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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连载』 《走出烽火硝烟——秦忠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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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0-16 22:15:32 | 只看该作者
20(解放川北的战斗打响了)


红四方面军翻越天险大巴山,入川开进两河口。
在那里,接到总部的命令,我们红十师二十九团同红七十三师二一九团整建制对换番号,于是,我团成为二一九团,改由红七十三师(师长王树声、师政委张广才)管辖。
为了在川北打开局面,红四方面军总部决定兵分三路,迅速夺取通江、南江、巴中,实施战略展开。红十师为左路,由陈昌浩总政委率领朝通江城东北的洪口进发,向东发展;徐向前总指挥率红十一、十二师作为中路直趋通江城;我红七十三师在王树声师长的带领下作为右路,经平溪坝向西发展。张国焘则留总部,在泥溪坐阵。
我师除留二一七团二营在两河口监视陕南之敌外,全师向西挺进。
当时的四川实行“防区制”,全省分别由刘文辉、刘湘、田颂尧、邓锡侯、杨森、刘存厚等军阀控制。这些军阀对邻省壁垒森严,对蒋介石的“中央政府”也不大买账,国民党“中央军”被挡在外面不能入川。省内各军阀间相互勾结,相互倾轧,各霸一方。刘文辉和刘湘本是叔侄,前者为实力最大的二十四军军长兼四川省主席;后者为霸据重庆、万县及川东地区的二十一军军长。刘湘发迹后,极力提携年轻英武、比自己小六岁的幺叔刘文辉。而刘文辉羽毛丰满后,依仗横跨川康两省的辽阔防区,依仗防区物产丰富、兵力雄厚,又兼任四川省主席,根本就没把刘湘老侄放在眼里,他要与刘湘争霸四川,进而问鼎中原。刘湘又怎能容忍这个幺叔的狂妄,叔侄俩开始勾心斗角,继而形同水火,在成都兵戎相见。二十九军军长田颂尧①原本与刘文辉都是保定军官学校的同学。田依据自己的实力,控制着川北地区,拥兵近六十个团,势力比较强大,为了自身的利益与同学翻了脸。此时他协助刘湘,与刘文辉在成都以南大战,因此,川北地区兵力空虚,犹如一座空城。
红军此刻抓住战机,铁流滚滚,天兵飞降。在两河口,守敌一个连得悉红军到来,一枪未放,屁滚尿流,闻风而逃。田颂尧“后院起火”,这使他如丧考妣,慌忙调兵回防,堵击红军。
红四方面军刚刚入川之时,四川的军阀们都以为红军是不堪一击的“流寇”,根本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腊月二十四过小年,红七十三师在南江县东南方向的大河口尖子山遇敌刘汉雄部一个团。红军乘雪夜抢占制高点,敌人见状,就组织集团冲锋。一群一群的敌兵挤在一起,既没有进攻队形,也没有单兵战术动作,大家都说仗哪有这种打法。待敌人离我阵地前沿仅三十米时,团长陈友寿一声喊打,全团的轻重机枪、步枪一起开火,敌人像割倒的麦子一样,一倒一大片,剩下的没命后撤,调头就跑。后面上来的敌兵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前面退下去的敌兵撞成一锅粥,人挤人拥在一起特别好打,许多敌兵不是被红军的枪弹打死,就是被他们自己的人踩死。这股川军不经打,一打即溃。两仗下来,我们打掉了敌人一个团。
1933年元月下旬,我们再战甄子垭,采取“四面包围,猛虎掏心”的战术,痛打敌人的主力团。在这次战斗中,徐向前总指挥仅带了个警卫排来我右路视察战况。困兽犹斗的敌人,狗急跳墙,一个姓杨的敌营长,据说是田颂尧的妹夫,他组织了一个加强营疯狂反扑,亡命逼近徐总指挥,数百敌人将徐向前和警卫排几十人团团围住,情况万分危急。王树声师长急命我团增援解围,消灭敌人,保证徐总指挥的安全。大个子王树声师长是个急脾气,他粗着嗓子对陈友寿团长嚷着:徐总指挥要是伤了一根汗毛,你提头来见我!
我团急速出击,兜着敌人的屁股一通狠揍,把敌人的嚣张气焰打了下去,全歼了这股敌人,送那疯狂的狗营长见了阎王。
我红七十三师又打掉了刘汉雄第二路的主力团。这一仗打出了红军的威风,打灭了敌人的气焰。
在回返南江的路上,一营长沈权赞见到我后,问我们连长:“这是不是原团部通信班的秦班长?”连长说:“是他,秦懋书。”
我敬礼回答:“原少共国际团通信班长秦懋书。”
他说:“唉呀,真不知道你在一连当战士。我营部正缺通信班长,你到营部来报到吧!”
当晚,我到一营营部报道,就任通信班长。
进入川北仅一个月,我红七十三师横扫大河口,攻克观光山,逼近南江城。我们闻讯:红十一师三十三团击溃敌万选青旅,攻占通江西南得胜山;红十师在竹峪关击溃敌六十五师先头部队,迫其退守万源;红十二师三十四团挺进巴中,占领恩阳。红军连战皆捷,攻占川北,只打军阀,不扰民众,秋毫无犯,在当地的群众中影响良好,老百姓纷纷翘起大拇指夸赞红军,说是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好的军队。
记得那是正月初七,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深邃的蓝天上洒满绚丽的霞光。先期入南江城内的红军战士朝天放了三枪,这宛如礼炮高奏,霎时间,南江城门洞开,满街金锣镗镗,欢声笑语四起,大街小巷一片欢腾。我们红七十三师的入城仪式煞是壮观!在徐向前、王树声率领下,英姿勃勃的红军队伍进入了城内。这支部队虽然衣衫破旧,但人人斗志昂扬。在寒风中我们挺起胸膛,迈着坚定整齐的步伐,高歌行进在大街上。部队入城惊动了许多群众,南江百姓世世代代遭受兵匪欺压,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军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看!红军不住商铺,买东西付钱,不号民房,全在街边屋檐下歇息!目睹这样一支仁义之师,百姓们感动了,许多人将那大坨大坨的黑糖放进盛着开水的大木桶里,双手捧碗,将糖水送到我们嘴边。
有位老婆婆手端着粗瓷碗对我说:“喝碗醪糟吧,‘鄂尔款’。”
此情此景,使我们仿佛又回到了鄂豫皖根据地。
川北人民把我们这支从鄂豫皖根据地出来的红军亲切称为“鄂尔款”,把红军当着了救星。红军进城就打开了反动官府的大牢,放出了许多被关押的穷苦百姓;红军尊老爱幼,和蔼可亲,为民做好事,赢得广大民众的称赞。南江各界民众杀猪宰羊、蒸米磨浆、奉烟敬酒,欢迎红军。当晚,南江各界召开大会,欢庆红军入城。是夜,全城灯月相映,尽情狂欢,划彩船、耍龙灯、踩高跷……人们沉浸在欢乐之中。
我们红军,在这欢乐祥和的气氛中,派兵南下,直奔长池重镇,很快就解放了整个南江地区。短短的几十天,三路红军冲破田颂尧川军的层层阻击、反扑,将红旗插遍了川北各县,全歼敌人三个团,击溃敌人八个团,将通江、南江、巴中三座县城尽收在红军囊中,为建立一个新的革命根据地初步奠定了基础。
──────────
① 田颂尧,名见龙,又名光祥(1888—1975),四川简阳市人。酷信儒教。1909年入南京陆军中学,次年入同盟会。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时参加学生军,后入保定军官学校。未毕业返川在军中任参谋、营长、团长、旅长,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九军军长,成为四川军阀。新中国成立后,任西南军政委员会参事,四川省政协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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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红军来了大不同)


红四方面军解放了通江、南江、巴中,准备在川北地区建立根据地。要想站稳脚跟,立足生存,最主要的就是发动群众,建立革命政权。四川号称“天府之国”,土地肥沃,人民勤劳,别人都说“蜀米熟,天下足”。可是军阀统治下的四川,由于军阀长期割据混战,连年兵灾匪祸;地主土豪劣绅残酷地剥削贫苦农民;反动政府勾结军阀横征暴敛,抓丁拉夫,重租高利,各种苛捐杂税名目繁多,仅超前强征的田赋,都预征到五十多年以后;军阀们强迫农民毁粮种鸦片,军阀田颂尧靠此一项就财源滚滚,却造成吸食鸦片者众多,田地荒芜,倾家荡产,食不饱腹,衣不遮体,川北成为一座人间地狱!
当地流传着许多民谣描述着军阀官吏的横行、百姓的凄苦:
军阀梳,县长篦,
乡长剪,保长剃,
整得百姓剩口气。
爹也穷,妈也穷,
爹穷盖蓑衣,妈穷盖斗篷,
细娃儿没得盖,盖个吹火筒。
官逼民反,老百姓没法活了,便起来造反。红军入川前,川北接二连三地爆发了“抗捐”、“反预征烟款”的运动,农民们说:“今年闹款,明年造反,后年国民党垮杆。”由于农民没有组织起来,抗捐、造反运动虽此起彼伏,但终因势单力薄常被军阀镇压下去。红军来了,要在这里建立一个巩固的革命根据地,就要宣传群众,发动群众,彻底摧毁反动统治,免除苛捐杂税,成立人民自己的政权。
当时通、南、巴地区的地下党力量还很薄弱,红军初到,群众不了解红军,各部队便在自己的进驻区域派出了无数个宣传小组、工作队,去宣传群众。我们这些来自鄂豫皖根据地的老战士,不用教都知道如何去做群众工作。营政委带领我和另外两个战士作为一个小组,进驻一个村子去宣传红军的主张。
反动军阀、地主土豪对红军恨之入骨,他们进行反动宣传,到处散布什么:“共产党,共产共妻”,“红军杀人放火”,“乌棒老二①抓丁拉夫,抽鸦片烟的被抓住就杀头”等等。许多不知真情的老百姓害怕红军,都躲进了深山。
营政委带领我们几人进了村,村庄在一个平坝子里,村里有一片青砖瓦房,高墙琉檐,朱门紧闭,门前还蹲着一对石狮子,这一定是有钱的地主老财家。而另一片是低矮的窝棚,夹杂着不多的茅草屋。我们走进坝子,村里静悄悄的,死一样的沉寂,坝子后面有一片茂密的树林,那里升腾起几缕淡淡的烟雾。我们朝树林走去。
在树林边,营政委喊道:“老乡们,出来吧!我们是红军,是穷人的队伍!”“穷苦人不要怕,快出来吧!红军是打田颂尧的。”
树林里,颤颤巍巍地走出一个佝偻的老人,他拄着树棍,不能遮体的破襟子布披在身上,骨瘦如柴的脚杆子裸露在寒风中,饱经风霜的脸庞满是刀刻般的皱纹,两腮凹瘪,牙全没了,他哆哆嗦嗦说:“我没得啥子好抢的,我不怕啰!……”
营政委说:“我们是红军,是穷人的队伍,不打人,不抢东西。”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红薯递过去。
老人咽着口水,赶紧接过红薯揣进怀里说:“没得吃的,娃儿饿坏啰……”
营政委说:“红军来了,把田颂尧打跑了。让乡亲们回村吧!我们给分田分粮。”
老人眼里闪着希望的光,回头招呼树林里的乡亲。树林里走出许多老人、孩子和妇女,还有一些满脸烟灰菜色的虚弱男人。回到村里,我们打开了那青砖瓦房的院落,没想到后院粮仓里竟囤积了那么多的谷子,我们开仓分粮,凄凉寂静的村子沸腾了,人们的脸上绽开了笑容。
营政委在同乡亲们说话,我在土台子上向乡亲们宣讲红军的主张,我说:“红军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是专门打富人的,帮助……”
话没说完,下面人群一阵骚动,一些妇女慌乱跑开了。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知是说错了什么。营政委赶紧跑上来对大家喊道:“大家不要慌,我们这个小同志没说清楚,打富人是打有钱的财主,不是打女人。”
听到这话,乡亲们才止住刚才的惊慌,原来当地人说“女人”是“妇人”,他们把我说的“富人”错听为“妇人”了,加之敌人的反动宣传,说共产党共产共妻,大家才如此慌乱。乡亲们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后一阵大笑,人们笑着叫我们“鄂尔款,鄂尔款(鄂豫皖红军)”。
这里太穷了。村里许多男人都被拉夫抓丁走了,剩下的男人都吸食鸦片,烟瘾发作,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地里的活都是女人干。怪不得当地人说:“要吃川北饭,婆娘打头站。”
听乡亲们说,有些人家分粮时没来,我们就带着粮食去了这些老乡家。我们去的这家,男人被田颂尧的部队抓丁当兵去了,家里剩下老婆守着四个孩子。这哪叫家呀,树棍支着的窝棚,盖上茅草就是房,地上铺着草就是床,惟一的财产是半埋在地下的瓦钵子,这就是饭锅了。三个小孩子赤条条地偎在铺草里取暖,棚内光线昏暗,角落里蹲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她见我们进来赶紧蜷缩在地上。她没穿衣服,赤裸着上身,下身一块破布都遮不住羞,双臂交叉紧抱护着前胸,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瞪着我们。我实在看不下去,低着头脱下自己的军装递了过去。她的双臂抱得更紧,浑身瑟瑟发抖。另一个战士脱下自己的裤子也偏头递过去。姑娘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们,她妈妈哽咽着说:“红军是好人,你接着吧!”
姑娘穿上衣服,抽泣着走了过来,一把将我抱住嚎啕大哭起来。那大妈也搂着我们几个小战士哭成一团:“你们‘鄂尔款’,是天星菩萨下凡呀!”
通过走访,我们才知道像这样的情况何止一家呀,真是太多太多了。许多同志将自己的衣服脱给了姑娘们,乡亲们发自内心地感谢红军。我们看到这些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穷苦百姓们,一股强烈的责任感油然而生。我们要为这些穷人兄弟姐妹们去战斗,要把那些压迫人的军阀、地主、土匪消灭光,打烂这个黑暗的旧世界!
红军,像一面硕大的红旗迎风招展,映红了整个川北。
穷人们有了红军撑腰,分田分粮真忙。农民们有了土地,可以自耕自种自收,免除苛捐杂税,这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大喜事。穷苦百姓把红军当成救星,他们衷心感谢共产党、感谢红军。
红军在川北很快站稳了脚跟,并成立了自己的苏维埃政府。在苏维埃政府的号召下,许多群众都要求当红军。红军从鄂豫皖根据地突围以来,一路西进,三千里远征,目前也正需要补充兵力,积极“扩红”。可是在扩兵的问题上,我们可伤透了脑筋。
军阀盘踞下的川北地区,人称有“四多”:一是兵多,二是匪多,三是捐税多,四是抽鸦片的人多。军阀们逼着民众毁粮种烟,吸鸦片的人就多了,男女老少都吸。富人吸,烟枪镀金镶银、烟灯极为讲究;穷人也吸,卖田卖地,倾家荡产当苦力;当兵的吸,人称“双枪兵”,一是打仗的枪,二是大烟枪,没有钱就抢,祸害百姓。抽上鸦片的人,个个骨瘦如柴,烟瘾一发,鼻涕眼泪哈欠不断,满地打滚,那真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了。
红军纪律严明,不许抽鸦片,大家都不喜欢“大烟鬼”。可是许多报名参军的穷苦人都染上了抽鸦片恶习,这下我们可犯难了。有些干部提出:凡是“烟鬼”都不要,统统赶出去。这时正遇上徐向前总指挥视察部队,他说:“穷人中抽鸦片烟的多的是,怎么赶?把他们赶到田颂尧军队里去?让他们成为‘双枪兵’来打我们红军?我们闹革命为什么,就是砸烂旧世界,改造旧世界。改造旧世界,就要改造人。哪能抽了鸦片就不要了呢?”
