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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连载』 《篡清》 作者: 天使奥斯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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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1 01:27:53 | 只看该作者
第六十二章 - 风起(五)

风起于北地,而席卷全国。

南北权臣,竟然鼎足而立。

谁也没有想到,谭嗣同竟然会使出这么毅然决然的一手。以徐一凡的手段,一举暂时控制直隶的全盘局势。而大清中枢,要不就是底下的官吏应对无力,要不就是北京旗族噤若寒蝉,要不就是满清中枢,也只有对谭嗣同的举动委曲求全。

谭嗣同一跃而成和仅次于徐一凡之后风头正劲的人物。整个天下,甚至包括研究东亚局势的列强,都一时间目瞪口呆!

末世格局,一下就变得更加的波诡云黠——这变数实在太多了。谭嗣同到底是在配合徐一凡,作为他北上的先遣。还是要自己掌握大权,和徐一凡斗一个不死不休?北地这么大一个官僚体系,这么多的旗人子弟,在短暂被他震慑压服以后,一旦反应过来,又会拿出什么手段?

单单是他们之的斗争就热闹得不可开交,还架得住在江宁还盘踞着一个一直对这神器虎视眈眈,有志于取而代之的徐一凡!徐一凡是等在那里看北的局中人互相之间将狗脑子都打出来,还是趁此乱象,迅即挥师北上,同时辽南之兵南下,一举定鼎?

地方督抚大员们,装病的好了,闹着要告老不掺乎这混水的也不闹了——朝谁递折子告老?朝廷、谭嗣同、还是徐一凡?个个的将地方有头有脸的人都召集到省城来,大家商量应对眼前局势。但大家伙儿都是一个感觉,除了眼下局势纷乱到了难以措置的地步,还有一点就是,中枢权威,经甲午投降一挫,徐一凡在两江差不多半独立就差明着说要造反又是一挫,本来就是气若游丝,现在经谭嗣同在这么一举动,再忠心的人都看明白了,这煌煌大清,就等着不知道谁来最后给它盖上陀罗经被了!

忧心国事的未免就是潸然泪下,满心彷徨不知所依。不知道大清能不能撑得住,也不知道徐一凡能不能接手全盘。如果谭嗣同居然撑得住,到时候大家又该如何选择?

更有别样心思的人,值此末世,本来就身为督抚坐镇一方。徐一凡做得嗣同做得,我又为何做不得?还是先观望一下局势吧……要是徐一凡不能表现出能取而代之的气魄本事,不能尽快以雷霆手段劈开眼前这一团乱麻,收拾眼前这纷乱到了极处的局势,他也不过便是个人!到时候自己未尝不能一方诸侯……

人心鼎沸,议论如潮。列强公使国内的电报络绎于途,也在拼命搜集最新的情报。就连这段时日奄奄一息,因为大清国内内乱而来不及敲定对日最后合约而暂时松了一口气,勉强维持着的日本政府,居然也偷偷摸摸的在自己国内报纸上面喊出来了——如果天助神佑。清国由于自己内乱而崩溃的话,那么大日本帝国就算又闯过了一个关口。卷土重来,亦未可知!最好的指望,就是谭嗣同真的能在北地稳住局势大权独揽。尝到权力美味的他,拼命抵抗徐一凡的野心才好。到时候清国南北内战,日本就可以休养生息……

几家列强在华的西文报纸,却因为利益相关,没有日本这种幸灾乐祸的心态,反而在发了最新时局进展的新闻后,在时评当中隐隐约约的哀叹。日本残废,清帝国走向崩溃,在远东要围堵俄国的扩张,看来只有指望清帝国迅速出现一个可以收拾局势的强人——爱新觉罗家。再也指望不上了!

归根结底,大家的目光在短暂的为北京变动目眩神驰之后,还是自觉不自觉的转向南方。徐一凡,又会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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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城督署之内,北京谭嗣同逼宫的消息传过来,门口也跟澡堂子似的,奔走之人,来往不绝。有徐一凡自己手下心腹,有地方有头有脸之士,还有各地督抚先期派到这里来的代表。

就连江宁城百姓,这一两天也乐意来这里看看热闹。老百姓的议论,又和局中人不同。他们更愿意谈徐一凡和谭嗣同的兄弟关系,再加上一个武林大豪王五,哥仨一头磕在地上。现在一南一北,平分天下,这是什么气魄?到时候,也不知道是徐大帅封谭嗣同当一字儿并肩王,还是反过来?王五这个大哥厚道,不和两个弟弟争天下,到时候不知道是就一个天下兵马大元帅呢,还是赐王五一根金锏。上打昏君,下打谄臣?

