。”花寡妇冷笑道:“巴山剑客门下的子弟,居然也会用这种下五门的迷香暗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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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8 15:59:41 | 只看该作者
  “你想不到的还有很多。”表哥在微笑。
  “可是现在我总算已都想通了。”
  到这里来的人,都是有合约的,老刀把子的合约一向安全可靠。
  但是近来幽灵山庄里也有很多人无缘无故的失踪了,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毒手。
  “是你!”花寡妇下了结论:“现在我才知道是你!”
  表哥并不否认。
  “只可惜谁也想不到竟然是我。”他微微笑着:“这一次我杀了你们,还是不会有人怀疑到我的。”他有把握:“因为这笔账一定会算到老钩子身上去。”
  花寡妇也不能否认。
  幽灵山庄的人,几乎已全都知道钩子对她有野心,也知道钩子要杀陆小凤。
  男人为了嫉妒而杀人,这绝不是第一次,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花寡妇道:“其实我也知道你恨我。”
  表哥道:“哦?”
  花寡妇道:“因为你喜欢男人,男人喜欢的却是我。”
  表哥笑了:“也许我还有别的理由。”
  花寡妇问:“什么理由?”
  表哥笑得很奇怪:“也许我是为了要替老钩子出气。”
  他在笑,地窖上也有人在笑:“也许你只不过是因为忽然发现老钩子已到了你头顶上,随时都可以一下钩住你的脑袋。”
  来的还有管家婆。就好像所有的管家婆一样,他无论在什么时候出现,总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钩子却笑得很愉快。
  表哥也在笑,笑得很不愉快。
  海奇阔虽然没有一下钩住他脑袋,却钩住了他的肩,就好像屠夫用钩子钩起块死肉一样。
  这种感觉当然很不愉快。
  世界上偏偏就有种人喜欢把自己的愉快建筑在别人的不愉快之上,海奇阔恰巧就是这种人。
  他带着笑道:“你刚才是不是说要把这笔账推到我头上来?”
  表哥没有否认,他不能否认。
  海奇阔道:“因为你想杀他们,又怕老刀把子不答应。”
  表哥也不能否认。
  海奇阔道:“其实我也一样。”
  表哥不懂:“你也一样?”
  海奇阔道:“我也想杀了陆小凤,我也怕老刀把子不答应,我们只有一点不同。”
  表哥又忍不住问:“哪一点?”
  海奇阔道:“我比你运气好,我找到了一个替我背黑锅的人。”
  表哥其实早就懂了,却故意问:“谁?”
  海奇阔道:“你。”
  表哥道:“你要我替你去杀了陆小凤?”
  海奇阔道:“你不肯?”
  表哥道:“我为什么不肯?我本就想杀了他的,否则我为什么要绑他来?”
  海奇阔道:“那时你杀了他,可以要我替你背黑锅,现在呢?”
  表哥苦笑,道:“现在我若不肯去杀他,你就会杀了我。”
  海奇阔大笑,道:“你果然是个明白人,所以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表哥道:“我若去杀了他,你就肯放了我?”
  海奇阔道:“我现在就放了你,反正你总逃不过我的手掌心。”他拿开了他的钩子。
  表哥松了口气,回头看着他,脸上又露出了微笑,忽然问道:“你看我像不像是很冲动、很沉不住气的人?”
  海奇阔道:“你不像。”
  表哥道:“我知不知道花寡妇是个很厉害、很不好惹的女人?”
  海奇阔道:“你知道。”
  表哥道:“那么我刚才为什么要对她出手?”
  海奇阔道:“你为什么?”
  表哥的笑容又变得很奇怪:“因为我要你们认为我的武功很差劲。”
  海奇阔不笑了:“其实呢?”
  表哥道:“其实我一招就可以杀了你。”
  这句话有十一个字,说到第七个字他才出手,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他已经杀了海奇阔。
  他的出手迅速而有效,事实上,根本就没有人能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只听见两响沉重而令人作呕的声音,也正像是屠夫的刀砍在块死肉上,然后海奇阔就像是块死肉般软瘫了下去。
  陆小凤和花寡妇都吃了一惊,管家婆当然更吃惊。
  表哥拍了拍手,微笑道:“我早就听说凤尾帮内三堂的香主都是很了不起的人,尤其是大总管高涛更了不起,只可惜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见过你那几手威镇江湖的绝技。”
  本来已愁眉苦脸的管家婆,现在更好像随时都要哭出来的样子:“我哪有什么绝技?我唯一的本事只不过是会替人打杂管家而已。”
  表哥道:“你不会杀人?”
  管家婆立刻摇头,道:“我不会。”
  表哥也叹了口气,道:“那么你就不如赶快让我杀了你。”
  管家婆也叹了口气,身子突然凌空一转,就在这一刹那时,至少已有四五十件暗器飞出,满天寒光闪动,全都往表哥打了过去。
  原来这个人全身上下都带着致命的暗器,而且随时都可以发出来。
  能在一刹那问发出这么多暗器的人,天下绝不超过十个。
  能在一刹那间躲过这么多暗器的人当然更少。
  表哥却偏偏就是这少数人其中之一,他不但早已算准了管家婆这一手,而且早已准备好对付的法子。
  暗器发出,他的剑已经在等着。剑光发起,化作了一片青光,卷碎了所有的暗器,剑光再一闪,管家婆也倒下,倒在地上后,鲜血才开始溅出来。
  鲜血溅出来的时候,陆小凤才吐出口气,道:“这就是巴山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
  表哥道:“不错。”
  陆小凤道:“你就是巴山剑客唯一的衣钵传人顾飞云?”
  表哥道:“我就是。”
  陆小凤叹道:“巴山神剑,果然是好剑法。”
  表哥道:“本来就是的。”
  陆小凤道:“但我却想不通,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也会被西门吹雪逼得无路可走。”
  表哥道:“你当然也想不通,我为什么要杀了他们,却不杀你?”
  陆小凤的确想不通。
  表哥笑了笑,道:“这道理其实简单得很,只因为我本来就不想杀你。”
  陆小凤更不懂。
  表哥道:“老刀把子总认为这组织很秘密,其实江湖中早已有三个人知道了,第一个就是家师。”
  陆小凤动容道:“那么你……”
  表哥道:“我就是他们特地派到这里来卧底的,因为他们虽然知道江湖中有个幽灵山庄,对于这组织中的虚实秘密知道得并不多。”
  陆小凤道:“所以他们故意要你被西门吹雪逼得无路可走?”
  表哥道:“那件事本来就是个圈套,他们早已算准了西门吹雪一定会来管这件事,也早已算准了幽灵山庄会派人来跟我接头订合约的。”
  陆小凤道:“为什么?” 
  表哥道:“因为我刚继承了一笔很可观的遗产,随时都可以付得出十万两银子。”
  陆小凤道:“这里的合约金要十万两?”
