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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连载』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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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6 14:23:27 | 只看该作者
第21回 庄先生出山,兄弟姐妹上课

第一天上课,三个兰都做一般打扮,一色的果绿色圆领薄锻直身长袄,胸前绣着杏黄折枝花卉,下着素白云绫长裙,胸前都缀一枚玉锁,脖子上戴着个光耀灿烂的金项圈,上头的璎珞纹和细金丝坠饰极是精细漂亮。

“这金项圈怪好看的,让老祖母破费了,回头我得去好好谢谢她老人家。”墨兰笑着对明兰说道;因为头天上课,盛老太太让大家早些去家塾堂,是以免了请安。

“是好看,不过分量尔尔,我原有一个金项圈,足有十几两呢。”如兰不在乎的说,一边翻书的长柏不悦的瞄了她一眼。

“十几两?那岂不是把脖子都坠下去了,怪道从不见你戴呢,我觉着这个项圈就很重了。”明兰揉着脖子,嘟哝道。

“六妹妹这枚玉锁很是上乘,瞧着倒像是西域昆仑山那边的籽玉。”长枫细细打量明兰的玉锁。

墨兰其实早就注意这玉锁了,见哥哥提了话头,便过去拿住了明兰的缡头细看,只见那锁片玉色润白,隐隐透着一抹翠色,但光泽一转,水头流转间又似黄翡,整块玉质地细润,淡雅清爽,晶莹圆润,纯美无暇,便赞道:“真是好玉,这般好玉色,我从未见过呢。”

心中暗嫉,思忖道,这玉质犹在自己的玉之上,若自己进了寿安堂,这玉岂非是自己的,想起被盛老太太拒绝,不由得暗自恼恨着。

那边的如兰并不很懂玉,自打进学堂,她一直直勾勾的看着墨兰胸前那块玉,只是想着王氏的叮嘱,一直忍耐,如今见大家都在谈玉,便忍不住道:“六妹妹你可要当心了,四姐姐瞧上了你的玉,回头找父亲撒个娇抹个泪,没准你这玉就进了四姐姐兜里了。”

长枫皱了眉,转头去自看书去了,墨兰涨红了脸,恼道:“五妹妹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是专抢姊妹东西的不成?”

如兰接受到长柏射过来的警告目光,想起那顿手板子,便放柔声音,慢吞吞道:“没什么意思?只是瞧见了四姐姐的玉锁,想起些傻念头罢了,姐姐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明兰立刻去看墨兰胸前的玉锁,只见那也是一块温润上乘的白玉,尤其稀奇的是,上头的色泽竟是深深浅浅的墨色,浓淡宜人,乍一看,宛如一副水墨山水画一般,不由得暗暗称奇。墨兰气愤道:“这块玉原是王家送来的不假,父亲见这玉暗合了我的名字才给了我的,随后父亲又立刻四处托人找一块更衬你的顶级芙蓉玉给你,你为何还不肯罢休。”

如兰假笑了下:“玉好不好妹妹不知道,只知道那是我舅舅送来的一片心意。”

墨兰假惺惺的笑道:“五妹妹莫非忘了,那也是我的舅舅!”

如兰咬牙瞪视墨兰,可却不敢再提什么嫡出庶出,这时,长柏重重咳嗽了一声,低声道:“先生来了。”大家立刻坐好。

果不然,一阵脚步声,庄先生从后堂绕过屏风,进来了。

……

“如今学子读书大多是为了科举中第,所谓达则兼济天下,想做官,这并无不可对人的言;但中第之后呢,目光短浅言语乏味,仕途上焉能长久,上去了也得掉下来!功课得扎实,腹内诗书满腹,自水到渠成。”

庄先生很清楚自己的目标学生,更加清楚学生求学的目的,所以一上来就直接讲四书五经,用经史子集的周边内容绕着讲,还佐以历代的许多考题,因为他的学生几乎全部都参与了科举考试,所以他手上有大量的成功失败案例,他会拿出谋篇文章做范例,好的就指出好在哪里,落榜的就点出哪里不足。

这种目标清晰,条理明确的教学方法立刻让明兰对这古代的老夫子肃然起敬,她一直觉得古代的儒生有些虚伪,明明一个两个都是为了科举做官,还整天一副读书是为了品德道学的修养,可是庄先生对此丝毫不讳言:“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学问不是几篇文章几首诗,是一概涵养修行,要长久立足,非得扎扎实实的学不可!”

长柏和长枫坐在最前面一排,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正长个子,盛紘的遗传基因不错,坐在最末的小长栋还看不出来,但两个少年都身姿挺拔,第二排的三个女孩子也都秀气知礼,一举一动颇有规范,虽年纪还小,其中两个已隐隐露出一副美人坯子来,庄先生看着微笑,捋着稀稀疏疏的胡子连连点头,嗯,这对眼睛很好,且他这把年纪,这幅老骨头,离概念中的男人已有些距离,也用不着和女学生避嫌了。

家塾内总共六个学生,一位老师,外头抱厦中还候着若干个烧茶加柴的丫鬟小厮,古往今来上课都有一个不可避免的步骤——朗读,还得是摇头晃脑的那种。

不论你是不是已经倒背如流了,都得摇晃着脖子,颠簸着脑袋,微眯着眼睛,拉长了声调一句一句的读,要读出感觉,读出韵味,还要读出无穷奥妙来;墨兰觉得这动作女孩做不好看,总是不肯,如兰两下摇过就觉得头晕,于是罢工,反正庄先生从不管她们。

只有明兰却深觉好处,这种活动脖子的圆周运动刚好可以松快一下因为低头写字做针线而酸痛的颈椎,几下摇过后,肩颈立刻舒服许多,明兰终于明白古代书生十年寒窗的低头读书怎么没得颈椎炎了;于是愈加卖力的摇头晃脑读书,引的庄先生一上午看了她两次。

庄先生规矩大,不许服侍的人进来,于是磨墨添纸都得自己来,其他人都还好,可是长栋到底年幼,小小的手墨锭都握不稳,又恰巧坐在明兰背后。

明兰听见后边不断发出慌乱的碰撞声,觉得应该拔刀相助,趁庄先生不注意,迅速回头,把自己磨好的一砚墨和后桌上砚台利落的调换了一下,真是集干脆与轻巧与一身的完美动作,庄先生抬头,明兰已经坐好,悬腕磨墨,很认真很专注的样子。

庄先生小眼睛闪了闪,继续讲课;明兰松了口气,这时,背后传来细细如小鼹鼠的小男孩声音:“……谢谢六姐姐。”

明兰没有回头,只点点头,表示收到。

因为这份革命友情,第二天栋哥儿来寿安堂请安时,在门边上偷偷拉住明兰的袖子,扭动小身体拱着小拳头道谢,然后嗫嗫嚅嚅了半天,明兰看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长栋,觉得这个身高比例十分令人满意,耐心道:“四弟弟什么事?尽管与姐姐说好了。”

长栋受了鼓励,才结结巴巴把意思说明白,他既不占嫡又不占宠,香姨娘是王氏丫鬟出身,主子都不识字了,何况她,栋哥儿长到五岁了还没启蒙,听庄先生的课纯属听天书,既难熬又羞惭:“大哥哥……以前教过我几个字,后来他要备考,我不好烦他……六姐姐,我……”

他少见人,又胆小,说话也不利索。

明兰轻轻哦了一声,暗忖,置身事外与助人为乐,何者才好?一转眼,正看见长栋抬着一张畏缩的小脸,满面都是期盼渴望之色,却又小心翼翼的隐忍着,生怕受拒绝。

明兰忽起恻隐之心,朝里头看了看,见老太太正和王氏说话,想想离上学还有些时间,便领着长栋进了梨花橱,往一张小巧的八仙拜寿式雕花梨木条案翻了翻,找出一本描红册子给长栋,柔声道:“这是老太太给我学字的,这本我没用,还新着呢;给你你先练着,你年纪小,不用着急,每天只需学十个字便是个聪明的了。以后每日上学我都指派给你几个字,你一边听庄先生说课一边把字给记熟了便好,如何?”

长栋小脸上,绽出一抹大大的笑容,拼命的点头,连声道谢;明兰看他这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想起自家小侄子被四五个大人哄着求着上学的死样子,忽然十分心酸。

这天她当场教了长栋五个大字,示范笔画的起始收笔,长栋瞪大了眼睛看,鼓足了劲儿一一记下,然后在上课时照着描红本子写字,描完了红,还在宣纸上来回的练习,待到下课时,明兰回头去看,那五个字已颇有模样了。

“栋哥儿真聪明,父亲知道了,一定高兴。”明兰笑眯眯的摸摸长栋软乎乎的头顶。

长栋一张小脸欣喜的通红。

明兰本以为小孩子没长性,哪知这以后,长栋每日请安都早来半个时辰,趁请安时来找明兰学字,偏明兰是只贪睡的懒猪,每天都是掐着时点起床的,多少次丹橘几乎要往她脸上泼水了才肯起床,这下真是要命了。

“六姐姐,对不住,对不住,你睡好了,都是我来早了,我在外头等你好了……”长栋知道明兰还在床上,站在门边顿住了脚,惶恐的连声说,小身子转头就要跑,被丹橘一把搂住,领着站住,谴责的往床帘里看那巴着被子不肯放的明兰,加上床边的崔妈妈苦笑着,脸盆架边的小桃眼睛眯着,明兰头皮发麻,老实起床。

一个四五岁大的小豆丁,正是贪睡懵懂的时候,小长栋却有毅力天不亮便起床来学字,他要是生在现代的独生子家庭,估计那家长辈能乐的连夜放鞭炮烧高香,为了这种令人敬佩的好学精神,明兰无论如何既不忍心也不好意思让一个小豆丁等,苦着脸咬着牙,只得天天早起。

“记住了,笔画要从左到右,从上到下,起笔要逆锋,收笔要提气,捺撇时要慢慢提起手腕子,笔锋才好看……”明兰和小长栋并排坐在炕几前,一笔一划示范着,崔妈妈从外头进来,端着个黑漆团花雕绘小茶盘,上有两个白瓷绘五彩花卉小盖盅。

“谢谢崔妈妈,给您添麻烦了,都是我的不是,才累的崔妈妈劳心了。”长栋红着小脸,接过崔妈妈端上来的一个盖盅,轻轻道谢。原在王氏处,平日从不敢出门走动,整日说话的也只有香姨娘一个,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这几天明兰教下来,不但字学的不错,连说话也利落起来了。

“阿弥陀佛,我的小爷,这说哪里的话,得亏了您来,不然咱么光是叫姑娘起身都要费了姥姥劲儿了!”崔妈妈笑道,还嗔了明兰一下,明兰装没听见,只低头吹自己手里的盖盅,崔妈妈又朝着长栋道,“四少爷快喝吧,这是新进的罗汉果和梅粉红糖炖出来的甜茶,润肺暖胃,早上喝最好不过,吃早点也开胃。”

长栋双手捧着盖盅喝了一口,小嘴被熏的红润,鼓着白嫩的脸颊,甜到心里去了,羞涩道:“真好喝,谢谢妈妈,……可这般天天来,让你们破费了,以后还是不用了吧,我不用喝的……”越说越轻声。

崔妈妈笑道:“四少爷这是臊我们呢,这点子茶能破费什么?您要是天天来,妈妈我就天天给您上茶!就是不知道,你六姐姐的耐心如何了……”

说着笑眼去看明兰,明兰心里苦笑,哪本书里说穿越去了古代当大小姐就可以睡懒觉的,真是骗人!

梨花橱外,丹橘正给明兰收拾书包袋子和装填笔墨纸砚的竹篮盒子,小桃在一旁帮手,憨憨的问道:“丹橘姐姐,四少爷来好是好,可我们姑娘也忒劳累些了,你瞧她,一个劲儿的打哈欠,我宁肯让她多睡会儿了,她为何不在午晌教四少爷呢?”

丹橘眉目秀气,朝小桃比了个封嘴的手势,轻轻道:“少些是非吧!这府里这许多少爷小姐,谁比着谁都不平,老太太也难,做祖母要一碗水端平,咱们姑娘有福能养在老太太跟前,还是借着说卫姨娘没了的事头,就这样,还不知有多少眼红生事的呢!明里奉承,暗里诋毁,便是多一根针一束线,都风言风语的没个消停,好在咱们姑娘是个大度心宽的,从不把这些闲事放在心上。

如今她要是再和四少爷走近了,还时时让四少爷在寿安堂进进出出的,到时又是一番是非。可四少爷瞧着着实可怜,姑娘也不好不管,便是老太太也要装不知道的,如今藉着请安教几个字,这样正好。”

小桃呆了半晌,雀斑小脸上忽的怅然起来:“……丹橘姐姐,咱们姑娘这般和气,从不与姐妹争执,不过是老太太瞧着可怜喜欢,多疼了她些,怎就如此多的是非呢?”

丹橘轻轻笑道:“你也不必忧心,内宅里的事大多如此,并不只我们府里是这样的,我们家好歹还有老爷和老太太镇着,算是太平的了;你是外头庄户人家来的,自由憨直惯的,原不曾知道这些弯弯绕,习惯了就好。也不必怕她们,人善被人欺,该拿的款儿也得拿起来,不然丢了咱们的脸面是小,丢了姑娘的脸面是大。”

小桃认真的点点头,低头继续做事,忽又道:“对了,还得去和那四个绿的吩咐了,姑娘教四少爷字的事不许她们出去胡说!”

丹橘捂嘴笑,学着明兰的样子,装模作样道:“很好很好,举一反三,孺子可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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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6 14:27:40 | 只看该作者
第22回 好老师都是不拖课的

这般读书,堪堪过了三五日,庄师娘把一干事物都收拾好了,便向老太太提出要每月找几个下午教授三位姑娘的琴艺,盛老太太一开始不答应,怕累着人家,结果庄师娘很江湖气的拍胸脯保证,盛老太太只得答应。当时正在梨花橱里补中觉的明兰听见了,恍然大悟,难怪庄先生的学费如此之高,果然物有所值,原来买一送一呀。

不过通常附赠的未必是好,庄师娘比庄先生还不好糊弄,庄先生那儿一不用交作业二不用背书回答问题,有空写两笔文章便够了,可庄师娘却钉是钉铆是铆,女孩们面前各摆着一架七弦古琴,师娘一手一指的教会姑娘们,还限时检查考试。

一通宫、角、商、徵、羽下来,直弄的明兰头晕眼花,两耳生鸣,她终于明白,自己身上实没有半两艺术细胞,难怪当初大学选修音乐时被老师退货呢,古琴课上如兰也很受罪,她又比不了明兰有耐性,一上午可以拨断五六次琴弦,墨兰倒是天生的才艺好苗子,一上手就会,弹起来行云流水,被庄师娘夸了几次后越发练的勤快,林栖阁十丈以内,飞鸟惊雀。

不过古琴这东西呢,通常曲高和寡,在这个时代,多数老百姓的终极目标还只是温饱,估计能懂琴并欣赏的古人不会比古代熊猫多,明兰掂量了一下自己作为六品官庶女的身份,心想将来的夫婿只要不是十八摸的忠实听众就偷笑了,哪敢要求人家能听懂这种高级货。

大约一个月后,华兰从京城寄回第一封家信,盛老太太眼睛花看不清,王氏不识字,里面又有些内宅的私密话不好让男孩子和仆妇知道,最后还是如兰和明兰一起合作,磕磕巴巴的把信读完。

这是封平安信,大约是说婚后生活很幸福,袁文绍对她也颇为体贴,只是屋里原有的两个通房都是从小服侍的丫头,让华兰心里很不舒服,不过自从成亲后袁文绍再也没理会过她们。她的公公忠勤府的老伯爷倒是很喜欢这个活泼讨喜的新儿媳妇,不过婆婆就淡淡的,只宠着大儿媳妇。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大儿媳妇是伯爷夫人亲表姐的女儿,难怪插不进手,不过因为袁文绍在外头颇为出息,在那个低调的伯府里算是得脸的,府里上下婆子管事也不敢小瞧了华兰,日子过的还算不错。

明兰一边读,一边觉得不错,公公到底是伯府真正的掌权人,有他喜欢自是好事,一般来说,公公喜欢儿媳妇只要不喜欢到天香楼去,都是好事!