禁卫军督署亲兵营下值在旁边来碗猪油汤面,老板还会神秘兮兮的凑过来:“老总,谭大人当初是和大帅歃了血,先到北京城的吧?要是总爷能见到大帅,唉能说句话,北京城当了几百年的都城了……读书人讲的,我在旁边听到的,一西安二洛阳三北京四南京,轮也该轮到我们在天子脚下了,唉是的啊?”

江宁城中,有心人都望徐一凡的督署凑。谁都盼着能见他一面,就算捞不到这位权倾东南的徐大帅说的实在话,瞧瞧他脸色也是好的啊!那些督抚主人还要看风色,只是先派来的代表,更是没头苍蝇也似。徐一凡本来就不怎么待见这些代表,他又不是在他那个历史上民国年间军阀争霸,互相派代表大家讨价还价。老子要的是你督抚亲身来朝!现在不来,到时候也得来。

平日里他就从来不接这些代表求见的帖子,这个时候这些代表再怎么寻头觅缝,更不可能见着他老人家。这些在地方也是有头有脸,身上多半有个道台却罩着的代表们也只得大多时候眼巴巴的坐在督署门口附近的小饭馆里头,看着徐一凡的那些新朝手下神色匆匆而来,又神色匆匆而去。想拉点交情都拉不上……

他们唯一能知道的,就是督署门口士兵赶人的话。

“大帅这几天不在督署办公,身子不适,在内宅休养。各位是见不着大帅的,大帅也给各位道乏了……请吧!”

徐一凡这个时候在自己内宅?骗谁呢!

可徐一凡这几天还真的很少到督署的签押房里头,大多数时间,都在自己内宅。偶尔和李璇下下棋。自从李璇知道秀宁和徐一凡学下围棋之后,就就抱着棋谱苦苦钻研。不过她和徐一凡下围棋,在徐一凡口中,那不叫对弈,而是叫做“杀光光”。让李璇九个子,最后再把她的所有黑子都提光。李璇咬着牙齿输十盘八盘之后,就愤愤的和徐一凡再开一局国际象棋报仇。杜鹃和洛施这个时候往往在旁边敬畏的看着。徐一凡甚至还有一次无意间看见她们俩也躲在闺房里头下棋,抱着棋谱苦苦钻研,棋盘上两条大龙搅在一起,都没气儿了,还能一直延伸到棋盘角落——看起来倒像是五子棋的规则。

莺莺燕燕,聊以忘怀。

……风终于起来了。时局在如他预料一样发展,可是他的心中没有多少兴奋。

复生,你要死了。

我……也希望你死。

和几个女孩子笑闹温柔,不过只占每天很少一点的功夫。更多的时候,他却是在背着手走来走去,静静的想自己的心事。等着北地的消息进一步的传过来。

在北地他派两条线,一条是盛宣怀,一条是楚万里。盛宣怀每天都有一大堆情报传过来,字里行间,都是请罪。谭嗣同已经渐渐稳定住京城局势,花了那么多钱下去,布置的倒谭事业却告失败,徐一凡给他们的使命就是要让北地大乱,结果他却办砸了差使……

徐一凡看到这些,不过淡淡一笑,吩咐归档。

风起了,血却还未曾落下。

是血,而不是雪。

楚万里抵北地之后,给他只来过两三份情报。这却是他最看重的东西。特别是关于韩老掌柜带着大盛魁子弟隐藏在香教背后的蛛丝马迹,让他坚信不疑。这血,注定将落下来!

他等着北地大乱,等着谭嗣同作为最后一支能稳定北地的力量轰然崩塌,让他徐一凡成为中外唯一的选择。只要他以迅雷闪电一般的速度迅速平定北地局势,那这个清,就算篡到手了。只要将这个中枢威权崩塌的空白控制在最短时间之内!到时候他不仅仅是国内的众望所归,也是西方列强在远东抵御俄国扩张的唯一选择!这个时候,估计那索尔兹伯里特使正在拼命给国内发电报呢,让大英帝国早点做出抉择。请这家伙到南京来,起的就是这个作用。

其他各地归心,如何建立新的统治体系。那都是细务了。甚至都用不着他自己去布置,新的官僚体系就会自己磨合融洽,继续各安其位。

摆脱了满清末世的这个国家,就将走上截然不同的另外一条道路。虽然这以后建设的道路更为艰难,甚至超过他这条逆而夺取的道路十倍,却不是他眼下要考虑的问题。

虽然他会尽力缩短这动荡的时间,可是这血还会汪洋恣肆的将整个北中国染得通红——他虽然早已下定决心不再犹豫,但是让他还能毫不动容,甚至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这未免就太牲口一些了吧?他以前不过就是一个废柴小白领罢了。为了这个,他连一个知性眼镜娘加一对极品双胞小萝莉都给放弃了。