  表哥道:“为了买回自己的一条命,十万两并不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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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8 16:00:17 | 只看该作者
  陆小凤承认:“的确不多。”
  表哥道:“他们要我来,最重要的使命,就是为了要我查明老刀把子这个人。”
  陆小凤道:“连他们都不知道老刀把子的来历和底细?”
  表哥道:“没有人知道。”
  陆小凤道:“你呢?”
  表哥苦笑道:“我来了虽已有不少时候,却连他的真面目都没有见过,所以我急着要找出那个人。”
  陆小凤道:“那个人是什么人?”
  表哥道:“来接应我的人。”他又解释:“他们本来答应,尽快派人来接应我,可是新来的人行动都不能自由,也很难发现顾飞云就是表哥。”
  陆小凤道:“你等得着急,就只好先去找他们?”
  表哥道:“我已找过十二个人。”
  陆小凤道:“你全都找错了。”
  表哥道:“所以我只好杀了他们灭口。”
  陆小凤道:“这一次你认为我就是来接应你的人?”
  表哥盯着他,一字字道:“我只希望这一次没有错。”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也希望你这一次没有错。”
  表哥还在盯着他,目光已变得冷如刀锋,忽然问道:“除了家师巴山剑客外,还有两个人是谁?是谁要你来的?你的代号是什么?”
  陆小凤道:“我不能说。”
  表哥道:“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
  陆小凤点点头,苦笑道:“实在抱歉得很,这一次你好像又找错了。”
  地窖里有灯,现在是暮春,本来并不会令人觉得太冷。
  陆小凤却突然觉得毛骨耸然──这并不是因为表哥的手又握住了剑柄,而是因为地窖里忽然多了一个人,一个穿着灰袍,戴着竹笠的人。
  表哥的手刚握着剑柄,这个人就到了他身后。
  陆小凤看见了这个人,花寡妇也看见了这个人,表哥自己却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个人就像是有形而无实的鬼魂。
  一顶形式奇特的竹笠,遮住了他的脸,陆小凤完全看不见他的面目,却已猜出他是谁了。
  花寡妇脸上没有表情,眼睛里却已忍不住露出了喜色。
  这个人正好向她招手。
  表哥好像也觉得有点不对了,霍然回身。后面没有人,连人影都没有。
  这个人就像影子般贴在他身后,又向花寡妇摆了摆手。
  等到表哥回头去看时,她已沉下了脸,冷冷道:“你是想先杀陆小凤?还是想先杀我?”
  表哥慢慢的坐下,然后道:“你们看起来都不怕死。”
  花寡妇道:“既然已非死不可,害怕又有什么用?只不过……”
  表哥道:“只不过你不想死得太糊涂而已。”
  花寡妇承认,这句话的确说中了她的心意。
  表哥道:“所以你也想问问我,除了我师父巴山剑客外,知道这秘密的还有谁?”
  花寡妇道:“既然我们已非死不可,你说出来又有何妨?”
  表哥盯着她,忽然笑了,大笑。
  花寡妇道:“你笑什么?”
  表哥道:“我在笑你,你明明知道的,又何必来问我?”
  花寡妇道:“我知道什么?”
  表哥道:“除了我师父外,另外两个人,一个是木道人,还有一个就是你老子,你明明也跟我一样,也是到这里来卧底的,又何必装蒜?”
  花寡妇的脸色变了。
  表哥道:“我想你一定知道老刀把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因为你是个女人,你可以陪他上床去睡觉。”
  花寡妇道:“你想拖我下水?”
  表哥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你的秘密了,我这么样做,只不过是个圈套,想诱你自己说出这秘密来,我宁可杀错一百个人,也不能容一个奸细存在。”
  花寡妇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道:“原来你并不是想拖我下水,而是想找个替死鬼。” 
  表哥道:“我为什么要找替死鬼?”
  花寡妇道:“因为你虽然没有看见老刀把子,却知道他已经来了。”她又叹了口气,接着道:“你的确可以算是个人才,只可惜有件事你还不明白。”
  表哥道:“什么事?”
  花寡妇道:“这的确是个圈套,被套进去的人却不是我,是你。”
  表哥道:“哦?”
  花寡妇道:“我和老刀把子早已怀疑到你,所以才会设下圈套来让你上当,你若以为我真的中了你的销魂散,你就错了。”她拍了拍衣襟,慢慢的站了起来──
  中了销魂散的人,一个对时中无药可解,可是她现在已经站了起来。
  表哥却还是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忽然转向陆小凤,道:“你看怎么样?”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你们都是人才,我佩服你们。”
  表哥忽又大笑:“能够让陆小凤这样的人佩服,我顾飞云死而无憾。”
  他居然真的说死就死,死得真快,甚至比他去杀别人的时候更快。
  剑锋一转,鲜血飞溅,他的人已倒下去。他绝不能留下自己的活口,让别人来逼问他的口供。
  ──你若想去刺探别人的秘密,就得先准备随时牺牲自己。
  花寡妇皱眉道:“想不到他真的一点也不怕死。”
  老刀把子道:“怕死的人根本不能做这种事,太聪明的人也不能做。”
  陆小凤道:“还有种人更不能做!”
  老刀把子道:“哦?”
  陆小凤道:“有种人无论走到哪里好像都会有麻烦,就算他不想去惹麻烦,麻烦也会找上他。”
  老刀把子道:“你就是这种人。”
  陆小凤苦笑道:“我一向很有自知之明。”
  老刀把子道:“你替我惹的麻烦的确不少……”
  陆小凤打断了他的话,道:“但是你绝不能杀我。”
  老刀把子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我并不想到这里来,是你自己要我来的,所以别人都能
  杀我,只有你不能,因为我是你的客人。”
  老刀把子沉默着,缓缓道:“我可以不杀你,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陆小凤道:“什么事?”
  老刀把子道:“守口如瓶,永不泄漏这里的秘密。”
  陆小凤立刻道:“我答应。”
  老刀把子道:“好,我信任你,你走吧!”
  陆小凤怔住:“你要我走?”
  老乃把子道:“就算主人不能杀客人,至少总能请客人走的。”
  陆小凤道:“可是外面……”
  老刀把子冷冷道:“不管外面有什么人在等着你,至少总比现在就死在
  这里的好。”
  陆小凤不说话了,他看得出现在无论再说什么都已没有用,他只有走。
  老刀把子却又叫他回来,道:“可是你总算做过我的客人,而且总算没有
  出卖我,所以你需要什么,我都可以让你带走。”
  陆小凤道:“无论我要什么都行?”
  老刀把子道:“只要你能带走的。”
  陆小凤道:“我要带她走。”他要带走的竟是花寡妇。
  老刀把子闭上了嘴,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可以带她走,可是以后最好永远莫要再让我看见你!”
  山谷间还是云雾凄迷,要找到那条若有若无的铁索桥已经很不容易,要走过去更不容易。
  走过去之后呢?山谷里是幽灵的世界,山谷外是什么?有多少杀人的陷阱?
  陆小凤长长吐出了口气,忽然笑了。
  花寡妇看着他,忍不住问道:“你不怕?”