王氏全都听完了,才长长的出了口气,她知道华兰素来挑剔,有三分好她也只夸一分妙,如今这般说,估计是婚后日子挺滋润的。

“父母倚仗大儿子也是常事,看重长媳更是平常,叫大丫头不要往心里去,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要孝顺公婆,服侍夫婿……”盛老太太忍不住唠叨。

王氏叹气道:“我自知道是这个理,可华儿自小就是家里的头一份,从未叫人盖过去,如今……哎,待到以后分了家就好了,反正伯府归大房的,华儿两口子自己过日子也不错,况女婿也是个能干的。”

若是平常,盛老太太当然会说两句‘父母在不分家’之类的大道理,可她到底心疼自小养过的华兰,一颗心便顺了过去,道:“在长辈跟前学些规矩也好,以后自己分了家单过,便都有章程了,倒是早些有喜信才是要紧……”

……

时日如梭,盛府平静无恙,盛老太太慢慢整理府内规矩,王氏也渐渐掌回了管家大权,一应事物皆照个人等级行事,如有不决便问老太太。盛紘见府内秩序井然,仆妇管事俱妥帖听话,也十分满意,唯独林栖阁怨声载道,盛紘记着孔嬷嬷的话,强撑着不去理睬林姨娘,连枫哥儿墨姐儿说情,也摆出一副严父面孔,把他们一一骂了回去。

林姨娘怎肯罢休,十几年专宠她早已受惯了,于是便使出种种手段,一忽儿生病,一忽儿幽怨,一忽儿哭诉,一忽儿挑拨,可盛紘到底与她同床共枕了十几年,相同的招数一用再用,便是再好的招也用老了,盛紘已经产生了不弱的抗体,反而年少时盛老太太待他的种种恩情不时涌上心头,愈觉得自己不孝,想起为何母子生分的缘由,便产生多米诺情绪效应,遂硬起心肠,冷着林姨娘,把一腔热情倒向工作。

鼓励耕织,调配商贾,短短两三年里治理的登州丰饶富庶,上缴不少税赋,做出不错政绩,加之他惯会做人,地方京中的熟人都常有打点,三年一任期满时,再次获得考评绩优,升了从五品并获连任。

官场得意,仕途顺畅,盛紘便不大注意老是闹别扭的林姨娘心情,反倒对着不大着调脾气不好的王氏,吐呀吐的也就习惯了,时不时的与王氏吵上几句,因他如今立身甚正,王氏已无说辞,但凡她有不当举措,反被盛紘抓住刺中。什么‘不孝’‘不敬’‘不恭’‘不贤’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王氏毫无还手之力,盛紘次次大胜而归;平日去去年轻漂亮的香姨娘和萍姨娘处调剂一下心情,指点下儿女学业品行,日子倒也过的悠哉。

林姨娘一瞧情况不对,便打点出万分的温柔手段,并不敢再提什么出份的要求,费了姥姥劲儿才把盛紘哄了些回来,但至此也老实了不少。

明兰窝在寿安堂,和盛老太太做伴戏耍,一老一小甚是相得,融融恰恰,笑闹不断,每次盛紘来请安都觉得寿安堂气氛十分舒适惬意,便也放松了心态,与老太太越聊越自在,有时拿着明兰刺绣失败的作品,调侃宠溺一番,加上墨兰如兰的凑趣,长柏长枫也算读书有成,妻妾也收拾了脾气,乍看下,居然一家和睦,盛紘几有国泰民安之感。

这天下午又有庄师娘的古琴课,明兰从上午起就觉得指头发疼,偏偏庄先生犹自讲个没完,再这样拖课下去,中午都没时间休息了,哀怨的抬头看,发现除了她和正练字的长栋外,其他人都精神抖擞的进行学术讨论中。

现下京城里最热闹的话题正是三王爷和四王爷的大位之争,三王爷新纳了不少妾室,日夜耕耘,累的眼冒金星,却广种薄收,至今没有生出儿子来,王府里请满了道士和尚,日日烧香祝祷,引的不少原本观望的言官御史不豫,而四王爷的独子却茁壮成长,已经开始牙牙学语了,四王爷心宽体胖,反倒脾气见好,簇拥着日众。

皇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关于储位人选的争论已白热化,两边各有各的人马摇旗呐喊,动不动引经据典,吵的不亦乐乎。

庄先生今天讲到《孔子家语.曲礼公西赤问》,里面有一句‘公仪仲子嫡子死而立其弟’,作为一个好老师,通常要理论联系实际来解说课文,加之这位先生性子豪迈落拓,于是便抛出这个议题,让学生们各自议论——立嫡长乎?立贤能乎?孰佳。

一开始长柏长枫都反对,认为妄议朝政会招来祸端,庄先生摆着手,笑道:“无妨无妨,如今京城里便是个茶馆也常议论这个,更别说那些公侯伯府和高官大吏们了,关起门来偷偷说一说不妨事的,况且咱们今日论的是立嫡与立贤,无关朝政,大家来论一论罢!”

这个命题在盛府也是很具有现实意义的,既然老师这么说了,同学们立刻踊跃加入讨论;辩论双方很鲜明,长柏和如兰是天然的嫡长派,长枫和墨兰是本能的贤能派,其下的,明兰摸鱼,长栋弃权。

长柏首先含蓄的提出秦二世胡亥这个首开先端的烂皇帝,说明不遵从嫡长继承足以断送一个好好王朝,长枫连忙用汉武帝的例子反驳——刘小猪在汉景帝的儿子中排行十好几呢。经史子集长柏比长枫读的透,立刻言简意赅的指出,汉景帝再宠爱刘小猪,也是先把王美人立作了皇后,从礼法上把事情走圆了,才名正言顺的把小猪拱上太子宝座的,这恰恰说明了嫡长继承的原则。

长枫心里咯噔了一下,墨兰继上,温婉的提出那个著名的傻瓜皇帝晋惠帝,细细软软的说:“……满朝文武俱知惠帝蠢钝,可为着嫡长依旧立了他,方有之后的贾南风专权和八王之乱,若是当初立了别的小皇子,晋朝不至偏安南方,大哥哥,您说呢?”

如兰欠缺理论武器,但胜于气势旺盛:“如晋惠帝一般的傻子世上能有几个?难不成四姐姐把世上所有嫡长子都当傻子了不成?”

这边举隋炀帝这个废长立幼的极端恶劣例子,痛心疾首的叙述炀帝暴政给老百姓带来多大的灾难,那边就立刻用李世民的例子反击,还洋洋洒洒把贞观盛世给吹了一遍,说明次子未必不如长子,两边争论的不下,势均力敌,不过有庄先生镇着,倒也没伤和气,大家说话都斯斯文文的,只是暗涌不断。

说了半天大家都口干舌燥,才发现明兰还悠哉在一边,立刻集中炮火要求明兰表态,明兰眼皮直跳,这是让她站队呀!可这个时候如果装怂,以后就会渐渐被自动剔除手足间的平等行列,过分懦弱不敢出头,处处缩手缩脚的结局迎春小姐已经很好的诠释了。

当然,这也不符合明兰的性格,她想了想,便笑着对兄姐和庄先生道:“我心中有个计较,可嘴笨说不好,不如演上一幕请大家看一看,也算一乐,如何?不过待会儿,大家伙儿谁也不许开口。”

庄先生最是好事,欣然点头,其他几个也一般,明兰立刻招呼丹橘进来,低头在她耳边吩咐了一番,丹橘应下,一会儿她便带着三个梳着双丫的小丫鬟进来,其中一个是新分到明兰处的燕草,另两个是如兰和墨兰的小丫鬟。

三个小丫鬟怯生生的站在堂前,给主子磕头行礼,然后拘束的站着,互相看着不明所以。

明兰对着她们三个温言道:“适才庄先生与我们讲课,刚品评到我们三姐妹的高低,庄先生来府里不久,咱么又不好自个儿夸自己,索性便找你们三个嘴皮灵便的来说说,谁说的好,主子这里有赏!”

燕草都惊喜的抬头看明兰,另两个去看自己的主子,只见三位小姐都点头示意,她们便信以为真了,明兰笑着扭头看了一眼几位观众,又对三个丫鬟正色道:“你们先说说,四姐姐,五姐姐和我,三位姑娘,哪个最贤惠聪明好脾气?”

小丫鬟们到底年纪还小,城府不足,便一一说了起来,这个说如兰日日练习书法,孝顺父母;那个说墨兰天天吟诗作赋,一派大家风范,燕草说明兰日夜苦练刺绣,常常做着做那的,一开始她们还说的比较含蓄,经不住明兰在一旁拼命鼓励,时不时挑上几句,还加大悬赏,她们于是越说越起劲,说着说着,开始急了,渐渐脸红耳赤,还指着说对方是胡扯,还转入了些丫鬟间的人身攻击了。

明兰赶紧摇手,在她们吵起来之前制止她们,再问:“我再问你们,那我们三姐妹中,那个最年长?”这下三个小丫鬟没异议了,过了会儿,都嗫嚅着道是墨兰;明兰听见背后一阵响动,不去理睬,又问:“那我们三姐妹中,那个是太太生的?”这次如兰的那个丫鬟大声道:“自是我们姑娘。”其他人无可分辩。

明兰回头朝众人笑笑,庄先生目光中露出些微赞许,朝她微微点头,明兰知道这就算是表扬了,乐呵呵的转头,冷不防瞧见长柏哥哥正在看她,视线一对上,长柏哥哥还天外飞仙般的朝自己微笑了下,明兰立刻惊悚的不得了。

盛长柏此人乃是整个盛府的异类,生性沉默寡言,行止端方严谨,少年老成,不论读书做事,都自觉老练,和健谈开朗八面玲珑的盛紘截然相反,据说倒像那个早已过世的王家外祖父,据说对着生母王氏也常常是一副死了娘的面孔。

今天这一笑,估计连胞妹如兰小姑娘都没享受到过吧,明兰拢了拢发凉的脖子。

这时长枫忍不住开口:“六妹妹此般不妥。”众人一起去看他,只见长枫挑眉道:“这些小丫头都刚进来不久,规矩还没学全呢,如何分辨的出贤惠聪明好脾气?自然是为着护主而吵嘴了。”长柏也不说话,只嘴角微微挑起,明兰哦了一声,道:“三哥哥说的有理,那咱么换个好分辨的。”

然后回头又问那三个小丫鬟,明兰一脸严肃道:“你们年纪小不懂规矩,可都有眼睛,我来问你们,这里三个姑娘,哪个生的最好看最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人比花娇美若天仙?这个总分的出来罢。”

明兰一口气说完,此言一出,大家立刻笑场,庄先生扶着案几笑的直发抖,其他人都‘扑哧’出来,长柏也莞尔的摇头,但夹杂在这些声音中,有个明显不属于这里的轻轻笑声,从庄先生背后的屏风后传出来,那里有个后门,莫非是哪个不懂事的下人进去了。

稍稍笑过后,大家便疑惑的去看那屏风,长柏沉声道:“何人在后头?如何擅闯此地?”

下一刻,屏风后走出一个少年,只见他身着一件湖蓝色绣银丝点素团纹的交领长衣,腰束一条浅蓝色缀玉腰带,腰带上别了个滚蓝边月白色葫芦形荷包,上面缀着一颗闪亮的青蓝色碧玺珠子做饰扣,那少年似从外头刚进来,肩上还落着些许粉红色桃花瓣,一头鸦羽般的乌发用玉冠松松扣住。

庄先生看见他,便笑道:“元若,你怎跑到这里来了?你师娘呢?”

那少年走到庄先生案前,拱手而拜,起身朗朗而道:“先生别来无恙,京城一别,今日终有幸再见,师娘叫我在外头等着,可是左等右等,先生总不下课,学生心急难耐,便擅自偷入后堂,请众位师兄师妹莫要介怀才是。”

说着便朝盛家儿女团团一拱手,那少年笑容温润,唇红齿白,目朗眉秀,身姿如一丛挺拔的青竹般清秀,端的是一番名花倾国的神采,人见了,皆道一声‘好个翩翩美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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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回 带来春天的少年

一看这少年的通身的气派,盛氏兄妹就知道他来头不小,立刻站起来,各自回以礼数,庄先生待他们行完礼,才开口介绍,原来这丽色少年是现任盐使司转运使的独子,父亲是齐国公府的次子,母亲是襄阳候独女,圣上钦封的平宁郡主,端的是满门显贵。

他名叫齐衡,字元若,比长柏小一岁,几年前便在京城拜于庄先生门下受教,后随父亲外任才别了庄先生,近日齐大人到登州来巡查盐务,奉旨整顿,估计要待上一段日子,妻小自然随行,齐衡听闻盛紘的西席便是庄先生,便请父亲递了帖子拜访。

明兰见庄先生待齐衡十分亲热,有些奇怪,这些日子教下来,庄先生言谈举止之间似对王公候门十分不屑,有一次还直指公侯伯府的子弟都是‘蠢蠹’,她心里这么想,长枫却已经说出来:“我猜是庄先生的高足,当称呼一声师兄。”说着笑而一鞠。

庄先生指着齐衡笑道:“这小子偌大的家世,好端端的不去捐官做,偏要自己苦读,寒冬酷暑都来我那破草堂,急的郡主娘娘直跳脚。”

齐衡雪白的皮肤微微发红,赧色道:“父亲常以未曾科考为憾,自期望后人能走正经仕途,幸亏盛大人请得了先生,元若便厚着脸皮来了。”

看了眼在一旁沉默微笑的长柏,便又道:“这位便是盛大人的长公子,长柏师兄了,听闻师兄今日将赴考乡试,不知可有字?”

长柏道:“草字则诚,庄先生给的。”

然后三个大男孩序过年齿后,互相行礼,齐衡朝盛家两位公子,拱手道:“则诚兄,长枫贤弟。”

庄先生等了半天早不耐烦,骂道::“你们几个后生比我这老头子还迂腐,要啰嗦自出去,我课还没讲完呢。”——明兰暗暗补上,所以你一直当不上官来着。

趁他们啰嗦之际,明兰让那三个已经懵了的小丫鬟出去,丹橘规矩的也跟了出去,到外头,正好小桃赶到了,随即接过她送来的钱袋子,各数了五十钱给三个小丫鬟,丫鬟们都忙不迭的谢了,齐衡若无其事的瞄了她一眼。

庄先生叫齐衡也坐下听课一旁小厮早抬来一副桌椅,原来的位置是长柏靠右,长枫靠左,他们后面坐着自己妹妹,明兰前头是空的,靠右侧墙而坐,后头是小长栋,如今凭空来了个插班生,庄先生便让他坐到长柏右侧,请他在第一排右侧坐下,正背后理所当然就是明兰。

明兰正腹诽视线被挡住了,没想那齐衡坐下后,回头冲她一笑,道:“六妹妹好。”

明兰呆了一呆——这家伙怎么……?然后直觉的去看墨兰和如兰,只见她们果然都在朝这儿望,连忙危襟正坐,一言不发。

屋里此时一片安静,庄先生清清嗓子,道:“刚才六小姐与丫鬟说的话你们都听见了,你们怎么看?不妨说上一说。”

长柏抿笑:“六妹妹该说的都说了。”

长枫动了动嘴唇,看了眼齐衡,似乎有所顾忌,便不再非议嫡长,墨兰和如兰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矜持的要命。

庄先生看今日众人模样,知道再难问出什么来,叹了口气,便朝明兰道:“他们都不肯说,六姑娘,还是你来说罢。”

明兰恭敬的站起来,道:“这个……各有各的好处,可是……”说着羞赧一笑:“嫡长好认,省事省力,不容易吵架就是了。”

齐衡忍住了没有回头,直觉背后那声音娇嫩清朗,甚是好听。

庄先生也不评价,示意明兰坐下,又问齐衡:“元若,适才你在后头也听了不少时候,你怎么说?”