既然情绪不高,而且反正要等着北地局势变化起来自己才出招,那还不如这几天在家陪老婆呢。

只是在和李璇杜鹃洛施她们调笑的时候儿,徐一凡偶尔会恍惚失神。

“……复生复生,你知道你将来的命运么?你知道……我也希望你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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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苑附近,香教里香坛。

北京城的动荡,在通直隶都激起了最大的反响。但是这个荒僻小村,白天却还是安安静静。只是每天晚上,到这里,从这里出的快马多了几倍。村子的警戒也越发的严密了。甚至伪装的警戒哨,都放出去四五里的!

在村子里头一处堂屋之内,二十几条汉子正济济一堂。外面冷,里头却又是香又是火的闷热无比。堂屋正中供着无生老母莲花坐像,盖着八卦杏黄的绸子。下面老大一个香炉,插着粗粗的线香。二十几条汉子没人说话,只是看着站在香炉前面的阎书勤阎尊在恭谨的上香。

这些人才是真正的香教外香堂的骨干。韩老爷子隐身幕后,挂的也是护法名义。这些年在外奔走,四下传香,联络各处的是这些汉子。他们多是光绪八年香教起事被镇压之后的孑遗。不像那些看着香教这两年势头起来才加入的大师兄大师姐。对香教事业信得最虔,对洋鬼子和教民的仇恨最深。扶清灭徐什么的,都是屁话。

熬到现在,为的就是香教自己坐江山,杀光天下洋鬼子和二毛子!

前些日子阎尊四下奔走,压制着他们这些最为嫡系的骨干蠢蠢欲动的势头。虽然大家伙儿勉强都忍下来了,但是还是在心里头嘀咕:“阎尊不是真投靠了朝廷吧?”

各位嫡系大师兄这次挑兵当中,也没被挑多少,不少位置给那些新进投机的大师兄们给抢走了,尤其以延庆那个得意洋洋的刘大侉子为甚。延庆标到南苑入营,刘大侉子带着红顶子得意洋洋的坐着大轿穿州过府,阎尊一路陪同到底。很是经过了在座不少人的地盘。不知道有几个人喝了酒后就当着手下兄弟大骂出口:“阎尊看来是要拔了香头,不管咱们了。奶奶的,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咱们自己干。

直到阎尊突然将大家召集过来,大家伙儿才发现,阎尊还是那个光绪八年事败之后,尸堆里头救出了无数兄弟的阎大师兄!

阎书勤上完香,转过头来一擦脸上的汗水。红红的香头,照得他脸上伤疤更是狰狞了几分。

“哥几个,这些伤疤,都是光绪八年,朝廷给打的,二毛子团练给打的!咱们谁都记得,当初咱们死了多少弟兄!过去十几年,咱们风里跑雨里钻,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凭什么他们二毛子住大屋,有肥田,到了州府县打官司,一张二指宽的条子过去,不管有礼没礼,咱们就是几百板子但受无辞?你们以为我姓阎的现在好过一点儿了,就忘了当初的苦日子了?老子烧成灰,也是无生老母座下的小鬼!”

大家伙儿眼镜眨也不眨的看着像一尊铁塔也似站在那里的阎书勤。

“……朝廷假好心,看着老百姓们都烧香。认了咱们一个义民的称呼。可还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谭嗣同为什么不让咱们全部入伙当新军?为什么不许咱们找二毛子有怨报怨,有仇报仇?都他妈的坏了良心!现在谭嗣同更是谋朝篡位,掌了大权。咱们再忍下去,那就只有等着他稳住手脚,再一个个收拾咱们!他妈的,只有干起来!现在皇上也不是皇上了,朝廷也不是朝廷,谁有本事有地盘有力量,谁就是天皇老子!咱们就要把香教的本事力量都给拿出来!”

回应他的,是一粗重的喘息声音。

“昨天议了一天,一句话,就这么干了!先不在北京边上闹……南宫的曹大师兄!”

人群当中一黑胖子忽的一声站了起来:“尊者,我在这儿得着您的令呢!”