徐向前总指挥的话像清风一样传到下面,干部战士们都觉得有道理,那些“烟鬼们”心里也暖融融的。这样,许多穷苦的烟民们都加入了红军,可是这些烟民参加红军后还是抵挡不住鸦片的诱惑,常常犯纪律。分到我班的一个小“烟灰兵”,刚来时,面色灰黄,哈欠连天,胸挺不起,腰伸不直,像只缩头老鼠。他烟瘾一来,鼻涕眼泪满面流,呼天唤地,遍地打滚,真是没有个样子,我这个班长又气又急也没办法。上级要求我们必须耐心,克服急躁情绪,帮助新兵度过戒烟这一关。总部医院发了一些用中草药配制的戒烟药,可是不够用,我们就用“土办法”。当这“烟灰兵”烟瘾发作时,我就抓把花椒塞进他嘴里,让他嚼咽。四川的花椒真有神功,我再配上点苦楝果,那小兵嘴里嚼得直冒紫黑浆液,伴着眼泪鼻涕横流,弄得一蹋糊涂。经过一个多月的克制、训练、增加营养,他竟戒掉了烟瘾。后来我问他,我的戒烟药味道如何?他说:“烟瘾一来顾不得那些,吃了过后,满嘴又辣又涩又麻,不是什么好味道,下辈子再也不抽鸦片,再也不吃你那狗屁戒烟药了!”我们部队在不长的时间里,让许多染有鸦片恶习的新兵戒绝了烟瘾,随着部队的生活条件不断改善,他们的面色都红润起来,身体也一天天强壮。乡亲们看到了这种惊人的变化,纷纷称赞红军,他们说:“‘田冬瓜’(田颂尧)把人变成鬼,‘鄂尔款’把鬼变成人。”整个川北根据地呈现出一派新气象,百姓们又唱出了新山歌:
太阳出来满山红,
红军来了大不同。
打倒土豪和劣绅,
百姓世代不受穷。
——————————
①    当地人称土匪为“棒老二”,红军由于连日征战,征尘未洗,加之营养不良,脸上总呈乌青色,所以军阀、地主土豪们骂红军是“乌棒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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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痛打田颂尧)


红军解放了川北,成立了苏维埃政府,就像一把大火烧了田颂尧的屁股,国民政府也大为震惊。蒋介石抚慰田颂尧,任命田颂尧为川陕边“剿匪”督办,划拨军费二十万圆,子弹一百万发,派遣飞机,令其乘红军立足未稳,迅速围歼。田颂尧就任“督办”,通电全川,希望各军阀停止混战,通力合作,共同对付红军。军阀们为了各自的利益,有些同田颂尧沆瀣一气,派兵协同田军行动,有些则心怀鬼胎袖手旁观,准备待田颂尧同红军打完后捡便宜。
在蒋介石的连电催促下,四川各路军阀于1933年1月底停止了混战。
田颂尧的二十九军有五个师、一个独立旅,共有六十个团。他除了先前调回部分部队堵击红军外,又从嘉陵江以西的地域将大量部队东调,以三十八个团约有六万多人的兵力,分左、中、右三个纵队,对红军实行三路围攻,气势汹汹朝川北开来。我军的兵力不多,敌人是我们的三倍,从兵力来看,敌强我弱,敌情严重。红军入川不久,根据地还不巩固,回旋余地也不大,要粉碎敌人这次大规模的围攻,确实有许多困难。但我军入川以来,连打胜仗,士气高昂,经过休整补充,恢复了体力,战斗力超过了田颂尧的鸦片军。我们从鄂豫皖根据地出来,一路过关斩将,从蒋介石的中央军手里缴获了不少新武器,就轻火器而言,我们有许多自动枪,而田颂尧都是些老式步枪,装备陈旧。从地形来看,川北地区地处巴山、米仓山南麓,北高南低,有利我军防御,敌军进攻困难较多。我红四方面军总部首长们分析了种种因素,于是,决定对田颂尧的三路围攻,予以痛击。我们有信心,有决心打好这一仗。红四方面军总部决定:
我红七十三师(欠二一八团)布于南江及其以西的三江坝地区,红十一师(欠三十三团)布于南江的木门、长池地区,两个师共同对付敌左纵队(二十五个团);
红十二师在巴中及东南的兰草渡、曾口场、粉壁场一带,对付敌中和右纵队(十三个团);
红七十三师的二一八团退守南江东北面的碑坝,警戒汉中方向的国民党中央军胡宗南、刘茂恩等部和陕军;
红十一师三十三团布于通江西南的江口至得胜山一带,红十师布于通江以东及东北的麻石场、洪口场、竹峪关一线,警戒可能来犯的刘存厚、杨森的部队,并作为预备队,保障方面军的侧后安全。
1933年2月中下旬,敌军左、中、右三路纵队向我军阵地发起全线攻击。红七十三师扼守三江坝。田颂尧的部队素称“双枪兵”,带着烟枪上阵,冲锋前,先过足烟瘾,借着“烟劲”进攻。敌人黑压压的一片,朝我阵地蠕动,军官在后面张牙舞爪地挥枪督战,一群群往上涌,完全没有散兵战斗队形。打了几年的仗,我们这些老兵都有丰富的战斗经验,看到敌人不讲战术、遍山放羊般的阵势,同志们都来劲了,挽起袖子,准备狠揍这些“双枪兵”。团长陈友寿命令部队,不要慌,待敌接近我阵地前沿几十米时再打。敌人躬背向上爬,见我们没动静,就放大了胆子,直起了腰。只听陈团长一声大吼:“打!”我们的步枪、机枪、冲锋枪一齐开火,像狂风般扫了过去,敌人一片片地倒下。前面的敌人招架不住,丢了枪,掉头就跑,后面的敌人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被自己的部队冲了个人仰马翻。敌人滚的滚,爬的爬,退了下去。
打退敌人的冲锋,我们严阵以待。好一会儿不见敌人的动静,这时才发现敌人在我阵地前吞云吐雾地抽起了大烟。过完烟瘾的敌兵顿时来了精神,黑压压的一片又开始了第二次冲锋。敌人上次吃了亏,这次学乖了,贴着地,慢慢地往上爬。我们枪一响,他们就像乌龟一样缩着不动。新参军的四川籍战士见了敌人的熊样,骂道:“龟儿子,你狗日的不敢站起,站起我就打你的脑壳。”
敌人慢慢逼近我前沿阵地,督战的军官高喊着:“打赤老二哟,打死一个赏两块大洋,抓一个活的赏三块。”
川军直起了腰,趁着那股烟劲同我们对打,这次冲锋比上次猛烈得多。陈昌浩告诉部队:稳住打,坚决顶住,不要让敌人突破阵地,等他们的烟劲过去,再组织反击。
敌人冲上来,我们就用手榴弹“招待”,一排手榴弹投出去,火光闪烁过后,冲上来的敌人被炸得缺胳膊少腿,接着机枪、步枪的子弹扫下去,也不知打中没打中,敌兵全都趴了下去。我们打退了敌人的好几次冲锋,川军的烟劲过去了,再也不像前几次那样凶猛。沈权赞营长看到出击的时机到了,抡起驳壳枪,下达了冲锋的命令。我们营的十多把军号嘀嘀哒哒吹响了,战士们跃出战壕,端起枪刺,舞着大刀,冲了出去。各连的红旗挥舞着,战士们杀声震天,犹如猛虎下山。这气贯长虹的冲锋谁能抵挡得住呢?!敌人被我们的气势吓傻了,胡乱放着枪,连滚带爬溃退下去。
我跟随一连往山下冲,要把阵前的情况报告给沈营长。只见满山的敌人躺倒一大片,头破血流的,缺胳膊断腿的,跪地求饶的,敌人完全没了士气,真解气呀!此刻,我看见一班的张班长在追敌人,我也就忘了自己是营部的通信班长,忘了自己的任务,以为自己还是一连的战士,便跟着张班长加入了反击敌人的行列。
我看见张班长斜背着枪,手提大刀,一把揪住一个小个子敌兵的前襟,怒目圆睁将他顶在树上。那敌兵浑身干瘦,一把骨头没几斤肉,一看就知是个鸦片鬼。他缩着头,两手将枪举过头顶,可双腿抖得站不住。张班长偏头发现几个敌人还在没命地跑,他看见我跟上来,大喊道:“小秦,这家伙交给你了!”说着,胳膊一用劲,竟把那小个子敌兵拎了起来,将他的后脖领挂在了树杈上。张班长提着大刀,跳出几步,又追逃敌去了。
我大步跨上前,用枪顶着这小个子敌兵,他早吓掉了魂,手中的枪掉在地上,在树杈上扑腾着双腿挣扎着下不来。此时,身边又蹿出一个逃敌,我扭身一枪把那家伙撂倒,再回头看这小个子敌兵,他嘴角冒着白沫翻了眼睛,原来树杈挂住他的后脖领,前襟的衣扣卡住了他的喉咙,出不来气给憋死了。我很懊丧,抓个俘虏还死了。
这次反击硬是将敌人赶出了五里地,部队才收缩回撤。我们在返回的路上,见到沿途都是跪着缴了枪的敌兵。田颂尧的兵个个脸色灰黄,尖嘴猴腮,一看就知道是些大烟鬼。我们抓到的这些俘虏兵都身背竹篓,篓里放一床线毯,一支步枪,一支烟枪。这就是田颂尧的“双枪兵”,我们真长了见识,这样的熊兵怎会是红军的对手!这次战斗,数南江方向打得最为激烈。近十天的时间,我们红七十三师和红十一师共毙、伤、俘敌近五千人,硬是打掉了敌人四个团。
鉴于我军防御战线长,兵力少,武器弹药不足,不宜同敌人持久对垒,总部见第一步迟滞和消耗敌人的作战目的已经达到,便下令主动后撤,放弃了长池,退至南江南面的八庙垭一带坚守。山势险峻的八庙垭,迟滞了我军的行动。敌左纵队一部扑向八庙垭,并发起攻击。我红十一师只顾向西警戒敌军,没有防备敌人来这一手,这次战斗吃了亏。由于红十一师李先念政委在此之前已负伤,这一仗因临时换人指挥没有打好,八庙垭阵地被敌人突破,部队被迫后撤十几里地。
天不亮,徐向前亲临前线指挥,重新组织兵力向敌人反击。我红二一七团火速驰援八庙垭,担任正面主攻。红十一师的三十一、三十三团分兵实施两翼包抄,迅速插入敌进攻线的后背,将敌人“包了饺子”。敌后续兵团见势不妙,且战且退,不顾已攻占八庙垭的一个团被围,拼命后缩,溃退下去。我们三个团以优势的兵力迅速缩小包围圈。经过三个小时的激战,全歼了敌人一个旅又一个团,夺回了八庙垭。红军南、西两条防线转危为安。
气急败坏的田颂尧岂肯善罢甘休,他又重新调集部队,加强左路的进攻。红军为了保存实力,收紧阵地,逐步放弃了一些地域,我们红七十三师和李先念、倪志亮的红十一师退守大骡马、小骡马和小坎子一带。敌人步步紧逼,经过近一个月的苦战,敌军终于从我们手里夺得一座县城,占据了部分原丢失的地盘。
田颂尧被这些所谓的胜利冲昏了头脑,趾高气扬了起来。他认为消灭红军已指日可待。于是,他命令他的左纵队集中十三个团的兵力向东猛扑过来,先头部队孤军冒进柳林坝地区。田颂尧的左纵队突出冒进,拉大了他在通江地区的中、右两纵队之间的距离。他们的粮食和装备补给也增加了困难。我们红七十三师乘隙袭击了他的后勤辎重部队,断了田颂尧的粮草,没有粮食,敌人不得不杀马充饥。我们红军且战且退,英勇阻击。敌人的伤亡人数不断增加,士气也愈来愈低落,加上一场大雨从天而降,硬是将敌人的嚣张气焰泼熄了火
丧心病狂的敌人在通江和巴中向红军另几支部队疯狂进攻。红十、十二师也逐步撤出巴中和通江地区,收紧阵地退至贵民关、关路口、观光山一线。红十一师也按总部的命令朝空山坝一线集结。我们红七十三师仍坚守大、小骡马和小坎子地区阻截敌军,挡住敌人。敌人用人海战术,集中兵力攻击我师的小坎子阵地,我军伤亡不小。
鉴于我军已全部退至第二道防线,南江形势孤立,徐向前总指挥命令我师将敌人击溃后,主动放弃南江,向后退却,由北向南形成新的防御线。
我们有些战士,也包括我在内,看到疯狂的敌人大举进攻,攻占了我们刚刚解放的川北各地,而红军节节退守,总处在被动之态,心中不免着急,泛起许多疑虑。徐总指挥在王树声师长的陪同下视察我营阵地,战士们围着徐向前提出了许多问题:“为什么我们不进攻?是不是红军失败了?”
徐总说:“红军不是失败,打仗有进攻就有防守。”
战士们问:“不是失败?可我们丢失了大片的根据地,都退到了米仓山下方圆不足百里的空山坝。再退下去,我们就得翻巴山回陕南了。”
徐总从嘴里抽出烟斗说:“打仗好比两个人打架,我们要是伸直胳膊,张开五指,来回横扫,就是打着了敌人,也揍不扁他。要是我们缩回胳膊,握紧拳头,眼睛盯着敌人的要害,突然出拳,那会怎样?”
有人喊道:“那会打得他吐血。”
徐总笑了:“对!我们这是在收紧阵地,集中优势兵力,正盯着敌人。”徐总收住笑容,又说:“是哦,我们不能再退了,再退就真的要出四川回陕南了。你们师在小坎子坚守了好几天,与敌人争夺每一寸土地,每一棵树木,你们堵住了敌人,为我们大部队的反击准备争取了时间。现在你们要再坚持下去,要不惜代价坚持到反击开始。”
总指挥的一席话把大家心里说得明镜一般,同志们围着徐总热烈地讨论。一营长沈权赞说:“总指挥,你放心,我们保证堵住敌人,不让他前进一步,也绝不让他跑掉。”
红军主动放弃了通江、南江、巴中三座县城,退守南江北部空山坝地区。除了一部(即我七十三师)奋勇抗击外,其余反击不强。这种战局和态势给了田颂尧一个错觉:“红军不行了。”田颂尧欣喜若狂,叫嚷着红军已“溃不成军”,“半月之内,不消灭红军,也要把红军撵出川北”。田颂尧令其部队加强左纵队攻势,只等他的中、右纵队逼近,前后夹击,便可“大功告成”了。
田颂尧的“胜利”,刺激了另一个川军的老军阀刘存厚。刘存厚多年来与其他军阀争斗,吃亏不小,受挫后的他蜷缩在川北的一小块地盘上。田颂尧三路进攻红军,刘存厚对天盟誓,愿与田“通力合作”,愿助田一臂之力消灭红军。可真打起来,刘存厚却按兵不动,冷眼旁观。田颂尧若进攻红军不利,他是决不会对红军兴兵的。可这会儿他看到田颂尧“节节胜利”,确实眼红,认为此时有机可乘,乘红军之难讨个便宜。刘存厚再也坐不住了,于是以八个团的兵力抢占竹峪关,给红军左侧以威胁。
敌人高兴得太早了,想捡便宜的刘存厚部在竹峪关立足未稳就遭到我红十、十一师主力迎头痛击。刘存厚“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丢盔卸甲被红军打出竹峪关,败退六十多里。
田颂尧的三路大军经过休整,发起了第二期总攻。敌中路、右路由巴中向北攻击红十师、十二师阵地;敌左路军避开了我红七十三师的正面防御向东南前进,企图与中、右两路配合,合围通江。敌人在几十公里的范围内投入了大量的兵力,气势汹汹,咄咄逼人。我军与敌人打了几天后,按徐总指挥的命令,主动放弃阵地,再次后撤。在后撤时各部有意抛弃杂物,作出“败退”的假象,以迷惑敌人,纵敌骄狂。
此时,我军已退至空山坝附近,在这方圆不足百里的地域再筑防线。我军的退让果然让田颂尧觉得红军已“溃不成军”,随即命令各部向我第三道防线展开全面进攻。
那时候,江西的中央红军将集中兵力打反击叫“诱敌深入”,我们叫“收拢阵地,反攻出击”。
田颂尧对我军即将发起反击茫然不知,仍一个劲地向我正面进攻。敌已陆续投入了二十五个团的兵力,而我师的兵力不断消耗,所有的部队全部投入,再也没有预备队。炮声隆隆,枪声激烈,王树声师长下令:拼光了也要守住,等候反击!
田颂尧气焰嚣张,可已是强弩之末。红军已收紧了拳头,严阵以待。
总部命令:红十一师自空山坝以北西出,插入敌后;红十师、十二师在空山坝以南西出,作为左翼迂回,等待攻击;我红七十三师在正面堵住敌人,拖住敌军。整个四方面军实行三路反击的秘密行动开始实施,各部按时到达各自的位置。
5月21日拂晓,红军的总攻开始了。
各师按总部的部署开始行动,我红七十三师在正面作为主攻力量,向田颂尧发起了攻击。红军各师迅速展开,气势磅礴,像几股洪流奔腾而出,仅两天的时间,就将敌人左纵队分割包围于空山坝以南的余家湾、柳林坝地区。战士们憋足了劲,痛打田颂尧,激战三昼夜,全歼敌七个团,击溃六个团,毙伤俘敌五千余人。
红十一师和红十二师两路部队在敌后的攻击形成了合围,将敌后翼的一个旅围住了,经过激烈的冲杀,敌旅部被占,残敌被迅速肃清。我红七十三师从正面反击,部队冲出阵地,勇猛突进,整个西线的战局顿时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敌军腹背受攻击,军心动摇,全线崩溃。此时天降大雨,山谷间溪水大涨,山洪暴发,大批敌人被我军赶入山谷急欲逃遁,未料因人马太多,拥挤不堪,许多人被挤入谷底激流淹死,更多人死于红军枪弹。我军控制了山头,从山上往下冲,到处是敌人的死尸。我军两路部队虽然合围,但终因敌人太多,“口子”无法扎牢,大批的敌人还是从山谷沟边挤了出去,向西逃遁。  
田颂尧左纵队遭受如此毁灭性的打击,全懵了头,兵败如山倒,一下子土崩瓦解。而他的中、右纵队闻知左纵队败势,也随之风声鹤唳,狼狈逃窜。
战局迅速变化,我军的大反击进入了第二阶段:穷追猛打逃敌。陈昌浩总政委率红十、十二师南下追击敌中、右路军;徐向前总指挥率红十一师和红七十三师穷追敌左路军。红七十三师咬住残敌不放,人不歇步,马不停蹄,战士们换着吃饭,像接力赛跑,同兄弟部队交替前进,不给敌人以喘息之机。敌军惨败,全线崩溃,一泻千里。漫山遍野的逃敌,见了红军也不放枪,只顾疯跑,跑不动了就地一跪交枪。我们沿途俘敌六千多。
川北穷苦百姓积极支援红军,报告敌人的逃向,送茶送饭,救护伤员。红军有了群众的支持如虎添翼,飞速前进。几天的功夫我们红七十三师就收复了南江城。在王树声师长的带领下,红七十三师一路穷追猛打,不断扩大战果。
部队向西追击,敌人疯一般地狂逃。徐向前总指挥一直跟随我二一九团,亲临第一线指挥。
过了木门往西,溃敌逃进了一个山寨,该山寨原本还驻守着敌人。离山寨还有两里地,部队停止前进。原来,这山寨的前面是一个山岗,敌人将山岗上的树木全部砍光,挖了堑壕,并将碗口粗的树木做成数排的鹿砦,横亘在阵地前。敌人居高临下,几挺重机枪守在山岗上,阵前又有几百米的开阔地,这样的阵势对我十分不利。我军原本数量不多的迫击炮在漫川关突围时都丢弃了,手中基本都是轻武器,在大片的开阔地里,距离远了手榴弹也够不着,真是鞭长莫及啊!几经侦查,山寨的两边都是较高的山梁,敌人兵力大约有一个多团,而我们仅一个团,迂回分兵进攻兵力不够,若要打进山寨消灭敌人,必须拿下当面这个布满鹿砦的山岗。如果部队硬冲,伤亡必定极大。团长陈友寿和政委曾传六商量后心急如火也拿不出好的方案。
徐向前总指挥放下望远镜,不慌不忙地布置了任务。我们按照上级的布置派出了很多人去周边村庄找老百姓买牛。战况这么急,不打敌人怎么去买牛?大家对此十分不解。忙活了一个白天,出去的人都回来了,还真的弄回几十头水牛。按照总指挥的要求,战士们将所有水牛的双角和尾巴都绑上茅草包上麻片,并浇上了火油。半夜时分部队悄悄将牛牵到了山岗下,全体作好了战斗准备。徐总指挥命令听他的指挥开始冲锋。
我们都不明白这唱的是哪一出,反正豁出去了,乘夜一定要拿下山寨。
在我们的前面,部队燃起了火把。一声令下,火把点燃了水牛犄角和尾巴上绑着的茅草和麻片,阵前一片光亮。那几十头水牛哪里经过这阵势,火烧屁股惊恐万分,拔腿前奔,一股火焰的洪流冲向那山岗。敌人阵地上的重机枪响了起来,这牛群听到身后红军潮水般的吼叫声,感到了屁股后面的热浪,它们知道此时不能停歇下来,于是更加疯狂,使尽了牛力,奔跑得更快,冲上敌阵,点燃了鹿砦,踏平了盖沟,所过之处人仰马翻一片狼藉。就在牛群奔出去的当口,徐总指挥下了命令:冲锋!顿时,全团的冲锋号滴滴答答地吹响了,部队人举火把,玩命似地跟在那火牛群后面冲向敌阵。
我们刚到山岗脚下,敌人的重机枪就不响了,冲上山岗,看见那些着火的鹿砦被牛群撞得东倒西歪,越过敌人的堑壕,一直突进了山寨,冲锋拼杀,呐喊震天,没有费多少事就打垮了敌人。一部分敌人从山寨后面逃走了,我们俘虏了几百敌兵。从敌人俘虏嘴里我们才得知,那火牛群冲上山岗时,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慌乱中忙着开枪,打了那么多的仗,哪里见过这种阵势。等到成排的鹿砦被冲破,看见那股奔腾的火焰是火牛群时,个个吓得目瞪口呆,惊慌失措,丢了枪就逃。这次战斗,我们几乎没有受到损失,打掉敌人一个团又两个营,缴获颇丰。
战斗结束,人人喜笑颜开,这“火牛阵”威震敌胆,名扬四方。大家都夸赞徐总指挥用兵如神,胜过当年的诸葛亮。
一个晚上,我营奉命奇袭华盖山敌险要阵地,乘着夜色仅以轻伤两名的代价歼敌五百余人。我师一路向西,风卷残云般追剿残敌,攻占旺苍坝,将逃敌一个旅打掉了大半,直逼广元城下。
与此同时,我们得悉兄弟部队也一路飙进,夺回通江、巴中、长池、江口(现平昌),并逼近仪陇、苍溪和阆中。我和我的战友们兴奋不已,大家都说徐总指挥了不起,妙算如神,我们吃苦跑路值得。
这次战役的胜利,就是红军们常提到的空山坝大捷。
历经四个月的斗争,我们红军彻底粉碎了敌人的三路围攻,以田颂尧损兵折将两万四千人的失败而告终。反田颂尧的三路围攻是红四方面军入川后一场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大战,经过这一战役,田颂尧多年经营的实力被红军打掉了三分之一,红军缴获了大量枪支弹药。蒋介石送给田颂尧的军备转交给了我们。田颂尧只得收聚他的残兵败将,向西退守到嘉陵江沿岸去了,其他的各路军阀慑于红军军威,再也不敢轻易前来“冒犯”。
空山坝大捷打出了胜利的局面,红四方面军不仅收复了所有的失地,而且川陕边根据地比原来扩大了一倍还多。以通、南、巴为中心,东抵万源,西达广元、苍溪,南到仪陇、江口,北部连接陕南的镇巴、西乡一带。这片辽阔的根据地约三万平方公里,人口近三百万。我们的苏维埃政权迅速建立,红军和地方武装得到极大的补充和发展,根据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1933年6月,红四方面军在南江口木门召开军事会议,团以上干部近二百人参加了会议。这原本是战役总结会,但一开始就开成了批判“肃反”扩大化的会。张国焘自红四方面军进入川北后又蓄心搞起一次“肃反”运动,他利用“肃反”翦除异己,巩固自己在红四方面军的地位,大肆逮捕杀害了一大批与自己意见不同的干部,在军中引起了极大的愤慨。在反田颂尧三路围攻时,张国焘把持着“肃反”运动,部队一边打仗一边有人被抓被杀,全军上下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在木门军事会议上,大批干部纷纷发言,愤怒批判“肃反”扩大化,群情激愤,将一个积极执行“肃反”指令的师政治部主任拖出去枪毙了。消息从上面传到基层,我们无不为之叫好。在这次会议上红四方面军第一次成功地制止了张国焘的“肃反”扩大化,为革命、为红四方面军保住了一大批干部。
木门会议总结了反田颂尧三路围攻的战役。鉴于根据地面积扩大,红军的影响不断提高,川北青年积极要求参军,部队发展到四万余人。西北军委会决定猛烈发展红军,红四方面军的原四个师分别扩编为四个军十一个师三十一个团:
红十师扩编为红四军,军长王宏坤,军政委周纯全。下辖三个师八个团。
红十二师扩编为红九军,军长何畏,军政委詹才芳,副军长许世友。下辖两个师六个团。
红十一师扩编为红三十军,军长余天云,军政委李先念。下辖三个师八个团。
红七十三师扩编为红三十一军,军长王树声(兼),军政委张广才,政治部主任黄超。
我们红三十一军属下的三个师分别是:第九十一师,师长朱崇德,师政委林英发。下辖二七一团、二七三团(欠二七二团);第九十二师,师长陈友寿,师政委杨朝礼①。下辖二七四团、二七五团、二七六团;第九十三师,师长叶道智,师政委王德安。下辖二七七团、二七九团(欠二七八团)。全军实有七个团,共八千余人。
此时,我被调往九十二师师部,任交通三队队长。
红四方面军在总指挥徐向前、总政委陈昌浩、副总指挥王树声的领导下完成扩编后,在川北进一步站稳脚跟,进入了向川北以外发展的新时期。
─────────
①    杨朝礼(1911—1937),河南商城县人。中国共产党党员。1930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历任第四军团政治委员,红三十一军九十二师政治委员,九十三师副师长,红九军二十六师、二十五师政治委员。参加了长征和西路军。后在甘肃临泽梨园口战斗中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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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0-16 22:17:09 | 只看该作者
23(川北战旗红)


就在红军创建川北根据地建立红色政权之际,长期动乱不安的四川,军阀们又上演了一场狗咬狗的闹戏。刘湘与刘文辉为争霸四川开始了新一轮的混战,其他军阀心里都打着自己的小九九,各派军阀之间矛盾重重,互相观望。他们无力攻击红军,川陕根据地的周围呈现出相对稳定的局面。红四方面军抓紧这一有利时机,扩充部队,加紧学习,开展了大练兵活动。
红四方面军在川北发展起来了,扩军、练兵、整训后,我们红九十二师成为方面军的主力师之一。那时候我们师部机关编制简单,人员不多,师首长们每人都只有一个贴身警卫员,平时的警卫任务都交给了师部交通队。师部交通队对外称连,实际是一个加强连或是小营编制,共有三个队:一队队长余海堂;二队队长阙子清,跟随师长陈友寿。三队队长秦懋书,率六十多人跟随师政委杨朝礼。
一队主要负责师部和师首长的警卫任务;二队和我三队主要任务是站岗、送信、便衣侦察。我三队一排全配驳壳枪,一人一把飘红绸大刀;二排全配自动步枪;三排配马枪,每人一匹战马。全队排成一溜,真是威风凛凛,兵强马壮。
这支精悍的队伍也是师首长们的宝贝,一般情况下师首长们是不会轻易动用的,只有在最危急的时候才会调去解决问题。
记得我们红九十二师驻扎在南江与旺苍一带,同红四军、红三十军的驻地毗连。红军的威名吸引了许多的青年,他们踊跃报名参军。我们交通队分来一个青年,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脸,浑身充满朝气,看那模样颇为精明强干,我打心眼里喜欢,便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抑制不住参军后的喜悦,笑嘻嘻地说:“叫赵青彦。”
我沉着脸说:“笑什么!多大了?”