齐衡也起身道:“学生刚来不久,如何妄言,不过……”他顿了顿,笑了下,“六妹妹最后个问题……问的极好。”

气氛立刻松了,大家想起又觉得好笑,庄先生指着他一顿摇头。

过了一会儿,庄先生向第一排的男孩正色道:“今日之言我只说一次,出了这门我一概不认。大丈夫当忠君爱国,不论外头狂风骤雨,终将过去,要紧关节非得把牢,切不可随意陷入其中,与同僚做无谓争执,做个纯臣才是正理!”

众学生连连点头受教,明兰腹诽:这死老头好生奸猾,他的意思就是说,立不立嫡长都不要紧,只要忠诚于最后当上皇帝的那个人就好了。这话不能明说,但又不能不说,便这般拐弯抹角的说,算是完成任务,能不能领悟全靠个人修行了。

……

因齐衡要去拜见盛老太太,众兄弟姐妹便齐聚寿安堂用午餐,盛老太太拉着齐衡看了又看,心里很是喜欢,再瞧着边上三个花朵般的小孙女,心里免不了动了一动,想起明兰,又不免叹气;王氏站在一旁,特别兴高采烈的介绍。

盛紘看见齐大人递来的帖子后,对自动找上门来的上司兼权贵喜不自胜,当下就邀请齐衡来盛家家塾一起读书,齐大人原本就担心儿子耽误了学业,当时便两下投机,相谈甚欢,三下五下攀过交情,居然神奇的发现,齐国公府与王氏娘家曾经有段七拐八弯的亲戚关系。

王氏笑道:“仔细盘了盘,原来是自家人,虽是远亲,但以后也要多亲近。”这下同僚变成了亲戚,一屋子人愈加谈的热络,连盛家姐妹也不必避讳了。

明兰听了王氏一大通的解说,才知道齐衡为什么上来就叫自己六妹妹,可她这边念头刚动,那边如兰已经热络的叫上‘元若哥哥’了,墨兰随后也娇滴滴的叫了一声,明兰忍不住抖了抖,也跟着叫了;那齐衡也有礼的回了一声:“四姑娘,五姑娘,六妹妹。”

低眼瞟了下明兰,只见她梳着一对小鬏,懵然站在一旁,胖胖的小手掩着小嘴,不住的打哈欠,嫩脸颊白胖的小包子一般,齐衡弯了弯嘴角,忽觉有些手痒。

明兰从未觉的哪日如今天这样难熬,早上天不亮就教小长栋认字,庄先生拖课不肯放,吃顿午饭众人谈兴甚浓,迟迟不肯散席,下午那母老虎般的庄师娘眼看就要杀将上来了,可她没的午觉可睡,不过她的两位姐姐显然觉得今天美妙极了。

下午上琴课时,墨兰的琴声流水潺潺,情动意真,庄师娘闭着眼睛很是欣赏,如兰也一改往日不耐,嘴角噙笑,低头细弹,明兰听的不对味,便去看她们,只见她们脸蛋红扑扑的,眉目舒展,似乎开心要笑出来。

明兰叹口气,继续拨自己的琴弦,春天呀……

来到这个时代,才发现和现代的差距之大远出乎想象,古代女孩人生的第一要务就是嫁人成亲,然后相夫教子,终老一生,在这之前所有学习,女红,算账,管家,理事,甚至读书写字,都是为了这一终极目标而做的准备。

墨兰吟诗作赋不是为了能将来杏林出彩,而是顶着才女之名,在婚嫁市场上更有价值,或是婚后更能讨夫君欢心;如兰学看账本,不是为了将来去做账房,而是将来能更好的替夫家管理家产,打点银钱;同样,明兰学女红更是如此——至少在别人看来。

一个古代女孩从很小时起,长辈就会若有若无的灌输婚嫁理念,小时候姚依依从母亲嘴里听见的是——“你这次期中考成绩退步了,当心连XX高中也考不上!”而古代她从房妈妈崔妈妈嘴里听见的是——“一只水鸭子便绣了四天,以后如何替你夫君孩儿做贴身活计?别是被夫家嫌弃了才好!”

当然,这时候女孩们都会照例作一作娇羞之态,但她们心里却很早就接受嫁人生子的观念,有心计的女孩甚至早早开始为自己盘算了。所以,瞧着墨兰和如兰一脸的春天,明兰一点也不奇怪,夫婿对于古代女孩而言,不只是爱情,还是一生的饭票,是安生立命的保证。

她们这般姿态明兰反而觉得自然,要是故作一副天真状,硬说是当兄长亲近的,那才是矫情,遇到一个优秀漂亮家世显赫的少年郎,会生出想法来那是再正常不过。

明兰忽觉惆怅,寿安堂的生活又安全又温暖,可是她却不能永远待在那里,十岁是一个关卡,她们在关外,自己却还在关内。

……

晚上就寝前,明兰正在看一本琴谱,长柏身边的小厮汗牛颠颠的跑过来,手里捧着一个尺来宽的青花白瓷敞口浅底盆子,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大汗:“六姑娘,这两条小鱼是大爷给您看着顽的,说您要读书做女红,常看看这个对眼睛好。”

明兰凑过去看,只见浅瓷盆里装着两条红白纹的锦鲤,鳞光或红艳或雪白,鱼尾飘逸,水底还缀着几枚小卵石和几根嫩嫩的水草,水光潋滟,游鱼灵动,艳红翠绿加上青花白瓷,甚是赏心悦目,明兰大喜,抬头对汗牛笑道:“这个真是好看,你回去告诉大少爷,妹妹很是喜欢,我这里多谢了;……丹橘,快拿二百钱给小牛哥压惊,这么一路提着心肝端着这盆子,可是辛苦了。”

汗牛不过才十一二岁大,听说赏钱喜上眉梢,接过钱串子,忙不迭给明兰一连声道谢,丹橘随手抓了一把桌上的果子给他揣上,然后让绿枝送他出去了。

小桃还一团孩子气,看见汗牛走了,立刻凑过去看锦鲤,啧啧称赞好看,丹橘回头看见主仆俩正盯着锦鲤傻看,还用胖短手指指指点点,不由得笑道:“大少爷真是细心,听说他屋里就有这么一大缸字,养了几对锦鲤,这一对约莫就是从他缸里舀出来的。”

小桃抬头傻笑:“丹橘姐姐没错,我在太太屋里时也这么听说的,大少爷宝贝这锦鲤的很,平日谁都不许碰一下的,尤其是五姑娘;这次竟送了我们姑娘两条,真是稀奇。”

明兰不说话,用胖短的手指伸进水里逗·弄两条肥肚子的锦鲤,心道:莫非这就是白天站队的奖赏?如果是,那也不错,说明长柏哥哥很上道,能跟个明事理的老大,实在可喜可贺。

不得不说,王氏的击打成功率还是很高的,挥棒三次至少有两个好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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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6 14:31:23 | 只看该作者
第24回 玫瑰战争的仲裁者

第二天早上明兰没能教成长栋,因为如兰和墨兰都提早到了,她们趁老太太还没起身,便进了充当书房的右梢间,明兰一看情况不对,悄悄对丹橘使了个眼色,丹橘领会,到外头门口去等着长栋,告诉他:今天停课。

墨兰先来的,扭扭捏捏了半天,把明兰书房从头到尾依次夸过,终于道明了来意——希望和明兰换个座位;明兰心里明白,嘴里却道:“咦?当初不是四姐姐你要坐到左墙边的吗?说那里遮光,你身子差,多照阳光会头晕。”害的她晒得头晕眼花,还好后来盛老太太从库房里找出一匹幽色纱,给学堂的窗户都糊上了。

墨兰脸上半带红晕,哼哼唧唧还没说出个所以然,这时如兰来了,她就爽快多了,开门见山的要求和明兰换位子:“中间太暗,靠窗亮堂些!”

明兰心下觉得好笑,故意拍手笑道:“那太好了,索性四姐姐和五姐姐换个位置好了,五姐姐可以亮堂些,四姐姐也不至头晕。”

墨兰脸色极难看,绞着手绢不语,如兰一开始不明白,问清楚墨兰也是来换位置后,也是一张脸拉三尺长,各自相看对峙着,明兰一脸天真,道:“我是坐哪儿都不打紧的,可是让哪位姐姐呢?”不知为何,明兰很坏心的愉悦着。

墨兰如兰心下算计半天,又看了看一团孩子气的明兰,觉得还是她威胁小一些,最后结论:谁都别换了。

这个年纪的女孩的模样开始变化了,墨兰渐渐抽高了身子,风姿宜人,娇弱如轻柳,轻愁带薄嗔,如兰随了王氏,身型健美端方,和墨兰差不多个子,虽比不上墨兰貌美,却也青春朝气,只有明兰,还是一副团团的白胖小包子状。明兰摸摸鼻子,基因问题,不关她的事。

也从这一天开始,三姐妹一般打扮的日子彻底结束。

墨兰梳着个小流云髻,插着一对珊瑚绿松石蜜蜡的珠花,鬓边压着一朵新鲜的白玉兰花,身着秋香绿绣长枝花卉的薄锻纱衫,腕子上各悬着一对叮咚作响的银丝缠翠玉镯子,嫩生生如同一朵绿玉兰般;如兰的双环髻上插了一支彩色琉璃蝴蝶簪,长长的珠翠流苏摇晃生辉,身着交领五彩缂丝裙衫,双耳各用细金丝串了颗大珠子,垂下来灵动漂亮,这么一打扮,竟也不逊墨兰了。

两个兰打扮的清雅秀气,也不过分招摇,明兰看的有些恍惚,莫名的庆幸早上自己英明的让崔妈妈给梳了个鬏鬏头,圆圆的两个包,缠些珊瑚珠串就很可爱了。

齐衡一早也带着几个小厮书童来了,月白中衣外罩着一件宝蓝色领口绣海水瑞兽纹束腰长比甲,映这肤色雪白,身姿挺拔,墨兰眼前一亮,款款走过去,温婉如水道:“元若哥哥,我昨夜偶有心得,做得一诗,不知工整否?请元若哥哥指点指点如何。”

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张花笺,递过去,谁知齐衡并不接过,笑道:“四姑娘的两位兄长俱是长才之人,何不请教他们?”墨兰顿时尴尬,反应快道:“庄先生常夸元若哥哥高才,妹妹这才想请教的,哥哥何必吝惜一评呢?”小嘴一嘟,天真娇美。

齐衡接过花笺便细细读过,墨兰索性站在一旁,凑到边上低声细语,然后长枫也走了过去,三个人讨论平仄对仗,长柏在一旁自在吟哦,并不参与。

如兰一直冷眼旁观,小脸端庄严肃,背脊挺的直直的,昨晚刘妈妈和王氏说真正教人敬重的大家闺秀绝不随意和人搭话,要说也应是齐衡来找她说才对,千金小姐就该端着架子才是,看见墨兰这幅样子,如兰心里恨的直咬牙,只愈加高傲的挺直了坐。

明兰低头默念一百遍‘色即是空’。

庄先生一进学堂,看见满屋珠翠鲜亮,不动声色的开始上课,齐衡是个很优质的前桌,高高的个子几乎把明兰整个都遮住了,有这样好的屏障,明兰乐的在后面打瞌睡,早上被墨兰如兰折腾了一通,明兰本就累了,瞌睡这种事儿,瞌着瞌着就真睡着了;等醒过来时,明兰看见一双明亮的眼睛带着笑意看着自己。

“六妹妹睡的可好?”齐衡笑眯眯的看着桌上搁着的一张的红扑扑的小脸和一对小胖爪子。明兰呵呵傻笑两声:“尚可,尚可。”她完全醒过来,四下一看,已经下课了,大家正在收拾书本,招呼小厮丫鬟整理纸砚。

齐衡转过来,两条修长的胳膊交叠在明兰的桌子上,含笑道:“六妹妹睡的很沉,定是昨晚连夜苦读累着了吧?”

明兰整整头上的头发包包,厚着脸皮:“还好,还好,应该的。”

齐衡眼中笑意更甚,明兰继续默念‘色即是空’。

这天中午明兰依旧没的午觉睡,家中来了贵客,齐衡之母平宁郡主到访,正在寿安堂和盛老太太王氏说话,只等着见一见盛家的儿女。

朝廷钦封的正三品郡主娘娘果然气派非凡,明兰远远的刚看见寿安堂里那棵桂花树郁郁葱葱的枝头,便发现寿安堂外整齐的站了两排垂首而战的仆妇丫鬟,房妈妈已经等在门口,一看见他们便向里头传报,从长柏以下个个都屏气凝神,按着齿序鱼贯进入正房,看见一个丽装女子和盛老太太分坐在正中两侧座位上,王氏坐在盛老太太下侧的八仙过海雕绘的海棠木长背椅上,齐衡率先上去给三位长辈见了礼,然后站到那丽装女子身侧。

“还不快给平宁郡主磕头见礼。”盛老太太吩咐。

六个盛家儿女依次给那丽装女子磕头问安,然后立到王氏后边去。

明兰定下来,偷眼打量那平宁郡主,只见她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身穿一件姜黄色绣遍地毓秀葱绿折枝桃红牡丹的薄缎褙子,里头衬着月白纱缎小竖领中衣,下头一条细折儿墨绿长裙,露出一对小小尖尖的锦绣鞋头,居然各缀了一颗指头大的珍珠;那郡主云鬓蓬松,娴静若水,生的眉飞目细,妩媚绝美,细看着眉目倒和齐衡有六七分相似,明兰心道,难怪那小子这般美貌。

平宁郡主给每位哥儿姐儿一份见面礼,长柏和长枫各是一块玉佩,质量如何明兰看不见,给长栋的则是一个金光玲珑的福娃娃,三个女孩都是一串上好的南珠,颗颗滚圆,圆润生辉,价值非凡,盛老太太静静道:“郡主太客气了,怎如此破费,倒叫我们不好意思了。”

平宁郡主微笑道:“姑娘们生的喜人,我很是喜欢,可叹自己没福气,只有衡儿这一个孽障,今日便多赏些又如何;况且,唉,也委屈她们了——”

明兰听的心惊胆战,发生什么事了?

王氏笑着转头对三个兰道:“庄先生已和你们父亲说了,以后你们就不必随哥哥们一同上学了,专心在屋里学些女红规矩才是正理……”

墨兰一阵失望,转头看见如兰一派平静,就知道她必是早知的,心里飞快的转了起来:除了上课时间,平时很难见到齐衡,她总不能在庄先生上课时擅闯吧;可如果不能见到齐衡,单论父母之命身份体面,她又有什么优势?想起齐衡俊逸的面貌,温柔有礼的言谈,墨兰更是愤恨失落,袖子下面捏紧了拳头,一时连王氏后面说了什么也没听见。

明兰却是大大舒了口气,太好了,若这样一起上课下去,家塾里可要处处硝烟了,阿弥陀佛,战火消弭于无形,善哉善哉。

接着那平宁郡主又和盛老太太说了几句,王氏几次想插嘴都没找到机会,说着说着,平宁郡主笑道:“……哪位是府上六姑娘,我家衡儿家后提起她直笑呢?”

明兰正神游天外,肖想着明天上午不用上课了,打发完小长栋,给老太太请了安后,便要上床补个眠才好,冷不防被点了名,有些忐忑;盛老太太笑着招明兰过去:“喏,就是这个小冤家,因养在我跟前,我没的功夫管她,可淘到天上去了。”

平宁郡主拉过明兰的小手,细细打量,见明兰白胖娇憨的圆润小松鼠般模样,嫩乎乎的小手捏着很舒服,便道:“好个招人的孩子,怪不得老太太疼她,我见了也喜欢呢;……明姑娘,你与我说说,以后不能上庄先生的课了,心里是不是不乐意呀?”