  陆小道:“怕什么?”
  花寡妇道:“死。”她轻轻握着他的手:“你不怕一走出这山谷,就死在别人的剑下?”
  陆小凤微笑道:“我反正已死过一次,再死一次又何妨?”
  花寡妇也笑了,不管怎么样,他们总算已走出了幽灵山庄,走出了这死人的世界。
  花寡妇柔声道:“我时常在想,只要能让我再真正活一天,我就应该心满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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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8 16:03:11 | 只看该作者
第08章 又见山庄

  这片山岩上没有车,峥嵘的山石,利如刀锋。
  花寡妇忽然停下来,低头看自己的脚,她的脚纤秀柔美,却有一丝鲜血正从脚底流出。
  “你没有穿鞋?”
  “没有。”花寡妇还在笑:“我一向很少走路。”
  她连鞋都没有穿就跟着他走了,她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
  “你什么都不要,只要我跟你走,我还要什么?”她的脸虽然已因痛楚而发白,笑得却还是很温柔:“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真情更可贵?”
  陆小凤看着她,只觉得一股柔情已如春水般涌上他心头。
  他抱起了她,走过了这片山岩。
  她在他耳边低语:“现在西门吹雪一定也认为你已死了,只要你愿意,我们一定可以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活下去,绝不止活一天。”
  “本来我已决心要为老刀把子死的,可是,我遇见了你。”她又接着道:“他也没有一定要留下我,所以我希望你以后永远忘了花寡妇这个人,我姓柳,叫柳青青。”
  前面草色青青,木叶也青青。
  陆小凤并没有直接走进去,他并没有忘记这是片吃人的树林。
  他们在林外的山坡上坐下来,青青的草地上,有片片落叶。
  还是春天,怎么会有落叶?
  陆小凤拾起了一片,只看了两眼,掌心忽然冒出了冷汗。
  柳青青立刻发觉他异样的表情,立刻问道:“你在看什么?”
  陆小凤指了指落叶的根蒂,道:“这不是被风吹落的。”
  叶蒂上的切口平滑而整齐。
  柳青青皱起了眉,道:“不是风,难道是剑锋?”
  陆小凤道:“也不是剑锋,是剑气!”
  柳青青的脸色变了──谁手上的剑能发出如此锋锐的剑气?
  陆小凤从地上拾起了一根羽毛,也是被剑气摧落的。
  林外有飞鸟,飞鸟可充饥。
  可是天下又有几人能用剑气击落飞鸟?除了西门吹雪外还有谁?
  柳青青已不再笑:“他还没有走?”
  陆小凤苦笑道:“他一向是个不容易死心的人。”
  柳青青垂下头,道:“我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我见过他。”
  她忽又抬起头:“可是我们用不着怕他,以我们两个人之力,难道对付不了他一个?”
  陆小凤摇摇头。
  柳青青道:“你还怕他?为什么?”
  陆小凤也垂下头,黯然道:“因为我心里有愧。”
  柳青青道:“你真的做过那种事?”
  陆小凤道:“每个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
  柳青青道:“但你却不是个糊涂人。”
  陆小凤道:“不糊涂的人也难免一时糊涂。”
  柳青青的脸色更黯淡,道:“你认为我们一定走不出这片树林?”
  陆小凤道:“所以现在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
  柳青青道:“哪条路?”
  陆小凤道:“回头的路。”
  柳青青吃惊的看着他,道:“再回幽灵山庄去?”
  陆小凤苦笑道:“无论那里面有什么在等着我,总比死在这树林里好。”
  山谷里还是云雾凄迷,走回去也和走出来同样不容易。
  对面的山岩上,一个人仿佛正待乘风而去,正是那勾魂使者。
  他虽然没有脸,没有名姓,可是他有手,有剑。
  剑已在手,剑已出鞘。
  他冷冷的看着陆小凤,道:“你既然已出去,为什么又回来?”
  陆小凤笑了笑,道:“因为我想家。”
  勾魂使者道:“这里不是你的家。”
  陆小凤道:“本来不是,现在却是,因为我已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勾魂使者道:“你看看我手里握着的是什么?”
  陆小凤道:“好像是把剑。”
  勾魂使者道:“你能胜得了我手中这柄剑,我就放你过去。”
  陆小凤道:“我劝你最好不要试!”
  勾魂使者冷冷笑道:“你有把握能战胜我?”
  陆小凤道:“我没有把握,连一分把握都没有,可是我至少有把握能接得住你十招。”
  勾魂使者道:“能接住我十招又如何?”
  陆小凤道:“我有把握在十招之中看出你的武功来历。”他又笑了笑,接着道:“我想你一定不愿让人知道你的来历?”
  勾魂使者闭上了嘴,握剑的手背上,青筋毒蛇般凸起。
  陆小凤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就施施然从他剑下走了过去,柳青青也只有跟着。
  他手上青筋毒蛇般扭动,剑尖也有寒光颤动。
  陆小凤没有回头,柳青青却连衣领都湿了。
  她看得出陆小凤全身上下连一点警戒都没有,这一剑若是刺出,就凭剑尖那一道颤动的寒光,已足以制他的死命。
  可是勾魂使者居然也就这么样看着他走过去,直等他走出很远,剑才落下。
  只听一声龙吟,一块岩石已在他剑下裂成四瓣。
  柳青青偷偷的回头瞧了一眼,连背心都湿透了。
  这山谷里的岩石每一块都坚逾精钢,就算用铁锤利斧,也未必能砍得动分毫,这一剑的锋锐和力量,实在太可怕。
  又走出很远后,她才轻轻吐出口气,道:“你看到那一剑没有?”
  陆小凤淡淡道:“那也没什么了不起。”
  柳青青忍不住道:“要怎么样的剑法才算了不起?”
  陆小凤道:“那一剑能从从容容的收回去,才算了不起。”
  刚才勾魂使者盛怒之下,真力发动,聚在剑尖,就好像弓已引满,不得不发,所以那一剑击出,威势自然惊人。
  可是这也证明了他还不能控制自己的火气,真力还不能收发自如,若是能将这一剑从容收回,才真正是炉火纯青的境界。
  柳青青是名门之后,当然懂得这道理,却还是忍不住道:“就算那一剑没什么了不起,如果用来对付你,你有把握能避开?”
  陆小凤道:“没有。”
  柳青青道:“你有把握确定他不会杀你?”
  陆小凤道:“也没有。”
  柳青青道:“但你却好像一点也不在乎?”
  陆小凤笑了笑,道:“一个已无路可走的人,做事总是不能不冒一点险的。”
  柳青青叹了口气,还没有开口,就看见一个头戴竹笠的灰衣人,背负着双手,施施然然在前面走着。
  “老刀把子!”
  陆小凤喊了一声,没有回应,想追上去,这灰衣人走路虽然像是在踱方步,他却偏偏追不上。
  等到他准备放弃时,前面的灰衣人却忽然道:“你绝不是随随便便就会拿性命去冒险的那种人,你知道他绝不会杀你,你有把握?”