“十九。”他挺着胸脯回答。
“哪里人?”
“旺苍坝。”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出他没把我这个十六岁的交通队长放在眼里。
“站好,站好。”我踱着步子,上下打量着他,心里想着:大小我也是个队长,手下六十来号人谁敢不听我的?小新兵蛋子,神气什么?
冷不丁我冒出一句:“你抽鸦片不?”
“不抽队长!”他坚定地回答。
我高兴了,这是分来我队第一个不抽鸦片的青年。我变了口气:“不抽队长,你想抽哪一个?”
大家“轰”地一声都笑了,从此他成为我队的一员。
赵青彦出生贫苦,可天资聪明,不知他在哪里学会了写字,在我们队里竟成了“秀才”。我们出去做宣传工作都带上他,见到墙壁、山岩,我就让他写上大标语。驻地附近留下了许多由他用扫帚头沾石灰水或赭石红写下的标语口号:“红军万岁!”“建立苏维埃政权!”“中国共产党万岁!”“赤化全川!”
根据总部的统一要求,部队开展了大练兵、大宣传的整训活动。
这时部队发展很快,新兵入伍多,老战士多被提拔为干部,这些英勇善战的老兵打起仗来呱呱叫,当基层干部可就缺乏管理的能力和经验了。红三十一军着重从政治、军事两个方面整训部队。政治教育由政委宣讲中国共产党的政治主张、红军的斗争历史和铁的纪律、革命胜利的光明前景,还有目前我们面对的许多艰难困苦。王树声军长经常深入连队,督促并协助政治干部抓这一工作,红军在这段时间里整体政治素质提高非常快。在军事训练方面,我们也抓得十分紧,这是红四方面军的一贯传统,针对当时川北地形险峻、道路崎岖和敌人多据险固守、害怕夜战的特点,我们开展了大练兵运动。我们交通三队请来了军事教员孔庆德①。孔庆德当时是红四军三十团的连长,早年从军国民党部队,1931年参加了共产党领导的“六安兵变”,成为红军。由于在旧军队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孔庆德凭着自己过硬的战术技术本领,成了各部队争相聘请的军事教员。
孔教员在单兵战术技巧上很有一套,枪打得准,摸爬滚打样样在行,我队的一些小兵对他十分羡慕。我对战士们说:“我们光羡慕不行,一定要把教员的本事学到手。平时多流汗,战时才少流血,我们一定要抓紧空隙时间练兵,争取当全师第一名。”
军事训练内容,技术以射击、投弹、刺杀为主,战术以夜战、近战为主。射击由原来的固定目标改为隐现和移动目标。练投弹由原来的徒手投掷改为持枪、卧倒或跑步中投掷。练夜战多从实地出发,练搭人梯或用铁钩、绳索攀登。
我们白天黑夜练山地战术、单兵动作、土工作业,同时还练爬山、攀岩、侦察、联络、射击、投弹、刺杀。干部、老兵传帮带,全队都是年轻人,相互不服输,因此战斗素质提高很快。
我们交通三队以攀岩和投弹最为拿手。一班的罗家贵,我们大家都称他为“猴子”,人虽长得精瘦,可爬高攀岩堪称他的绝活:几丈高的峭壁,他带根竹竿就可以上去;用带钩的绳索就可以荡过深壑。在全军的军事比武中,罗家贵攀岩得了第一名,为我们队争得了荣誉。我们队的战士差不多都没超过二十岁,抡大刀,我们输给了身强力壮的交通一队,可是论投弹,我们又占了先。由于在几次战斗中,敌人的碉堡拦住了我们的前进之路,那枪眼里射出的子弹杀伤了我们许多战士,我们吃亏不小。为了对付敌人的枪眼,我专门用石头垒成“枪眼”状,在河滩捡来鹅卵石,让大家练习投弹。鹅卵石同我们用的带有麻编小尾巴的马尾手榴弹差不多大小,经过大家的刻苦练习,全队许多人都可以很准确地将手榴弹投到那“枪眼”里,我队投弹又得了一个总分第一。真没想到,这些练就的硬功夫在以后的战斗中还真起了大作用。
那时大练兵运动形成热潮,上自军长、政委,下到伙夫、马夫,都毫不例外地投入进来。我们的军长王树声和我们普通战士一样,摸爬滚打,练单兵战术。作为一个高级指挥员,他还加强军事理论的学习。
记得有天,师长让我送信到军部。半夜里,军长的房里还亮着灯。王树声阅过信,给我倒了杯水,我才发现军长在夜读兵书。他和蔼地问我:“小秦呀,你识字吗?”
我说:“不会,我没上过学堂。认得的几个字和自己的名字,还是私塾先生教我的。”
他感叹地说:“我们要学呀!我总遗憾没上过军校。往日打游击,兵马不多,打不赢就往山沟老林里一钻。如今是千军万马,仗越打越大越复杂,再不努力学,怎么得了呢?你看徐总指挥精于兵法,那是在黄埔军校学的。你是鄂豫皖出来的老兵了,现在你不光要当队长,以后还要当营长、团长。唉,我们都要学呀!”
我回答:“是,军长,我一定好好学。”
军长给了我一本红军自编的军事技术的小册子,我揣在怀里告别了军长。这本小册子对我队的军事训练起了不小的作用,可惜在后来的战斗中,这本小册子浸泡在泥水里给溶烂了。
在整训的日子里,政委经常给我们上课,讲党的纲领、红军的宗旨、土地政策、群众纪律,使我们懂得了为谁当兵,为谁打仗。也就在这段时间,政委通知我说,我已由原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团员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我心潮澎湃,一个放牛的苦孩子,当初参加红军根本不懂这些革命道理,就是饿狠了,穷极了,要活命,要吃饭,有人领头,我就跟着造反。这几年跟着共产党,跟着红军,离开了家乡,走上了革命之路。眼前展现出一个新的天地,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我去做。那时红军处在艰难险阻中,消息闭塞,知识贫乏,我仅听政委说过马克思、列宁这些外国人都蓄着胡子,我见不到这些“胡子们”,我知道这些“胡子们”为受苦的人民设想了一个没有人剥削人、人压迫人的社会。我们共产党、红军就是为此而奋斗。不管怎么说,我是党的人了。我从小就敬佩赵赐吾、吴光浩、甘济时那样的共产党人,现在自己也是共产党员了,党叫干啥就干啥,我愿将我的一切献给党。
田颂尧三路围攻失败后,川北的各派军阀为保存自己的实力,坚守不战,但对我川陕根据地却加紧了经济封锁。为了进一步发展苏区,打破敌人的封锁,这年8月,红四方面军决定:趁敌人新的围攻尚未开始,红军应发起外线进攻,进一步扩大根据地。因此我军接连发动了仪(陇)南(部)、营(山)渠(县)、宣(汉)达(县)三次进攻性战役。红三十一军在方面军副总指挥王树声的率领下向广元方向猛攻,连克元坝子、土关,又占据千佛岩、柳林子险要地点,对广元城形成三面包围之势,吓得敌人固守孤城,不敢动弹。我军又兵分两路,一路攻击陕南宁羌(现宁强),另一路向西横扫田颂尧的残兵败将,大造声势,扬言要“打过嘉陵江去”。我们故意暴露战略意图,吸引了敌人,迷惑了敌人,有力地配合了红九军的正面进攻。
红九军迅速解放了仪陇全县,扫清了南部县嘉陵江东岸田颂尧的残余部队,占领了南部县一带的盐井。实际上发动这次战役就是为了盐巴。四川军阀的经济封锁使得根据地的盐巴奇缺,没有盐吃,人就没有力气,根据地也就维持不下去。距巴中不远的南部县境内就有全川闻名的盐井,红四方面军命令向仪陇、南部进军,夺取盐巴。红军的军事行动也得到盐工们的支持。红九军副军长兼二十五师师长许世友率全师攻占仪陇和南部,消灭敌一个旅的一部,将另两个团击溃、赶过嘉陵江,缴获盐巴十多万斤,打破了敌人对我根据地的食盐封锁,根据地的军民无不为之欢欣鼓舞。
红九军和红三十军一部接着打响了营(山)渠(县)战役。为了配合这次战役,我红三十一军一部猛攻广元,造成向西发展的声势,迷惑了敌人。川北的9月,已经进入秋雨绵绵的雨季,我们在广元、苍溪一线获悉红九军和红三十军突破杨森二十军的防线,直逼营山城下。没几天,敌人全线崩溃,将他们宣称“固若金汤”、“不可逾越”的营山防线,拱手让给了红军。红九军这支英雄的部队直趋东南,兵指渠县,打得敌人望风而逃。营渠战役近半个月,打掉了敌人的威风,歼敌三千余人,解放了营山、渠县。
10月中旬,我红三十一军接到总部的命令,在西线继续沿嘉陵江积极佯动,造成更大的声势,牵制敌人,迫使刘湘及其他军阀的部队不能逾越东进。我红九十二师在广元附近逮住敌人一个团死打,红九十一师在苍溪击溃田颂尧一个团,故意将这些残兵败将放过嘉陵江,让其回去报信。田颂尧、杨森惟恐红军要打过嘉陵江,向各方军阀告急求援。我们声东击西的战略意图使敌人摸不着头脑,其他的军阀也不敢轻举妄动。
红四方面军的另几支部队利用根据地良好的群众条件,隐蔽地调整部署,秘密集结东线,突然发动了宣(汉)达(县)战役。这次战役是针对军阀刘存厚的,这个老朽昏庸之辈曾追随军阀吴佩孚,被吴授予“崇威上将军”的头衔,盘踞宣汉、万源、绥定(现达县)、城口等地,干尽了坏事。红九军和红三十军的战斗打响了,连续攻克麻石口、土地堡,占据了马渡关、板凳垭。刘部兵败如山倒,红军的几支部队胜利会师,宣汉遂告解放。刘存厚在战役开始时,以为红军主力还在嘉陵江沿岸,根本就没有想到会在东线将拿他开刀。此人极信迷信,常扶乩卜卦,自以为我红三十一军在嘉陵江东岸“大举进攻”广元、苍溪、阆中,打的只是田颂尧和杨森,至于红军在东线集结的情报,他闭耳不闻,看来他被红三十一军的佯动迷惑住了。红九军攻入宣汉时,他仍以为是我川东游击军“骚扰”,直到红军突入绥定城时,他才如梦初醒,带着他的家眷细软和几个马弁落荒而逃。红军连克镇龙关、草坝场,乘胜东进,占领了万源。
10月下旬,我川东游击军与东线的红四方面军的部队联络上,刘存厚南逃的八个团在宣汉东百余里的南坝场被川东游击军堵截。川东游击军兵力不足,向主力求援,许世友率两个团驰援南坝场,分三路对被截的敌人发起攻击,激战一夜,毙俘敌成千,其余败兵溃散而逃。宣(汉)达(县)战役胜利结束。    
10月底,红四方面军在宣汉西门外举行祝捷大会,宣布川东游击军改编为红四方面军第三十三军,王维舟任军长,杨克明任政委。
历时两个半月的三次进攻性战役,从夏天到秋天,我军歼敌两万余人,缴获枪支万余支,敌人的兵工厂、被服厂等都成了我们的战利品。我们红四方面军部队发展到五个军、十五个师,共八万余人。我军解放了仪陇、营山、宣汉、绥定(达县)、万源五座县城,开辟了新的根据地,东达城口,西至嘉陵江岸,南起营山,北抵陕南的镇巴、宁强,总面积比原来又扩大了近一倍,人口达到约五百万,创造了川陕根据地的全盛局面。这真是川北战旗红呀!
───────────
①  孔庆德(1911— 2010 ),山东曲阜县人。1930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193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红军时期历任排长、连长、营长、团长、独立师师长,参加了长征。抗日战争时期历任团长、军分区司令员。解放战争时期历任旅长、军区司令员、五十八军军长。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历任中南军区炮兵代司令员、武汉军区副司令员、湖北省委书记。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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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0-16 22:21:03 | 只看该作者
24(血洒母猪寨)


1933年10月金秋,川陕革命根据地沉浸在仪(陇)南(部)、营(山)渠(县)、宣(汉)达(县)三次战役胜利的喜悦之中。人民打土豪,分田地,建立红色政权,并庆祝近几年所没有的农业大丰收,到处一片喜气洋洋,充满欢笑。
人民欢笑之日就是敌人难受之时,川陕革命根据地的迅猛发展深深震撼了四川军阀的反动统治,也使蒋介石国民政府大伤脑筋。蒋介石正忙着对江西中央苏区的大“围剿”,对川北根本插不上手。红军的生存与发展使得四川各派军阀如坐针毡,更使有“四川王”之称的刘湘的地位受到了威胁。蒋介石在他任命的“川北剿匪督办”田颂尧被红军打败后,又急任命刘湘为“四川剿匪总司令”,拨给刘湘二百万元军费、万余支枪械和子弹,并增派飞机助战,督令刘湘发动对川陕红四方面军的“围剿”。刘湘为形势所逼,开始了与红军的“决战”。
就在红军打垮田颂尧的“三路围攻”之时,刘湘这个大军阀刚刚打败了他的幺叔刘文辉,独霸四川的野心急剧膨胀。红军的强大压力迫使过去各派军阀也暂时“团结”起来,军阀们认为大敌当前应相互通力合作,共同“剿赤”。刘湘凭着纵横捭阖的手法,加之利用封建迷信的帮会关系,高唱“统一财政”、“统一民政”的高调,吹拍拉拢四川各派军阀,要求协力“剿灭赤共”。他以他的第二十一军为主力,纠集各军阀的部队,组成六路围攻大军对我川陕根据地发动了大规模的进攻。红四方面军对敌人的这次进攻进行了针锋相对的斗争,这就是历史上记载的川陕边红军反“六路围攻”战役。
敌军重兵压境,从东、南、西三个方向将我川陕根据地围成“水舀”状,妄想将红军一勺烩了。西北起自广元,东至城口的千余里弧形战线上,刘湘集结了一百一十余团的兵力(后增至一百四十个团)共二十多万人,采取分进合击、步步为营战略部署,计划分三期进攻,肃清红军。与此同时,蒋介石还增派了空军支援刘湘的地面作战。敌人气势汹汹叫嚷着:“三个月内全部肃清川陕赤匪。”
我军面临入川以来最为严峻的局面。当时普通的红军战士,即使是基层干部,对军中的总战略意图及党内、军内的斗争知之甚少,但我在师部交通队,直接跟随首长,多少也了解一些军中情形。
作为当时西北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的张国焘,是集党、政、军领导职务于一身的重要人物。对这位高级首长,我们有敬畏之感,可是从内心来讲,凡耳闻目睹他的一些工作作风及生活习气的,对他并无好感。他那人刁钻古怪,疑心重重,使人无所适从;他搞宗派主义,家长作风,让人心惊胆寒;他不懂军事,瞎指挥。他遇到困难与危险时悲观失望、恐惧丧气、没有主心骨的样子,真让人瞧不起。失败时气馁沮丧,胜利时盲目骄傲,就是他的特点。我们刚打完三个战役,正在休整,而他来我师说什么要“不停顿地进攻”,“粉碎敌人围攻于开始之前”。
大敌当前,红四方面军总部在通江召开会议,在军事指挥上排除了张国焘的军事冒险主义瞎指挥的干扰,肯定了徐向前等同志采取的积极防御的作战方针。徐向前总指挥研究了敌人此次“六路围攻”的态势,从敌情、我情、地形、士气各方面分析敌我双方的利弊,增强了全军战胜刘湘、打破敌人“六路围攻”的决心。
红四方面军总部决定此次反围攻的战略作战方针为:“收紧阵地,诱敌深入,节节抗击,消耗敌人,扬我之长,击敌之短,创造条件,待机反攻,粉碎敌人的围剿计划。”具体的兵力部署,分为东、西两线:
东线,作为主要战线,由徐向前总指挥率红四军全部、红九军和红三十军各两个师以及刚由原川东游击军改编的红三十三军,共二十五个团防守万源至宣汉、达县的东线地区,重点对付敌人的主力第五、第六两路。
西线,作为钳制敌人的另条战线,由王树声副总指挥率红三十一军全部、红九军的第二十七师和红三十军的第九十师,共十余个团部署于北起广元,沿嘉陵江东岸至营山、渠县的西部一带,牵制对付敌人的一、二、三、四路。另部署二七八、二七六两个团于川陕交界地区,监视陕军的孙蔚如部。
由于北部有米仓山和巴山的天险阻隔,加之西北军杨虎城、孙蔚如力主抗日,与红军秘密协定互不为敌,可以说北面暂无后顾之忧。但为防万一,我军还是往北面派出了少量的警戒部队。我军的主力全部放在了东、西两线。
11月初,红二十五师与第五路敌军王陵基的第三师遭遇。这支刘湘的主力部队在同刘文辉的混战中刚刚获胜,自恃胜利之师,气焰十分嚣张。我军的战斗打响了,由此揭开了反“六路围攻”作战的序幕。
根据方面军的决定,我们西线部队主要以防御为主。方面军副总指挥王树声拟定了作战方案:相对集中兵力,确定重点防御地段,梯次配置兵力,以守为主,伺机反攻。利用险要地形构筑坚固工事,以少量兵力扼守要隘,迟滞堵击敌人,稳住西线来保证我东线的胜利。
红三十一军在西线积极布防。
随着敌人第一期总攻的开始,西线的战斗也打响了。红二十七师主动放弃易攻难守的营山县城,杨森一个混成旅轻易“收复”一城,得意忘形,撵着红军,不断进攻。该混成旅行至快活岭时,不想红二十七师一个回马枪,消灭其两个团上千人。杨森和田颂尧吃了这个亏,不得不就地设防,不敢再进攻。在快活岭西,邓锡侯部一个旅与红九十一师交火,敌一个团被歼,一个团被击溃,一个团逃向广元。敌李家钰第三路准备进攻仪陇,遭红三十军一个团和红二十七师一部的夜袭,全线溃退。我们在西线与东线的红军遥相呼应,紧密配合,在广元的元坝子、快活岭,在阆中的鸡山梁,在仪陇的佛山寺几处战场,给予进犯之敌军一、二、三、四路以迎头痛击。
这几战之后,我西线部队收缩防线,兵力进一步集中。我军撤走后,被红军打痛了的杨森、田颂尧、邓锡侯、李家钰不敢贸然“跟进”,整个局势出现了短暂的缓和。
1934年新年之夜,副总指挥王树声点将遣兵,红九十二师和另支部队兵分两路,对进犯仪陇南五里堆之敌第三路罗泽州部实施打击。部队进入指定地点后,我们看到金城寨燃起一堆篝火,这是进攻的命令,以夜袭为能事的红九十二师迅速摆开了战斗队形。两支部队立即从鹅项颈发起了攻击,拦腰截断了五里堆之敌。敌人从睡梦中惊醒,慌乱迎战,因不敌红军的攻势,仓皇向南突围。恰逢此时,从双盘庙前来增援的敌军已到,黑暗中除了连续闪烁的枪弹射击、手榴弹爆炸发出的火光,双方谁也看不清谁,两路敌军都误以为对方是红军,“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
我师见状连忙撤出战斗,在不远的山头上就地休息。看着山下打得热闹,杨朝礼政委摘下帽子抹着汗哈哈大笑,他高兴地唱开了:“我正在城楼观山景……”有人在大叫:“这是王八日的打狗日的,真过瘾呀。”
待到拂晓,敌人才看清是自己打自己,双方死伤无数。
这时红军一个突击,攻占了五里堆,又乘胜追击二十余里,先后歼敌四百余人,生俘二百多人,缴枪三百余支。大家都高兴地说:“这是‘佳节良宵’红军‘犒劳’白军,白军又回送给红军一个好礼物。”
东、西两线的红军依照总部的部署,节节抗击敌军,有步骤地逐个撤离原来的地域。
元月中旬,接到总部的命令,令我红九十二师第二七四团速赴宣汉城外的母猪寨,接替东线的防守部队。遵照总部的战略意图,东线部队正集中全力收紧阵地,逐步向万源方向转移,东线红军撤离后的南坝场、达县、宣汉等城已被敌人占据。为保证东线红军的安全撤离转移,我师杨朝礼政委率二七四团和我们师部交通三队日夜兼程,经巴中,涉恩阳河,过平昌、双河场直抵宣汉城外的母猪寨。
这母猪寨地势险要,前平后陡,山上的城墙用大石块砌成,异常坚固,阵前视线开阔,整个寨子居高临下,易守难攻。东线部队撤离前修筑了部分防御工事,已初具规模,我们接防后马上加紧巩固完成,整个阵地堑壕连通,形成了坚固的防御体系。母猪寨阵地像个楔子,死死地钉在敌人占据的宣汉城门前。我们的阵地与宣汉城相距不远,中间隔着一条水刚没腿肚子的小河。站在阵前遥望远方,夕阳西斜,山野里一派混沌迷蒙,宣汉城沉坠在昏黄的烟雾中,天边卷起层层黑云,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敌人的进攻开始了,这是刘湘第二十一军的主力部队,凭着人多,他们成群结队向我阵地扑来。我军严阵以待,每个人都将十多颗手榴弹摆放在面前。敌人的炮弹呼啸而来,将阵地上的泥土耕犁了一遍。炮击延伸了,敌人的步兵发起了冲锋。我们的战士将子弹顶上枪膛,瞄准了敌人。敌人的前锋离我阵地只有几十公尺,只听一声喊:“打!”我阵地上顿时喷出一排青烟,枪声急促响起,敌人在我阵地前躺倒了几十人。我们的机枪、步枪像暴风骤雨般响起,阵地前隐蔽物不多,敌人没法躲藏,很快就溃退下去。刘湘的主力部队过去哪里吃过这个亏,他们又组织了第二次冲锋。恰逢此时大雨从天而降,敌人被淋得像落汤鸡一样,正一步一滑向上爬,速度顿时慢了下来。快到阵前,我们又一通狠揍,手榴弹一个接一个地投出去,在敌群中连续爆炸,一阵阵“轰隆隆”的爆炸声,硝烟伴着火光升腾,那情景就像开了锅的饺子,敌人被炸得人仰马翻,连滚带爬地向后撤去。跟进的部队不明前面的情况,随着前面撤回的队伍像潮水般地撤退,敌军官在后督战堵也堵不住。阵前坡地被雨一浇,泥泞不堪,敌人一个个像泥猴似的,糊得没鼻子没眼睛。
敌方有个连长挥着枪逼着士兵前进,我交通三队战士夏正明见状说:“队长,看我的,我要那狗日的回老家!”说着举起了步枪。随着一声枪响,那连长张开双手丢了枪,一头栽倒,趴在地上滑出老远。
敌人的进攻又被我们打垮了。两天里,我们凭着母猪寨的险要工事,凭着红军的英雄气概,打退了敌人的无数次的进攻。
铅灰色的天空阴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冰冷的冬雨浇透了我们全身,红军战士们趴在积水的战壕里,冻得浑身发抖。我们和着泥水加固工事,啃着红薯补充我们的体力。战斗间隙,敌人退回了宣汉城,阵地前静悄悄的,只有被枪弹打得千疮百孔的军旗,卷着缭缭硝烟在寒风冷雨中猎猎飘扬。这暂时的寂静预示着敌人新的进攻即将开始。
总部命令我红二七四团,死守母猪寨,坚守阵地三天,一定要保证东线的主力部队顺利收缩转移。杨政委在阵地上带领全团誓师:就是拼到最后一人,也要守住阵地,完成任务!