明兰冷不防瞅见齐衡脸上可恶的笑容,心道这问题真刁钻,只得讪讪道:“哪里,哪里……”

齐衡实在忍不住,掩着嘴附到平宁郡主耳边轻轻说了几句,那郡主顿时乐了,愈发搂着小明兰,笑道:“……这敢情好,你可省下午觉了……”

一起上学的兄姐们早就看见明兰打瞌睡,一时都笑了起来,如兰凑到王氏身边轻轻说了,盛老太太略一思忖也明白了,指着明兰笑个不歇:“……好你个小淘包,这下免了你上学,你可乐了!”

明兰小脸涨通红,低头咬牙腹诽:齐元若你丫告姑奶奶黑状,当心生儿子没XX!

只听平宁郡主还道:“……衡儿,你这状可不能白告了,你自己没有亲妹妹,以后可得把明儿当自个儿妹子般疼爱才好……”

盛老太太微微一笑,便道“这如何高攀的起”云云,王氏却脸色微变,须臾便镇定住了,也跟着凑了话一起笑着说说。

明兰偷偷望向墨兰和如兰,见她们犹不知觉,忽然心中微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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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回 打扫战场的两种方式

刘昆家的扶着王氏斜躺进铺着夹缎薄棉的锦烟蓉覃湘妃榻,往她背后塞进一个金线蟒引枕,如兰跟上几步,急急道:“娘,你倒是说话呀?我……”

王氏疲惫的摆摆手,道:“你的心思我都明白,可……都没用,平宁郡主瞧不上我们家。”

如兰瞪大了眼睛:“……怎么会?我瞧郡主娘娘她挺和气的呀。”

王氏苦笑,凝视着如兰无知的面孔,忽然神情严肃起来:“你仔细想想郡主今日对你六妹妹说的话,你也该动动脑子了,莫要一味任性糊涂。”

如兰低头仔细想了想,渐渐明了,喃喃道:“……难道?”想明白后顿时一股沮丧涌上心头。

看王氏一脸灰败,刘昆家的不忍道:“那郡主娘娘端的是好手段,故意找六姑娘说由头,不就是瞧着她一副小孩子样,既不得罪人也把意思说明了。”

“可是,可是……”如兰过去扯着王氏的袖子,急道,“我,我……元若哥哥……”

王氏烦躁的一把甩开女儿的手,厉声道:“什么元若哥哥?他是你哪门子的哥哥!以后规规矩矩的叫人家‘公子’!……不对!以后都不要见了,刘嫂子,以后但凡那齐衡在府里,不许五姑娘出葳蕤轩一步,不然,家法伺候!”

如兰自小被娇惯,王氏从未如此厉色,顿时呆了:“娘,娘,你怎么可以……?”

王氏霍然坐起来,神色严厉:“都是我的疏忽,只当你是小孩子,多娇宠些也无妨,没打量你一日日大了;昨日齐衡来家后,我听你一说便也动了心思,才由着你胡来,看看你副模样,这是什么穿戴打扮?哪像个嫡出的大家小姐,不若那争风的下作女子!真真丢尽了我的脸,你若不听话,我现在就一巴掌抽死你!省的你出去丢人现眼!”

如兰从未被如此责骂过,吓的泪水涟涟,听的母亲骂的如此难听,瘫软在王氏脚边,只不住的哭泣,嘴里含含糊糊道:“……为何……骂我……”

王氏看着女儿渐渐显露出姑娘模样的身段,知道不可再心软了,便淡淡道:“刘嫂子,给姑娘绞块湿巾子擦脸……如兰,莫哭了,你上来坐好,听娘说给你听。”

如兰抽抽泣泣的倚在母亲身上,王氏似乎回忆起娘家的往事,道:“为娘这许多年来,走了不知多少冤枉路,有些是叫人算计的,有些确实自己不懂事自找的,现在想来,当初你外祖母对娘说的话真是句句金玉良言,可叹你娘当时一句也没放在心上,今日才有了林栖阁那贱人!你如今可要听娘的话。”

如兰停住泪水,怔怔的听了起来,王氏顿了顿,道:“……这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的姑娘家自己出去应承的;那种没脸的做派是小妇干的,你是嫡出小姐,如何能那般行事?男婚女嫁本得门当户对,若是人家不要你,瞧不上咱家门户,你能舔着脸上去奉承巴结?”

如兰最是心高气傲,顿时脸红,忿然道:“自是不能!”

王氏心里舒坦了些:“你年纪还小,好好过几年闺女日子,以后你出嫁了,就知道当姑娘的日子有多舒服了,有娘在,你舒舒服服的当小姐;岂不好?”

如兰想着齐衡,犹自不舍:“可是元……齐公子对我很好的,郡主娘娘兴许会改主意呢?”

王氏一股气又上来,骂道:“你个没眼力的死丫头,人家给你三分颜色,你便被哄的不知东西南北,你仔细想想,他对你们姐妹三个不都是一般客气的吗?说起来,他对明兰还亲热些,不过也为着她年纪小又孩子气!况且,做亲拿主意的是他父母,他都不见得对你有意,齐大人和郡主自想着对一个门当户对的亲事,做什么要你?你再胡思乱想,当心我立刻告诉你父亲,让你再吃一回板子!”

如兰又哭起来,顿着脚:“母亲……母亲……”

王氏这次是硬心肠了,指着如兰骂道:“你要脸不要,一个大家小姐,不过见了个外头的后生两回,便这般牵肠挂肚,简直厚颜之至不知廉耻!”

如兰被骂傻了,真是羞愤难言,一扭头便跑了,边哭边跑,刘昆家的要去追她,被王氏制止了,反而冲着帘子大声骂道:“让她哭!这个不要脸面的孽障,哭醒了要是能明白便罢,若是不能明白,我还要打呢!打的她知道礼义廉耻!去外头问问,哪家的小姐会自己过问亲事的,正经人家的小姐都是由着长辈做主的,平日里一句都不问才当是,便是说上一句也要羞上个半天!就算年纪小不懂事,也可学学她大姐姐是如何端庄行事的,我哪辈子做了孽,生了这么个厚脸的死丫头,不若打死了干净!”

如兰在外头听见了,更是哭的昏天暗地,一路跑向闺房,一头栽进枕头被子里,哭的死去活来,再不肯出来。

王氏坐在原处,气的胸膛一起一伏,刘昆家的上去给她顺气:“太太别太上火了,姑娘到底年纪小,平日里又好和四姑娘争,她也未必真不知规矩,不过见四姑娘的做法,有样学样,一时斗气便学了而已。”

王氏恨恨道:“都是那贱人!没的带坏我儿!”

刘昆家的又端了杯茶服侍王氏喝下,见王氏气顺了些,便试探道:“那齐家……太太真的作罢了?端的是好人家呢。”

王氏摇头道:“同是做娘的,我知道郡主的心思,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这般品貌又这般家世,将来聘哪家姑娘不成?虽说咱们老爷也是好的,可到底不是那豪门贵胄出身,又不是圣上的心腹权贵,齐家自己就是公府候府出身,如何瞧的上咱们?”

抿了抿唇,王氏又道:“说句诛心的话,今日若是华儿,没准我还争上一争,可是如儿……”叹了口气,接着道:“不是我说自家的丧气话,论相貌论才学,她如何配得上齐衡?自己的闺女,我都如是想了,何况人家郡主?算了,何苦自讨没趣了,咱们别的没有,这几份傲气还是有的。如儿又没什么手腕,日后还是给她寻个门当户对的不受欺负就是了!”

刘昆家的笑道:“太太倒是转性了,这般明理,老爷听见保准喜欢。”

王氏叹气道:“我吃了半辈子的苦,才知道当初父母给我择的这门亲事真是好的,婆婆省心,夫婿上进,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衣食富足,若不是我自己不当心,也轮不到那贱人进门!想想我姐姐如今的日子,哎……真是好险,我还眼红姐姐嫁的比我好,姐姐那般手段嫁入康家都成了那样,要是我……哎……不说了。”

刘昆家的把空茶碗拿走,回来继续给王氏揉背顺气:“太太四五岁时,老爷便被派了西北巡检,老太太一意要跟了去,便把您托付给了叔老太爷,要说叔老太爷两口子真是好人,他们自己没闺女,又和老太爷兄弟情深,便待太太千分万分的娇宠,可他们到底是做生意的,见识如何和老太爷老太太比得。大小姐那些本事都是跟着老太太学的,太太十岁上才和父母团聚,如何能怪太太?”

王氏幽幽道:“这世上好坏都难说的很,我自小便觉得处处低了姐姐一等,待到出阁时,她的夫婿门第也比我的高,我还大闹了一场,险些被父亲上了家法;当时母亲就对我说,盛家人口简单,婆婆又不是亲的,自不会拿架子消遣媳妇,夫婿是个上进的,但凡有些帮衬,将来定有好日子过,只要我自己规矩做媳妇就好了;而姐夫虽家世显贵,学问也不错,但为人却没什么担待,是个公子哥儿,母亲并不喜,因是康家老太爷与父亲交情极厚才做成亲家的。现在想来,母亲真是句句良言。”

刘昆家的笑道:“当姑娘的,只有自己做了娘,才知道老娘的好处,看来这可是真的了。”

王氏总算开了笑脸:“当初我与姐姐还为了姐夫争闹了一场,后来姐姐胜了,想起来真是好笑!将来我挑女婿,有娘一半本事便知足了。”

刘昆家的也笑了,过了会儿,刘昆家的忽想到一事,道:“太太,您说,四姑娘回去会如何与林姨娘说?林姨娘会不会找老爷说项?”

王氏顿时一阵大笑:“我巴不得她去找老爷说!她若真说了,便等着一顿好骂罢!”

……

王氏难得一次料事如神,当夜,盛紘下了衙便去林栖阁歇息。

“……你说什么?”盛紘疑惑道,“墨儿还要接着上庄先生的课?”

林姨娘娇嗔道:“我知道老爷是为着避嫌,如姐儿和明姐儿不妨事,她们原就不怎么喜欢书本子,可墨丫头不同,她随了老爷的性子,自小知书达理,如今庄先生的课她正听着有味儿,如何就停了?是以我给老爷说说情,大不了隔个屏风就是了。”

盛紘皱眉道:“不妥,墨儿到底不是男子,纵有满腹诗书又如何,难不成去考状元吗?女孩儿家读了这几年书也就足了,以后在屋里学些女红才是正经!明丫头前儿给我做了个玄色荷包,又稳重又大方,很是妥帖,墨儿也该学学针线了。”

林姨娘听的直咬牙,强自忍住,款款走到盛紘身边,替他轻轻捏着肩膀,松松筋骨,凑到盛紘耳边吹气如兰,娇滴滴的轻劝道:“读不读书是小事,老爷怎么不想长远些?想想那齐家公子,想想咱们墨儿……”

盛紘猛然回头,难以置信的看着林姨娘,刚有些晕乎燥热的身子立刻冷了下去:“齐家公子与墨儿有何相干?”

林姨娘并未发觉盛紘有异,径直说下去:“我瞧着那齐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家世又好,今日还与墨儿谈诗说文,甚是相投,不如……”

盛紘霍的站了起来,一把挥开林姨娘柔柔的红酥手,上上下下把林姨娘打量一番,林姨娘被瞧的浑身发毛,强笑道:“紘郎瞧什么呢?”

盛紘冷笑道:“瞧瞧你哪来这么大的口气,开口闭口就要给公侯家的公子说亲!”

林姨娘揪紧自己的袖子,颤声道:“紘郎什么意思?莫非妾身说错话了。”

盛紘走开几步,挥手叫一旁的丫鬟下去,又站到窗前,收了窗格子,回头看着林姨娘,低声道:“齐衡的外祖父是襄阳侯,当年襄阳侯护驾有功,却折损了一条腿,圣上便封了他的独女为平宁郡主,郡主娘娘自小在宫里长大,极为受宠;齐大人官居从三品,且都转运盐使司是个大大的肥差,非圣上信臣权贵不予任职;还有一事,齐国公府的大老爷只有一孱弱独子,至今未有子嗣,一个闹不好,说不准将来连国公府都是那齐衡的!”盛紘歇了口气,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接着说:“自来公侯伯府出身的公子哥儿,不是庸碌无为便是放荡恶霸,似齐衡这般上进才干的孩子还真没几个!”

林姨娘直听的两眼发光,心头发热,恨不得立刻招了齐衡当女婿,谁知盛紘口气一转,转过来匪夷所思的看着林姨娘,铿声道:“齐衡这般的人才家世,父母出身,哪家豪门贵女聘不得,当初在京城里上他家说亲的几乎踏破门槛,还轮得到我一个小小的知州!”

林姨娘顿时一盆冰水浇了下来,心头冷了不少,犹自不死心道:“京城豪门贵女虽多,可有几个如咱们墨儿出挑的,她生的又好,诗词歌赋样样来的,如何轮不上?”

盛紘冷笑道:“你简直不知所谓!人家堂堂公侯之家的嫡子,什么时候听说会聘一个庶女做正房奶奶的?你痴心妄想也得有个脑子!说出去莫要笑坏了人家肚皮!便是太太生的如兰人家都未必瞧的上,何况你一个妾室生的庶女!”

这一番话说的又狠又急,如同一把钢刀把林姨娘一身光鲜都给剥落下来,只剩下卑微落魄,林姨娘不由得哭了起来:“老爷说便说了,何必开口闭口嫡出庶出的伤人心?当初我就说了,怕是我这个姨娘将来耽误了墨儿的终身,果然叫我说中了!”

盛紘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耽误什么?是你眼高心更高,脑子不清醒胡思乱想,高攀也得有个度!墨儿是什么出身,人家是什么出身,你也不好好掂量掂量,尽在那里做白日梦,你怎么不说让墨儿去做皇后娘娘好了!真是痴心妄想!”

林姨娘心里宛如被刀绞般恨,想了想,伏到盛紘身边,柔弱如丝道:“紘郎,这也不全是为了妾身和墨儿,你想想齐家这样好的家世,若能与他们攀上亲事,老爷将来仕途必定一帆风顺,盛家也得益匪浅不是?老爷不妨去试一试……”语音低婉,柔媚动人。

盛紘听了,心中大大的动了,便对林姨娘道:“试一试?你是让我去提亲?”

林姨娘见此,媚眼如丝的点点头。

盛紘深深吸了口气,定定神,恼怒道:“我今天老实告诉你,便是那郡主娘娘提出的男女有别,暗示不要叫府里的女孩儿们一起读书的!她的意思再清楚也不过,便是不想与咱家女孩搭边!再说了,便是以后郡主改了主意,那怎么也轮不到庶出的!”

林姨娘没想到这件事,惊道:“是郡主娘娘……?怎么会?”

盛紘心里思度了一下后果,越想越后怕,一把将扯着自己袖子的林姨娘搡倒在地上,骂道:“你叫我试一试?倘若我上门提了亲,又被人家回绝,你叫我以后在齐大人面前如何立足?你这无知妇人,真真愚蠢不堪,尽想着自个儿的小算盘,也不为全家人想想,我若听了你的蠢话,将来坏了仕途可如何是好?!”

林姨娘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吓的脸色苍白,仰着脖子哑声道:“老爷,墨儿她自小出挑,生的模样好不说,还通晓诗词,言语得体,我总想着将来的亲事不要委屈了她才好!老爷,她也是您的亲生女儿,您可不能不管她呀!”

盛紘见这女人还在夹缠不清,一巴掌拍开了她的手,道:“只要你不贪心,不妄图高攀,给墨儿的亲事我自会留心,断不会委屈了她!罢罢罢,我这就叫人把葳蕤轩空着的西侧院收拾出来,明日就叫墨兰搬去和如兰一同住,以后一应适宜都由老太太规制,省的留在林栖阁教你带坏了!学你那一套,莫非将来也想让墨儿也做妾?!”