  陆小凤没有否认,也不能否认,他忽然发现无论任何事都很难瞒过老把刀子。
  老刀把子又道:“你凭什么有这种把握?”
  陆小凤只有说实话:“我看得出他的脸是被剑锋削掉的,以他的剑法,世上只有一个人能一剑削去他的脸。”
  老刀把子道:“谁?”
  陆小凤道:“他自己。”
  老刀把子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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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8 16:03:30 | 只看该作者
  陆小凤道:“他宁可毁掉自己的脸,也不愿让人认出他,当然也不愿让我看出他的来历,所以我确定他绝不会出手的。”
  老刀把子霍然回头,盯着他,目光在竹笠下看来还是锐如刀锋:“你如此有把握,是不是因为你早已猜出他是谁了?”
  陆小凤勉强笑了笑,道:“我只不过偶尔想起了一件事。”
  老刀把子道:“说!”
  陆小凤道:“二十年前,武当最负盛名的剑客本是石鹤,最有希望继承武当道统的也是他,可是就在他已将接掌门户的前夕,江湖中却突然传出他已暴毙的消息──”
  那时他正当盛年,一个内外兼修的中年人,怎么会突然暴毙?
  陆小凤又道:“所以江湖中人对他的死,都难免有些怀疑,当时谣言纷纷,有人甚至说他是因为不守清规,被逐出门户,才愤而自尽,我却怀疑他一直都活在世上,只不过无颜见人而已。”
  老刀把子静静的听着,等他说完了,才冷冷道:“你也不该再来见我的。”
  陆小凤道:“可是我也知道你绝不会杀我。”
  老刀把子厉声道:“你凭什么?”
  陆小凤道:“我知道你现在正是要用人的时候,你也应该知道我是个很有用的人。”
  老刀把子道:“我为什么要用你?”
  陆小凤道:“要做大事,就一定要用有用的人。”
  老刀把子道:“你知道我要做大事?”
  陆小凤道:“要创立这片基业已不知耗尽多少人力物力,要维持下去更不容易,就算你订的合约每人都要收费十万两,也未必能应付你的开支,就算能赚一点,以你的为人,也绝不会为这区区一点钱财而花费这么多苦心。”
  老刀把子道:“说下去。”
  陆小凤道:“所以我断定你这么样做一定是别有所图的,以你的才智,所图谋的当然是一件大事。”
  老刀把子冷冷的看着他,目光更锐利,忽又转身,道:“跟我来。”
  曲折蜿蜒的小路尽头,是一栋形式古老拙朴的石屋,里面的陈设也同样古朴,甚至带着种阴森森的感觉,显见不常有人居住。
  可是现在屋子里却已有三个人在等着,三个本已该死的人。
  钩子、表哥、管家婆,三个人正站在一张黄幔低垂的神案旁,脸上带着种不怀好意的诡笑,用眼角瞟着陆小凤。
  陆小凤虽然尽力控制着自己,还是难免觉得很吃惊。
  老刀把子道:“现在你总算已明白了吧?”
  陆小凤苦笑道:“我不明白,一点都不明白。”
  老刀把子道:“这件事从头到尾,根本就是个圈套。”
  陆小凤还是不明白。
  老刀把子道:“他们做的事,都是我安排的,为的只不过是要试探你。”
  陆小凤道:“你怀疑我是来卧底的奸细?”
  老刀把子道:“无论谁我都怀疑,这里每个人都是经过了考验的,顾飞云杀的就是那些经不起考验的人。”
  陆小凤终于明白了,道:“你故意放我走,也是为了要试探我,是不是真的已被西门吹雪逼得无路可走。”
  老刀把子道:“你若不回头,此刻一定已死在那吃人的树林里。”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你也算准了我会把柳青青带走的,正好要她来杀我。”
  老刀把子道:“那倒是个意外,你若不回头,她也得陪你死!”
  陆小凤忍不住转过头,柳青青也正在盯着他。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不管要说什么,都已在这眼波一触间说完了。
  所以她既没有埋怨,他也没有歉疚。
  这世上本就有种奇妙的感情,是不必埋怨,也无需歉疚的。
  老刀把子看着他们,直等陆小凤再回转脸,才缓缓道:“现在你是不是已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陆小凤点点头,道:“你要看看我是不是个值得被你用的人?”
  老刀把子道:“你很不错。”
  他的语声忽然变得很和缓:“你的武功机智都不错,最重要的是,你没有在我面前说谎。”
  陆小凤苦笑道:“既然明明知道骗不过你,又何必说谎?”
  老刀把子道:“你是个聪明人,我喜欢聪明人,所以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伙伴了,只要不走出这山庄,随便你要干什么都行,我相信你这么聪明的人,绝不会做傻事的。”
  他回头吩咐管家婆:“传话下去,今天晚上摆宴为他接风!”
  管家婆退下,表哥和钩子也随着退下。
  老刀把子忽然道:“你的家已被人拆了,从今天起,你可以搬到青青那里去。”
  陆小凤迟疑着,勉强笑了笑,道:“你……”
  老刀把子不让他说下去,又道:“我已是个老人,老人总是容易忘记很多事的。”他站起来,转过身,面对着那黄幔低垂的神龛,缓缓的道:“只有一件事我还不能忘记,时候到了,我一定会告诉你。”
  陆小凤没有再问,他知道老刀把子说的话就是命令。
  酒菜丰富而精美,酒的种类就有十二种,宴席的形式是古风的,十八张长桌摆成半个“口”字,老刀把子坐在正中,他的左边就是陆小凤。
  大家对陆小凤的看法当然已和前两天大不同,不但因为他是这宴会的主宾,而且忽然变成了老刀把子的亲信。
  第一个站起来向他敬酒致贺的是“钩子”海奇阔,然后是表哥,管家婆,独孤美。
  只有叶灵始终连看都没有看陆小凤一眼,因为他旁边坐着的就是柳青青,这个吃人的寡妇好像也变了,变得安静而温柔。
  老刀把子还是戴着那形式奇特的竹笠,就连坐他身旁的陆小凤都完全看不见他的面目。
  他吃得极少,喝得更少,话也说得不多,可是无论谁看着他时,目中都带着绝对的服从和尊敬。
  到席的人比往日多,一共有五十九个,陆小凤虽然大多不认得,却可以想像得到,这些人昔日一定都有段辉煌的历史,不是家财巨万的世家子弟,就是雄霸一方的武林豪杰,不但身份都很高,武功也一定都不错,否则就根本没有资格到这幽灵山庄来。
  “是不是人都到齐了?”陆小凤悄悄的问。
  “只有两个人没有来。”柳青青悄悄回答:“一个是勾魂使者,他从不和别人相处。”
  “还有一个是谁?”
  “叶灵的姐姐,叶雪。”柳青青道:“她喜欢打猎,经常一出去就是十来天。”
  “她为什么可以自由出入?”