刘湘为了尽早追踪东线红军,夺取万源,下决心要拿下母猪寨这颗拦路的楔子。他将他的“模范师”调来了,这支部队是他王牌中的王牌。敌人又发起了攻击,“模范师”的战斗力明显强于原来的部队。敌人的冲锋很顽强,攻势也十分凌厉,我们的伤亡在不断增加,几处阵地被敌人突破,情况危急。后来我才知道,在母猪寨战斗中,敌人动用了“模范师”加上原来两个团,计六倍于我的兵力。
敌人黑压压的一片,有的已冲进了我们的堑壕。这时杨政委挥着手枪高喊:“共产党员,跟我冲啊!”随着喊声,一下子齐刷刷站出一排人,挺着刺刀与敌人展开了白刃格斗。共产党员这个称号让我热血沸腾,我就是共产党员,我端起刺刀也冲了上去。
在壕沟里,我瞟上了一个敌兵,他仗着个头比我大,端着枪想一刀刺中我。沟里,有敌兵,也有我们的战士,敌我混在一起,我不能开枪,怕伤着自己人。我咬着牙,两眼死死盯着这个敌兵,两把刺刀闪着寒光,刀尖对刀尖,眼睛对眼睛,谁都不敢眨一下眼,我的头皮收得紧绷绷的。从敌人的眼仁里,我看出他有一丝恐惧,但这样对峙下去终究于我不利,我灵机一动,大吼一声,做了一个假动作,刺刀并没有捅出去,脚下却挪了位置。那敌兵吓了一跳,紧张地举枪防刺,跟着也挪了脚步,这时正好他被我调整到背对壕沟壁的位置,我将刀尖往下一压,扣动了扳机,伴着一声枪响,我骂了句:“去你个娘的!”那大个子身子一歪,栽倒了,壕沟壁上溅涂了一片血污。我松了一口气,抹着满脸的汗,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冲上来的敌人全被我们赶了下去,壕沟里留下二十多具敌人的尸体。
战斗进行到第三天,我们已记不清打退敌人的多少次冲锋,敌我反复争夺母猪寨阵地,而阵地牢牢掌握在我们手中。敌人在阵地前丢下数不清的死尸,我们的损失也不小,预备队补充了上去,甚至伙夫、马夫也上了阵。战斗中,我队夏正明、罗德全等同志英勇牺牲了。罗德全牺牲前将他身上的三枚银元交给了我,这是部队分给师部直属队每人携带的军费,需要用时再向每人取回,我把这染着鲜血的钱装进了左上衣口袋,连同我带的共有六枚银元。我发誓要为牺牲的同志们报仇!
敌人的冲锋又开始了。我们坚守阵地三天三夜,有效地阻击了敌人,迟滞了敌人的行动,掩护了我东线撤离宣汉向万源集结的部队。我们胜利完成了阻击任务,即奉命撤出阵地,也将向万源方向转移。
敌人的炮火仍在猛烈地轰击,子弹打在寨墙上像蝗虫似的横飞。我命令一个战士去传达杨政委的命令,让部队交替掩护,撤出战斗,他刚冲出阵地就牺牲了。我要亲自去,可刚站起来就感到左胸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胸前一阵麻木,没有什么知觉,我还以为是炮弹爆炸的气浪将我掀了一下,踉跄了几步又站稳了。一个战士大叫:“队长,你挂彩了!”
我还说“没有”,低头一看,胸前大片鲜血染红了军装,眼前一黑,双腿发软,倒了下去。那战士上前搂住我就地滚进了战壕,这时我才感到前胸剧烈地疼痛。我咬着牙,喘着气,命令那战士:“快,政委命令,快去通知各营交替掩护撤出战斗。”
那战士放下我,奔了出去。又一个战士从后面弹坑里跳进战壕扶住我。我睁眼一看是赵青彦,这时我已说不出话了,只见赵青彦的嘴在动,可什么也听不见。赵青彦满脸泪水背起我向寨后坡地跑去……
当我醒来时,前面阵地的枪声还在响。
我躺在抬子上,抬子的一头斜靠在梯田的田埂上,我的左右有许多的抬子,上面都是伤员,右边抬子上没有声息,抬子上的伤员可能已经牺牲了。老百姓组成的担架队正在转移伤员,一位大嫂正替我包扎伤口,我听到左边隔着一副抬子上有人在呻吟,听声音像是我那表弟陈定国。
我忍着疼痛,艰难地问:“那是谁呀?是不是定国表弟?”
那微弱的声音回答:“是我呀,你是懋书哥哥吧?”
我说:“是呀,你伤在哪里呀?”
定国只是轻轻地哼着,没有回答我。
我被担架抬走了,从此后再也没有听到定国的消息,他比我小两个月,十三岁参军。这个在军中喂马的小红军战士随军征战三千里,两次负伤,用自己的鲜血浸润着川北这块炽热的土地。红军长征胜利抵达陕北后,我曾多方寻找他,但杳无音信,我想,小表弟陈定国肯定牺牲了,他已将生命献给了为之奋斗的革命事业。
我被送到镇龙关红四军的医院。由于条件艰苦,没有麻药,我被人按在铺板上做手术,那疼痛难忍是可想而知的。我大声嚎叫,挣扎着,护士在我嘴里塞了条毛巾,手术做完,毛巾都咬烂了。医生手捏着从我身上取出的子弹对我说:“你小子命大哩,这颗步枪子弹打在你的左胸,被你口袋里的银元挡了一下,子弹斜着插进两根肋骨之间,没进太深。要是没有银元,你早没命了。”
看着那被打变形的银元,我流泪了,这救命的银元是我队牺牲的战士罗德全留下的,战友牺牲了还救了我一命,我这辈子都不能忘呀!
我随医院流动养伤,得知我们部队顺利撤出了母猪寨战斗,经故场、罗文坝向万源集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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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血战万源)


1934年3月下旬,川北的春天来了,满山的树木开始吐露嫩芽,在朦胧的薄雾中泛出层层新绿。
我伤好归队,交通队的战友们高兴地围着我又说又笑,又打又闹。杨朝礼政委闻讯赶来,我向他敬礼报到,他一把抱住我,问我伤好彻底没有,我说全好了。他高兴地说:“听说了,你小子命大呀。你的护身符为你挡了子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哩!”
战友们都笑了。
杨政委对我说:“敌人的第一期总攻收场了,他们没占到便宜。新的围攻又要开始,你回来得正好,准备打大仗吧!”
从杨政委那里得知,在我军节节抗击、阵前反击、夜摸偷袭的沉重打击下,敌人的第一期总攻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付出伤亡一万多人的代价,草草收场了。
3月,敌西线各路部队同时开始了第二期进攻,来势之猛给我军带来前所未有的压力。敌人强大的兵力要同我们打消耗战,这对我十分不利。我们必须以较少兵力阻止敌军,同时要保存一定的实力,准备最后的大反击。由于西线我军防线过长,兵力十分分散,总部命令我西线部队逐步放弃恩阳河、玉山场、巴中、旺苍坝、木门等地。我军打打撤撤真真假假的行动迷惑着敌军。川军自感已获“空前大胜”,但因不辨红军虚实,暂时停止了进攻。
我军有计划地后撤,主动放弃许多根据地,给敌造成了错觉,敌人陶醉在“胜利”之中,互相致电,庆贺胜利。
我东线部队虽也收缩阵地,退让出许多地盘,但在收缩中频频出击,捣毁了敌第三师师部,歼灭该师第七旅;敌第九旅旅长张邦本被我军活捉;我军在平坝场将敌郝耀庭旅的司令部和两个团全部歼灭,旅长郝耀庭被当场击毙;我军还缴获了敌人大量的物资,连敌人搜刮来的大批“年货”也都成了我们的战利品;敌第五路总指挥王陵基因“擅离职守”、“指挥不利”而被撤职,由刘湘的亲信唐式遵接替。我们西线部队很高兴地听到这些消息。
刘湘这家伙不见棺材不落泪。他在换将调兵后,又开始了对我红军的第三期“围攻”,妄图尽早在东线夺取万源,在西线突破通江、南江,实行东西对进,完成战局。我军利用川北山高路险的有利地形和敌人分路前进的特点,不断拣敌人的弱点狠揍,伏击、防守反击和夜袭,给予敌人极大的打击。在红灵台的防御作战中,敌人尸积如山,仍不能前进。敌人的第二期和第三期总攻耗时两个多月,共付出了几万人的代价,得到的仅仅是我军主动放弃的一些地盘和几座空城。
在打败敌人前三期总攻的凯歌声中,川陕根据地军民迎来了春光明媚的5月。
根据地的人民在红军与敌浴血奋战时给予了极大的支持,人民群众省吃俭用,为我们提供了衣食;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他们冒着枪林弹雨将弹药送上阵地;当我们的战士流血负伤时,他们组织的担架队抢救伤员;当红军需要补充兵员时,他们将自己的亲人送上前线。在川北的崇山峻岭中,到处都有人民群众肩负背篓的身影,特别是妇女们,为保障前方的供应,她们身负上百斤的物资,爬山涉水,昼夜不停。她们虽然没有真刀真枪与敌人对垒,可也有流血牺牲,她们为革命所做的这一切,在中国妇女运动史上,在中国的革命史上,确实应该大书特书。毛泽东曾说过:“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没有人民就没有红军,没有人民就没有中国革命的胜利,让我们永远记住川北土地上勤劳勇敢的人民。
5月中旬,刘湘在成都召开军事会议,吹嘘“要在一个半月的时间内将川陕边的赤匪肃清”,可是各路军阀互存戒心,前几次“围剿”都吃过红军的亏,现图自保,不愿再到这光输不赢的“围攻”中做赔本的买卖。刘湘为鼓舞士气,答应拨出三百万军饷和大批的军械接济各路军阀,紧跟着又向他的主子蒋介石伸手要钱要枪。为作“表率”,刘湘不得不把自己的主力王牌部队全数端出,调陈兰亭师增强第五路,调潘文华教导师和暂编第二师为总预备队。敌军“围攻”的总兵力这时达到了一百四十多个团,近三十万人,其中刘湘的部队就有八十多个团。刘湘为了加强统一指挥,成立了“剿匪总司令部前方军委会”,抬出他的高级顾问刘从云全权代他出任委员长。
徐向前总指挥曾告诉我们:刘从云算不上什么东西,年轻时当过“八字先生”给人算命,骗人钱财,生来迷信,不学无术,毫不知兵,一派胡言。刘湘抬出他,主要是想借封建迷信来“提高士气,维系内部的稳定”,另外也想借此监视东西两线的各路军阀。同时,此仗如果打胜了,刘湘作为全权总指挥会因指挥得当而功成名就;如果打了败仗,以后也可找个替身。
刘从云身为一贯道首,权欲熏心,正想借助帮会关系,利用军权在握的机会攫取四川大权。他踌躇满志,大放厥词,扬言什么“只需三十六天,看我将三十六天罡遣齐后,不费吹灰之力,剿灭共匪。”刘从云的一派胡言乱语连国民党自己都不相信,我们红军把他的话当着笑谈。
敌人第四期总攻的企图是:“西线由通江北部沿米仓山南麓向东横扫;东线集中兵力夺取万源及附近地区。随之东西合击,将红军消灭在川陕边界。”
6月,天气渐热。记得有一天部队行军,队伍忽然停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交通队随杨政委赶到前面后被告知,有人过河时牺牲了。万源一带山高林密,部队行军有时无路可走,就走河沟,二七九团政委苗宗元骑着一匹从敌人那里缴获来的斑青白马正行进在河沟里。突遇一深潭,这马正走得汗水淋漓,一见这清澈不见底的潭水真是欢天喜地,一使性子不听招呼,跳进深潭尽性畅游起来。这下可苦了苗宗元,因不识水性,不幸溺水身亡。这位在鄂豫皖时期的我们原黄安独立团二营政委,就这样牺牲了,使大家惋惜不止,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呀!
经过前三期反“围攻”,整个川北根据地的面积不断缩小,粮食武器装备和弹药得不到及时补充,红军面临十分困难的局面。根据地不断丧失,红军仅靠收缩后的苏区补充已不现实,急需从敌人手中夺取补给,迫于形势,总部不得不决定在西线开始反击。
6月下旬,西线红三十军、三十一军主力十多个团集结后对敌发起了反攻。由于连日大雨,山洪暴发,迟滞了我军的行动。敌人闻知,据险固守。我久攻不克,与敌形成对峙,虽消灭敌人不少,但西线的反击未能获得全胜。
西线反击不利,进一步加剧了我军整体的危急局势。而在东线,敌唐式遵以八个旅的兵力,向大面山、孔家山、南天门等地发起猛攻。第四期总攻开始了!敌人在飞机大炮的掩护下,进行波浪式的冲锋,一个上午就有五六次之多。敌人采取“赶鸭战术”,冲锋时像看大戏一样,满山遍野,人山人海。红九军和红四军、红三十军各一部在万源一线阵地,与敌展开了生死拼杀,这就是老红军们常说的“万源保卫战”。
红九军副军长许世友和师政委陈海松率红二十五师坚守大面山阵地。大面山位于万源西南,山高谷深,坡陡壁峭,森林茂密,溪流湍急,是万源的天然屏障。红二十五师的勇士们依据山势构筑工事,将大树砍倒垒成“木城”,在敌人必经之路上插竹签、设鹿砦、挖陷阱,在险陡地段挖堑壕、备滚木礌石。这壁垒森严,严阵以待的阵势,为敌人掘好了坟墓。
敌唐式遵调陈兰亭师和第二师刘光瑜旅在飞机的助战下,在万源前线发起了进攻。敌开始进攻,激战两日未能得逞,后又增兵六个旅,分两路向大面山主阵地猛攻,在红二十五师勇士们的坚强阻击下又遭失败。红军勇士们在十多天的时间里,打退了敌人无数次的进攻,牢牢控制着大面山阵地。然而,由于西线反击失利,我军不得不作进一步收缩,根据总部的命令,我红九十二师和红九十三师的几个主力老团从西线调往东线增援。二七九团作为徐总指挥的警卫团一直跟着徐总,二七四团由杨朝礼政委带领作为预备队准备在最关键的时刻用上去。我们两个团时分时合,听从总部的指挥。此时红九十二师和红九十三师对换番号,我师成为红九十三师。
就在东西两线红军节节抗击敌人的7月份,我军阵地已经退到根据地的后部,仅剩东起万源的甄子坪,西至通江,北抵川陕交界的米仓山,纵横不过百余里的狭小地区,整个形势不容我军再退。我军坚守这一地区的条件已经具备,战线缩短,兵力集中,背靠巴山,居高临下,出击和预备兵力都有部署。而敌人呢,虽气势汹汹,但他已拿出了全部的家当,后续无力了。这是顶住和挫败敌人进攻的最后关头,若能如此就可以从根本上改变战场形势!
红九十三师二七四团作为预备队一直没有披挂上阵。看到别的兄弟部队打仗,全团指战员群情激奋,大家要求马上参战。团长易良品①心急火燎的,他多次随杨政委找徐总要任务。徐总说:别心急,仗有你们打的,到了关键的时候我要把你顶上去。
7月中旬,自称为“神仙”的刘从云择定“黄道吉日”,将各路军总攻的命令用黄缎包成包裹,由飞机分别空投到各路指挥部。敌人对大面山我阵地发起了更大规模的进攻。
红二十五师两个团坚守大面山的主阵地,抵御着敌六个团的进攻,红七十三团一次一次地与敌人血拼,伤亡越来越大。敌人经过反复冲杀又一次突破了红七十三团的防线。大面山的战斗是防御战,此后的战斗也许将更加残酷,不到万不得已,徐总指挥是不会将我们这支预备队拉上去的。
战斗进行得异常激烈,红二十五师数次急呼总部,要求增援。徐总对杨政委和易团长说:你们二七四团去一个营增援红二十五师,听从许世友副军长的指挥。记住,仅是防御堵住敌人就行,适当的时候可以出击一下,不要脱离阵地太远。
杨政委命三营和我们交通队集合,并作了简单的动员。大家憋足了劲,个个摩拳擦掌,表示要与敌人决一死战,部队火速前进,按指定时间到达前线,进入阵地。
杨政委带领我们一行人来到许世友副军长面前领受任务。许副军长正在打电话,敌人的炮火震耳欲聋,他用手堵住一只耳朵,对着话筒大声喊:“刘湘就那么两下子,没什么了不起,我保证人在阵地在。放心,二七四团已到,保证完成任务。”
放下电话,许副军长对我们说:“欢迎你们参战,刚才是张主席(张国焘)的电话。他说敌人太多,我们挺不住了。问我大面山能不能守住。唉,尽说些丧气话,还问我怎么办。怎么办?打!我们的枪也不是吃素的,是不是啊?!”