林姨娘听了,一口气上不来,险险晕死过去,抱着盛紘的大腿苦苦哀求,盛紘想起儿女的前程,便狠下心来一脚踢开她,大步朝外走去。

林姨娘犹自伏在地上,躲在梢间的墨兰掀开帘子出来,也是满脸泪痕,过去轻轻把林姨娘扶起来,母女俩相对泪眼,过了半晌,林姨娘拉着女儿的手,道:“孩子,别听你父亲的,他是大老爷们,不知道内宅的弯弯绕。若论出身你自比不过如兰,可你相貌才学哪样不比她强上个十倍百倍,一样的爹,凭什么你将来就要屈居她之下?!若你自己不去争取强,好的哪轮得到你?!难不成你想一辈子比如兰差?”

墨兰泪眼朦胧:“可,可是,要是让父亲知道了必不轻饶我的……”

“傻孩子,你要做的聪明些,借些名堂找些名头,你父亲不会察觉的;好孩子,你诗文好模样好,时间长了,不愁齐公子心里没你。……孩子,别哭,以后你住到了葳蕤轩也有好处,你冷眼看着如兰有些什么,有什么缺的,便去向太太要,太太要是不给……哼,我叫她吃不了兜着走!老太太不是说姑娘没出阁前都一般的尊贵吗?”

林姨娘娇弱的眉目竟然一派凌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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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回 明兰的鱼,齐衡的饭

与两个姐姐的呼天抢地不同,明兰听说不用上课,第一件事就是叫小桃去长栋处递了请假条——早自习暂停三日,你老姐我要休养生息。

姚依依上辈子读了十几年书早读厌了,一开始上庄先生的课是为了多知道些这时代的事,总不能逮着内宅的丫鬟婆子就问当今天子姓啥名谁吧,但这几年书读下来,于世情该知道的早知道了,近年来庄先生加大力度的讲八股文和策论如何做,明兰生平只会写法庭记录稿,不需排比不用对仗且字数不限,庄先生一开始讲课她就昏昏欲睡,早就想脚底抹油了。

吃过晚饭把书本一推,洗过小脸小脚丫便开开心心的去见周老太爷,没有第二日早起的负担,一觉睡的喷香熟酣,醒来后伸着小懒腰,只觉得神清气爽。

此时正是夏秋之交,天光晴朗,明兰宛如刚放了暑假的孩童,一请过安后,便向崔妈妈要了鱼竿鱼篓要去府中的那莲池里垂钓,崔妈妈知道明兰素来懂事乖巧,这几年见她读书教幼弟十分辛苦,便答应了,还给配了一盆子鱼饵,又细细吩咐丹橘小桃要仔细看住明兰,离塘边远些,莫要掉进去反被鱼吃了云云,明兰点头如捣蒜。

盛府内有两个池塘,一个大些,靠近盛紘妻妾的主宅,一个只有巴掌大,靠近寿安堂和家塾,大池塘里的莲蓬藕荷鱼虾都有人打理,明兰想了想便直奔小池塘,选定地方,丹橘给明兰安了小竹椅撑了大绢布伞,燕草和秦桑一个端着茶水一个端着水果点心分别放在小竹几上,明兰见排场这般大,觉得不钓上个十几条也未免过意不去,可是越急越没动静。好在小桃原就是乡下来的,于钓鱼捉虾最有经验,便教明兰挂饵看浮子,在名师指点下,果然立时便有两条笨鱼上钩。小池塘里的鱼儿安逸惯了,何曾被捕捉过,都笨笨傻傻的,不过半个时辰明兰便钓了八九条,明兰大是得意,这时见到清凌凌的池水中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心中一动,便拿过一柄长杆网兜,和小桃齐力朝那个方向用力兜了几下后提起,众人一看,原来是一只肥头大耳的甲鱼,正一副呆呆状扒拉着网兜,明兰乐了,小手一挥,带着笨鱼和胖甲鱼鸣金收兵,直奔西侧小厨房。

当初林姨娘成功进门后,因为种种原因,盛老太太愈加不愿意和人来往,便托说要吃素,又置了个只有五六个灶头的小厨房,与府里全然隔了开来,这个习惯到了登州也带过来了,小厨房只管寿安堂的一众饮食,见盛老太太宠爱的六姑娘来了,都恭敬的笑着行礼。

明兰把鱼篓倒出来,几条鲤鱼和那只甲鱼让丹橘端回去拿水养着,五条鲫鱼便拿来做菜,两条煲成两碗鲫鱼汤,三条做成两份葱香鲫鱼脯,明兰跟着上辈子的回忆指点着掌厨妈妈做了,待到中午开饭时,一份汤和鱼脯送上饭桌,另一份送去给崔妈妈并丹橘小桃吃。

明兰心情雀跃的坐在桌旁,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盛老太太,谁知老太太却一直不开饭只看着门外,大户人家规矩大,长辈不说开饭,明兰连筷子都不能碰,正要开口问祖母,忽然门口帘子一掀,一个修长的身影飘然而来,明兰看清了来人,嘴巴张大了……

“衡哥儿多吃些,下晌还得读书,可得吃饱吃好了,把这里当自个儿家罢。”盛老太太慈祥的朝齐衡说,又吩咐房妈妈给他布菜,齐衡唇红齿白,回以斯文一笑:“这鱼真好吃,老祖宗您也吃,……咦?六妹妹怎么不吃呀?”

明兰一直低头埋在碗里,才微微抬头,皮笑肉不笑道:“您吃,您吃。”

盛老太太笑道:“这两道鱼菜可是今儿个明丫头的心意,鱼是她钓的,也是她吩咐这么做的,可真味儿不错。”

野生的鲫鱼原本就鲜美可口,那鲫鱼汤是将鲫鱼用滚有略微炸成金黄色立刻投入砂锅中,配以笋片新鲜蘑菇香菇和嫩豆腐,放足了香姜料在小红泥炉上足足煨了两个时辰,待到豆腐都煨穿孔了才得成的,汤色乳白,鲜美润口,盛老太太和齐衡都忍不住喝了两小碗。

还有那葱香鲫鱼脯,是将鱼肉片开,用盐姜汁和酒腌渍上一个时辰,在用小胡椒和葱段放在温油中反复煸炸而成,葱香浓郁,微辣鲜咸,轻酸薄甜,极是开胃爽口,齐衡吃的美味,不觉连着扒了两碗饭,眼中破坏了他谪仙般的翩翩公子形象,只看的他身后的小厮张口结舌。

饭后上茶,齐衡坐在盛老太太下首的一张常春藤编的高脚藤墩上,优雅的擦擦手指,端起茶碗道:“可真谢谢六妹妹了,为了我这般费心。”

费你妈个头!明兰窝在旁边一把三边围起来的富贵花开乌木大椅中,和齐衡并排而坐,椅高腿短,便悬空一双小脚,眼睁睁的看着齐衡身下那把她惯坐的藤墩,呵呵笑了几声:“凑巧,凑巧。”隐下轻轻咯吱声。

盛老太太笑道:“这小猴儿淘气的紧,昨日一说不用上学,今日便背着鱼篓下水捞鱼去了,不过为着好玩罢了,衡哥儿莫谢她!”

齐衡目光闪烁着笑意:“六妹妹,明日咱么吃什么?”

西湖醋鱼和清炖甲鱼汤,不过你没机会了,今晚它们就会上桌的!明兰暗下决心,脸上堆着天真的笑容:“元若哥哥问的好,回头我就去厨房那儿打听打听哦。”

盛老太太想起一事,道:“我怎么听说你养了几尾活鲤鱼和一只甲鱼在院里?”

齐衡立刻灼灼目光望向明兰,明兰只能再次傻笑几声,不情愿的坦白,借口道:“……鲤鱼和甲鱼得养个两天,待吐尽了泥沙才好做菜的……”

“那什么时候才能吐尽泥沙呢?”齐衡追问,似乎忽然对吃的很感兴趣。

明兰除了腹诽‘你丫饿死鬼投胎啊’,只能认命道:“大约,好像,差不多后天吧,呵呵……”

齐衡兴高采烈道:“那咱么说定了,后天吃鲤鱼和甲鱼!妹妹可莫小气不肯端出来哦。”

明兰讪讪笑了数声,低头狠狠啃了口琵琶果,细里转了转,抬头天真道:“祖母,以后元若哥哥都在这里用午饭吗?”

盛老太太眼中一闪,笑道:“衡哥儿和你大哥哥眼看就就要考举了,可要紧着些学业,这阵子他先在这里吃,回头家塾那儿布置好了,就和你两个哥哥一块在那儿用饭。”

明兰大喜,随即转头朝着齐衡,拍手道:“好呀好呀,庄先生说论语说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元若哥哥和大哥哥一起用功探讨学问定能事半功倍,将来必然一齐考上!”

齐衡乐了,伸手捏了捏明兰头上的包包,觉得手感甚好:“承妹妹吉言。”

明兰头上被动了土,抑郁的小脸蛋红扑扑,鼓着脸颊说,不再说话,不想齐衡瞧她可爱的紧,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的头。

用过了茶,房妈妈安置齐衡去右次间歇午觉,又指挥几个丫鬟抬水备巾子让他熟悉,明兰本来想和盛老太太一块儿腻着说说话,探讨一下不用读书之后的日常安排,可这会儿隔间里睡了个大麻烦,她全无心情,便回了自己的梨花橱。

崔妈妈铺好了枕席床覃,便拎着小桃教熨烫去了,四个绿的在外头抱厦歇下,丹橘服侍明兰卸衣梳洗,梨花橱静谧温馨,只听见丹橘温柔的在耳边絮叨:“……姑娘到底大了,为何还梳着这孩童鬏儿,怪可笑的,房妈妈早教了我怎么梳头的,回头我给姑娘梳对俊俊的垂鬟,戴上些钗儿珠儿岂不好看?”

明兰对着镜子和丹橘扮了个鬼脸,苦笑道:“再缓缓吧;这小鬏鬏梳着方便。”

丹橘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在明兰耳边低语:“……那齐少爷为人和气,我瞧着他倒喜欢姑娘,怎么姑娘一副爱答不理的?”

明兰转头,看着丹橘一脸如姐姐般关怀,压着极低的声音,正色道:“我知道姐姐是好心,可你也不想一想,他是公侯之后显贵之子,我不过是个知州的庶女,上有嫡姐和出挑的庶姐,这般无谓亲近,别到时候徒惹麻烦。”

真不好意思,她是功利的现代人,那齐衡和她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三不可能娶她,在这礼教森严的古代难道两人还能发展一段纯洁的‘友谊’不成?哪怕当了她姐夫她也得避嫌,怎么想都想不出和这小子交好的必要性,反而处处是危险,一个闹不好惹着了那两个春心萌动的姐姐,那才是要命了。

丹橘是个聪明人,一想就明白了,脸色黯淡,低声道:“……只是可惜了,我为着姑娘想,齐公子真是个好的……”

明兰看了会儿丹橘,微笑着摇头,拉过丹橘坐到一起,低声道:“丹橘姐姐你为我好,我自知道,现下我们都一日日大了,我今日要嘱托你几句话。”

丹橘肃然坐直,明兰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轻声道:“我们做姑娘家的名声最重,便是几句风言风语就可要了命的,我又是这么个身份,不过靠着老太太恩德才能活这般体面,不论是为着自己还是围着恩慈的老太太,举止行当尤要谨慎守礼,一言一行纵算不能为老太太争光也不能为她抹黑!”

丹橘见明兰忽然一副大人神气,便认真听了,这几年服侍明兰下来,心里知道自己的这位主子看着一团孩子气,实则见识卓越,只听明兰接着说:“……姐姐是我这屋里的头一人,不单我得倚重姐姐,小桃憨直不说,那四个绿的也要靠姐姐管制,将来若是再来几个小丫头,我又不好亲自指责教骂,这将来也是姐姐的差事,是以姐姐自己先得把住了关节,不可让下头的小丫头乱了规矩,肆意淘气才是;我这里就托付姐姐了。”

言语殷殷,嘱托郑重,说到后来更带上几分严厉,丹橘知道这是明兰在认可自己地位,心中既高兴又觉得重担在任,便认真的点点头。

……

房妈妈安顿好了齐衡便去了佛堂,正瞧着佛龛内供着一个白玉玲珑的双龙吐珠四脚小香炉,炉上香烟缭绕,前处的案几上放着个錾花卉纹银托盘,上供着些新鲜果子,盛老太太就坐在一旁,面前摆着一本摊开的佛经,手捻着一串惯用的紫檀香珠,微阖双目,却没有念经。

房妈妈进来,便笑道:“老太太眼神不好,不如叫六姑娘来读佛经,姑娘声音好听,朗朗上口的,连我都喜欢听呢。”

盛老太太微笑:“让她睡吧,小孩子正要多睡睡才长身子呢;况这几日她心思重了不少,满脑子的官司,好好歇歇吧。”

房妈妈听的轻笑一声:“今日那齐少爷来吃饭,老太太瞧姑娘吃惊的模样,眼珠子都快掉碗里了,真真好笑了,不过细细想来,姑娘真是个明白人,不枉老太太这般疼她。”

盛老太太睁开眼睛,翻了一页佛经:“老爷名字起的好,她这般见事明白,仔细思量,小心避嫌,当得起一个‘明’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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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回 午饭,搬家,科举

齐衡此人生就天之骄子,家世显贵俊美出众,待人宽厚随和,一副温和性子,不需老爹打骂便自觉自愿的热爱学习,有宝哥哥的好处却又比宝哥哥多了几分上进稳重,在寿安堂吃了三顿午饭后,笑语晏晏,谈吐清雅,连守寡二十八年的房妈妈都开始表情软化许多。

大约二十多年前齐国公府鸿运当头,公爷的二位公子均娶了的红极一时的显贵之女,长子娶了兵马大元帅兼国舅爷的长女,次子娶了襄阳侯的独女,使原本位居贵胄公府之末的齐国公一夕红得发紫,不过这种好运是有代价的,两位儿媳来头大架子大脾气自然也大,把婆婆哄的晕头转向,把丈夫都管的滴水不漏。

大儿媳妇拿出父亲铁腕治军的本事,把丈夫房里的莺莺燕燕一扫而空,拔花除草,弄的夫妻俩膝下只有一子,而且还是药罐子,现在虽然娘家势力大不如前,可齐大老爷也宝刀已老,奋斗不出第二个儿子来了。几年后二儿媳妇进门了,有样学样的把齐衡他爹也吃的死脱,自从生下齐衡后平宁郡主不能再生了,居然也不许齐大人开辟第二战场,只能守着郡主和一个年长无子的妾室苦哈哈的过日子。

除了一个长年躺在屋里养病的堂兄,齐衡连一个兄弟姊妹都没有,平常和表兄弟的还能一起玩玩,可是平宁郡主对于一切可能成为她儿媳妇的女孩子严防死守,所以日常连表姐妹也不怎么来往;进了盛府读书之后,在平宁郡主日夜灌输男女大防理念之下,齐衡对两个如花似玉的墨兰如兰坚定的保持距离,只有明兰郡主倒没怎么说道。

所以对于齐衡而言,明兰是他迄今为止唯一遇到的小妹妹,而且漂亮乖巧的像只小胖松鼠,齐衡一见就很喜欢,偏小明兰板着小包子脸老喜欢扮严肃,几顿饭吃下来,齐衡愈加忍不住逗她闹她。其实齐衡为人很是不错,那日吃了明兰的鱼汤和鱼脯,第二天便给明兰带了一匣子从自家箱底翻出来的食谱,有煲汤的,药膳的,面食的;见明兰在那里做针线女红,第三天便带来了几本京城时新的花样子,另满满一囊十几色的珠儿线。

明兰拒绝不了诱·惑,而她拿人手短之后往往就会变的很殷勤可爱,给齐衡端凳子添茶水,见他下学便嘘寒问暖‘元若哥哥读书辛苦了元若哥哥赶紧歇一歇’,小胖松鼠般忙碌的跑前跑后,和齐衡说话也很乖巧诙谐起来。