  “那是老刀把子特许的。”柳青青在冷笑:“这女人是个怪物,她要做的事,从来也没有人能拦得住她,就算她在这里的时候,也从来不跟别人说话。”
  “为什么?”
  “因为她总觉得自己比别人强得多。”柳青青显然很不愿意谈论这个人,更不愿和陆小凤谈论这个人,事实上,他们也无法再说下去,因为他们刚说到曹操,曹操就已到了。
  忽然间,一只豹子从门外飞进来,重重的落到他们桌子面前。
  叶雪就是跟着这豹子一起进来的,豹子落下,陆小凤就看见了她的人。 
  她的人也像豹子一样,敏捷、冷静、残酷,唯一不同的是这豹子已死了,死在她手里。
  死在她手里的豹子这已是第十三条,附近山谷里的豹子几乎已全都死在她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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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8 16:03:59 | 只看该作者
  她喜欢打猎,更喜欢猎豹。
  人们为什么总是喜欢猎杀自己的同类?
  所有的野兽中,最凶悍敏捷、最难对付的就是豹子。
  就算是经验极丰富的猎人,也绝不敢单身去追捕一头豹子,几乎没有人敢去做这种愚蠢而危险的事。
  她不但敢做,而且做到了。
  她是个沉静内向的女人,可是她能猎豹,她看来美丽而柔弱,却又像豹子般敏捷冷酷。
  这许多种复杂而矛盾的性格,造成她一种奇特的魅力。
  就连陆小凤都从未看见过这种女人,他看着她,几乎忘了身旁的柳青青。
  叶雪却始终在盯着老刀把子,苍白的脸,苍白的唇,忽然道:“你知道我哥哥死了?”
  老刀把子点点头。
  叶雪道:“你知道是谁杀了他?”
  老刀把子又点点头。
  叶雪道:“是谁?”
  陆小凤一颗心忽然提起,一个猎豹的女人,为了复仇,是不惜做任何事的。
  他不想做被捕杀的豹子。
  可是老刀把子的回答却令他很意外:“是西门吹雪!”
  叶雪的脸色更苍白,一双手突然握紧。
  老刀把子缓缓道:“你总记得,你哥哥以前就说过,若是死在西门吹雪手下,绝不许任何人为他复仇,因为那一定是场公平的决斗。”
  ──也因为他不愿为他去复仇的人再死于西门吹雪剑下。
  叶雪的嘴唇在发抖,握紧的手也在发抖,忽然坐下来,坐到地上,道:“拿酒来。”
  为她送酒去的是管家婆,刚开封的一坛酒。
  叶雪连眼角都没有看他,冷冷道:“你最好走远点,越远越好!”
  管家婆居然真的走了,走得很远。
  叶雪道:“谁来陪我喝酒?”
  海奇阔抢着道:“我。”
  叶雪道:“你不配。”
  老刀把子忽然拍了拍陆小凤,陆小凤慢慢的站起来,走过去。
  叶雪终于看了他一眼:“你就是陆小凤?”
  陆小凤点点头。
  叶雪道:“你能喝?”
  陆小凤道:“能。”
  叶雪道:“好,拿碗来,大碗。”
  碗很大,她喝一碗,陆小凤喝一碗,她不说话,陆小凤也不开口,她不再看陆小凤,陆小凤也没有再看她。
  两个人就这么样面对面的坐在地上,你一碗,我一碗。
  一碗酒至少有八两。十来碗喝下去,她居然还是面不改色。
  等到酒坛的酒喝光,她就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没有再说一句话,一个字。
  陆小凤站起来时,头已有些晕了。
  老刀把子道:“怎么样?”
  陆小凤苦笑,道:“我想不到她有这么好的酒量,实在想不到。”
  老刀把子忽然叹了口气,道:“我也想不到,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她喝酒。”
  陆小凤吃惊:“你也没有见过?”
  老刀把子道:“无论谁都没有见过,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喝酒。”
  对一个已喝得头晕脑胀的人来说,世上绝没有任何事能比一张床看来更动人了,何况这张床本就很宽大、很舒服。
  只可惜有个人偏偏就是不肯让他舒舒服服的躺到床上。
  一进屋子,柳青青就找了坛酒,坐到地上,道:“谁来陪我喝酒?”
  陆小凤前看看,后看看,左看看,右看看,苦笑道:“这屋子里好像只有一个人。”
  柳青青道:“你能喝?”
  陆小凤道:“我能不能不喝?”
  柳青青道:“不能。”
  陆小凤只有坐下去陪她喝,他坐下去的时候,就已经准备醉了。
  他真的醉了。
  等到他醒来时,柳青青已在屋里,他一个人躺在床上,连靴子都没有脱,头疼得就好像随时都会裂开来。
  他不想起来,他起不来,可是窗子外面却偏偏有人在叫他。
  窗子是开着的,人是独孤美:“我已经来过三次了,看你睡得好熟,也不敢吵醒你。”
  “你找我有事?”
  “也没有什么事,只不过好久不见了,想跟你聊聊。”
  不管怎么样,他总是个朋友,有朋友来找陆小凤聊天,他就算头真的已疼得裂开,也是不会拒绝的。
  “我们最好出去聊,我怕看见那位花寡妇。”
  外面还是有雾,冷而潮湿的雾,对一个宿醉未醒的人却很有益。
  独孤美伤势虽然好得很快,看来却好像有点心事:“其实我早就想来找你,只怕你生我的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钩子他们是我介绍给你的,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会害你。”
  陆小凤笑了:“你当然不知道,你是我的朋友,你一直都在帮我的忙。”
  独孤美迟疑着,终于鼓起勇气,道:“可是昨天晚上我又做错了一件事。”
  陆小凤道:“什么事?”
  独孤美道:“昨天晚上我也醉了,糊里糊涂的把秘密泄漏了出去,现在他们三个人都已知道叶孤鸿是死在你手上的。”
  他们三个人,当然就是表哥、钩子、管家婆。
  陆小凤笑不出了。
  虽然只见面一次,他已很了解叶雪这个人,他当然更了解叶灵。
  “据说这里最难惹的就是她们姐妹两个,她们若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来找你拼命。”独孤美说得很婉转:“你虽然不怕,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所以……”
  “所以怎么样?”
  “所以你最好想法子堵住他们的嘴。”
  陆小凤又笑了,他已明白独孤美的意思:“你是要我对他们友善一点,不要跟他们作对,假如他们有事找我,我最好也不要拒绝?”
  独孤美看着他,忽然用力握了握他的手,道:“我对不起你。”
  只说了五个字,他就走了,看着他佝偻的背影消失,陆小凤实在猜不透这个人究竟是他的朋友?还是随时都准备出卖朋友的人?