看着许军长那股捋胳膊、挥拳头的劲头,我们信心百倍。二七四团领受任务坚守大面山左翼阵地。进入阵地时,敌人的冲锋刚被打退,红二十五师的战士亲热地向我们介绍阵地和敌人的情况。阵地上到处弥漫着刺鼻的硝烟,阵地被炮弹“耕翻”了一遍,有土壤的地方地面松松的,一踩一个深脚印。有的地方土少石头多,工事打平了没法修,战士们将敌人的死尸拖来垒起,上面盖上浮土就成了简易工事。红二十五师的战士们幽默地说:“像这样打下去,我们筑工事的‘材料’取不尽,用不完。”
7月的川北气温很高,天空阴沉沉的,气压很低。几天的连阴雨使战场上的尸体腐烂发臭,阵地上到处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气,战士们都泡在这臭水泥浆中,挺在这枪林弹雨中进行生死搏斗,没吃少喝,忍饥挨饿。只有红军这样的队伍,才能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表现出这种英雄气概。
敌军的攻击又开始了,首先以密集的炮火向我阵地猛轰,飞机也来助战,炮弹和炸弹呼啸着把原已“耕翻”过的泥土又“耕翻”了一遍。紧接着整团整营的敌人分数路朝我们各个阵地扑来。敌人像输光了的赌徒,他们营以下的军官组成敢死队,由旅、团指挥官赤膊上阵督战,对畏惧不前者就地枪决,逼着士兵冲锋。密密麻麻的敌兵像蛆虫样在阵前蠕动,一批又一批地涌上来。敌人想用最后的代价攻克大面山,换取通往万源之路。
徐向前亲临前线指挥,红二十五师的指挥所前移到离阵地只有二百米的地方,电话线炸断了又接上,接上又被炸断,为保障通讯,我交通队派专人保持我左翼阵地与红二十五师指挥部的联络。敌人的敢死队嗷嗷叫着冲锋,我们所有的枪弹射出去像泼水一样,敌人成片地倒下,接着又上来一批。有时我们都来不及换梭子、压子弹,就将滚木礌石掀下去,砸死敌人无数,扔了一天的手榴弹,我的胳膊已经红肿了。在战斗最危急的关头,易良品团长总是冲在最前面,在战斗间隙,易团长对全营官兵说:“我们团是皖西起义时在战火中诞生的英雄部队。从鄂豫皖到西征,我们一直是打硬仗、打恶仗,从来没有丢过人、现过眼,这次也不能让敌人狂到我们头上,我们要坚决打垮敌人,守住阵地!”
我们无数次与冲上来的敌人肉搏,刺刀见红。有的战士觉得刺刀不过瘾,抡起了大刀,阵前那些系着红布的大刀,在血光掠影中翻飞,钢刀都卷刃了、豁口了,刺刀扭弯了、捅断了。我的驳壳枪枪管都烫手了。敌我双方混搅在一起,我方的伤亡也在增加,可敌人的伤亡人数是我们的好多倍,敌人的进攻力量消耗殆尽,刚开始那股冲锋的锐气全没了,被督战队逼上来的敌兵已精疲力竭,有的趴在地上连枪都端不起来。
傍晚,我军发起短线冲锋反击。军号嘹亮地吹响,这是冲锋的号角,红七十三、七十四、七十五团各一部和我红二七四团三营冲出了阵地,一齐杀向筋疲力尽的敌人。本不愿再战的川军,身后已无督战队顶着,此时遭红军冲击,正得机会,像潮水般退下去。敌人完全没有了斗志,溃不成军,像鸭子一样四处奔逃,枪丢得漫山遍野都是。敌人整团整旅地后逃,其预备队见前面的部队逃回来,也跟着后撤。大面山正面的敌六个旅全线动摇,那真是兵败如山倒!红二十五师追出了三四里地,得胜而回。红二七四团也冲出好几里地,易良品团长此时想起徐总指挥的命令,这才带领队伍撤回了阵地。
刘湘在万源前线的崇山峻岭中消耗了他的精锐之师,在英勇顽强的红军面前未能前进一步。我军万源的前线阵地,像铜墙铁壁般巍然屹立在群山之中。
由于战线缩短,万源一线主要方向,红军防守参战的部队经常保持在一个师左右,各部队轮番上阵,主力部队更加集中,而且得到休整。在根据地政府和人民群众的大力支援下,部队的粮食、弹药等问题逐步得到解决,在战斗中消耗的部分兵力也因当地群众踊跃参军,得到了补充。红军广大指战员在大力动员和前线不断取得胜利消息的鼓舞下,士气非常高涨,而敌人却正好相反。刘湘主力第五路对万源的进攻,久攻不下,遭到重大消耗。天气炎热,疫病流行,敌人伤病员日益增多,官兵士气低落,开小差或向红军投诚者与日俱增,有的一个连只剩下三五十人。各路军阀都笼罩在悲观、失望、厌战的情绪之中。
经过数月的顽强战斗,我方战线牢固地稳定在万源前线和小通江河沿岸,整个战局的态势发生了有利于我而不利于敌人的转机。这一切说明,我军收紧阵地,举行战略反攻的条件已经基本成熟,大反攻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万源血战历经十个月,我军顶住了敌人的“六路围攻”,这次战役是一个转折点。我军收缩阵地,集中原分散的兵力,终于赢得大反击的关键时刻的到来。
──────────
① 易良品(1910—1942),湖北麻城县(今麻城市)人。1928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排长、连长、营长,红九十三师二七四团副团长、团长,红九十三师副师长。抗日战争爆发后,任八路军一二九师随营学校校长,新编第七旅旅长,冀南军区六分区司令员。后在河北枣强县反日军“扫荡”时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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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0-16 22:22:14 | 只看该作者
26(夜袭青龙观 全线大反攻)


正当我们交通三队和二七四团三营在大面山出击得胜返回阵地时,上级命令我们撤出战斗,阵地由兄弟部队接防。我们在大面山左翼阵地坚守了四天四夜,打退了敌人无数次的冲锋,阵地已是一片焦土。傍晚,我们撤出了阵地。
我们在基层的普通战士对整个战局不甚了解。同志们议论:我们在大面山打得不错,仗还没打完,怎么上级就让我们二七四团撤下来休整,真是想不通。大面山、孔家山、玄祖殿前线枪炮声日夜隆隆,战斗还在继续,那里的战况消息也日夜牵扯着大家的心。
一天,徐总指挥来到二七四团。徐总说:“让你们撤下来休整,是要给你们更艰巨的任务,这关系到全军的胜利。等着吧,有好仗让你们打!”
原来,红军的全线反攻就要开始了。为了选择反攻的突破口,徐总指挥已多次到南天门一带访问当地群众,亲自跋山涉水察看地形。他多次来二七四团找干部战士谈话,听取下级指挥员和我们普通战士的意见,最后确定将青龙观作为全军大反攻的突破口。
突破口的选定,也就勾画出整个红军大反攻的作战图。徐总指挥带领二七四团的部分干部,还有我们交通三队的人员,几次接近青龙观潜伏侦察,从望远镜里我们都看到了青龙观。
青龙观,坐落在万源西南的崇山峻岭之中,山呈东西走向,东北是玄祖殿,西面是黄钟堡,东南为清花溪,北面与南天门对峙。这里山高林密,悬崖峭壁,从溪沟里向上望去,数十丈的绝壁像刀削斧劈般的陡峭,沟底背阳的岩石上长着厚厚的青苔,只有崖壁缝里生长着一些小松树。正面有一条石阶小路通向崖顶,敌军在这里布防,把主要的兵力全放在了正面。从杨政委的望远镜里,我看见峭壁上还零零星星吊挂着一些藤葛,在山风的吹拂下不停地摆动着。这里的地形十分险要,看来强攻是不行的,我们要攻占突破口,只有从侧面攀上绝壁这一步棋可走:奇袭青龙观。
徐总指挥将全军反击的突破口选在这里,是别有一番用意的。这里是敌军第五路左翼第四师与右翼另三个师的结合部,攻占青龙观,就等于打开了突破口,我军主力可以从这里直趋而下,向敌纵深穿插,将敌人拦腰截断,使其首尾不能相顾。另外,青龙观地形险峻,易守难攻,敌人将主要的注意力放在正面的小道上,而崖顶兵力并不多,两旁的悬崖绝壁真是“猴子难攀,飞鸟难过”,敌人做梦都不会想到红军能从这里上来,敌之麻痹,正好予我可乘之机。再则,固守青龙观之敌是刘存厚残部周建辰旅的两个团,这两个团都挨过红军的揍,仍心有余悸;且因长达十个月的“围攻”红军,已疲惫不堪;加上这里交通不便,给养困难,以及伤病减员,早已军无斗志。所以,红军只要突破青龙观,就可一举获胜。此后的战斗完全证实了徐总判断的正确,我军走的这一着妙棋击中了敌人的要害,打乱了刘湘的整个战线布局,为我军全线反击奠定了胜利的基础。多少年后回想起这次战斗,真是打心眼里佩服我们的徐总指挥,他真是个妙算如神的军事家。
徐总指挥将奇袭青龙观的任务,交给了善于夜战近战的红二七四团。就在我们几次进行侦察期间,部队进行了动员。二七四团选定二营打头阵,团长易良品和副营长陈金钰①将全营拉到离青龙观仅十多里的山中展开了紧张的训练。战士们练夜摸、攀岩、擒拿、格斗,学“对口令”。按杨政委的命令,我从我交通三队选拔出两个班共十来人准备随二营行动,其中就有全师比武时的攀岩冠军、人称“猴子”的罗家贵。
徐总指挥又一次视察了二营和我交通三队,看到我们这些精兵强将和准备的攀岩工具,非常满意。他说:“我们团是一支过得硬的部队,无数次的战斗都证明我们能打硬仗、打恶仗。二七四团善于打夜战。我们这次夜袭青龙观的任务非常艰巨。现在全军都看着我们团,看我们团能不能战胜天险,战胜敌人。”
全营和我们交通队都听到了徐总称“我们团”,他把自己放在了我们二七四团,这使大家热血沸腾。团政委桂干生代表全团指战员表示:“保证打好这一仗。不惜一切代价,坚决完成任务!”
8月9日黄昏,在易良品团长的率领下,我交通三队十多人随二营出发向青龙观开进。黑夜里没有月亮,云缝中偶尔露出几颗星星,流萤似火,夏虫呢喃,在闷热寂静的山野里,我们行进在荆棘丛生的树林里。许多人的军装被挂破,身上、脸上被荆棘、树枝挂破了口子,没有一人吭声叫苦。经过三个多小时的行军,部队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青龙观的崖底。我们稍作休息,开始整理武器装备,准备从青龙观的西侧攀登。抬头看去,陡直的绝壁在夜空的衬托下,鬼斧神工般地矗立着。据老百姓说,那上面就是叫“天鹅抱蛋”的地方。我对身背绳索、手持带铁钩竹竿的罗家贵悄声说:“猴子,这回看你的了。你上得去,我们就跟得上。”
罗家贵扮了个猴相说:“放心,上得去!”
我们分成三个组往上攀登。五连一排的庞振国排长为一组,我队罗家贵为一组,另一组也是五连的同志,三个组相隔不远。攀登开始了,战士们先搭人梯,下面的人扶着滑溜溜的崖壁把肩上的人送上去。我看着罗家贵身轻如燕地向上攀登。他用绑着铁钩的竹竿挂着树枝,像猿猴似的攀爬,头顶上传来轻轻的竹竿撞击声,瘦削的身躯越来越小,夜色已吞没了他灵巧的身影。不一会,绳索从天而降,我让我队的战士抓住绳索往上爬,接着我也爬了上去。在绝壁的凹槽处我们几个人都停下来休息,也不知离崖顶还有多远。过了一会儿,罗家贵又往上爬去。二营的战士也顺着我们这组的绳索上来了。我正要接着攀爬时,忽听旁边几米开外哗哗作响,定是有人滑下去了,天太黑,看不清,不知摔下去的是谁,从这里摔下去非死必伤呀!峡谷里的山风呼呼作响,吹得几条藤葛在夜空里摆动,我想起这正是侦察时我从望远镜中看到的藤葛。我抓住山藤,脚登绝壁向上攀去,不知花了多少时间,只感到一只手抓住我,将我拉上了崖顶,原来是罗家贵。我队十来人都上来了。二营的同志也陆续从两边登上来了。我们的右边有声响,原来是五连一排的庞振国排长,他们一上来就摸掉了敌人的一个班哨,并且还抓了两个活“舌头”。从俘虏那里探得了口令,得知前面有三个固定哨卡,还有三个单兵游动哨,山顶的草棚里有一个排,隔着一块山岩还住有另一个排和一个连部,敌人的哨卡里共有七挺机枪。二营全部都上来了,我们和二营一起行动,悄悄地逼近敌人,无声无息地摸掉了敌人的三个哨卡,占领了青龙观侧翼的制高点。
草棚里的敌人睡得像死猪一样,我们进了草棚还有人打着呼噜。也许是过足了鸦片烟瘾才睡得这样沉,战士们将棚边的枪都收缴了也没人醒来。我们叫醒一个捆一个,每个俘虏都被堵了嘴,除了哼哼外没有别的声音。一个排的敌兵就这样被我们捆了个结实。外面传来了“猫头鹰”的叫声,我知道这是二营发来的信号,他们把敌人另一个排解决了。从俘虏的口中我们得知,前面大约两里地就是青龙观(庙),那里驻守着敌旅部和一个营。
东方天边已微微发白,为了在拂晓前夺取青龙观(庙),打掉守敌,迎接我团主力部队上来,副营长陈金钰调整了部署。他要六连一个排看守俘虏,一个排从正面佯攻牵制敌人,四连、五连从两翼迅速接近敌人,拿下大庙。行动开始,我交通队十多人随着四连包抄上去,接近大庙。敌人哨兵听到动静“砰”地放了一枪,朝我们大喊:“啥子人?口令!”
四连刘连长憋着四川腔回答刚得知的口令,一边走一边骂:“喊啥子嘛,格老子的!乱放枪。你个龟儿子,连老子是哪个都听不出来啦!”
话说着就到了哨兵跟前,敌人还没反应过来,刘连长的短刀就抹了他的脖子。我们两个排迅速消灭了庙外草棚里的敌人,一个排冲进大庙配殿,堵住庙门,将光着身子睡觉的敌人抓了个正着。
大庙正殿的敌人听到外面的枪响,有的忙着穿衣服,有的慌着去抓枪,五连冲了上去,一排手榴弹将敌人炸了个窝里翻。光着身子的敌人拥着一团,缩在墙角里当了红军的俘虏。几个手脚快的打开窗户准备跳出去,一阵排枪响过,成了几具尸体挂在窗边!敌旅长周建辰听到枪响,只身溜出大庙,抄小路逃跑了。我们逮住了敌旅参谋长,将他捆了个结实,接着又对大庙里的敌人喊话,展开政治攻势,仅半个多小时就解决了战斗,敌一个营被我全歼。
大庙外正面不远,是敌人的另一个营。为了对付敌人的反扑,我军攻占大庙后,陈副营长马上将俘虏集中,留少数人看守,迅速部署力量,构筑了阻击阵地。
拂晓时分,敌人那个营向我们反扑而来,妄图夺回丢失的大庙。我们利用有利的地形战斗,敌人尝到了我们刚缴获的他们自己的机枪子弹,丢下几十具尸体溃退下去。天亮了,敌人又以两个营的兵力分两路进攻,我们以少量的兵力对付敌人,战斗异常激烈,敌人几次突破了我们的阵地,展开肉搏战,我们用大刀解决了冲上来的敌人,敌军的冲锋又被我们打了下去。
敌人两次反扑不成,又以一个团的兵力向我阵地疯狂进攻,他们非常清楚,丢失了青龙观意味着什么。面对凶恶的敌人,红军战士们同仇敌忾,英勇抗击。易良品团长让我打两颗信号弹,这是已成功夺取青龙观的信号,两颗绿色信号弹拖着长长的尾烟升上天空,首长和同志们一定知道了我们胜利的消息。黑压压的敌人慢慢逼近我们的阵地,陈营长对大家说:“我们上得来,就守得住。人在阵地在!我们夺来的阵地,决不能让敌人再夺回去!”
通宵夜战相当疲劳,但大家都清楚,我们坚守住阵地,就能堵住敌人,拖住敌人,红军的大部队已经出发来增援。坚持,坚持就是胜利。
敌人仗着人多势众,反动军官们指挥督战队驱赶着敢死队拼命往上涌。我们的机枪、步枪一齐开火,手榴弹甩出去在山梁上腾起阵阵硝烟和烈焰,敌人成片地躺倒了。抽过鸦片的敌军,借着烟劲疯狂地涌上来,我五连的伤亡较大,阵地被敌人突破了一个缺口。我交通队补了上去,干掉了冲进来的敌人,将敌人打了回去。我四连一个排机智迂回到敌人侧后,突然开火,来了个“中心开花”。我们居高临下,乘势发起反冲锋,将敌人又一次打下了山梁。
敌人喘息了片刻正准备第四次反扑,突然山下传来阵阵嘹亮的军号声,我们二七四团的一营、三营上来了,红二七九团也上来了,大部队迅速插入敌后,断敌退路。敌人顿时慌了阵脚,像炸了锅的蚂蚁,丢盔弃甲,满山乱窜,有的慌不择路摔下山崖,有的跪地缴械举手投降。我们二营冲出阵地,与大部队上下夹击追歼逃敌。刹时间青龙山上,火光冲天,杀声震地,敌人兵败如山倒,彻底垮了!
战役胜利后,徐总指挥亲临二七四团慰问,红四方面军总部授予该团“夜摸常胜军”的光荣称号。青龙观被我军突破后,敌人全线崩溃,各路敌军成了惊弓之鸟,争相逃跑。红军的大部队按计划迅速通过青龙观,分三路向敌人纵深穿插追击,我们红三十一军两个团出青龙观,向南跟踪打击赵塘、石人方向的溃逃之敌;红九军主力从左翼向青龙观东南的清花溪、田家坝发起进攻;红四军主力分两路从右翼向青龙观西南的敌人进攻,一场连续数日赛跑似的追击战展开了。
16日,我红九十三师和红十二师共同夹击龙池山的敌独立第一旅,将其大部歼灭。18日,我红九十三师和红三十军一部从河口附近渡过秦河,进至唐家山,出现在敌人侧后,会同红十二师在庙垭一带全歼敌两个团,击毙其两个团长。东线之敌顿时大乱,各部根本不敢同红军对抗,也不敢久留,各顾各就看谁跑得快了。
全线崩溃的敌军,为了逃跑,武器装备都扔了,我们追击的沿线到处都是丢弃的枪支弹药。敌兵只怨爹妈少给他生了几条腿,恨不能将双手放下来逃跑。红军所向披靡,乘胜前进。
根据当时的情况,趁敌东线大乱,全线崩溃,徐总指挥主张以红军主力向东大迂回,纵深包围,由西向东截断刘湘主力第一、二、三师到宣汉、开江的退路,最后将刘湘主力一举歼灭。然而,张国焘却从洪口来电话令部队向西迂回,追击与红军处于平行位置的敌范绍增第四师。徐总认为:红军向西只能追着范绍增师的屁股打,在这股敌人的前面没有我们的堵截部队,且范绍增师西逃速度很快,我们打不着他;而敌人东线主力处于总崩溃之际,应该擒贼先擒王,向东迂回,歼灭刘湘主力。张国焘百般阻绕徐总指挥和陈昌浩向东迂回的决定,固执己见,独断专行,不懂打仗瞎指挥。他以中央代表、西北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的身份,命令部队向西追击。结果部队向西一动,敌范绍增第四师的第十旅和独立第二旅惧怕红军的夹击,赶紧撤回长滩河,成为惊弓之鸟,五昼夜内狂奔四百里,逃窜至渠县以北的三汇场,我们根本就没打着敌人。日夜行军,远距离奔袭,疲劳至极,却没捞到仗打,部队怨言甚多。然而,东线刘湘之敌却因此得到了喘息机会,第一、二、三师退至宣汉以北的老鹰嘴、毛坝场一线,占领有利地形,构筑了工事。红军再去就要打攻坚战了,那真是得不偿失。由于张国焘的瞎指挥,红军失去了极有利的战机,自突破青龙观后,仅东线反攻消灭了川军七千多人,却未能获得本应有的更大战果。
在军事会议上,徐总气愤又无不遗憾地说:“东线没有希望了,西线做文章吧!”