“六妹妹,你这是恃强凌弱。”齐衡看见明兰拿水草逗金鱼玩儿,故意玩笑道。

明兰无辜道:“才不是;和它交手前,我不知道它比我弱来着。”

“那你又怎么不玩儿了?”齐衡见她丢掉水草,又问。

明兰很诚恳道:“我听元若哥哥的话,不恃强凌弱了。”——她觉得自己真的很狗腿。

齐衡很开心,又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的回肠荡气,秀美的眉目舒展,光彩耀目,仿若顾恺之的魏晋风雅画般美好,寿安堂的小丫鬟们迷倒一片。

待到第四天,他终于不来吃午饭了,明兰再次拿出水草,淡定的走向金鱼缸边。

“…姑娘。”小桃从外头进来,手上捧着了一个精致的草篓子,满脸糊涂,“齐少爷叫人送来这个给姑娘,说用这草逗鱼才好玩。”

明兰顿在那里,十分无力,好吧,也许她想太多了……

自从墨兰住进葳蕤轩之后,王氏一个头两个大,纵然姑娘们明面上月历银子都是一样,但私底下王氏自然多给自己女儿些,就算都是每季做三身新衣裳,自己的女儿当然要多两件,连老太太也不说什么王氏自然乐的糊涂,谁知墨兰看着柔弱眼睛却尖,便是如兰多了一支新钗也要哭上半天,哭的眼睛红肿神色惨然,然后走出走进间让上上下下都瞧见,王氏直恨的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巴掌上去。

刘昆家的劝道:“太太不用放在心上,她便是去找老爷哭诉又如何?三个姑娘各有靠山,这是老爷也知道的,咱么姑娘有太太,四姑娘有林姨娘,六姑娘有老太太,各念各的经罢了;有本事,就把林姨娘的产业收回来,把六姑娘从寿安堂迁到葳蕤轩来,让太太真统教养这些姑娘,那时倘若太太有个厚薄的老爷方好说嘴。”

王氏懊恼道:“这底下话我如何不知,老爷那里我也是不怕说的,可那死丫头整日一副哭丧脸进出,外头不知把我传成怎样呢。”

刘昆家的笑道:“小孩子没什么心机,以为这样便可以辖制太太了;太太不妨先去找老爷,说太太一没打二没骂好吃好喝供着可四姑娘还是整日的哭,太太怕照拂不好,索性还是让四姑娘回去吧;太太一指头都没动过四姑娘,看她能说出什么来?她要是真敢说太太厚此薄彼,太太便也有了说头。”

王氏迟疑道:“…若是她什么都不说只在那儿哭呢?”

刘昆家的摇头道:“太太自可说,您尽心照料没落个好不说,她整日哭哭啼啼半死不活的,弄的活似欺负女儿的后妈一般,这恶名您可担不起,问老爷怎么办?”

王氏觉得虽生硬了些,确是于礼数无碍,便照了刘昆家的做了,盛紘听了,果然心下不悦,便去找了墨兰说话,进门就叫墨兰跪下训话,外头的丫鬟只听见墨兰不住的哭,还有盛紘怒骂‘…学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下作把戏’‘…好好学学大家闺秀的做派’‘…收回…产业’什么的云云,然后拂袖而去。

墨兰长这么大第一次被父亲骂,足足哭了一夜,第二天便老老实实去给王氏请安,端茶送水做足了女儿模样,王氏说什么她便听什么,哪怕是训斥她也乖乖低头听了,见她这副委屈的样儿王氏也不好拿架子拿过了,便也做戏般的当起了嫡母。

古代是个男权社会,男女分工明确,男人工作赚钱女人管家理事,生下了孩子大家一人管一半,盛紘管儿子读书做官挣米,王氏负责管教儿女品行分发月银打理家务还有规制下人,还得给女儿们定期做衣裳首饰,如和登州官宦家的女眷来往,便把三个兰领出来见客,不过盛老太太很奇怪,三次里头倒有两次不让明兰去。

几天嫡母当下来,王氏忽恍然大悟,长叹一声:“老爷果然好算计,真真一片慈父之心!”

刘昆家的正坐在炕几上跟王氏对账,听了忙问为何,王氏苦笑道:“老爷一直存着心思想把那两个丫头记到我名下,明兰倒也罢了,老太太把她揽了过去,将来大了要说人家估计也不用我怎么操心,端看这回齐家公子来的情形,便知这丫头还是个老实的,没学那不要脸的上赶着巴结,知道自己的身份,不会与嫡姐争。把她记到我名下也无妨,大不了回头我也给她添些嫁妆便是,可是四丫头……哼!老爷知道我与林姨娘的嫌隙有年头了,儿女各不相干,也不好硬逼着我接纳四丫头,便想出了这个生米煮熟饭的主意,先把人弄过来,让我教着养着领着见客,回头等墨兰大了说亲事时,那时要我记她在名下,我也不好推脱了。”

刘昆家的听了,心里暗道太太长进了,笑着说:“太太说的有理,我想也是这么个理;可是太太不必忧心,这庶女记入嫡母名下是一般大户人家都有的,这种事儿记在族谱里,不过是前头骗骗祖宗后头骗骗后人,当世的谁不知道谁的底细呀!难不成外头来说亲的真会以为墨兰是太太生的不成,也就是看着体面些能攀个好亲罢了,不过纵使再体面还能体面过太太的正经闺女不成?!”

王氏叹气道:“你的话我何尝不知道,只是心里不痛快罢了。”想起林姨娘往日得宠时的样子,王氏一阵一阵的气堵的慌,总思忖着想个什么法儿让那贱人的女儿嫁的凄惨无比才好,可是又不能乱来,一个不小心连累了自己女儿可得不偿失了。

刘昆家的看王氏脸色,知道她又钻牛角尖了,便劝道:“太太且把心放开些,将来姑娘出嫁了也指着娘家体面,将来只要柏哥儿大出息了,她还不得看太太的脸色;照我说呀,太太莫和丫头姨娘置气了,盯紧了柏哥儿读书才是要紧,瞧着秋闱就要开了,只盼着咱们大少爷能一举中的才是好呢,太太下半辈子的体面就都有了!”

王氏想起长子,顿时精神大振,拍着绣墩道:“没错,那贱人整日夸枫哥儿好学问,考了两回才过了府试,老爷就宠的跟个什么似的,可笑今次院试落了榜,看她往后还说嘴!你提醒的好,幸亏母亲把你送了来!”

这样读了一年书,渐渐临近乡试,庄先生紧锣密鼓的讲经说文,索性把还在背《论语》的长栋放成了半日课,只留三个大男孩密集深造,长枫虽还不是生员,但也算半个考生,被一起拉拔进了考前补习班,王氏每日里鱼汤鸡汤猪脑汤的进补,盛紘心里抓挠似的想去问两句,却故作淡定的拿了本《道德经》装样。

明兰是个很没政治觉悟性的小书记员,跟祖母两个窝在临窗的炕床上吃刚蒸出笼的红豆山药稻米耙耙,这是明兰新想出来的南方小吃,祖孙俩吃的齿颊留香,明兰含糊的说:“…唔,真好吃…还有一笼给祖母晚上当宵夜,吃了暖胃。”

盛老太太拿湿布巾子擦擦手,道:“送一些给柏哥儿吃罢,怪不容易的,这也是在给盛家光耀门楣,回头你们也能得益。”想了想又说:“你也上回给栋哥儿做的那个书包袋子我觉得很好,这回你哥哥去赶考,你先把别的活计放一放,也给他做些好用的罢,你哥哥也会念你的情。”

明兰点头,当初她见小长栋身边的小厮不得力,上学去许多东西还得自己拿,索性给他做了个三层袋的双肩书包,锦绣纹路的肩带,白云蓝天绿草的花样,用盛老太太不用的散线檀香佛珠在袋口出系着松紧带,既轻便又好看,小长栋喜欢的什么似的。

自己手艺受到肯定后,明兰十分鼓舞,便在上回长柏送来一对金鱼之后,她做了个石青色松竹梅的扇套送过去,长柏一高兴又回送了桐城特产的编花竹篓笔筒过来。

明兰觉得自己当初决定学习方向的无比英明;女孩子的学习方向还可以选择,男孩子的努力目标只有一个——科举。

考科举的好处多多,考的好可以当官,考的一般可以当吏,考的不好的也可以在村子当个私塾先生,重要的是一旦有了功名就可以免税了,即便是个秀才见了县太爷也不用下跪;科举不仅对平民男子具有改变命运的重大意义,对于像盛长柏这样的官宦子弟也很重要。古代的官职不是世袭的,盛老爹是官,但他的儿子们却也得靠自己本事考科举才能获得官职,否则盛家的兴旺便只这一二代了。

这些都是盛老太太说的,说的时候口气中自然透出一股郑重之意,明兰悄悄偷瞄她几眼,从很久之前明兰就发觉自己这位祖母很奇特,虽然出身侯府权贵,但却对那类靠萌袭的公孙公子很是不屑,反对那些靠自己本事考科举的学子却有一种莫名的好感,估计当年她就是这么看上诗文倜傥的探花郎盛紘他爹的了。

明兰一边推理前情,一边不自觉的伸手想再去拿一个粑粑,却摸了一个空,发现盛老太太已经叫房妈妈把点心收进暖盒里送走了,盛老太太回头瞧见明兰伸在半空中的白胖小手,眉头一皱,苦口婆心的劝道:“小明丫,听祖母的话,你可一天天大了,不好像小时候那么吃法了,回头胖过了头,穿衣裳都不好看了。”

明兰讪讪的把小胖爪子收回来,她这不是掩饰美貌伪装低调呢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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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6 14:40:59 | 只看该作者
第28回 不喜欢金元宝,那就元宵好了

出门一个月后,长柏青着面孔虚浮着脚步回来了,见过祖母爹娘就一头栽进房间闷头闷脑睡着了,这回盛紘倒没拿架子训话,他自己是考过的,知道乡试和之前考秀才的县试府试院试截然不同,真是要生生脱去一层皮。

乡试在省城济南举行,考完后不几日便放了榜,所以早在长柏回家之前吉报就已经传到了登州,长柏哥哥考了十几名,成绩大是不错,盛紘为了显得自己很见过世面并没有大肆铺张,只请了一些同僚好友并庄先生在家里办了几桌琼林宴庆贺一下。

在席面上,听众人夸口,盛紘心中得意,看看左边的知府大人,想起他那斗鸡走狗的败家子,看看右边的通判大人,想起他那寻花问柳的猪头崽,心里真是舒畅极了;里头的女眷宴上,王氏也是风光体面,一众官太太们谄词泉涌,家中有适龄女儿的还隐隐透出想要结亲的意思,王氏一概装傻充愣,只晚上与盛紘说了,骄傲自豪之情溢于言表,宛如农家大嫂辛苦多年收获的大白菜受人赏识了一样——都是土地好呀。

盛紘一口回绝:“太太莫要心急,柏儿是长子,他的婚事自当郑重,这会儿且不急着与他说亲,待到明年开了春闱,若是杏榜提名,再与他找一门名声好家世好的亲事才是正理。”

王氏迟疑道:“若是不中呢?难不成非得等到中了状元才成亲,可别误了柏哥儿的年纪。”

盛紘道:“只等明年便是,若是不中我也不会非等到三年后。太太要为柏儿想想,我这辈子是入阁进中枢无望了,了不起将来混个堂官,有个三品体面荣休便足了,柏儿将来在朝堂之上纵是有恩师同年提携,也不如找个厚实的岳家才好;那些清贵的书香人家找女婿起码也得挑个进士吧。”

这番话原是二十年前盛老太太与盛紘说的,当初他也是刚中了举便有人上门提亲,却被盛老太太俱都回绝了,说他父亲早亡,盛家又是经商起的家,除了几个念旧情的亡父同年,朝中并无人提携,这才巴巴等到盛紘次年中了名次靠前的进士,才娶到了王家二小姐,之后虽是盛紘自己上进,却也受岳家助益匪浅。

现在想来,盛紘官场顺遂,从未被上司欺压刁难,官场上人来人往也多有体面,焉不知不是恩师杨阁老和王家的面子,盛老太太实是真知灼见。

齐衡的成绩约挂桂榜百名,不过对于像齐家这样的权贵公侯之家的子弟,齐衡简直是奇葩,据说从太祖时代算起,整个大周朝封了爵位家族的子弟考上科举不超过四十个,虽然他们做官的不少,但大多都是萌袭恩封或后来捐官的,总觉得在正途科举出身的同僚面前有些直不起腰来,这次齐衡考举,齐大人和平宁郡主大喜过望,连忙传信给京城的齐国公府和襄阳侯府,一时间齐衡成了全国王孙公子的杰出代表之一。

相比盛家只是办了几桌筵席,齐家摆了半个城的流水宴,光门口的鞭炮就放了几百两银子,还扛了几箩筐白面馒头施舍于穷人,第二日齐大人和平宁郡主便带着他们新出炉的举人儿子齐衡上盛府联络感情。

明兰清早刚起床,正坐在镜台前打哈欠,一听说姑娘们也要去见齐大人夫妇,立刻让丹橘把刚梳好的反绾垂髫打散了改成垂髫双鬟髻,插上一对赤金缠丝玛瑙花的小流苏钗,穿上一件浅玫瑰红绣嫩黄折枝玉兰于前襟腰背的交领缎袄配月白素缎细折儿长裙,胸前依旧是那副金光灿烂的项圈和玉锁,打扮妥当后让盛老太太看了,老太太觉得太简单,又叫取了一对金丝镶粉红芙蓉玉的镯子给明兰戴,谁知明兰手小不好戴,老太太叹了口气,便换上两对嵌南珠的赤金绞丝虾须镯。

明兰抬起胳膊看,只见滚圆白胖的手臂上各悬着两只叮咚响的镯子,顿觉吃力。

齐大人长的不如盛紘儒雅轩昂,但胜在一股子尊贵之气,看着比郡主娘娘好说话,见了盛府几个儿女都一一问了话,然后让郡主分送了一个沉甸甸的锦绣荷包;盛老太太受过礼后,便回去歇息了,留下两对夫妇和几个孩子说话;因齐家和王家还有几分七拐八弯的亲戚关系,论起来算是表兄妹,所以也不多避嫌了。

“…多亏了庄先生辛苦教导,方有我儿今日,本想好好谢谢,谁知先生近日告了假去走亲访友,只好等下回再登门道谢了。”齐大人捋着颚下微须,看着很开朗。

盛紘笑道:“那段日子庄先生给他们两个讲课一日都不曾歇,着实累了,他们前脚去济南,庄先生后脚就躺下了,起来后说,要趁着他们赶考还没回来赶紧去走走,否则一开始上课又不得空了;回头等庄先生回来,咱们摆上一桌子,好好喝一杯。”

齐大人击掌大是赞同,转而又叹道:“庄先生真有古圣人教书育人热忱严谨之风!”

郡主笑道:“…盛大人能请庄先生至登州,真是便宜了我家衡儿,这些日子衡儿于府中多有叨扰,太太更是费心费力照看着,我这里多有过意不去的,就怕误了府中哥儿读书。”

王氏也笑着回道:“几个哥儿一块儿读书倒比独个儿的强些,衡哥儿又是个懂事知礼的孩子,谈不上什么叨扰的,郡主娘娘大可放心。”

郡主扶了扶鬓边的珠钗,看了一眼长柏,眼中颇有满意之色:“这倒是。你家大哥儿有衡儿一起读书,自是更好了。” 话说的很有礼,神色间却难掩一股傲色,仿佛齐衡在盛府读书是给了他们面子似的,王氏眼神垂下,不语。

这种时候就看出盛紘的本事了,明兰第一次看见自家父亲在上级面前的表现,不卑不亢,长袖善舞,说话得体又知道尊讳,他朗声道:“读书靠的多是自己用功,那些苦寒出身的士子何尝有这般那般的讲究,太祖爷时的刘李二相,先帝时的三杨,纵横捭阖,运筹帷幄,何等能耐,他们可也都是贫寒子弟出身,那可真是叫人敬佩!”