阎书勤板着脸一摆手:“不是我的令,是无生老母的法谕!南宫一家法兰西,一家比利时的教堂,几千上万的二毛子。大宅子就是百多处,离北京城也远点儿,就在那儿闹起来!让姓谭的够都够不着!烧他们,杀他们,抢他们!不管是真毛子还是二毛子,一锅都烩了他们!开仓放粮,劫富济贫,我就不信百姓不跟着我们走!”

那曹的黑胖子嘿的一声:“尊者,您瞧好吧,非给您闹出个样子来!”

阎书勤抽抽脸算是笑了:“然后是唐山的陈大师兄,塘沽的申屠师兄,沧州的冯大师兄……南宫一动,你们也在周围接着茬起来!让姓谭的在北京城屁股坐不住……他才几个兵?还有不少是咱们香教子弟!调他出北京城!只要他带兵出去,接着咱们京城二十二县弟兄,再加上现在在新军营里头的,进北京城,咱们香教子弟坐江山!十天不封刀,杀绝二毛子!北京城就是金山银山,凭什么都姓爱新觉罗?也该着咱们了!然后南讨徐一凡,出洋杀进鬼子窝,让他们再不敢进中原,这个天下,我们香教铁打的江山!”

阎书勤说慷慨激昂,两眼血红。大家伙儿本来就是藏着一肚子火来的,这几句话一撩拨还坐得住?

“他妈的干了!”

“不管是满人还是二毛子,都过过刀!”

“咱们现在百十万子弟,铺天盖地,当初就不该去挑什么兵!就该闹起来。朝廷已经是稀泥软蛋,谭嗣同也是个活曹操,谁服他?干起来,这天下就是咱们的!”

“跟着咱们的弟兄,就是没长成的小力巴,一人也给他们闹二百银子,二毛子的女人,一人给他们配俩!凭着什么就该咱们受穷?那些金子盖的王爷府该他妈的换人坐坐啦!”

阎书勤只是看着这些激动的大师兄,呵呵笑着。门口传来脚步的声音,这些大师兄们才稍稍平静一点。转头一看,却是章渝在前老掌柜在后,大步的走了进来。

看到章渝,每个大师兄都起身行礼:“宋护法!”

章渝再没了仿佛永远挂在脸上的阴沉神色,一身短打,辫子盘在脖子上,一一向大家抱拳行礼:“多谢各位大师兄!现在我还姓不得宋,等屠了北京城,我才有脸复这姓!”

大家都是从光绪八年的尸堆里头滚出来的,谁不知道章渝的身世?对他身后的韩老掌柜,大家倒是不怎么熟悉,只知道是香教的财神爷。当下一个个对章渝肃然回礼,再跟老爷子客气的招呼一声儿:“老爷子,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咱们的嚼裹,就烦劳老爷子操心啦!”

韩中平呵呵大笑:“还不都是无生老母座下共烧一炉香,客气个什么?这村子里的俄国水连珠,都是给大家伙儿预备的。每位大师兄二十杆洋枪,一万粒子弹。车马都准备好了,随各位大师兄回去!打二毛子少不得要犒赏打先锋的,起事的银子,也准备好了。老头子在在这里说句狂话。打开鬼子毛子的教堂庄院,得着的都是大家伙儿的。要是还欠嚼裹,一个真鬼子脑袋五百两银子,二毛子的用耳朵数,一只耳朵一两银子。到这儿就兑!大家伙儿放开杀吧!……小老头子已经预备了酒席,为各位大师兄壮行,要是酒好菜好,大家多砍几个二毛子脑袋,就算报答小老头子了,怎么样,这买卖能做吧?”

各位大师兄都是大笑,韩中平伸手让客。大家推推攘攘的就出了门吃席去了。韩中平、章渝和阎书勤走在最后。出门一看,已经刮起了东南风,头顶云层也是铅灰色的。冬春之交,北地总有一两场倒节气的雪。眼看着这天气,下雪只怕也就是眼前的事情了。

阎书勤嘿了一声:“要下雪啦,节气还挺正,今年收成坏不了……”

韩中平淡淡地瞟了一眼头顶天空,轻轻叹息:“要下多少雪,才够将这大地铺满?多下几场吧……人老了,以后只怕没机会看这景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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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啪啪的打在窗户上,将徐一凡一下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梦中谭嗣同和王五浑身是血的景象,似乎就在眼前。刚才那场梦实在怪异,似乎还有一个女孩子在海的那头,自己只能遥遥看着她的背影。而那一对双胞胎小箩莉就侍立在自己身旁。

书房里头一灯如豆,他竟然趴在书桌上面睡着了。醒来定定神,才感到自己耳朵后面有细细的呼吸声音。

转头一看是李璇的如花容颜,在背后满眼都是温柔的看着他。

“吃完说看书,结果在睡觉。还以为你多勤快呢……还说梦话!梦里有女人么?要是不是我,有你的好看!”