东线敌军的溃败引起西线各路敌军的惊恐,西线之敌依托通江西岸山地构筑工事,调整部署,企图阻止红军西进。红军留下部分部队牵制敌东线的第五路,主力日夜兼程向西挺进,迅速开始了西线的反攻。
总部召开师级以上干部的军事会议,讨论西线反攻的问题。在会上,张国焘要部队从巴中以东向西迂回长池、木门,徐总不同意,因为这又是一个放跑敌人的计划。徐总提出:让部队出巴中,直插黄木垭、旺苍坝,来一个纵深迂回的大包围,截断敌人退路,关起门来打狗,打一个歼灭战。许多军长、师长都同意徐总的意见,而张国焘一看会场形势对自己不利,专横跋扈,大发脾气。这时,我手持杨政委给孙玉清②军长的信悄悄走进会议室,将信递给了孙军长,站在一旁等候孙军长的回执。张国焘正气极败坏地来回踱着步子,看见我站在门边,他气势汹汹地怒吼道:“你来干什么?嗯?这里开会,出去!出去!”
孙军长忙说:“是我让他进来的,他有信要送给我。”
“谁让也不行,这是军事会议,出去!”张国焘咆哮道。
真是蛮横无理!无论哪位首长都没有这样吼过我。孙军长给我使了个眼色,我满肚子委曲退了出去。
在门外,我听到张国焘在里面气哼哼地说:“我的意见就这样,要就照我的办,不听就算了。”
话说着,他走出来摔门而去。我们这些通信员、警卫员都怕沾上张国焘的火星,大家连忙躲得远远的。我这个小兵对这位堂堂的张主席就没好印象,什么主席?哼!狗屁!
8月底,徐总指挥、陈昌浩、王树声等领导商议决定,坚决实施大纵深迂回,不理会张国焘的“追击方案”,部署打一场迂回穿插围困敌人的大歼灭战。
按徐总指挥的命令,红三十军、红四军、红九军和我们红三十一军主力从达县以西出发,挥师向西挺进,连克得胜山,突破敌人第一道防线。我红三十一军一部月夜偷渡小通江河,向冷水垭守敌发起突袭,敌人已成惊弓之鸟,还没怎么打就散了架,一下子退到巴中城、东山清江渡、曾口场一带。红三十军两个团夜袭清江渡,打掉敌人一个团;红九军一部追击第三路敌军,直下仪陇;红四军主力直扑营山;徐总指挥率我红九十三师直奔巴中。敌人像被打惊了的兔子,红军还离得老远,他们已跑得无影无踪。我们不战而胜,收复了巴中城。
9月中旬,红军实行纵深迂回,经雪山场、仪凤场,直取敌后方的黄木垭,截断了敌人第一、二路军的退路。当我们抵近黄木垭时,正遇田颂尧第二路的两个旅和其他部队约有十多个团,共计有一万七千余人,从前线经长池、木门撤退到此。这些挨过红军痛打的田颂尧部队,乱哄哄地拥挤在黄木垭和王观寨的山谷中休息。红三十军一部率先赶到黄木垭,抢先占领垭口向敌开火,敌人做梦也没想到在他的身后竟然有红军堵击,似乎是天降神兵。枪一响,敌人就炸了营,前面的部队拼命向后跑,后面的部队不明情况又朝前涌,都争相夺路而逃,堵在沟里乱作一团。红三十军后续部队相继赶到,我红三十一军不久也赶到了战场,方面军二十多个团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将敌十余个团一万七千多人围在了七八里长的黄木垭山谷里。
总攻开始了,我军将敌人截成数段,整个山谷骤响起暴风雨般的枪声,翻腾弥漫着爆炸的硝烟,我军的冲锋号声、喊杀声,响彻整条山谷。逃窜中的敌人精疲力竭,斗志全无。经过一天一夜的鏖战,我军毙敌四千多人,俘敌旅长以下的官兵万余人,缴获枪支七千余支,迫击炮四十多门,电台七部,子弹无数。至此,田颂尧参加“六路围攻”的二十四个团被红军消灭了一半。
黄木垭战斗结束后,红军兵分几路,迅速展开,乘胜追击。红三十军力克苍溪,继续前进。我红三十一军收复南江、旺苍坝,直逼广元城郊。
红军陆续收复失地,至此北起广元、南至嘉陵江东岸的广大根据地又回到了红军的手中。敌人退至营山、渠县以及嘉陵江以西地区防守,刘湘精心策划的“六路围攻”宣告彻底破产。
我军近十个月的反“六路围攻”的战役,大长了红军的志气,大灭了敌人的威风。蒋介石惊闻“六路围攻”的惨败,复电痛斥刘湘,刘湘不得不“自行辞职”,请免“四川剿匪总司令”的职务。而被刘湘推崇为“军师”并委任为“前方军事委员会委员长”的刘从云,见大势不妙,也通电辞职。四川各路军阀损兵折将,对刘湘不满,哪肯轻饶,借此机会将罪责推到“二刘”身上,要求“诛除刘奸从云,以快人心”。敌人阵营内狗咬狗一片混乱。历时十个月的反“六路围攻”战役,以敌人的失败、我们的胜利宣布结束。
为了迅速恢复和加强各项工作,加强红军建设,巩固胜利,战役结束后,方面军在通江县毛浴镇召开了党政工作会议。总结了反“六路围攻”的各项工作,并提出了《红四方面军军训训词》,“智勇坚定、排难创新、团结奋斗、不胜不休”。这十六字训令传达到部队,全军上下士气高昂。
为了激励斗志,鼓舞上进,会议还表彰了该战役中功绩突出的部队。各军参战的优秀部队被授予光荣称号。我红九十三师的第二七四团被授予“夜袭常胜军”的称号和奖旗。第二七一团和第二七九团也受到了嘉奖表扬。我们红九十三师成为功绩部队,成为红四方面军中的一支劲旅。
血战万源的反“六路围攻”战役,在红四方面军的军史上,乃至在中国现代革命史上都留下了光辉的篇章。
───────────
①     陈金钰(1914—2008),湖北广济县(今武穴市)人。1929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次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红四军连长、营长。参加了鄂豫皖、川陕苏区反“围剿”和长征。抗日战争时期,任八路军一二九师支队长、团长。1944年入延安中央党校学习,后任东北野战军华北军区师长。参加了临江、辽沈战役。新中国成立后,任解放军第九步兵学校校长,副军长,山西省军区司令员,北京军区副参谋长。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
②    孙玉清(1910—1937),湖北黄安(今红安)县人。参加了黄麻起义。1929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排长、连长、团长。参加了创建鄂豫皖根据地的斗争和各次反“围剿”作战。后任红七十三师、九十一师师长,红三十一军、九军军长。1936年率部西渡黄河参加西路军作战。1937年在甘肃酒泉南山地区与敌奋战,不幸被俘,4月下旬于青海西宁英勇就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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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嘉陵江畔)


徐向前总指挥直接参与指挥了红九军收复仪陇、阆中的战斗,红九十三师杨朝礼政委带领我交通三队和二七九团作为徐总的预备部队,同主力部队红九军一起,迅速解放了仪陇全县。
仪陇这一带和川北其他各县的条件相比要好些,这里山高林密,人们习惯头包白帕子,多半身穿长衣,脚穿草鞋,出门身背背篓,男人们手里总拿着长烟袋,喜欢唱山歌,爱摆龙门阵。当地人常说:“住在老林边,吸的南花烟。烤的转转火,吃的洋谷果。”
仪陇的老百姓多半自种自食,自给自足,物资交流就靠赶场。由于交通不便,养了猪也不卖,自家杀了腌制熏好慢慢吃,所以中等水平的家庭都挂有一些烟熏的腊肉。
记得部队打下仪陇后,我师部队宿营号房子,在一家看似中等水平的百姓家,一个战士拿了人家的两刀腊肉,那家的老婆婆说:“娃儿哟,你们要吃就都拿去吧,家里还有哩!”
这个战士看到这家的房舍不错,又有自家的农具,不像别家那样穷,就认定是家富人,想吃人家的“大户”。老婆婆又说:“我晓得红军是好人,不乱拿人家的东西。我儿子就是红军,还是你们的总司令哩!”
这个战士根本就不相信老人的话,他大大咧咧地说:“你莫瞎说,你的儿子叫啥子?”
“啷咯瞎说嘛,他叫朱玉阶。”老婆婆说道。
战士哈哈大笑:“朱玉阶?还是我们的总司令?我听都没听说过,真是乱讲。”
这个名字我们真的没听说,大家都不相信。看那老婆婆很认真,旁边的老乡也说是真的,我感到事情不一般,就将此事报告了杨朝礼政委,可他也不知道朱玉阶是谁。电话打到张国焘那里,张国焘一听,马上说:“是的,是的,我忘了告诉部队,朱玉阶就是朱德,是我们红军的总司令。朱德就是仪陇人,现在正在中央红军。”
虽在此之前,我红四方面军其他部队也曾数次进出仪陇,但我们师还是第一次到这里,队伍上下,尤其是基层连队还是第一次听说我们的朱德总司令的家就在仪陇。
那战士是参军不久的新兵,他真的吓坏了。在杨政委的带领下,我们都上门去赔礼道歉,将腊肉还给了老婆婆。
老婆婆说什么也不收,她对我们说:“没得啥子。你们是红军,我儿子也是红军,家里有肉难道还不给儿子吃?来拿嘛!”
有老婆婆的说情,那战士没有受处分,但在大会上受到了批评。
在全师的大会上,副总指挥王树声说:“同志们,不要以为自己当了红军就了不得、处处高老百姓一头。你没当兵前也就是普通老百姓嘛!那时,你们常受国民党反动军队和军阀的欺压,你们就不恨这些反动军队?现在,当了红军,只不过多了条枪,实际还是为老百姓打仗。千万记住,我们是红军,不是军阀,只能学好,不能学坏……”
陈友寿师长和政委在大会上重申:“红军是人民的军队,不拿群众的东西,这是红军铁的纪律。我们师决不给红军丢人,听到没有?”
“听——到——了!”全师指战员齐声回答,声音响彻云天。
1934年11月,部队进行整编,精简部分师团编制,充实连队的战斗力,红四方面军十五个师四十四个团缩编为十一个师三十二个团。此时,红九十二师撤消建制并入我红九十三师,全师辖二七四、二七六、二七九共三个团。原红十一师政委叶成焕①调我师任政委,杨朝礼改任副师长。
整训期间,我们九十三师的三个交通队在战时长期分开,现在终于聚在了一起。我和二队队长阙子清高兴万分,两个小老乡有说不完的话。三个队在一起学习集训,在一个伙食单位吃饭。
记得一天中午,交通队开饭了,这些生龙活虎的年轻战士都在大口扒着饭,副总指挥王树声来师部路过这里,看见大伙吃饭,就站住了。他皱着眉头,绷着脸,一手叉腰,一手挥动,大声下令:“交通队,全体集合!”
我们赶紧放下碗筷,许多人嘴里还包着饭。三个队整齐地站好队列,大家都以为又有紧急任务了,一个个挺直腰杆,精神抖擞。只听副总指挥轻声问道:“你们这些小同志,当兵前在家都有饭吃么?”
“没有!”大家齐声回答。
我们这些红军战士全是鄂豫皖和川北地区穷苦农家的子弟,在家真还没吃过几顿饱饭。大家不知副总指挥为什么这样问,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王树声走到一个战士跟前,用手扒掉粘在军装前襟上的饭粒,问道:“你是几队的?”
“二队的。”战士答。
“阙子清!”王树声喊道。
“有!”阙子清站了出来。
王树声说:“你是队长,是鄂豫皖的老兵了,要告诉你的战士,这白米饭怎么来的。”
他指着撒落在案台上、地上的饭粒,继续说:“同志们,我们在家都是饿着长大的,当了红军才吃上几顿饱饭。可你们看看吧,这都是我们的亲人——农民的血汗呀。根据地人民饿着肚皮供养我们,这不容易呀!你们这样糟蹋粮食,不心疼?我心疼哩!这样对得起父老乡亲们吗?”
一席话,说得全队战士个个羞愧地低下了头。大家都知道错了。
“好啦,错了就改,改了就好。这次罚你们都拣起来吃了,以后谁要再犯,就从严处理。解散!”大家知错就改,心服口服地把撒落的饭粒一一拣起来吃了。王树声见了才慢慢露出笑容,亲切地说:“没吃完的快添饭,免得吃凉了拉肚子。”他拍拍阙子清的肩膀,嘿嘿笑着走了。
许多年后,我遇见老首长王树声,提及此事,他哈哈大笑说:“你们那些小鬼呀,真招人喜欢。”1935年1月间,遭受红军打击的川军田颂尧和邓锡侯的部队退至嘉陵江西岸固守,此时国民党胡宗南部的丁德隆旅进驻广元、昭化地区,有从北面对红军形成新的包围态势。红四方面军在广(元)昭(化)地区集结十八个团的兵力,准备发起广(元)昭(化)战役。红九军和红三十军主力九个团从广元北面渡过嘉陵江,攻占了重要据点羊模坝、三磊坝,切断了甘南增援之敌的来路,并截击来援之敌。我红九十三师向广元、昭化之间的地区进发,那里是嘉陵江的上游。我们很快切断广元和昭化两城敌军的联系,迅即包围了昭化城,并相机警戒南面可能自剑阁方向来增援的川军邓锡侯部。
1月下旬,我师一部攻占宝轮寺,击溃邓锡侯部的两个旅。转即向胡宗南部独立旅的一个团发起攻击,敌人凭借坚固的工事和强大的火力,死守昭化城外的制高点,我师连续攻击未克,同敌人相持不下。月底,我师二七九团和红八十八师二六五团夜袭敌乌龙堡主阵地,激战通宵,破击敌四道圈堡,重创敌人。由于广元、昭化两城的敌人相当顽固,他们凭借城池坚固,粮草弹药充足,欺我没有重火器攻城,有恃无恐。我军久攻难克,敌胡宗南其他部队也不出兵增援,我军的打援计划也不能实施。敌人固守意在消耗、疲劳我军,待时机成熟和援军到来再夹击我军,此时川军邓锡侯部五个旅已逼近广元、昭化,直接威胁我军侧背的安全。我军久战不利,决定撤兵,结束了广昭战役。就在我们投入广昭战役和陕南战役时,敌川军乘我后部空虚,侵占了仪陇、阆中、苍溪等县。为了阻止敌人的进攻,我军回头又打响了苍溪、仪陇战斗,歼敌两个团,俘敌官兵三千多人,缴枪无数,继而控制了嘉陵江东岸,北起广元、南至苍溪的大部分地区。然而,我师二七九团沈权赞团长在攻打仪陇的战斗中不幸牺牲,我们把这位湖北广济籍红军团长的忠骨埋葬在了四川仪陇这块炽热的土地上。
遵照方面军总部的战略意图,我们即将开始强渡嘉陵江战役。
四川因有四条大河而称之为“四川”。嘉陵江是“四川”之一,发源于陕西凤县,由北向南流入四川,到了广元与白龙江汇合后水势骤增,有些河道因两岸峭壁,形成河槽,河水似脱缰的野马奔腾湍急,江面上翻滚着排浪,漩涡一个套着一个,江水哗哗拍打着岸边的石崖,那气势险峻磅礴,再往南,水流平稳但江面开阔。川军在嘉陵江两岸防线上部署了五十多个团,计邓锡侯二十个团防守上游广元以北的江段,田颂尧的三十多个团防守昭化以南以及苍溪至阆中一段的江段。
从年初开始,红四方面军就筹划着发起嘉陵江战役,我军正积极为西渡嘉陵江做准备,许多人认为渡江应采取偷渡。剑阁以北的江段虽江流相对平缓,但江面开阔,敌人的部队数量较多,我军在这样的江段渡江会长时间滞留江面,对我军不利,因此偷渡地点应选在剑阁以南的地段,这里江流虽湍急,并有敌军把守,但江面狭窄,在夜间偷渡定能出其不意取胜。
根据总部的命令,红九十三师作为全军的先锋,准备先行探渡嘉陵江,在西岸抢滩后控制阵地,迎接全军过江。
正月初,那是个没有月亮的黑夜,昏沉沉的夜色笼罩着江面。我红九十三师的探渡开始了。
二七四团二营,这支在反“六路围攻”中奇袭青龙观立下战功的部队,是王树声副总指挥直接掌握的预备队,此刻作为先遣部队偷渡嘉陵江。该营以四连为先导,分乘几条小船和自制的木筏向西岸进发,东岸边我师各团的火力配备直指对岸敌阵地。小船和木筏趁着夜色在波涛中前进,红军在当地请的船工们奋力划着木桨,小船和木筏悄悄靠了岸,四连约七八十个勇士们顺利登岸后,空船又悄悄返回,我们紧揪着的心放了下来,暗自高兴。然而,就在这时,敌人发现了我们渡江的部队。江岸上一阵狂呼乱叫,轻重机枪“咕咕咕”响了起来,到处都是闪着火光的火力点,子弹打在江边的石崖上飞溅起阵阵火星,紧接着,又疯狂地扫向江心的空船。艄公们纷纷中弹落水,空船和木筏在江心的漩涡中打了几个转,顺水漂走了。我们江东岸的机枪也响了,弹雨泼向江对岸。
四连登岸的勇士们也发起攻击。敌人居高临下又依仗有坚固的工事拼命射击,组成火力网,封锁住江岸。登岸的红军勇士们被枪弹压得抬不起头,又无法抢占有利地形,只得在低处背水还击。由于没了船,我们后续渡江部队不能渡江增援,只能在东岸干着急。
两岸的战斗持续了几个小时,夜色深浓,我们江东岸的火力隔江对射,视线受阻,又怕伤了自己人,真是鞭长莫及,急煞了全师的将士。师长命令停止射击,江对岸的枪声渐渐稀落下来,情况一点也不清楚。偷渡失败了,我们都为已登岸的四连勇士们担心,长夜难捱,这真是黎明前的黑暗。拂晓时分,河谷里腾起浓浓的江雾,什么也看不清。天亮了,雾气更浓,白茫茫的一片,遮挡了我们的视线,看不见江对岸的情况,只听见江水“哗哗”地拍打着岸边。全师将士都睁大眼睛侧着耳朵,努力探寻江对岸的动静。江两岸死一样的沉寂,让人恐惧,这似乎预示着灾难就在眼前。
太阳出来雾散了,浩淼的江面白茫茫一片,阳光从我们身后射出,照亮了江西岸,空旷的江面上只有成群的水鸟上下翻飞,不时发出凄凉的啼鸣。
对岸传来敌人的吆喝声,我们远远看到满山蠕动着端枪举刀的敌人。二七四团易良品团长大声命令:“机枪准备!”
江东岸所有的机枪都拉响枪栓将子弹推上膛,易团长举起右手,大家都等待着他的命令,只要他挥手喊打,江东岸定会万枪齐发狠揍敌人。就在这时,陈友寿师长大喊:“等等,不要开枪!”
易团长将望远镜贴紧眼睛,高高举起的手慢慢放了下来。我们定睛细看,原来靠近江岸的土坡上,敌人押着四五十人,这是我们四连登岸的红军战士。大冷的天,丧心病狂的敌人剥光了红军战士的衣服,反剪着他们的双手,五花大绑押上江岸的石崖。敌人狂妄地吼叫着,肆无忌惮地狂笑着,他们逼迫被俘的红军战士跪下,可没有一个人屈膝下跪。敌人用枪托、大刀背砸勇士们的腿,许多人倒下了又挣扎着站起来,没有一个人屈服,没有一个人装熊。勇士们面对敌人的屠刀大义凛然,视死如归!
敌人要开杀戒,妄图杀人示众威慑江对岸的红军。隔江对望,全师将士们气红了眼许多人隔江叫骂。敌人开了杀戒,挥舞着大刀,端起了刺刀发疯般地又砍又捅,四五十个四连的勇士们纷纷倒在血泊中,鲜血溅满石崖!这血腥的场面历历在目,全师将士气炸了肺,许多人没等命令就开了枪。易团长满面泪水破口大骂:“狗日的,杀我的人,我要抓住你们,一定要碎尸万段!”
许多人眼见这血腥的屠场,抑制不住满心悲痛号啕大哭。叫骂声、哭喊声伴着枪声回荡在嘉陵江东岸。
陈友寿师长义愤填膺,站在高处大喊:“同志们,记住这血海深仇,我们一定要打过江去,抓住这股敌人决不轻饶。记住!九十三师决不放过这股敌人,一定要报仇!”
“报仇!”“报仇!”嘉陵江畔燃起了复仇的烈焰。
江水呜咽,血泊中勇士们静静地躺着,鲜血染红了江畔石崖,染红了碧绿的江水。这些都是我师一块儿出生入死的战友!目睹战友惨遭杀戮,而我们却束手无策,九十三师像只受伤的雄狮仰天长啸。
勇士们就义了,那气势惊苍穹,泣鬼神,英魂不泯,浩气长存!这悲壮的一页在我心中烙下的仇恨、痛楚和悲怆,永远也不会淡漠!