开国刘相正是齐大人的外祖父,齐大人素来最景仰这位先祖,听了面色大好,赞道:“正是!咱们两家虽境况好些,可你们也不许懈怠,堕了祖宗名声。”

这话是对着男孩子们说的,盛家三个男孩和齐衡一起站起来,垂首应声,齐大人见盛紘的三个儿子都生的眉目清秀,不由得道:“盛兄好福气,三位公子俱是一表人才。”又看看几个女孩,道:“儿女旺盛乃阖家之福。”

郡主娘娘顿时神色有些不自在,不过这几抹不虞转眼即逝,见郡主不高兴,王氏自是知道前后的,便笑道:“虽说多子多福,可咱们又不是那庄户人家,急等着男丁干活争产,所谓儿好不用多,要是争气呢一个就够了,要是不争气呀,越多越头痛。”

郡主娘娘眉眼展开,笑道:“姐姐说的是。”

说着随手拉过一旁的如兰,细细看起来,不住的夸她端庄大方,十分喜欢等等,又摘下腕子上的一个玉镯给如兰套上,如兰被夸的满脸通红,神色间颇有得色,故意瞥了墨兰和明兰一样,眼中似有示威。墨兰脸色苍白,自她进屋后只接过礼物时说了句话,至此便没有机会开口,细白的手紧紧攥住手绢,明兰正捏着那个锦绣荷包细细感觉,猜度着里面是什么,根本没看见如兰的眼色。

这边郡主和王氏拉着如兰说着话,那边盛紘和齐大人正对着四个男孩考教学问,齐大人早年也是一上进青年,可惜还没等他去考科举便受了萌封,虽说后来官做的不小,但看见那些正途出身的科甲官员总觉得底气不足,所以对读书好的少年郎都十分赏识,问过几句后,发觉长枫侃侃而言,出口成章,而长柏却惜字如金,一派虚涵若谷,齐大人忍不住对盛紘言道:“贵长公子端的一副当年王家老大人的品格。”

他口中的这位王家老大人便是王氏的亡父,长柏的外祖父。

这位王家外祖父当年是屈指可数得了善终的能臣干吏,历经三朝不倒,低调沉稳,无论高起低落都荣辱不惊,无论伺候哪个皇帝,就算一开始有心结,最后都不得不欣赏重用,堪称一代人杰。很可惜,王家的几个舅舅才干学问都并不出众,但凭着祖萌和皇帝的顾念,还是稳当的做着官,让盛紘好生羡慕。

其实长柏的样貌酷似盛紘,但秉性却奇异的转了弯,拷贝了四分之一血缘的外祖父,盛紘虽然不是很喜欢王氏,但对她带来的优良基因十分满意,不过当他面对形神皆似自己的次子长枫时,心情不免又有些微妙的变化。盛紘道:“若真像了泰山老大人便好了,就怕只是画虎不成。”不论多满意,父亲嘴里往往吐不出儿子的象牙来的。

盛紘和齐大人扯着长柏回忆起王老太爷的音容笑貌,王氏和平宁郡主扯着如兰说话,王氏三句话不离本行,忍不住夸起自家女儿这儿好那儿好来了待到王氏夸如兰夸到针线时,郡主眼光闪了闪,瞥见一旁幼小娇憨的小明兰,心里一动,忽道:“我正要说这个呢;说起来我要谢谢你家六姑娘了。”

王氏呆了呆,平宁郡主笑着把齐衡招过来,齐衡看见坐在一旁的明兰,小女孩正一脸茫然,齐衡好笑,便细细说了原委;那日盛老太太吩咐明兰给长柏做些活计之后,明兰立刻贯彻执行,她打听了考场之内所有的衣物都不能是夹层的,又想到秋深天寒,便从库房里找出一大块厚绒来,细细裁开了,做成一对从脚尖一直套到大腿的护膝(类似长筒袜),谁知叫某天来蹭饭的齐衡看见了,觉着好玩,便也要了一对,在奉上一本绝版的《镜花错针谱》后,明兰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刚到济南前两日还好,谁知开考前一日天儿忽的阴冷起来,坐在那石板搭的号舍里头,一股子寒气就从脚下蔓上来,亏得有六妹妹做的护膝,一点儿也没冻着。”长柏这时也过来了,站到王氏身旁,温言道。

郡主笑道:“衡儿,还不谢谢六姑娘,她小小年纪就这般伶俐,真是难得。”

齐衡撇了撇眉毛,道:“谢是要谢的,可账也是要算的。”

“什么账?”如兰惊疑不定的去看明兰。

齐衡走到明兰面前,哼道:“你在我那护膝上绣了什么?”

明兰把小手一摊,无辜道:“没什么呀?考场里不准有字的,我就绣了个记号在护膝上,免的丢了呀。”

齐衡笑出一口漂亮的白牙:“就知道你个小丫头会赖!”然后转身对一个小丫头吩咐了几句话,转过来继续说,“她在则诚兄的护膝边上各绣了一颗小小的松柏,端的是苍劲挺拔,可是她在我护膝上绣了…哼哼…”

这时那小丫鬟回来了,齐衡接过丫鬟手里的一团毛茸茸的物事,拿到众人面前,只见叠的好生整齐的一团绒布上闪着一小片东西,众人凑上去瞧——上面端端正正绣着一只小小的金元宝,圆滚滚胖嘟嘟,憨态可掬,甚是有趣。

王氏失笑道:“这是何意?”

郡主娘娘倒是明白了:“哦,衡哥儿字元若,元宝的元,你便绣了这个?”

明兰红着脸点点头,一小下一小下的缩到长柏背后去,长柏也很讲义气的挡在前头。

大家看看俊秀飘逸的齐衡,再看看那只肥头大耳的小金元宝,顿时都笑了起来,连如兰和墨兰也捂着帕子笑着,小长栋掩着小嘴咯咯不停。

齐衡故意捏了把明兰的小耳朵,道:“即便我比不上你兄长,也不至于像只金元宝呀!小丫头,你偏心偏的没边儿了!瞧我以后还给不给你带好玩的!”

明兰被当众揪耳朵,白胖的一张小脸窘的涨红,用力扯开齐衡的手,拼命争辩道:“你字里面的元,元宝的元,不都是一个字嘛!金元宝那么大那么胖,可费了我不少金线!你不喜欢金元宝,那我下回绣元宵好了!”

众人几乎笑倒,那边的齐大人和盛紘也听见了,盛紘指着明兰笑道:“你个小丫头,都快胖的跟元宵一个样儿了!”

明兰一边捂着耳朵,一边卖傻装乖,偷眼去看王氏,发现她似乎并未不高兴,有些放心,再去看如兰和墨兰,却见她们脸色略有僵硬;明兰心里一沉,她很清楚,她扮演无知孩童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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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回 没有人能为她遮风挡雨一辈子,这世界终得她自己去面对

明兰很清楚,自己住在寿安堂的好处不单是吃穿用度的提升,而是一种舒畅的生活节奏,不必仰人鼻息看人脸色,可以娇憨自在的过日子;在寿安堂住了这些年,明兰从来不曾受到过王氏的刁难,和兄弟姐妹更是没说过几句话,每日和盛老太太腻在一块儿,在她跟前读书写字或做针线,晚上便睡在老太太的隔壁。

如兰每次心里不平衡时,也想给明兰寻些麻烦,可如果她要找明兰,必得经过重重关卡,寿安堂大门,正屋里的房妈妈,梢间里的崔妈妈,待她一路杀进梨花橱逮住明兰,盛老太太就在隔壁念经,她又如何找茬,连给王氏请安都被老太太推说年纪小身体不好给暂免了。

自从搬进寿安堂,再无一人给明兰受过气白过眼,盛老太太对她的种种维护,明兰心里一清二楚,也万分感激,可是随着墨兰搬入葳蕤轩,明兰知道这种愉快的日子快要结束了。

“…姑娘们渐渐大了,该有自己的屋子了,葳蕤轩如今还空着一处,不如让明兰搬过去,也好让她们姊妹多相处些日子,回头嫁了人也不知何日才能相见。”长柏中举回来后一日,王氏来请安时,笑着对盛老太太说道。
在里屋写字的明兰听见了,心里咯噔一声,看了眼炕几对面正帮她磨墨的丹橘,她也是一震,外间一时无声音,只有盛老太太低低的咳嗽声,这时房妈妈笑着说:“太太说的是,昨儿个老太太还同我说该让六姑娘自个儿住了;……可是,太太也知道,这些年亏得有了六姑娘,这寿安堂热闹活泛许多,老太太身子虽说好些了,可这要是…….”

房妈妈拖长了声音,王氏神色有些尴尬:“倒是我疏忽了,自然是老太太的身子要紧;只是叫别家知道家里就明兰没自己屋子,还以为我刻薄明兰呢…”

房妈妈忙接过话:“太太说的也有理,不单她们姐妹要多处着,姑娘大了也得学着管自己的屋子,没的老腻在祖母身边长不大的;是以老太太说了,不如就将寿安堂东侧空着的那排屋子收拾出来让六姑娘住,那儿离寿安堂和葳蕤轩都近不是?”

这个提议十分和谐,王氏同意了,立刻指挥人手收拾屋子去了,明兰惴惴的从里屋出来,走到盛老太太跟前,低着头拉着祖母苍老的手,摇啊摇的,盛老太太把小女孩拉上炕床,心疼的搂着,良久方道:“你总的学着自己过日子,怎么管制丫鬟婆子,银钱收支,和兄弟姐妹们来往,…祖母不能挡在你前头一辈子啊。”
明兰抬头看着盛老太太布满皱纹的脸,灰浊老迈的眸子,只觉得心里一酸,怔怔的掉下眼泪来,埋到祖母怀里:“…明兰会乖乖的,一定不给祖母丢人。”

……

小姐住的绣楼多是南方特产,北方人素喜高阔爽朗,所以流行独立小院,寿安堂东侧那处小院原先不过是个赏雪看湖的别院,规模不及葳蕤轩一半大,王氏连着收拾了三次,盛老太太看了都不喜,说太过简陋不适居住。被盛紘知道了后,立刻请了泥瓦木匠将那小院里外整修了一边,重新粉刷油漆修葺,足足弄到过年盛老太太才点头,发话等开年便让明兰搬过去。经过这一折腾,盛府上下都知道六姑娘明兰是盛老太太的心头肉,便是搬出了寿安堂众人也不敢怠慢轻视。

因为这个缘故,这个年明兰过的格外抑郁,给祖宗牌位磕头时泪眼汪汪,看着烟花都会平白掉两颗泪,日日扭着盛老太太不肯放手,连睡觉都赖在祖母屋里,常常睡醒了脸上都是湿的,盛老太太每每瞧见了也是一番叹息,却并不言语。

出了正月,老太太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房妈妈点齐了兵马,将明兰的一干事物打点清楚,浩浩荡荡的搬家去了,明兰拜别了盛老太太,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寿安堂,这个世界她第一个可能也是唯一一个避风港湾,那里有全然无私关心她爱护她的祖母,可是,这世上没有人能为她遮风挡雨一辈子的,这世界终得她自己去面对。

搬新家的前一天,明兰捧着新做好的扇套去找盛长柏,请他给她的小院题个名字,其实她倒有一肚子的好名字,什么‘潇湘馆’‘蘅芜苑’‘秋爽斋’‘稻香村’‘芦雪庵’,一个比一个文绉绉的,只是想起那些薄命女子的下场,觉得还是不要触这个霉头的好。

长柏哥哥收了润笔费,立即文思泉涌,大笔一挥——暮苍斋。

暮苍斋有三间坐北朝南的大屋,正中被明兰做了正堂,充当客厅,左梢间做了卧室,右梢间做了书房,大屋两侧各一间耳房,前后再两进抱厦,供丫鬟婆子们住;这地方十分临近寿安堂,基本上被寿安堂外的园子包裹来里头,一条回廊连接两地,如果这里明兰惨叫一声,那里盛老太太立刻就能听见赶来救火。老太太用心良苦,明兰十分感动。

盛家六姑娘的基本配备是崔妈妈一名,大丫鬟两个,小丫鬟四至六名,外屋的杂役小幺儿不等,比墨兰如兰的排场是差远了,不过暮苍斋原就小,明兰又怕人多是非多,乐得顶着谦虚的名头不添人;况且盛紘素来重官声,不肯弄出骄奢之风,是以盛家小姐的月例银子是二两白银,不过这是明面上的账,事实上如兰有王氏资助,墨兰有林姨娘赞助,盛老太太也每月给明兰另行送钱,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乔迁那日,盛老太太坐镇正堂,兄弟姊妹们都来祝贺,长柏哥哥送了个润泽如玉的汝窑花囊,上头还插着几支鲜嫩的红梅;如兰送了一个雕花绘彩的花鸟大理石笔筒;长枫送了一整套《山海志》;墨兰送了一对手书的门联和一副亲绘渔翁垂钓图;最后长栋畏缩的拿出贺礼,香姨娘亲手绣的春夏秋冬四季整套帐帘,分别粉翠蓝杏四色,绣着四季斑斓的花鸟鱼虫,甚是精致,看着长栋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明兰偷偷凑到他耳旁:“告诉姨娘,我很喜欢。”

小长栋立刻面上喜色。

第二天一早,明兰破例的没有睡懒觉,早早到了寿安堂请安,瞧见也是眼皮发肿的盛老太太,祖孙俩搂着又是一顿好叙,盛老太太把明兰前前后后看了三遍,活似孙女在外头睡了一夜便掉了三斤肉一般,叨叨着问暖阁漏不漏风,地龙热不热,炕床烧的怎么样?

坐在一旁的王氏端着茶碗,表情有些复杂,早年婆媳没有闹翻的时候,她也当过一阵子好儿媳,其实盛老太太这人颇难伺候,秉性高傲清冷,多说笑两句她嫌人家闹,多殷勤些她嫌人家烦,多关心体贴她些她又觉得被人干涉,即便是当初的林姨娘养在她身边时也没见她怎么热络,因是王氏当初便不愿意如兰来寿安堂受冷遇,也不知这六丫头烧对了哪路香,竟这般受宠;当初刘昆家的提醒该把明兰迁出来了,她并不放在心上,细想起来倒是有理。

如果将来非要将明兰记在自己名下,那自己也得端起嫡母的款儿来,该培养感情就培养感情,该教导就教导;而且姑娘家大了,老是在寿安堂里,那齐衡进进出出的多有牵涉,也是不好;重要的是,最近陡然发现,在老太太的教育下明兰行止得体,读书女红都多有进益,反观自己的如兰却依旧一派天真直率,专会和墨兰斗气使性,全无长进,把明兰迁出来,也好让如兰多和她处处,多少有些好影响。末了,王氏在外头也有个好名声。

想到这里,王氏心情舒畅许多,端起茶碗呷了一口,三个女儿请安比两个看起来排场些了不是。

搬入暮苍斋第二天,明兰就积极了履行义务,在寿安堂吃过早饭后,让丹橘看家,带着小桃和燕草去了正院给王氏请安,看见两个姐姐已经坐在房里,正面是铺锦堆棉的炕床,墨兰和如兰面对面的分坐在两边,时不时冷眼对看上一眼,宛如王八和绿豆。

明兰暗叹一声,心道终于开始了;走到当中,笑道:“两位姐姐好,瞧着是我迟了。”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的坐到如兰旁边,只是老太太拉着她多说了两句,寿安堂离王氏这里又远,不过如果她能拿出当年800米达标的功力来也能及时赶到,可惜这年头的小姐连大步子都不能迈一下,害她只能关起门偷偷做些广播体操和瑜伽锻炼身体。

墨兰当即冷笑一声:“六妹妹是老太太的心头肉,便是迟了会儿又什么打紧?难到太太还敢为了这一刻半刻的迟,来责罚妹妹不成?”