  现在他只能确定一件事──钩子他们一定很快就会有事找他的。
  会是件什么样的事?他连想都不敢想,也没空去想了,因为就在这时候,已有一道剑光闪电般向他刺了过来。
  这时独孤美已走了很久,他也已走了一段路,已经快走回柳青青住的那栋平房。
  剑光就是从屋檐后刺下来的,不但迅速,而且准确。
  不但准确,而且毒辣。
  他想不到这地方还有人要暗算他,他几乎已完全没有招架闪避的余地。
  幸好他是陆小凤,幸好他还有手。
  他突然伸出两根手指来一夹──
  世上有千千万万个人,每个人都有手,每双手都有手指。
  可是他这两根手指,却无疑是最有价值的,因为这两根手指已救过他无数次。
  这一次也不例外。
  手指一夹,剑锋已在手指间。
  冰冷的剑锋,强而有力,却挣不脱他两根手指,他抬起头,就看见了一双冷酷而美丽的眼睛。
  叶雪正在看着他。
  陆小凤在心里叹了口气,苦笑道:“你已经知道了?”
  叶雪又盯着他看了很久,才慢慢的点了点头,道:“现在我才知道,陆小凤果然不愧是陆小凤,我总算没有找错人。”
  她的声音里并没有仇恨,陆小凤立刻试探着问:“你是来找我的?还是来杀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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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8 16:04:15 | 只看该作者
  叶雪道:“我只不过想来看看你这一招名闻天下的绝技而已,你若能接得住我这一剑,就是我要找的人。”
  陆小凤道:“我若死在你的剑下呢?”
  叶雪道:“你活该。”
  陆小凤又不禁苦笑。
  他既然还没有死,当然忍不住要问:“现在我已是你要找的人?”
  叶雪点点头,道:“你跟我来。”
  走完曲折的小路,穿过幽秘的丛林,再走一段山坡,就可以听见流水声。
  水流并不急,在这里汇集成一个小湖,四面山色翠绿,连雾都淡了,一个人如果能静静的在湖边坐上半天,一定能忘记很多烦恼。
  “想不到幽灵山庄里,也有这么安静美丽的地方。”
  孩子们通常都有个属于他们自己的秘密小天地,这地方显然是属于叶雪的。
  她为什么带陆小凤来?
  “你究竟要我做什么?”陆小凤忍不住问。
  叶雪站在湖边,眺望着远山,让一头柔发泉水般披散下来。
  她的声音也像泉水般轻柔而平淡,可是她说出来的话却让陆小凤大吃一惊,她说:“我要你做我的丈夫。”
  陆小凤只觉得自己呼吸已忽然停顿。
  她转过身,凝视着他,眼波清澈而明亮,就像是湖心的水波一样。
  “我还是个处女。”她接着说:“从来也没有男人碰过我。”
  她又保证:“我嫁给你之后,也绝不会让任何人碰我。”
  陆小凤深深吸了口气,道:“我相信。”
  叶雪道:“你答应?”
  陆小凤勉强笑了笑,道:“你当然还有别的条件也要我答应。”
  叶雪道:“我要你做的事,对你也同样有好处。”
  陆小凤道:“你至少应该让我知道是什么事。”
  叶雪温柔的眼波里忽然露出道刀锋般的光,只有仇恨的光才会如此锐利:“我要你帮我去杀了西门吹雪。”
  陆小凤没有反应,这要求他并不意外。
  叶雪道:“我们若能找到他,他一定会立刻出手杀你,因为他绝不会让你再有第二次脱逃的机会。”
  陆小凤苦笑道:“你们根本不用去找他,只要我走出这山谷,他立刻就会找到我。”
  叶雪道:“我知道,如果我要去找他一定很困难,只有让他来找你,所以我才选中你。”
  陆小凤道:“你要我去转移他的注意,你才有机会杀他?”
  叶雪并不否认,道:“他一定不会注意我,因为他恨你,也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谁,只要你能将他的剑锋夹住,我一定能杀了他。”
  陆小凤道:“我若失手了呢?”
  叶雪道:“要对付西门吹雪,本来就是件很危险的事,可是我已经想了很久,只要你答应,我们至少有七成机会。”
  陆小凤道:“也许你的机会还不止七成,因为我就算失手,你也可以乘他剑锋还留在我胸膛里的时候杀了他。”他笑了笑,笑得很艰涩:“这一点你当然也早就想到过,所以你才会向我保证,以后绝不让别的男人碰你,因为你要我死得安心。”
  叶雪也不否认:“我的确想到过,你的机会实在并不大,我也知道你一向是个赌徒,只要值得赌的,你一定会下注。”她的眼波更深沉,就像是海洋般吸引住陆小凤的目光。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能将目光移开,他立刻就发现她已完全赤裸。
  山峰青翠,湖水澄清,她静静的站在那里,带着种说不出的骄傲和美丽。
  她值得骄傲,因为她这处女的躯体确实完全无瑕的。
  她看着陆小凤,又过了很久,才缓缓道:“只要你答应,我现在就是你的。”
  她的声音里也充满自信,她相信世上绝没有任何男人能拒绝她。
  陆小凤的呼吸已停顿,过了很久才能开口:“我若拒绝了你,一定有很多人会认为我是个疯子,可是我……”
  叶雪的瞳孔收缩:“可是你拒绝?”
  陆小凤道:“我只不过想要你知道一件事。”
  叶雪道:“你说。”
  陆小凤道:“你哥哥并不是死在西门吹雪剑下的。”
  叶雪动容道:“你怎么会知道?”
  陆小凤道:“他死的时候,我就站在他面前,从剑上溅出来的血,几乎溅到我身上。”
  叶雪道:“是谁的剑?”
  陆小凤道:“是他自己的。”
  叶雪忽然疯狂大叫:“你说谎,你说谎……”
  直等到山谷间的回声消寂,陆小凤才说:“你是我见到女人中最美的,我本来立刻就可以得到你,我为什么要说谎?”他的话冷静而尖锐,一下子就刺入了问题的中心。 
  然后他就走了,走出很远很远之后才回过头,从扶疏的枝叶间还可以看到她。
  她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整个人都仿佛已和这一片神秘而美丽的大自然融为一体。
  可是,又有谁知道她心里的感觉?