───────────
①    叶成焕(1914—1938),河南光山县人。193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同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历任红四方面军第四军营政治委员,第三十一团政治委员,红九十三师政治委员。参加了长征。抗日战争爆发后,任八路军一二九师三八六旅七七二团团长。在太行山参加对日作战。1938年在武乡长乐村战斗中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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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强渡嘉陵江 攻克剑门关)


遵义会议后,中央红军在毛泽东、周恩来同志的率领下,将主力转移向川黔边活动。为策应中央红军,红四方面军决定实施西渡嘉陵江的计划。
我军第一次偷渡失利,暴露了我军要从剑门关以南渡江往北进攻的战略意图。敌人迅速调动川军各部到江边布防,从广元至阆中一线抢修工事,加强防守,并且将沿江大小船只没收烧毁,严防我军渡江。
2月中旬,为了寻找渡江的具体地点,各部队都开展了向江对岸的侦察任务。我随师首长及作战参谋人员去江边侦察观看地形,嘉陵江像一匹桀骜的野马,在我们面前奔腾不息,一泻千里。江面翻腾着波涛,没有一星帆影。两岸山崖险峻,灌木莽莽,裸露的石崖,只有零星的羊肠小道穿行其间。江上的薄雾像纬幔一样遮住了对岸敌人工事,部队要在这样的地形渡江,困难可想而知。
师首长们隐蔽在树丛中,手持望远镜向对岸观察了许久,紧锁眉头,谁也不作声。师部的作战参谋说,对面的敌情不清,不好判断。我那时年轻,胆大莽撞,口无遮拦,在一旁插嘴道:“乘黑夜派人过江侦察,抓他个‘舌头’回来,不就都清楚了?”
话刚说完,所有的人都转头看着我,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多嘴了,赶忙住嘴,满脸绯红。我看见杨朝礼副师长和师长、政委说了几句话朝我走来,赶紧立正,真后悔我不该这样乱插话,打扰了首长的思绪。杨副师长满脸严肃对我说:“小秦,你的意见很好,就由你负责完成这个任务。给你一个班,人由你挑,挑些会凫水的。早去早回,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以往都是跟随首长,这次由我带队单独执行任务,事关渡江大局,我能胜任吗?我的心怦怦乱跳。看见首长们信任的目光,我镇定下来。回驻地后,我从二七六团一连挑了五个人,加上我们交通队一班的六人,连我共十二人,组成了侦察小分队。我们十二人清一色配备驳壳枪,身背大刀,周身挂满了手榴弹,请了一名船工驾着一只小船,当夜就出发了。
黑沉沉的夜,笼罩着嘉陵江,我们悄悄地朝对岸划去。江水流速太大,抵岸时,船被冲到下游好几里远的地方。登上岸边的石崖,周围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我们摸上了一条羊肠小道,朝前走了不远就遇上敌人的一个班哨,只见几个敌兵在盖沟的窝棚里抽大烟,棚外一个敌兵夹着枪,脚踢石头,打着哈欠。我本想就抓这个“舌头”,不料远处传来脚步声。我忙挥手要大家隐蔽,十多人都紧贴地面一动也不动。
“谁?站住!”哨兵喊了起来。
“我!”来人答道。
“你是谁?口令?”哨兵拉了枪栓。
“龟儿子,我是哪个都不晓得?”那人骂了起来。
“哦,是连长,啷个这时候还查哨嘛!”哨兵缓了口气。
敌连长越过哨兵向前走去。哨兵又问:“连长,干啥子去嘛?”
“我打个岔去,今天不晓得吃了啥子,肚子乱叫,一点也不安逸。”
敌连长走到一块大岩石后面去了。我挥挥手,交通队的汪正强、罗家贵跟了上去。其余的人监视控制窝棚里的敌人和外面的哨兵。不一会儿,大岩石后面扑扑拉拉一阵响,敌哨兵喊道:“连长,当心啰!”说着走了过来。我们小分队的战士一跃而起,抱住哨兵的腿,摔了他个“狗吃屎”。原来汪正强和罗家贵已把敌连长捆了个结实,嘴里塞上了毛巾。敌哨兵摔了跟头,大叫起来,我们卡住了他的嘴,他只能哼哼,出不了大声。 
我说了声:“撤!”
十多个人拖着两个“舌头”,迅速撤向江边,登上了船。
窝棚里的敌人被响声惊动,出来大喊哨兵的名字,见没人回答就打起了枪。这时我们全都上了船,船正离岸向对面划去。我不让大家开枪还击,敌人没有目标,摸不到头绪,乱枪胡放一气,岸上乱成了一锅粥。
我们的船已驶向江心,岸上的敌人开亮了大电灯照射,船暴露在灯光下。敌人的射击转向了我们,枪弹打得船周围的江水腾起老高的水花。江东岸我军的枪声也响了起来,密集的机枪压住敌人的火力,掩护我们回撤。两岸的枪声“乒乒乓乓”像爆豆一般。我们拼命划船,距岸不远了,由于船工太紧张,没控制住船桨,“咣”的一声,木船撞到一块大礁石上。船帮断裂,一个猛浪打来,船碎了,我们全都掉进了水里。好在这是个回水湾,我们拼命游向岸边。上得岸来,我清点人数,小分队十二人,加上船工和两个俘虏,一个都不缺
2月的寒夜,我们浑身湿漉漉的,个个像落水鸡般冻得发抖。我把塞在俘虏嘴里的毛巾拿掉,解开捆住他们的绳索。敌连长没了裤带,只好提着湿淋淋的裤子,他又冷又怕,筛糠似的颤抖,哆嗦得讲不出话来。岸边接应我们的部队把小分队和俘虏送到了师部。
回到永宁铺,天已亮了。师首长们彻夜未眠,杨副师长见到小分队,高兴得抱住我转了几个圈,连声说:“好!好!没费一枪一弹,没丢一兵一卒,抓了两个俘虏,好!好!”
师首长表扬我们,说是渡江后一定要给我们记功。
嘉陵江战役的战略目的很明确,那就是西进策应中央红军,与中央红军会合。在此役中,剑门关是整个战役的关键所在,距嘉陵江不远的剑门关自古以来就是扼守川陕的重要通道,素有“打下剑门关,犹如得四川”之说。对于红军来说,不占据剑门关,西进汇合中央红军的道路就会受阻,打通陕南通道和发展新区都会受到极大的威胁。攻克剑门关就成了整个战役的重中之重。
剑门关有着极其独特的地形,它北面险峻,绝壁依天而立,南面舒缓,地势逐步抬高。因而红军若从北面攻关就非常不容易,即使取胜,也会遭受很大的损失。从北面渡江,也正中敌人下怀。敌人认为,剑门关以北的江面水流较缓,在枯水季节可用简便器材就能渡过,而剑门关以南江段水深流急,只能船渡。红军没有船,第一次探渡就遭失利,红军不可能再从南面渡江而向北攻关。因此,敌人毁坏和没收了沿江的船只,逼着我军从北面渡江。川军以这种思路组织北向的防御阵势,扼守剑门关,国民党中央军胡宗南部队在剑门关北的广元、昭化向南设防。敌人在剑门关和广、昭之间留下了一个狭小的空间布下一个口袋,一旦红军进入这个口袋,敌人将南北夹击,置红军于死地。因此,渡江地点的选择也就依据攻击剑门关的战斗计划而定了。
渡江前的准备工作都在秘密进行,我军掌握了敌人的江防部署。
在四百多里的嘉陵江防线上,川军共部署了五十多个团,邓锡侯二十多个团防守上游,田颂尧三十多个团防守昭化至南部一线。敌军的整体战略部署是面北防御,逼迫红军在剑门关以北渡江,并予以聚歼。剑门关以南的西岸是田颂尧的防区,田认为红军没有渡船,决不会在如此水流湍急的江上强渡,因此仅仅布防了三个团,前沿也只有四个营。
徐向前总指挥认为:在南面渡江虽有许多困难,但敌人认定我们会从北面过,正严密防守,而南面江段东岸高于西岸,西岸又有滩地,便于我军隐蔽强攻,敌军放松警惕防守疏懈,有利于我军出其不意。没有船,可以造。川军沿江战线绵长,防守纵深薄弱,一旦突破一点就像千里溃堤。我军多处渡江,敌人就更防不胜防。过江后从南面突击剑门关,地形和战局都对我有利。于是我军顺着敌人的思路一面大造在北面渡江的声势,一面在南面秘密赶造船只,准备渡江。
后来我们得知,就在我师侦察江对岸敌情时,徐向前总指挥亲自带领我红三十一军军长孙玉清及其他部队的首长,从3月上旬到中旬就沿江勘察地形和水文情况,选择主渡地点。为了迷惑敌人,我军一部在嘉陵江上游多处出击,在陕南一带加强攻势。逼迫胡宗南从广元抽调部分部队撤回宁强,将防区交给邓锡侯,将注意力放在了剑门关的嘉陵江上游地段。
根据敌人的阵势及我军各部侦察的情况,方面军决定从苍溪和阆中间百余里的沿江地段选择渡点,以偷渡和强渡相结合,多路出击,重点突破。
3月28日晚,总部发出了渡江命令:红九军为左翼;红三十军居中路;我红三十一军为右翼,同时开始渡江。三支大军像三把锋利的钢刀,分三个渡点,直插敌人盘踞的嘉陵江西岸。
渡江战役开始了,我军的木船、木筏像离弦的箭,在枪炮的掩护下飞驰江对岸。第一批强渡的部队登岸后迅速地控制了有利地形,后续部队不断跟进。在人民群众的支援下,我们用船在江上连成了浮桥,大部队飞快地过了江。我随师部也踏上了嘉陵江的西岸。
敌人作梦也没有想到红军会从南面多处渡江,这下子完全打乱了他们苦心经营的防御体系。江防敌人不敢将我军突破嘉陵江的消息上报,妄想以最快的速度反扑,夺回江防,将我军逼回江东。可是敌人的布防正面宽大,纵深稀薄,红军三处强渡,敌人顾此失彼,无力招架。我红三十一军胜利渡过嘉陵江西岸后,势如破竹,插向纵深,在剑阁县火烧寺一带将守敌刘汉雄部一个旅击溃,并俘敌一个多团。
临近黄昏,师首长们聚在一起召开紧急会议,各团团长、政委亦到会,会场警戒十分严密。我先以为是特别的军事会议,听了师长陈友寿和师政委叶成焕激愤地发言,才知他们在谈这次俘获之敌正是不久前我师偷渡嘉陵江失利时,在江边当着我们的面,残忍屠杀了我们几十个同志的那伙敌人。他们严厉地发问:大家说怎么办?!
二七四团的团长和政委愤怒地说:“这个仇一定要报!杀他狗日的!”
整个会场群情激愤,大家都说:“对这伙敌人决不轻饶!”“不杀他们,我们咽不下这口气!”
有人冷静提出:“这群敌人都是俘虏,杀俘虏违反纪律呀!”
陈友寿师长红了眼睛说:“管他娘的,老子这师长不当了,也要为我的弟兄们报这个仇!”
叶成焕师政委也少了往日的冷静和理智,他说:“把俘虏分到各连去。你们对俘虏就说人太多了,分散到各个连去好做饭吃。今晚半夜,大家一齐动手,一个不留。出了事,我和师长顶着,与大家无关。”
这种场合谁也冷静和理智不了。我听说杀我们人的就是这伙敌人,也恨得咬牙切齿。命令悄悄下达了,俘虏分到了各班。
夜是那样静谧,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天亮了,部队集合,满田野躺着数百俘虏的死尸……大仇是报了,可师长和师政委犯了大错误!在四方面军战史上留下了血污的一页!十年内战的负面凸现——残酷地相互仇杀,冤魂多是贫苦子弟。
这时,恰巧徐向前和陈昌浩路过这里,看到此景,甚是惊讶,问明缘由后大发脾气:你们是师长,是师政委,怎么杀俘虏违反政策的事,你们也干?!我要撤你们的职,关你们的禁闭!
由于战事紧急,部队马上就要攻打剑门关,没有时间处理这事,何况正是用人之际。徐总指挥忍住气对陈师长和叶政委说:“你们九十三师是这次攻打剑门关的主力,你们两人给我到前面去,打完这一仗,我再找你们算账!”
此后,由于战事频繁,加上一、四两个方面军会合后,张国焘闹独立,与中央分庭抗礼,无暇顾及处理此事。直至数月后,在攻打百丈关之前,红四方面军才作出决定,因杀俘虏违反政策以及其他原因,撤销陈友寿、叶成焕的师长和政委职务,送红军大学学习,这是后话。
而此时来不及细说,师长和政委率领部队出发,执行夺取剑门关的战斗任务。
剑门关位于剑阁县北部的大剑山。三国蜀相诸葛亮为北伐中原,经剑门而六出祁山。他见此处壁高千仞,穷地之险,极路之峻,故在此依崖垒石砌门,建关设尉,从此有了“剑门关”之称。剑门关一带地势极其险峻,山势北高南低,七十二峰东西横亘数百里,由北向南,那绝壁绵延宛若城墙。李白在绝唱《蜀道难》中写道:“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剑门号称天险,战略地位极其重要,历来成为兵家必争之地。蜀汉末年,蜀汉将军姜维据险守关,魏将钟会领军十万由北向南进攻剑门,费时三月,却未能越剑门一步,后因邓艾由阴平出江油抵成都,逼刘禅出降,剑门才因之不战而败。据记载,剑门及附近地带,历史上较大规模的战争就发生过69次。
剑门关之敌原部署面北防御,系由川军邓锡侯部的宪兵司令刁文俊的四个团防守。我军避开雄关,从南面渡江成功,调动守敌由原来的面北防御,变成了面南防御。原来这剑门关北面岭高谷深,悬崖绝壁,异常险峻,易守难攻。而南面地形是缓坡向北递升,我军由南面朝北打,敌人无险可守。雄关天险,不但起不到阻挡我军的天然屏障的作用,反而阻断了敌人的退路。敌人背险而战,这剑门关也就成了敌人的坟墓。
4月1日,红九十三师抵达剑门山附近,同兄弟部队一起从东、西、南三面包围了敌人,我们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即将剑门关外围的敌人全部扫清。我师二七四团从南面的五里坡向北进发,誓夺关口。部队不顾几天来的奔袭、劳累和苦战,向主峰逼进。
4月2日,总攻开始了!
乌云翻滚,雨越下越大。
在红四方面军副总指挥王树声的指挥下,部队发起了冲锋。
疯狂的敌人依托工事居高临下,所有的枪炮子弹狂泄下来,我军仅有的几门迫击炮打得不准,压不住敌人的火力,使攻击部队一次又一次被迫退下来。部队伤亡越来越大,同志们都急得不行,王树声端着望远镜聚精会神地观测战场情况。子弹和炮弹片不时在近处飞溅,孙玉清军长和我师陈师长、叶政委都在阵前,警卫员和我们交通队焦急万分,万一敌人的炮弹打来,首长们都在一起,那损失就惨了。二七四团二营是王树声直接掌握的预备队,这支队伍从鄂豫皖根据地就一直跟随王树声,是支过硬的部队,最擅长攻坚和夜袭。在川北反“六路围攻”时,夜袭青龙观为全军反击打开道路的就是二营。
此时二营营长陈五和①撸起袖子叫开了:“师长,让我们上吧!”
陈友寿耐着性子等待王树声的命令:“再等等。”
我军的十几次冲锋都没有成功。敌人圈形集团工事上方生长着茂密的树林,突击部队扔出的许多马尾手榴弹,由于带着麻绳的小尾巴缠在树枝上没有爆炸,打不着敌人,而敌人凭着有利地形和坚固工事,疯狂扫射,甚至还发起了反冲锋。兄弟部队的战士遭敌扫射,纷纷中弹坠落下陡峭的山崖,打不掉敌人的集团工事,我军伤亡不断增加,形势十分危急。
王树声一直眼不离望远镜,盯着前方,此刻大声吼叫:“孙玉清!我日他娘的,炮兵连搞么事去了?!叫他们的迫击炮往敌人集团工事里打,每三发炮弹必须有一发命中,压制敌人火力,掩护部队冲锋!”
前几发炮弹没有命中,孙玉清军长急了,大声命令炮兵连长:“我下死令,再打不中,我一枪毙了你!”
炮打不准要枪毙炮兵连长,那连长也是冤枉呀!
说是炮兵连,我们红三十一军实际上一共只有几门从川军手里缴来的迫击炮,炮弹不多,平时当宝贝舍不得打。真打起仗来,炮手由于没有几个人打过实弹,多不懂技术,有的连引信药包都不会装,更不用说确定坐标和射击诸元,现在操炮的几个人还是两个月前俘虏的川军。炮兵连长姓何,是我的老乡,在战斗中曾负过重伤,现在他空着一只袖管,挥着一只胳膊在阵地上奔跑。我对他说:“你莫慌,瞄准了再打。”
何连长满头大汗,亲自掌着一门炮,瞄得准准的发了炮,连续几炮都在敌人的工事里爆炸,强烈的爆炸震落了许多挂在树上的马尾手榴弹。手榴弹落下来接连爆炸,敌人集团工事里一片火光和硝烟,敌兵血肉横飞,鬼哭狼嚎,火力顿时哑了。
“好!好!打得好!”王树声高兴地挥手大喊。
孙玉清军长下了命令:“二营冲锋!”
“五和,上!”陈师长大喊。
二营长陈五和高呼:“号兵,冲锋号!”
霎时间,二营的号目(即司号长)、各连的司号员汇集在一起,十几把军号“嘀嘀哒哒”吹响了。二营的红旗也随之展开,各连的红旗也树了起来,几十杆红旗呼呼啦啦迎风招展。
“冲啊!”战士们端着枪,杀声震天,冲向敌阵。
全团的机枪、步枪一起狂响起来,漫山遍野红旗招展,军号齐鸣,枪炮声震耳欲聋,裹着雨,裹着风,真是地动山摇。二营冲上去了,手榴弹爆炸的硝烟弥漫在山巅。震耳的呐喊声,兵器的撞击声,敌人的嚎叫声混在一起,搅得天昏地暗。垂死挣扎的敌人一堆一堆倒下,活着的满山乱跑乱窜,首长们放下望远镜,舒了一口气。可我们发现不太对头,敌人怎么越跑越多,东一群,西一群,不知从哪里涌出那么多,像是捅翻了蚁窝的蚂蚁到处乱窜。原来敌人的集团工事里呆了一个营,而另一个营的敌人隐蔽在松树林里作预备队,由于二营攻得太猛太快,敌人还没反应过来,来不及使用预备队反扑,就一下乱了阵脚,两个营的敌人一齐溃退,结果满山跑的都是人了。
王树声的指挥所移上了主峰,我们交通队也随师首长们上去了。登上顶峰,上面已经没有立脚之地。到处是敌人和我们战士的尸体,还有不少呻吟不止的伤兵。
我师几支冲锋的部队,越过顶峰,将敌人赶到山的另一边,一下子把敌人逼进了一个两百多米长的槽沟里,那里人挤人,敌人根本施展不开。二营居高临下,将所有的手榴弹砸向敌人。浓烟滚滚,火光翻腾,敌人只有挨打的份,槽沟里乱成了一锅粥。
我师的一个连从西面横插进来,夺了关口,堵死了敌人的退路。敌人欲进不能,欲退背后是数十丈深的深渊,真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了,剑门关真的成了敌军的坟墓。许多敌兵在拥挤中掉下悬崖,敌团长杨倬云带领几个心腹逃往营盘嘴北面的悬崖上,面对逼近的红军,他哀嚎着跳下了万丈深渊……
黄昏,雨停了,夕阳坠落山巅,漫山苍松青翠,剑门关战斗结束了!红军是真正的英雄好汉,这一仗歼敌四个团。这时我才知道,我的好战友、二营鲍政委英勇牺牲了,这位年长我一岁、敦实精干的营政委,大家都喜欢他,管他叫“包谷米”。多少年过去了,我记不起他的大名,可每当回忆往事,他的音容笑貌就常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包谷米”永远活在我的心中!
剑门关,当年红军战斗过的地方,此后,我再也没有去过。听说解放后在剑门关口修了一座纪念碑,徐向前同志为纪念碑题写了碑文。在那里,为革命、为人民英勇捐躯的红军战士们的英灵,将伴随峰峦绵亘的雄关一道永存!