徐一凡有点心虚,赶紧摇头,有尾巴的话估计都得用上:“没!”

李璇穿着一件小洋装,栗色的头发在灯火下如梦似幻。她的大眼睛只是看着徐一凡,缓缓在他身边坐下,小屁股一挤,让徐一凡让半边位置出来。还没等徐一凡说什么呢,她的胳膊就环上了徐一凡的脖子,接着带着香气,更有一点微微凉意的柔软嘴唇就贴了上来。

这真是飞来福,徐一凡脑子里头什么都不想了,赶紧抓紧时间飞擒大咬。一双手也绝不老实处摸索。李璇就当他的手不存在,滑腻火热的舌头细细的和徐一凡纠缠,仿佛她已经看出了徐一凡这几天心绪不佳,在好好的抚慰他一般。

过了好长时间,这一吻才算结束。

徐凡解她背后扣子,才解到一半。李璇坐直身子,俏脸晕红,扭扭身子赶开他的手:“说好结婚了才给的嘛!你可是大帅!”

徐一凡遗憾住手,看着她不说话。李璇也知道徐一凡想说什么,那一个噩梦般的夜晚啊,一个对生理卫生一无所知的美丽少女怀着忐忑的心跳上了大灰狼的床……想到这个她脸就烧,太丢人了!几次想给徐一凡,想到那天晚上就觉得没脸。现在她基本属于鸵鸟,能赖一天就是一天。

“……我知道你几天有心事……我又不是那个格格,什么国家大事都能说得上来。不过我也想学这些……我知道我要学这些你才不高兴呢。我家够有钱有权的了,懂了这些免不了就要帮自己家说话。我姓李呢,不懂就不会说错话了……所以就只能亲你一下,心情好一些没有?”

李璇晕红着脸捏着徐一凡腮帮子,拉得老长,左看右看。徐一凡哼哼道:“你这样捏着,我怎么笑给你看啊……”

李璇扑哧一笑放手:“没正形!当初还敢让人用棒子打我呢!”

徐一凡呵呵一笑:“你乖了嘛……”接着他的表情就变得有点猥琐,手也悄悄的从李璇背后扣子解开处伸了进去:“……给我吧……”

李璇脸越发的红了,他摸任他摸,李大小姐岿然不动:“说好结婚的啦!……要不你下围棋让我赢了也成!”

徐一凡的手都快摸到山峰边缘了,入手之处,滑腻得难以想象。以前那个时代,街上人工美女不少,脸上左折腾右折腾。可是身上看不到处总有些缺憾,比如说小白领美女,整天坐在电脑椅上,屁股上面多少有点粗糙,这是难免的。可是李家这种大家族,家里女人不知道用的什么保养秘方,他的手从上到下游走,已经碰到李璇的小屁屁了,仍然滑腻光洁得不可思议!

听到李璇这话,他也顾不得手上享受了,赶紧抽出来就要起身亲自去拿棋盘。

想让你赢还不容易?

李璇却狡猾大大的,格的一声轻笑就跳起来。手弯过去努力系着洋装背后扣子:“我可没说是今天!”

失算,失算。天下英雄都逃不过我徐某人的五指山,结果却在你这丫头面前栽了跟头!徐一凡望着自己右手,神情满脸的萧索。看见李璇咬牙努力扣扣子的样子,他叹息一声,转到李璇身后帮她。李璇只是软软的靠着他,等他扣好,就拉着徐一凡的手出门。

一对朝鲜俏婢,正提着灯笼站在书房廊前,等候着小姐出来。看到徐一凡,这对朝鲜小丫头无声的敛衽行礼。南心爱心态小些,听到两人在里头的调笑,脸红红的。南英爱却成熟多了,站在那儿眼波流动。李璇格的一声笑,推开了徐一凡,在两个朝鲜丫头簇拥下款款的去了。

夜空里头,一颗星星都看不见。只有风一下一下的拍打着窗户廊柱。徐一凡只是看着李璇的背影,女孩子背着手几乎是在踮着跳着走。

让身边女孩子平安喜乐,也是男儿成就之一呢。那些血腥的杀戮,费尽心思的盘算,就保护着她们离得远一些吧……

李璇突然回头,远远的说了一句:“听人说,要下雪了呢。你要是没事,一起堆雪人呀?”

徐一凡一笑。

是啊,要下雪了呢。

只是不知道这冬去春来的最后一场雪,是白色的,还是红色的?