  陆小凤忽然觉得心里也有种说不出的刺痛──你刺伤别人时,自己也会同样受到伤害。
  所以他只看了一眼,就没有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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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8 16:04:52 | 只看该作者
第09章 畸人、畸情

  幽秘宁静的绿色山谷,完美无瑕的处女躯体,温柔如水波的眼波……
  陆小凤尽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再去想,但是他自己也知道这些回忆必将永留在他心底。
  他走得很快,走了很远,本该已走回那条小路了,可是他停下来的时候,却发现入山已很深。
  然后他立刻又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他又迷了路。
  更可怕的是,四面的雾又渐浓,甚至比幽灵山庄那边更浓,无论眼力多好的人,都很难看得到两丈外去,而且无论从哪个方向走,都可能离山庄更远。
  陆小凤却还是要试试,他绝不是那种能坐下来等云开雾散的人。
  又走了很远,还是找不到路,在这陌生的山林,要命的浓雾中,要走到什么时候才能走上归途?正在他开始觉得饥饿疲倦,开始担心的时候,他忽然嗅到了一股救命的香气。
  香气虽然极淡,可是他立刻就能分辨出那是烤野兔的味道。
  远在童年时,他就已是个能干的猎人,长大后对野味的兴趣也一直都很浓。
  兔子绝不会自己烤的,烤兔子的地方当然一定有人,附近唯一有人住的地方就是幽灵山庄。
  他咽下口口水,虽然觉得更饿,心神却振奋了起来,屏住呼吸片刻,再深深吸了口气,立刻就判断出香气是从他偏西方传来的。
  他的判断显然正确,因为走出一段路后,香气已越来越浓。
  前面的山势仿佛更险,地势却仿佛在往下陷落,烤兔子的香气里仿佛混合了一种沼泽中独有的腐朽恶臭。
  就算这里有人,这地方也绝不是幽灵山庄。
  陆小凤的心又沉了下去,是怎么样的人会住在这种地方?他简直无法想像。
  就在这时,前面忽然响起一种怪异的声音,他加紧脚步赶过去,就看见浓雾中出现一条怪异的影子。
  他看得出那绝不是人的影子,却又偏偏不像是野兽,他甚至无法形容这影子的形状。
  可是他一看见这影子,心里立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恐惧和恶心,几乎忍不住要呕吐。
  对面的影子似乎也不安的扭动着,等到陆小凤鼓起勇气冲过去时,这影子忽然消失了,彻底消失,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陆小凤竟忍不住激灵灵的打了个寒噤,站在那里怔了很久,忽然感觉到风中还有种烧焦木炭的味道。
  这里一定就是烤兔子的地方。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一定正确无误,可是附近偏偏又没有一点痕迹留下。
  如果是别人,一定早已走过去,甚至已逃走。
  但是他绝不放弃。
  他先将这地方十丈方圆用一根看不见的绳子围住,然后就展开地毯式的搜索。
  地上的泥土落叶都带着潮湿,正是接近沼泽地区的象征。
  只有一块地特别干燥,上面的落叶显然是刚移过来的。
  他伏下身,扒开落叶,像猎犬般用鼻子去嗅泥土,甚至还撮起一点泥土来尝了尝。
  泥中果然有烧炭的味道,仿佛还混合着野兔身上的油脂。
  他再往下挖掘,就找到一些枯枝,几根啃过的碎骨头,一根用树枝做成的烤叉,叉上还带块吃剩下的兔肉,皮毛剥得很干净。只有人的手,才能做得出这种烤叉,只有人的牙齿,才会将骨头啃得这么干净,而且也只有人是熟食的动物。
  这地方一定有人。
  这个人不但有一双很灵敏的手,而且做事极仔细,若不是陆小凤,任何人都很难找得出一点他曾经在这里烤过东西的痕迹。
  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是不是也在逃避别人的追踪?
  刚才那扭曲而怪异的影子又是个什么东西?
  陆小凤完全想不通,就因为想不通,所以更好奇。
  现在对他说来,能不能找到归路已变成不太重要了,因为他已决心要找出这些问题的答案。
  答案一定就在这附近,可是附近偏偏又没有任何足迹。
  陆小凤坐下来,先将那块兔肉上的泥土擦干净,再撕成一条条的,慢慢咀嚼。
  没有盐,已经被烧焦,又被埋在土里的兔肉,吃起来不但淡而无味,简直无法下咽。
  可是他勉强自己全都吃了下去。
  无论要做什么事,都得要有体力,饥饿却是它的致命伤。
  肚子里有了东西后,果然就舒服些了,他躺下来,准备在这柔软的落叶上小憩片刻再开始搜索,他当然绝对想不到,这一躺下去,就几乎永远站不起来。
  烟一般的浓雾在木叶间浮动,陆小凤刚躺下去,立刻就觉得这些烟雾遥远得就像是天上的浮云,所有的一切也都距离他越来越远。
  他整个人就像是忽然沉人了一个又软又甜蜜的无底深洞里,世界上每件事都仿佛变得遥远了,变得美丽了,最重要的事也变得无足轻重,所有的痛苦都已得到解脱。
  这种轻松而甜美的感觉,正是每个人都在寻求的,可是陆小凤却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恐惧。
  他知道自己绝不会有这种感觉,也不该有,他身负重担,他的担子绝不能在这时放下。
  更大的恐惧是,他再想站起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全身的肌肉骨节都已松散脱力。
  就在这时,他又看见了那怪异的影子。
  扭曲的影子,在浓雾中看来就像是被顽皮孩子拧坏了的布娃娃,却绝不像人。
  因为“他”全身都是软的,每个地方都可以随意扭曲。
  人有骨头,有关节。
  人绝不是这样子的,绝不是。
  陆小凤正想把扩散了的瞳孔集中注意,看得更清楚些,就听见影子在说话。
  “你是陆小凤?”
  声音怪异,艰涩而迟钝,但却绝对是人的声音。
  这影子不但是人,而且还是个认得陆小凤的人。
  幸好这时陆小凤的观念中,已完全没有惊奇和恐惧存在,否则他说不定会吓得发疯。
  影子居然还在笑,吃吃的笑着道:“据说陆小凤是从来不会中毒的,现在怎么也中了毒?”
  这一点陆小凤就想不通。
  饮食中只要有一点毒,无论是哪一种,他都能立刻警觉。
  影子又笑道:“告诉你,这是大麻的叶子,我喜欢用它来烤肉吃,我吃了,就会觉得像神仙般快活,你吃了却会变得像条死狗。”他又解释:“刚才你嗅到烤肉的时候,已经把它的毒吸进去一点,所以等到你再吃那块肉时,就绝不会有警觉。”
  陆小凤道:“你是故意引我来的?”
  影子摇摇头,道:“那块肉却是我故意留下来的,否则就算是一匹马我也能吃下去。”
  他好像对自己这句话觉得很欣赏──只有孤独已久的人才会有喃喃自语的习惯,只有这种人才会欣赏自己的说话。
  他吃吃的笑了半天,才接着道:“你若找不到那块肉,我也许会放你走的,不幸你找到了。”
  陆小凤道:“不幸?”
  影子道:“因为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在这里。”
  他忽然用一种无法形容的怪异身法跳过来,落到陆小凤身旁,点了陆小凤的几处穴道。
  他的手看来就像是一只腐烂了的蛇皮手套,但是他的出手却绝对准确而有效。
  比起他身上别的部分来,这只手还算是比较容易忍受的。
  没有人能形容他的模样,不能、不敢,也不忍形容。
  陆小凤的心神虽然完全处于一种虚无迷幻的情况中,可是看见了他这个人,还是忍不住要战栗呕吐。
  影子冷笑道:“现在你看见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丑?”
  陆小凤不能否认。
  影子道:“你若被人从几百丈高的山崖上推下来,又在烂泥里泡了几十天,你也会变成这个样子的。”他笑的声音比哭还悲哀:“我以前非但不比你丑,而且还是个美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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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8 16:05:10 | 只看该作者
  陆小凤并没有注意他后面的这句话,只问:“你被人从高崖上推下来,又在烂泥泡了几十天,可是你还没有死?”