───────────
① 陈五和(1911—2002),亦名陈康,湖北广济县(今武穴市)人。1930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次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连指导员、营长、团长。参加了鄂豫皖、川陕苏区反“围剿”和长征。抗日战争时期,任八路军一二九师随营学校副营长,副团长、团长,太岳军区分区副司令员。解放战争时期,任晋冀鲁豫军区旅长,第四兵团副军长。参加了淮海、渡江、广东等战役。新中国成立后,任昆明军区副司令员兼云南省军区司令员。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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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0-16 22:26:18 | 只看该作者
29(西行摩天岭 鏖战千佛山)


红军强渡嘉陵江成功,整个战役的胜利打乱了敌人的“川陕会剿”计划。红四方面军几支部队,兵分三路:红九军和红三十军主力,向江油、中坝地区进发;红四军攻占梓潼,阻击绵阳方向之敌;我红三十一军主力继而北行川甘地域,分别推进至羊模坝、三磊坝,并围困广元地区;红三十军八十九师向青川、平武一线挺进,堵截中央军嫡系胡宗南部。
1935年5月初,红四方面军五个军十一个师三十三个团共八万多人,以及党政军机关、工厂等号称十万之众,先后撤离川陕边根据地,分数路沿北川向岷江地区西进。
对于这次川陕根据地整体向西转移,张国焘未同前线指挥作战的红四方面军其他领导人商议,也未向党中央请示报告,这一重大的战略方针就由他自行决定了。
当时红四方面军的广大指战员,对嘉陵江的地理概念是不太明确的。强渡嘉陵江,大搬家似的全体向西转移,究竟是进攻还是退却?其意义何在?大家并不清楚。从当时的局部战况来看,红军渡江成功,战无不胜,所向披靡。我们广大指战员,甚至是军、师级的干部都把渡江看作是一次进攻性的战役,是进一步扩大了我川陕根据地。然而,我们真的没有想到,强渡嘉陵江实际上竟是红四方面军全面撤离川陕根据地的开始!从此,红四方面军走上它最为艰苦的历程——长征!
两年多来,红四方面军在川陕地区能够生存、发展壮大,也有着许多客观条件。当时,蒋介石虽然名义上是国民党的领袖,但他的势力仅及长江中下游和东南沿海地域,他还没有力量同时“剿共”和整治各地方军阀,也不敢大张旗鼓地“统一全国”。对待各省的军阀他只能调和利用,暗中渗透,以待时机。四川军阀对蒋介石心存芥蒂,与国民党政府矛盾重重,竭力阻止国民党中央军开进四川,因此红军的压力减少,加之四川军阀间的相互内讧倾轧,战斗力相对减弱,这样就给红四方面军的发展提供了机会,英勇善战的红军利用了这些机会,站稳了脚跟,得以壮大。红四方面军远离中央,在川陕根据地自成体系,而张国焘作为中央派来的代表和红四方面军的最高统帅,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因此,红四方面军的壮大,才使张国焘在军中的声望得以不断提高。
大权在握的张国焘,被敌人尚未到来的进攻和川陕苏区的某些暂时的困难所吓倒,他看不到嘉陵江战役的胜利所引起的形势变化,同时也看不到川陕根据地存在的战略意义,全军搬家似的西渡嘉陵江,实际是破坏了红四方面军依托川陕苏区向甘南发展的计划,使红四方面军再次陷入无根据地依托作战的不利境地。可以说张国焘独断专制,自行决定红四方面军主动全面地撤离川陕根据地,是有罪的。多少年后,我们这些红四方面军的老战士提起这段经历,都同声咒骂张国焘。长征路上的哀与怨、血和泪,点点滴滴记叙了红四方面军那段悲壮的历程。
红四方面军主力部队堪称能征善战英勇悲怆的壮烈之师,要说当年撤离以鲜血和生命开创的鄂豫皖苏区是迫于无奈,可现在却是主动割舍得之不易的川陕苏区。红四方面军的广大指战员在经受着新的思想与感情的磨砺。
当年作为红军基层干部的我,对红军的战略意图,对中国革命的前景并不清楚,只凭着一腔热血,发誓跟定共产党打天下,服从命令听指挥,冲呀、杀呀,只盼望着每次战斗都能打胜,早日打垮国民党反动派,革命早日成功!在征途,微微感受到中国革命的成功与失败在交织,在碰撞。在那血与火的战争年代,我这个放牛娃出生的红军小连长,没有深谋远虑,党内军内复杂的政治斗争似乎离我很远,那严酷的军事斗争形势是首长们操心的事,对于革命前途和困难,我也不会忧心忡忡。我浑身充满着的就是年轻人天不怕、地不怕,混沌、执着、单纯的乐观主义。
记得部队打下宝轮寺,我们缴获了敌人的许多物资,为了犒劳我们,上级发放了一些食品和白酒给我们“打牙祭”。我交通队正开午饭,饭菜很丰富,大家正在兴头上,突遇敌人飞机袭击。我们都还端着碗,那机枪子弹和炸弹就迎头倾泻下来。我指挥全队迅速隐蔽,周围“咣咣当当”炸弹就爆炸了。飞机俯冲下来,机枪打得树木折断,泥土纷飞,腾起一片尘土和烟雾,“轰”地一声,一枚飞机炸弹把我们的铁行军锅炸得无影无踪,一坛子酒也被震落倾倒,咕咕流了一地。敌机飞走了,我们所幸没人伤亡,大家骂骂咧咧回去吃饭,锅都没了,哪里有饭呢。我见我队一班长罗家贵趴在地上嗅着什么,就问道:“猴子,你在搞么事?”
罗家贵偏着头边笑边眨眼说:“队长,你快来呀。酒泼光了,这坑里都是酒呢。”
原来,那坛白酒都流到这泥坑里了。
散酒香飘四溢,撩拨得人心悸动,我趴在地上用嘴吸吮着。这酒的味道还真不错,于是招呼大家:“来来来,都来尝尝,这好酒不能叫敌机给糟蹋了。”
许多人拥了上来,都趴在地上低头撅屁股喝酒,大家挤成了一团。
我站起身,抹了抹满嘴吮酒时沾的泥浆,看到有一个战士还站在圈外对着远去的敌机叫骂,就说:“骂它管屌用!你不喝,还等么事?等菜呀!”
这话把大家逗得前俯后仰捧腹大笑,战士们挤着嚷着在地上笑得打滚。多少年后,还有老战友给我开玩笑说:“还等么事?等菜呀!”
为了庆祝战斗的胜利,总部的剧社当晚来演出。师部人员和我交通队都去看那“文明戏”,我队留下一个参军才两个月的新战士守门。
师部驻在一座大庙里,虽然在后殿里师部有人值班,庙门外也有哨兵站岗,可偌大的前庭大殿和东堂都交给了我交通队。戏演了一半,我放心不下,就让一个战士回去与那新兵作伴。这战士看戏看得正来劲,嘟囔着嘴不愿动身,我只好自己回去。
我同哨兵打了招呼,走进庙内,偌大个寺庙空荡荡的,几个殿堂里亮着蜡烛不见人影。我穿过大殿,来到我交通队的东堂,只见那小新兵独自蜷缩在案台前一动不动。我突发奇想,给他开个玩笑。于是,我悄悄从正殿翻入东堂,爬上莲花宝座,藏在了泥菩萨的身后,朝下望去,东堂里两支红烛摇曳,昏昏暗暗的殿堂墙壁上映出菩萨晃动的身影。
暮春的夜风放荡而狂悖,听起来好像幽灵在黑夜的荒野上、坟茔中狺狺而歌。此时凄厉的夜风吹过庙宇中的窗棂发出“嘶嘶”的啸声,寂静中更增添了几分阴森,确也让人感到恐惧。
我捂嘴掩笑,从裤兜里掏出刚拣的土坷垃,一粒粒丢下去。土坷垃砸在案台上“嘣嘣”作响。小新兵半晌不敢出声,最后低头小声说:“菩萨老爷呀,你莫吓我,我害怕。”
我捂嘴哧哧地笑着,捏着鼻子拿腔怪调地说:“你是好人,你莫怕。”
在昏暗中,我看到那小新兵半仰着脸,看着菩萨,睁圆了眼睛,烛光在他那惊恐的脸上闪烁。
突然,他大喊一声:“有鬼呀!”就拼命往殿外奔去。
我这才意识到我顽皮得过分了,吓着他了。于是,赶紧从菩萨身上溜下来,追了出去,我在后面愈喊,他愈跑得快,外面的哨兵闻讯跑了进来。在空荡荡的前庭院里,没想到那小新兵一下子扑倒在地,口吐白沫,脸色苍白,紧闭着双眼,没了声息。这回该我吓坏了,我用手拍打着他的脸颊,叫着他的名字,不知如何是好。
哨兵慌忙叫人来帮忙,将他送到了医院,我知道这事闹大了。部队看完戏回来,师长把我一顿好剋,下了我的枪,将我关了禁闭,我晓得自己闯了大祸。几天后才知道,那小新兵吓得精神错乱,已经疯了。我被关了好几天的禁闭,认真反省,玩笑开过了头,非常后悔。
部队要向沙洲、碧口方向北行。
杨朝礼副师长要调往红九军任师政委。杨副师长想把我带走,可陈友寿师长不同意,他说:“不行,秦懋书不能走,他犯了错误,免了职,正在关禁闭。”
后来听人说,因我率队渡江侦察有功,陈师长舍不得让我走才这么说的。原二七四团易良品团长这时已提升为副师长,易良品、杨朝礼,还有许多人为我说情,师部解除了我的禁闭,恢复了我的队长职务。多少年来,每每想起那位小新兵,总是非常内疚,真没想到由于我的过失会造成他一生的痛苦。这心债,我一辈子都还不起呀!
渡江战役第一阶段胜利结束后,红四方面军第二阶段的任务就是向纵深发展。溃败的川军已逃之夭夭,中央军胡宗南部仍集结在川陕交界的南坪、文县至碧口一线。徐向前令扼守羊模坝、三磊坝,围困广元的红三十一军向北运动,随红八十九师跟进,抢占摩天岭。
摩天岭是甘肃进入四川的天然屏障,这里峰峦巍峨,地势险峻,历史上称之为阴平古道。三国时期,汉丞相诸葛武侯称:“二火初兴,有人越此,二士争衡,不久自死。”诸葛亮为了防御魏兵从北面进犯,以保卫蜀国的安全,就在此屯兵防守。后来魏将邓艾率军暗渡阴平,在摩天岭的山巅石崖上裹毡而下,大破蜀军,攻取江油,进占成都。这段古老的三国历史故事我听人讲过,也就更清楚我军扼守摩天岭的重要意义。
我们经阴平栈道进占摩天岭,这栈道是先人们在陡峭的山崖上用人工凿成的羊肠小道,在绝壁之处“凿石为孔,插木成椽”,在椽子上铺一层木板,就成了通道。为了避免敌人烧毁栈道,红八十九师先行进攻,不给敌人留下喘息和破坏栈道的机会,为我军争取了进占摩天岭的时间。
我军扼守摩天岭,与敌人相持了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随师首长参加了数次军事会议,知道红四方面军的五个军全部渡过了嘉陵江,并继续向西挺进,我心中渐渐有种不安的感觉。有次,我问陈友寿师长:“我们五个军全部都打过了江,那东面就没有主力部队了。刘湘的主力部队还在江东面,我们的根据地怎么办?”
陈师长半晌没作声,最后讷讷地说:“是啊,是啊,我也想过这个事。不过我们红军打过嘉陵江是扩大了根据地。渡江之前我们打广元,敌人也占了我们的仪陇、阆中,我们不是打回去又夺回来了么?不定哪天,我们会再回渡嘉陵江哩。”
叶政委笑着对我说:“你这个家伙心眼子还不少哩。不用担心,张主席说了,江东留了部队,能守就守,守不住就都撤到西边来。东面的敌人太强,我们撤到川西一带再建根据地。再说,中央红军早就离开了井冈山(那时,我们红四方面军对中央红军了解不多,只知道中央红军是从井冈山起家,不清楚整个江西苏维埃革命根据地的情况,所以人们一开口就是井冈山),经过广西、贵州也到了四川。我们现在往西就是要策应中央红军北上,同中央红军会合。”
师首长们的话在我心里琢磨了许久,没有答案。我又想起张国焘有次来我师也说:“东面敌人太强,被敌人打走,不如自己走。”
我们流血流汗创建的根据地不保,说走就走,好端端的根据地为什么要白白让给敌人?真是搞不懂。后来说是要与中央红军会合,我们才渡江西征,这才叫人好想点。但一听到战士们怨言纷纷,这个疙瘩在我心中总也解不开。许多次只好自我安慰,这些都是上级的事,我们在下面不知道情况,瞎操些什么心哟!
数年后,在延安中央党校学习时,我才真正知道:张国焘当时认为革命处于低潮,中央红军撤离了中央苏区,江西根据地丢了;贺龙、任弼时的二、六军团撤离了湘鄂西苏区;红四方面军的鄂豫皖苏区没了,川陕根据地太靠敌前,因此,他认为应把川陕苏区向西挪一步,在川西或川康去建立新的根据地。张国焘这一总的指导思想贯穿于他渡江后的言行。对于西行与中央红军会合,从当时来看,张国焘也许是真心实意的,因为在艰难困苦中,大家都希望团结,增强力量,共同创建新的根据地。然而,在两个方面军汇合后,张国焘的私欲、野心、专横大发作,他自恃兵强马壮,以此为筹码向中央要权要官,向中央发难,为达到自己的目的,甚至不惜分裂红军,分裂党。
当时,我红三十一军按总部的命令扼守摩天岭,堵截胡宗南部,不许其南下,为红四方面军西进和同中央红军的会合争取时间,同时也保障了主力红军的侧翼安全。我师在甘肃文县与四川青川交界的摩天岭监视碧口方面的敌军。在山梁上,我们宿营搭了草棚,躺在床铺上是头朝四川,脚蹬甘肃,大家都戏称:我们在“四川吃饭,去甘肃拉屎”。
1935年6月中旬,红九军韩东山部和红三十军李先念部在夹金山下与中央红军会师,此刻我红三十一军已撤离摩天岭,经平武正转战北川县的千佛山。两个方面军会师的消息,直至二十多天后我们才知晓。
早在5月初,红三十军、红九军各一部进占千佛山,与川军邓锡侯部血战,经过十天的激战,红军占领了东起伏泉山、西至横梁子的千佛山全线,紧接着打开了土门,川西平原上北线要地控制在我军手中。红四方面军大队人马由北川河谷向西挺进,我师随后接防抵达千佛山。从地形看,千佛山绵延一百二十多里,是成都平原的天然屏障,是甘南通向川西的惟一通道。
由于川军的惨败,千佛山尽落我军手中。蒋介石得知我军突破土门,西进川西北的消息后,即令其嫡系胡宗南部由甘南南下进入四川,与我军争夺这一战略要地。我军只要守住千佛山,就能阻截国民党军的南下或西进。
正值夏季,气候十分炎热,我师登上山峦构筑第一道防线。大家挥汗如雨奋力修筑工事,在山下时天气太热,许多人都仅穿着单薄的军装,现在半山腰,构筑完工事后停下来,汗也干了,周身才感到阵阵凉意。
千佛山上有座大庙,红三十一军军部和我九十三师师部都设在庙里,我师二七四团在左翼防守,二七九团在正面筑起防线,红九十一师二七一团在右翼坚守待敌。我军布防两天后,国民党军胡宗南部抵达千佛山下。
那天天亮不久,敌人对我阵地发起了攻击。一阵猛烈的炮击后,黑压压的敌兵漫山遍野慢慢接近我前沿阵地,待敌离阵前仅百米时,我军的机枪、步枪、驳壳枪一齐怒吼起来,顷刻间敌人被撂倒了一大片。敌人反复组织冲锋,战斗十分激烈。我交通队跟随师首长,作为预备队,不到最关键的时刻,是不会动用我们这支力量的。战斗从上午打到中午,从中午打到晚上,已记不清打退敌人多少次冲锋了。一连几天,我军将敌人堵在阵前不能前进,敌我双方都有较大的伤亡,但我军阵地仍坚如磐石。战斗还在继续,敌人不断增援,为了收拢战线,集中力量打击敌人,我军主动放弃了半山腰的阵地,向山上第二道防线后撤。
骄横的敌人占领了半山腰的前沿阵地,得意忘形,肆无忌惮地对我第二道防线发起攻击。
6月盛夏,千佛山上的天气变化无常,山下还热浪滚滚,半山就凉气袭人,山上却是大雪纷飞了,我军将士身着单衣坚守在阵地上,险恶的自然环境给我军造成极大的困难。战斗异常激烈,敌人炮火猛烈轰击,冲锋像潮水一样,一浪盖过一浪。我军与敌人反复厮杀,两军交织在一起呈犬牙状,白天丢了阵地,晚上又夺了回来,我们的伤亡不断增加,而敌人在阵前丢下了更多的死尸。胡宗南统率的第一军第一师是蒋介石起家的部队,兵员充足,武器精良,是嫡系中的嫡系,胡宗南名义上仅是个师长,可他统率的是三个师和一个独立旅,共三十六个团、四万人。敌人毕竟是国民党中央军的嫡系部队,战斗力比川军要强得多,顽固的敌人依仗人多武器好,反复冲锋,突破了我几处主阵地,情况危急。红三十军一部赶来增援,在太阳落山时夺回了阵地。
黑夜降临,战斗停息了。红三十军增援来的一个营,身着单衣,白天赶路,战斗拼杀,体力消耗极大,夜里一停下来,在这天寒地冻的高山上,部队饥寒交迫,抵御不了这恶劣的环境,到天亮时,发现许多人已冻死在战壕里。我军的非战斗减员十分严重。
天亮了,敌人的攻击又开始了,战斗更加残酷激烈。二七一团王友均团长身负重伤,这位我红三十一军的优秀指挥员,在反“六路围攻”的西线作战中,曾率手枪队三十余人夜袭敌营,亲手砍死敌团长,使敌人闻风丧胆,此刻负伤,削弱了二七一团的战斗力。敌人乘势发起更猛烈的进攻。少了二七一团的支撑,我师二七九团正面三连的防御阵地被敌人突破,缺口愈扯愈大,团长几次组织反冲锋,都未能夺回阵地。正面阵地的丢失,直接威胁着军、师部的安全。黄昏时分,战斗停止了。因丢失阵地,上级命令枪毙二七九团团长,这个任务交给我去执行。
我只杀过敌人,从未杀过自己的同志,可这是命令,必须执行。我心潮翻涌,万分痛苦,不知如何是好。在山坳里,我解开团长身上的绳索,旁边两位战士正慢慢地挖坑,谁心里都不好受。团长接过锹将坑挖好,站在一旁喘着粗气,我替他卷了支喇叭筒烟。这位黄安籍的团长是我的老乡,他“吧嗒”了几口嘴里的烟卷,将半截烟头丢在地上,对我说:“我丢了阵地有罪,任凭上级发落,你杀了我,只求你给我留具全尸,算是为革命光荣了。来吧!”
我浑身颤抖,手提着枪下不了手,轻轻对他说:“团长,我放了你,你跑吧!”
团长流着泪说:“小老乡,我往哪里跑呀,黄安老家是回不去了,江东根据地也丢了,我总不能跑到国民党那里去吧!再说,要是放跑我,你也活不成呀!”
我悲痛万分,泪流满面,跪在他的面前,与他抱头痛哭。谁知团长一把夺下我的枪,对准他自己的太阳穴扣动了扳机,他倒下了,满身是血躺在土坑里。我和两位战士流着泪抚平他的军装,用手捧土掩埋了他,山上没有东西给他立碑,我们抬了块大石头放在填平了的土坑前以示纪念。丢失了阵地就枪毙团长,这太过分了,我怎么也想不通。许多年过去了,我记不清团长老乡的名字,可每当想起他,我心里就像那块土坑前的大石头一样沉重!
大部队早已向西南挺进,欲与中央红军会合,我师仍遵命坚守着千佛山。
千佛山的战斗越打越艰难,我军的伤亡也越来越大,我们交通队作为最后的预备队也拉了上去。战斗中,易良品副师长身负重伤被抬了下去。在反冲锋时,我带领交通队与敌厮杀,混战之中,突然,我感到下身一麻,就昏了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当我醒来时,已躺在医院里,原来一颗罪恶的子弹打掉了我的左睾丸。由于医疗条件太差,战况紧急,这颗子弹打进我的身体里至今未能取出来,致使我终身残废。六十多年来,这颗子弹一直伴随着我,它是这场战争的见证。
我师是红四方面军中最后一支撤出北川的队伍,正当我师顽强地牵制敌人,为大部队争取更多时间的时候,四方面军的先头部队已经同中央红军会师。我们得到消息激动万分,虽在顽强战斗,可我们的心早已飞向西南方,盼望着早日见到党中央,早日见到中央红军兄弟。
我军的堵截任务完成了,部队急促脱离战场,甩开胡宗南中央军,向西南转移。许多伤员不能随队行军,都在当地老百姓家就地安置。我伤重不能行走,担架队从医院将我接回师部,后来同志们告诉我说,陈师长下命令:“一定要把秦懋书队长接回来,抬也要给我抬着行军,不能丢下他。”
就这样,我躺在担架上汇入了红四方面军长征队伍的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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