李璇哼着不知道什么调子在两点灯火下去远,身形婆娑如梦。她被自己保护得很好,无忧无虑。杜鹃和洛施也是一样。

……可还有一个离开了自己家族的女孩子呢?

她要知道这血落下来,也有他促成的一部分。她又会怎么想,她又会怎么做?

早点崩塌吧,这个大清!这二百余年黑沉沉的夜空,笼罩着每个人。甚至连统治阶级里的人,都无论如何逃脱不了这悲剧的命运!快点灭亡吧!这黑暗,已经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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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3 01:47:10 | 只看该作者
第六十三章 - 血落(一)

直隶,南宫。

这座县城最为气派的建筑,就是东门口的法兰西国天主教堂。

条石的墙面,尖尖的屋顶,五颜六色的窗户,占地怕不有七八亩地方。在光绪四五年就落成了。教堂里头的洋和尚,多的时候二三十,少的时候也没低于十个。老百可分不清属于教籍的司铎教士,还是不属于教籍的司事。反正一概叫做洋和尚。

要说起来,洋和尚设教堂可真是花本钱,施工的时候就差不多把周围几个的大工小工包圆儿了。一开始的时候儿,本地百姓天天看热闹,洋和尚瞧着也还和气,在施工现场一边指挥施工,一边和老百们笑眯眯的打招呼。看着有人冲着他们指指点点的笑,就凑过来不知道要说什么,他们一朝哪里去,哪里就马上一轰而散。

等教堂起来,洋鬼子传道,一开始也没多少人搭理。祖宗都敬奉不过来了,谁还入洋教?朝廷也是不争气,中国人的地盘,居然就让鬼子这么落了!

洋和尚们每天在街上布道,在教堂里头施舍茶汤,还说免费看病什么的。大家伙儿有闲了就在周围远远的看看热闹,没空也就没人搭理他们。问官府这些洋鬼子到处乱窜怎么不管管?官府回答是有个什么劳什子条约,人家是皇上请来的,没法儿管。

相安无事的时间,其实没有多久。对洋和尚那一套再害怕,再鄙视,总有个把破落户图个吃喝,试探着朝洋鬼子那里凑,当了第一批教徒。

正因为是破落户,人人瞧不起的乡间县城的混混儿,这些人当了教徒也改不了好去,总有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往常这些家伙犯了事儿,往衙门一送,三百伍的小板子就撂下来了,再枷上个把月,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但是现在不成了,老百们这才看出来,原来瞧着总还算和气的洋和尚,竟然是如此霸道!

一个个穿着袍子就进了衙门,左一句教民,右一句保护条约,拍桌子打板凳的。然后就看见县太爷打着躬就把洋和尚和那些破落户教徒得意洋洋的送出来。

官府在洋鬼子面前没出息,洋和尚的势一下就大了起来。开始还是混混们吃洋饭,后来就发展到宗族械斗弱势一方啦,在官府手里吃了委屈啦……有的没的,都吃上了洋饭。更别说还有将这个当作一条生财之路的!

洋教堂简直成了方太上衙门,吃着洋饭的人个个混得像模像样,多宽的路都不够他们走的,就差横着蹦了。吃拿卡要,甚至勒人财产,靠着教民身份打官司,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就是一等本分的人只不过靠着教会庇护一下,那气焰都有所不同。

洋和尚们也对这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少教民扩大是眼睛看得着的功绩。教民好处捐献也多,可以少要上面拨款也是功绩。更有一等不肖的,干脆伙着手底下教民一手遮天,真拿自己当太上皇了。

光绪八年,香教起事。那是第一次烧这个教堂,结果那次起事,被朝廷早早打散。大清在那个时候借着洋务和自强这两块招牌,对地方还有相当的控制能力。本来不过烧了这教堂三五间房子,没死几个人的事情,朝廷在南宫县西门外头,砍了三十多个脑袋下来!

道台亲自来赔罪,还赔了好大一笔钱!

光绪八年之后,这个教堂也开始建起了围墙,教堂里面藏着了洋枪。不光洋和尚,洋尼姑也来了。入教的教民越来越多,差不多已经成了国中之国的架势。到了最厉害的那几年,已经不是入教寻求庇护了,是良善入教寻求不被教民们欺负!

南宫的教民,已经膨胀到了上万人之多。绝大部分,还是图个稳过日的。但是就是那最核心的几百人,气焰却几乎连南宫县县太爷都比不上!