  影子惨笑道:“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活下来,就好像是老天在帮我的忙,可是老天又好像是在故意要我受折磨。”
  这个人能活到现在,的确是奇迹,这奇迹却只不过是些烂树叶造的。
  沼泽中腐烂的树叶生出种奇异的霉菌,就好像奇迹般能治疗人们的溃烂伤痛。
  影子道:“我就靠烂泥中一些还没有完全腐烂的东西填肚子,过了几十天之后才能爬出来,以后我才发觉,那些烂泥好像对我的伤很有用,所以每到我的伤又开始要流脓的时候,我就到烂泥里去泡一泡,这么多年来,居然成了习惯。”
  陆小凤终于明白,这个人的身子为什么能像蛇一样随意蠕动扭曲。
  影子道:“可是这种习惯实在不是人受的,幸好后来我又在无意中发现,大麻的叶子可以让我忘记很多痛苦,所以直到现在我还活着!”
  生命的奇妙韧力,万物的奇妙配合,又岂是人类所能想像?
  陆小凤长长吐出口气,眼前的事物已渐渐恢复了原形。
  他一直在集中自己的意志,只可惜现在药力虽已逐渐消失,穴道却又被制住。
  他忽然问:“你知道我叫陆小凤,你认得我?”
  影子道:“不认得,可是我见过你。”
  陆小凤道:“几时见过的?”
  影子道:“刚才。”
  陆小凤动容道:“你刚才见过我?”
  影子道:“你知道了我的秘密,我本该杀了你灭口,就因为我刚才见过你,所以你还活着。”
  陆小凤更不懂:“为什么?”
  影子道:“因为你总算还不是个坏人,并没有乘机欺负阿雪。”他的声音里忽然充满感情:“阿雪一直是个乖孩子,我不要她被人欺负。”
  陆小凤吃惊的看着他,道:“你是她的什么人?”
  影子不肯回答这句话,却反问道:“西门吹雪为什么要杀你?你跟他有什么仇?”
  陆小凤迟疑着,终于决定说实话:“他看见我跟他老婆睡在一张床上。” 
  影子闭上嘴,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发出了奇怪的笑声,道:“现在我总算明白你是为什么到幽灵山庄来的了。”
  陆小凤道:“我是为了避祸来的。”
  影子道:“你不是。”
  影子道:“你也不怕死,你到这里来,只不过为了要发掘出这地方的秘密。”
  他说得很有把握:“连阿雪那样的女人你都不动心,怎么会去偷西门吹雪的老婆?”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只问你一句话。”
  影子道:“问。”
  陆小凤道:“我若是奸细,老刀把子怎么会让我活到现在,他是个多么厉害的角色,你总该知道得比我清楚。”
  影子忽然发抖,身子突然缩成了一团,眼睛里立刻充满悲愤、仇恨和恐惧。
  陆小凤缓缓道:“你当然知道,因为从高崖上把你推下来的人就是他!”
  影子抖得更厉害。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但是你可以放心,我绝不会把这秘密说出去的。”
  影子忍不住问:“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我真的很喜欢叶雪,我绝不会害她的父亲。”
  影子又往后退缩了一步,声音已嘶哑,道:“谁是她的父亲?”
  陆小凤道:“你。”
  影子忽然倒了下去,躺在地上,连呼吸都已停顿。
  可是他还没有死,过了很久,才叹息着道:“不错,我是的,大家都以为我已死了,连他们兄妹都以为我已死了。”
  陆小凤道:“你至少应该让他们知道你还活着。”
  影子又跳起来,道:“你千万不能告诉他们,千万不能。”
  陆小凤道:“为什么?”
  影子道:“因为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看见我现在这样子,我宁可也……”他的声音突然停顿,将耳朵贴在地上,听了很久,压低声音道:“千万不要说看见过我,我求求你。”
  说到最后三个字时,他就已消失,这三个字中的确充满哀求之意。
  又过了很久,陆小凤才听见脚步声,一个人正踏着落叶走过来。
  陆小凤只希望来的是叶雪。
  来的不是叶雪,是叶灵。
  她看见陆小凤,自己也吃了一惊,但立刻就镇定下来。
  这小姑娘显然比任何人想像中都冷静得多,也老练得多。
  她问:“我刚才听见这里有人在说话,你在跟谁说话?”
  陆小凤道:“跟我自己。”
  叶灵笑了,眨着眼笑道:“你几时变得喜欢自言自语的?”
  陆小凤道:“就在我发现朋友们都不太可靠的时候。”
  叶灵道:“你为什么要一个人躺在地上呢?”
  陆小凤道:“因为我高兴。”
  叶灵又笑了,背负着双手,围着陆小凤走了两圈,忽然道:“你自己点住自己的穴道,也是因为你高兴?”
  陆小凤苦笑。
  他不能不承认这小姑娘的眼力比别人想像中敏锐,可是他相信自己还是能对付她。
  像他这样的人,要骗过一个小姑娘,当然并不是件太困难的事。
  “这里的树叶和野菌大部分都有毒的,我无意中吃了一些,只好自己点住几处穴道,免得毒气攻心。”忽然发现说谎也不太困难。
  叶灵看着他,好像已相信了,却没有开口。
  陆小凤又叹道:“我点了自己的穴道后,才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因为我已没法子再将穴道解开,现在幸好你来了,真是谢天谢地。”
  叶灵还是盯着他,不说话。
  陆小凤道:“我知道你一定能替我把穴道解开的,你一向很有本事。”
  叶灵忽然道:“你等一等,我马上回来。”
  说完了这句话,她就飞一样的走了,连头都没有回。
  陆小凤呆住。
  幸好叶灵一走,影子又忽然出现。
  陆小凤松了口气,道:“你要我做的事,我全都答应,现在你能不能放我走?”
  影子的回答很干脆:“不能。”
  陆小凤道:“为什么?”
  影子道:“因为我想看看阿灵究竟准备怎么样对付你。”他声音里带着笑道:“这小丫头从小是个鬼灵精,她玩的花样,有时连我都想不到。”
  陆小凤想笑,却已笑不出,因为他也猜不出叶灵究竟想用什么法子对付他,他只知道这鬼丫头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的。
  他正想再跟影子谈谈条件,影子却又不见了,然后他就又听见了落叶上的脚步声。
  这次的脚步声比上次重,叶灵也比上次来得快,她手里拿着把不知名的药草,显然是刚采来的,一停下就喘息着道:“吃下去。”
  陆小凤吃了一惊:“你要我把这些乱七八糟的野草吃下去?”
  叶灵板着脸:“这不是野草,这是救命的药,是我辛辛苦苦去替你采来的。”
  她又解释:“要解开你的穴道很容易,可是你穴道解开了后,万一毒气攻心,我岂非反而害了你么?所以我一定要先替你找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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