明兰摸摸自己的袖子,把衣襟抚平了,如同抚平自己的心情,慢条斯理道:“四姐姐一大清早好大的火气,听姐姐说的,太太若是不责罚我,便是太太没胆量,若是责罚了我,老太太未免觉着不快,姐姐一句话可绕上了两位长辈呀。”

如兰睁大了一双眼睛,转脸看着明兰,满眼都是不敢相信和窃喜,那边的墨兰也是被噎住了,作为穿越者的明兰可能不怎么记得,可是墨兰却清楚的记得五岁前的明兰是何等懦弱好欺负,她不止一次使唤差遣过她,如兰也对她呼呼喝喝不知多少次,可之后明兰被带进寿安堂后,便好几年都没怎么相处了,平日见面也是只客套的说几句,印象中只记得明兰十分老实懦弱,呆呆傻傻的。

墨兰目光陡然锐利:“你…说什么?你怎如此污蔑!”

明兰心里暗笑,和林姨娘一样,墨兰果然是外头柔弱内里强悍,其实如果是真柔弱又如何混得今日风生水起,明兰浅笑:“哦,看来我误会了,原来四姐姐不是想让太太责罚我呀。”

墨兰气的内伤,如兰长大了嘴,心里大喜,喜孜孜的挽起明兰的胳膊,亲热道:“六妹妹以前身子不好,叫老太太免了给母亲请安,今日第一次来迟了也没什么?适才香姨娘服侍我娘吃过早膳后,刘妈妈找母亲有事,几位姨娘也叫去了,这会儿也还没出来呢,不妨事的!”

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这是王氏传给如兰的理念,平日里她和墨兰斗嘴十次里倒有七次要输的,如今凭空降下外援,立刻精神大振;明兰如何不知这里面的弯弯绕,只不过选择站边最忌讳的就是墙头草摇摆不明,有卫姨娘的死在前头,她和林姨娘这一边是好不到哪里去了。

如兰找到了战友,拉着明兰说东说西的,一会儿说新进的袍子肉好吃回头送些给明兰,一会儿又说她新得了幅《九九消寒图》要和明兰一起看:“小时候六妹妹就和我住一块儿的,可惜后来去寿安堂便不怎么亲近了,要是咱们住一块儿就好了。”

墨兰早已平复下怒气,斯文的用茶碗盖拨动着茶叶,戏谑道:“五妹妹真说笑了,六妹妹在老太太跟前吃香的喝辣的,可风光着呢,如何肯来葳蕤轩?唉——说起来,我是个没福气的,当初进不了寿安堂,可五妹妹比我们俩强的多了,怎么老太太也瞧不上眼呢?”

要论道行,如兰的确不如墨兰,她骂人在行,这种精致的斗嘴却往往会被拿住马脚,这一句话就被顶住了,捏着明兰的手立刻收紧,明兰哀悼着自己发疼的胳膊,道:“四姐姐真逗,当初五姐姐和太太是母女情深,舍不得太太才为难的,四姐姐倒是大孝顺,可老太太总想着莫要拆散人家骨肉,这才挑了我的。”
如兰立刻受到提醒,扑哧笑出来:“对呀,四姐姐倒是大孝顺,舍得林姨娘,可老太太却不忍心呢!”随即放松了手,明兰忙不迭的抽回自己可怜的小胖胳膊。

墨兰站起身来,看着明兰,一字一句道:“你竟敢如此议论长辈和姐姐?”
明兰笑吟吟的道:“我如何议论了?四姐姐倒是指点下我哪一句说错了,说出来好叫妹妹改呀。”有本事你就从她的话里找出茬子来。

当初那个法官老太曾放言:所谓法庭,就是挤兑人的法定地点。辩论时句句条款章句打头,看着对事不对人,其实都是对人,打官司打的就是人,别人还一句说不出来;当年姚依依心水的那个律师帅哥就可以把原告气的死过去活过来,还很一脸诚恳严肃。

墨兰意外的瞪着明兰,秀目大睁,明兰平静的看回去,她不是故意要和墨兰斗,但今天一进门墨兰便得理不饶人,咄咄逼人,句句藏厉,这会儿明兰若太示弱了,那不但被如兰轻视,还得准备好以后日日被欺负,她亮出爪子不过是让别人知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虽然没有亲兄姨娘,可也不是全无倚仗的。

两个女孩目光对峙着,空中火光四溢,如兰大是兴奋,两眼发光,明兰轻轻别过眼睛,装作害怕的样子,站起来走到墨兰面前,乖巧的福了福,恭顺道:“都是妹妹的错儿,若不是迟了也不会和姐姐嘴巴淘气了,四姐姐莫气,妹妹给您赔不是了。”

如兰心里大骂明兰果然没出息,抗打击力度也太差,这才坚持了多久呀,立刻掳袖子打算参战,这时门外帘子被彩环挑开了,道:“太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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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回 姐妹交锋,嫡母计算

王氏进来在正堂当中坐下,彩佩立刻给安上一个的五环双福圆扁的黄铜脚炉跟着王氏进来的三位姨娘恭立在一旁,三个兰也站起来,垂首行礼,王氏抬眼看了看众人,挥挥手道:“坐吧,天怪冷的,把炉子生的旺些。”

后一句是对着丫鬟说的,彩环立刻从屋角拿出一个曲纹双拐的火钳,给当中的九节錾云龙纹八棱形白铜暖熏炉加了些银丝细炭,屋子里暖和多了;如兰撅撅嘴,走到墨兰旁边坐下,明兰知道规矩,顺着次序挨着如兰坐下,对面一溜儿则是三个姨娘;这边一排是锦棉椅套的大椅,姨娘那边则是三个圆墩。

这是明兰第一次见识正牌太太的款儿,立刻联想到部队检阅,王氏只差没喊两嗓子‘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明兰思想无边乱散,再细细打量对面的姨娘们。这几年没见林姨娘,发现她几乎没怎么老,面庞依旧秀丽,举止妩媚;香姨娘容貌并不出色,但总算有一种温柔入骨的味道;萍姨娘却是个美人,樱桃小口,弯眉细目,可惜神色有些轻浮闪烁,举止卑微瑟缩,带着那么一股子小家子气。

她们的身份分别是:故旧之女,太太陪房,同僚赠妾,加上死去的卫姨娘是外头聘来的良妾,基本上妾室的来源就齐了,明兰暗叹一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呀!

王氏喝了口暖茶,对着明兰细问了几句新屋住的可还习惯,明兰严格按照房妈妈教的礼数,恭顺的一一答了,王氏本以为她久在老太太处受宠,多少有些娇惯宠溺的不服管束,正打算摆出架子来约束她,没想到她这般恭敬有礼,丝毫礼数都未错,举止乖顺,心里便十分宽慰舒坦。

“……若是还缺什么,只管同我来说。”王氏温和的对明兰吩咐。

明兰微笑道:“有了太太这句话,明兰回头可要厚着脸皮来讨东西了。”

王氏笑着的又和明兰说了几句,然后眸光一转,忽的放下脸来,肃色道:“适才我进来前,你们姐妹在吵什么呢?”

明兰心头一震,王氏直接说‘吵’这个字眼,看来是要把事挑开了说,低头看向墨兰,之间她不安的扯着帕子,那边的林姨娘嘴角露出一抹不屑的轻笑。明兰知道自己要被当枪使了,便低声道:“太太恕罪,是明兰不好,头天来给太太请安却迟了,姐姐们教我规矩呢。”

王氏惊异的看了她一眼,想着到底是老太太教出来,心里一转便有说法,对着墨兰如兰两个道:“做姐姐的,不是光斥责能耐,既知道六姑娘头天到我这儿,今日一早给老太太请安时你们就当提醒一二,不是等着妹妹有了过失再来摆姐姐派头的!”

就是如兰这么直肠子的也听出话里的意思了,忍着笑道:“母亲说的是,没提醒过妹妹,便又有什么资格训斥人了?”

墨兰低着头,神色愤恨,气的小脸通红,一言不发,明兰忍不住去看林姨娘,只见她神色如常,心里暗赞,果然有道行,在寿安堂时她就听说,不论林姨娘事实上有多猖狂,但从来不在明面上和王氏过不去,说话做事也拿不出半分把柄,反而有法子惹的王氏率先发火,这样就算惹到盛紘面前去,她也不怕。

今天王氏难得逮着个机会发扬一下嫡母的光辉,和颜悦色的对着三个女孩道:“你们亲姐妹,何必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呢?我没像你们,跟着有学问的先生读了许多年书,可也知道,做兄弟的,做姐妹的,有今生没来世,自当友爱手足,当初孔嬷嬷打你们手板子时便说了,一家子姐妹的,要有罪同罚,你们可别打完了板子就忘了疼。”

语声威严,三个兰都起身喏声,王氏感觉大好,挥了挥手,从内室走出两个十三四岁的丫鬟,一个着银红中袄青色比甲,一个着翠绿长袄姜黄比甲,她们低头恭敬的走到当中给明兰行了礼,王氏微微点点头,又转向明兰:“你身边那些丫头是老太太给的,虽是好的,可到底年纪小了些,崔妈妈又是有家累的,时时要回家,不能整日服侍你,我把银杏和九儿这两个大些稳重的拨到你屋里给你使唤。”

明兰心里笑了,果然来了,好在早想好了对策;她心里虽并不奇怪,可也不能显出来,脸上装作愕然道:“太太把身边得力的人给了我,太太没人使唤可怎么行?”

王氏笑着摆摆手,放柔声音对明兰道:“我本意是让你搬进葳蕤轩的,可老太太舍不得你,只好委屈你在暮苍斋了,因地方小也派不了许多人,可也不能比姊妹的体统差太远了,便是补上这两个,你那儿还是比你两个姐姐人少呢。”

如兰亲热的揽着明兰的胳膊,笑道:“母亲你早该给六妹妹派人了,回头我们上她那儿去做客别是没人伺候才好!”

王氏白了女儿一眼,薄嗔道:“当你是心疼妹妹,原来是想着自己舒坦!”

如兰吐着舌头,撒娇的笑了,香姨娘和萍姨娘也凑趣的笑着,明兰觉得差不多了,便顺从道:“既然如此,我便谢过太太了。”

王氏拉着明兰的小手,慈爱的说:“…这两个虽年纪不大,却也在我身边调·教了几年,里外活计都使得,你便放心的使唤吧。”

明兰一脸感谢信服,道:“太太身边的人自是好的,我敬重还来不及,哪会不放心呢。”

又说了会子话,王氏便叫人散了,如兰今日心情特别愉快,趾高气扬的从墨兰面前走过,墨兰闷声不吭的跟着出去,明兰跟着墨兰,几个姨娘殿后,大家在门口便一一分开走了。如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自回了葳蕤轩,估计补眠去了,林姨娘要回林栖阁,走前轻轻看了眼墨兰,似乎打了个眼色,香姨娘和萍姨娘默默的回自己屋了,明兰朝着暮苍斋方向走,墨兰朝书阁方向走,刚好两人顺路。

此时冬寒未消,湖面覆薄冰,枝头吊枯叶,配上稀稀拉拉的白雪隐没在地上,真是肃杀静谧,姐妹俩安静的走了一段儿,谁也不理谁,墨兰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六妹妹好福气,太太这般看重你,到底是老太太那边养的,姐姐便是拍马也赶不上!”

明兰叹了口气,这一上午她过的十分劳心,实在不想费力气教育小女生,但想了想,觉得还是早些把话说明白的好,免得以后战斗不止,于是止住脚步,转脸对旁边吩咐:“燕草你先领着两位姐姐回去,叫丹橘给照应下,小桃,秦桑,你们俩到湖边捡几块圆些的小卵石,我那鱼缸大了,多放些玩意儿才好看。”

她们应声去了,随即明兰转脸直直的看向墨兰,墨兰怔了怔,她也是水晶心肝般的人,旋即明白明兰的意思,想起她今日心里的怨言还没说痛快,叫丫头听见也不好,便直言屏退自己身边众人,姐妹俩走到一棵枯树下站定。

“六妹妹有何见教?”墨兰笼着笼一个浓厚皮毛的手笼,看向远处捡石头的小桃和秦桑,冷淡的说;明兰挑了挑眉,正色的道:“姐姐是个聪明人,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咱么今日摊开来说些心里头话。”

墨兰听见这番利落的言语有些吃惊,拿眼睛去挑了下明兰,只见明兰深吸一口气,滔滔道:“自大姐姐嫁人后,家里便只有咱们姐妹三个,我说句心里话,论相貌,论才学,甚至论父亲心里的位子,姐姐都是家里头一份的。”

好话人人都爱听,何况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墨兰听了,冷淡的表情果然松了松,明兰见开头很好,便挑起话头:“四姐姐唯一差的不过是个出身罢了…”墨兰立刻脸黑了,明兰不敢耽搁,紧接着说:“…若是四姐姐也是太太肚子里出来的,将来便是大姐姐般的福气也当的;可老天爷安命,偏偏给四姐姐差了这么一招。”

墨兰目光极是不甘,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可到底把思绪散开去了,没有纠结在刚才的口角上,明兰小心翼翼的带入正题:“四姐姐,说一句不当说的,我也是个庶出的,除了老太太怜惜些,样样都比不上你,姐姐又何必与我置气呢?”

墨兰一惊,正眼去看明兰,只见她也直直看着自己,明兰虽身形未脱了婴儿肥,周身却不见了那股子孩子气,一双点漆般的眸子沉静如深湖,娴静贞雅,竟如个大人般了,墨兰迟疑道:“妹妹多心了,我何尝与你置气;不过是今日说了两句罢了。”

也不知为何,墨兰自觉气势弱了不少,适才斗口角的怒气也不见了。

明兰看墨兰不肯承认,也不多说,笑道:“庄先生曾说过,世上之事最终是要落在‘利害’二字上头的。咱们同为庶女,可四姐姐上有林姨娘护着,下有三哥哥保着,比之我不知强出了多少,这‘利’字我便比不上;姐姐品貌出众,人所共见,且心有凌云志;姐姐是知道老太太喜好的,妹妹受老太太教养,只知道木人似的低头过日子,这‘害’字我与姐姐也全然没有;咱们大可以和和气气的做姐妹不是?”

墨兰听了,心里翻江倒海般的涌动,既有些得意又觉得被看穿了,且辩驳不出什么来,只掩饰着冷笑两声:“妹妹说的好一番道理,适才在太太处,你可厉害的紧!”

明兰看墨兰脸色,知道她已经被说通了,不过是心里不服气,便笑道:“人要脸树要皮,妹妹我再不济事,也得顾着老太太,今日头一遭给太太请安便落下一顿排头,又让教养我的老太太如何下的去面子?就如姐姐也要顾着林姨娘的面子是一般的道理,咱们这样庶出尤其不能叫人瞧不起了不是?”

墨兰心里咯噔一声,上上下下的打量明兰,只觉得似乎从来不认识她般,她素来自负口角伶俐,如兰若是无人相帮,那是常常被她挤兑,可今日对着明兰她几无还手之力,偏偏还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句句落在心坎上,自卑又自傲,不甘又不服,她的心里话被一语中的,听着明兰缓缓的调子,温和稚气的孩童嗓音,她竟然也不觉得气了。

明兰看着墨兰神色变幻,知道今日算是达成目的了,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有这个好处,只消把利害得失说明白了,对方就能很容易接受,要是换成了如兰,一旦意气用事起来,便是道理它祖宗也没用。

明兰转开头去,缓缓的放松面部神情,愉快去看那边捡石子回来的小桃和秦桑,拂过微微刺面的冷风,却只觉得凉快适意,目光转向寿安堂那两棵高高的光秃秃的桂花树,心里一片温暖柔软——反正…她也不需要墨兰真心以对,只要能和平相处就好了;她自有真心爱她关心她的人,上辈子有,这辈子也有。

老天爷总算没对她这半个烈士太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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