香教事业,就在这种局面下始终不绝。

村村设坛,庄庄练拳。大家的本意,还是寻求自保。官府不能,那就老百自己来。随着甲午年前后香教势力大张,教会的气焰被打下去不少,但是基本还是维持了个势均力敌,教会还能勉强维持的局势。随着大师兄越来越多,教民,还有和教民沾着亲的百姓,已经纷纷迁往离教堂更近一些的村子庄院,一面受着本地民高层的盘剥,一面提心吊胆的看着香教的发展——现下不光光是洋鬼子和二毛子这两种了,大师兄们已经将排出了十种毛子,哪怕你和教民是邻居,到时候只怕都要家家过火!

先是刘坤一,后来是谭嗣同,勉力维持着地方局面还未曾溃决。前些日香教挑兵,又牵扯了大师兄们一部分精力,好歹没出什么大乱子。不少底层教民家里已经供奉上了刘坤一和谭嗣同的牌位,盼望着局势能早点太平下来。

这一切的一切,在光绪二十二年二月二十,几十年朝廷软弱的后果,几十年地方统治秩序的丧失,几十年教土纷争埋下的隐患,几十年列强别有用心传教引发的矛盾,几十年香教苦心孤诣的经营,在这个末世,随着摇摇欲坠的那个北京朝廷各种势力的争斗……终于让这末世最大的混乱,爆发了出来!

这也是这个煌煌满清,用二百多年时间,费尽心机,将这个曾经伟大文明的民族野蛮化,愚昧化而酿成的最终后果!对外一味退缩忍让,宁与外人不与家奴的国策造成的后果……到底是谁还在为这个大清唱赞歌?

其谁欺,欺天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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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兰西教堂外面三五里远的山丘上头,十几条壮汉正站在上面,看着不远处教堂的灯火。这山丘夹着一条进城的大路。除了这几座不高的丘陵,势都很平缓。

教堂差不多正在晚祷的时候儿,灯火从洋玻璃窗户里头透出来,映出了整个建筑的轮廓,在已经黑下来的天幕背景里,看的分外的清晰。

教堂围墙高高的,入口处还像中国城墙似的,有壕沟,有吊桥。吊桥已经拉了起来,在沟里那头,一些汉子拿着扎枪铁尺,聚成一堆在那里烤火。

壕沟外头,一南一北是两个村子。这是这几十年托庇教堂的教民们自发形成的村落,几乎是贴着教堂壕沟的。村子本来的建筑都挺气派,砖瓦的大宅子。可是现在这两个小村子又添了不知道多少棚户,这是近来逃难过来的,有教民,有和教民沾亲带故,上了大师兄们十种毛子排行榜的本地百姓。天色黑得早,逃难百们早早就歇下了,夜里头只能看到黑黝黝、乱蓬蓬的一大片影子歪七扭八的挤在一处,偶尔有几声犬吠,直入冰冷的夜空。

那些大宅子里头却还是灯火辉煌,这些都是吃了几十年教会饭的人了。作息跟着教堂走,现在也在做晚祷呢。灯火之下,能隐隐绰绰的看到院子里面有人影走动。那却是下人们在收拾。

山上十几条汉子当中那个黑胖子,正是在阎书勤面前拍了胸脯的曹大师兄。拿着一个磨得光溜溜,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单筒望远镜瞅了半晌,嘿的一声骂道:“他妈的,过的还真他妈的滋润!这么些功夫,不知道点多少灯油!咱们现在算是伸了伸腰了,比起他们,还真不如!刚才天色还有点亮,老子还瞅见几个小娘们儿,穿着白褂子,水灵!要想俏,一身孝,真亏他们养得出来!”

他身边的人却没有曹大师兄这般闲情逸致,不断的有人跑上跑下。在他们所处的山丘后头,已经满满当当的都是人站在黑暗当中,还有更多的人从远处过来,远处的时候还是一条火龙,人人举着火把,走近这里就纷纷熄灭的手头照明的工具。

南宫五关镇,几十里地面,稍微有点名声的香坛,差不多在这里都聚齐了!

虽说是来前都嘱咐了,尽力保持肃静。可是这么多队伍凑在一起,早就乱了。你一堆我一堆的在寒风里头跳,小声咒骂,怎么还不动手。底下嗡嗡的声响成一片。还好有这几个小山丘挡着,要不早飘到教堂那里去了。

队伍越聚越多,差不多已经有了万把人。更多的火龙还在朝这里过来。这些队伍带的兵器就是砍刀矛子,花插着几杆四瓣火火枪。几门硬木掏空做的榆树炮,扎了红彩带,放在地上。多少人围着看,凑上去摸。

曹大师兄的手下尽力的在维持秩序,却越弄越乱。再这么下去,这里旺气腾空的,非得惊动教堂那头不可!

底下人直朝上头跑,就一句话:“大师兄,人差不多了,快举火动手吧!”

每听到这句话,曹大师兄都是一瞪眼:“杨庄的香坛到没有?没那帮耍杂耍的,这么高院子,谁翻进去?”他身边每个人都急脚,却拿曹大师兄没法子。

他是阎尊者的师弟,冀南传香二十年,这里来的大师兄,一多半都是他的弟,要不是他,也召集不起这么大的队伍出来!

等了不知道多久,底下突然传来轰的一声:“杨庄的人来啦!天爷,再等下去,冻死个小舅子……举火吧!”

曹大师兄手下赶紧引杨庄的人上来,领头的竟然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浓眉大眼,收拾得利利索索。直跑到曹大师兄身边儿:“曹爷,杨庄香坛两百多口子,都来啦!”

曹大师兄一瞪眼:“你误了军机!”

“这么多梯子,这么多杆子,还有猴儿公鸡土狗都要拾掇,都是咱们二百多人抬的抬搬的搬,踏了风火轮也走不了那么快!”

那小伙子满脸是汗,满不在乎的回答。两人不过才说了这么几句话,几里外教堂周围的村子似乎终于发现了这里的动静,不知道从那里先来,然后就是看见一个个大宅子的灯火迅速熄灭下来,人影到处乱跑。喊声响了起来,也没听出在喊什么,只充满了惊惶畏惧的声音,混成一片,直入夜空。

那边叫起来,这边顿时也乱了,不少人不等令,就燃起了火把,更不知道多少人朝小山上面涌,大家都扯开了喉咙,嗷嗷的叫着,同样谁也听不清楚他们在叫什么。

宁静的夜空,顿时变荡而嚣

“他妈的,举火!一块儿举火!吵个鸡巴毛!”曹大师兄和他身边手下也都乱了手脚,在山上直跳脚,他一拉那个小伙子:“你们打先锋!红灯照在你们后头扇扇子,念避火分沙咒,洋炮子沾不着你们的身!降神火,烧鬼子教堂,拿洋鬼子点天灯!无生老母降世论功,给你记首功!”

那小伙子一跺脚:“早等着和洋鬼子理论这一天了!这个鸡巴教堂扩地,占了咱们村子祖坟,死了都不知道埋哪儿!为争坟,枷死的村里爷们儿就有八个!种不了,只有去卖杂耍,曹爷,我今儿准备撂在这儿了!”

这个时候在教堂周围,已经起了混乱的浪头,这里也完全失去控制。各村大师兄扯着嗓门叫,可是谁还管得过来?山头左近,全部燃起了火把,整个夜空被照得通明,每个人都跟疯了样,张开嗓子,拼命跺脚:“无生老母降神火,无生老母降神火!咱们拳民坐天下!”

曹大师兄已经满头是汗,只是推那小伙子:“打先锋,打先锋!”

那小伙子站在山上,大喊一声:“杨庄的爷们儿,该着咱们打先锋啦!报仇的时候,到啦!”喊罢就一马当先,抢过一个火把,挥舞两下,直朝山下冲去!

在山后面,二百多汉子越众而出,扛着抬着梯子,操着长竹竿,有的人提着笼子牵着狗,嗷嗷叫着跟了上去。曹大师兄只在山上大喊:“红灯照!红灯照!王仙姑,你他妈的这半个月油饼白吃啦!”

山下人堆里头,一个胖胖的小脚妇女坐在一顶滑竿上面,穿着一身红,还不伦不类的戴着霞帔,尖着嗓门儿也喊:“上啊!避火分沙诀在口,洋炮子药绕身走。黄把蒲扇摇三摇,天降神火烧鬼楼!”

她一声喊,不知道多少女子尖声同样应和,火光之下,穿着红衣服的红灯照们一手挎篮,一手提扇,跟着上去。红灯照一动,山后山上簇拥着的汉子们都红了眼睛,决堤一般跟着的涌下!

人群朝着教堂直涌而上,教堂外头守吊桥的人们早就溜得干干净净。一南一北两个小村,哭叫的声,同样震耳欲聋!

曹大师兄也早就带着手下直涌了过去,在人堆当中,他和心腹手下竭力的引导着这支混乱的队伍:“打开鬼子教堂!再杀二毛子,开门见血,无生老母座下,我们南宫香坛闹个头功!”

那打先锋的两百多人冲得好快,不要命也似的在路上疯跑,就看见先头的火把已经逼近了壕沟,直逼教堂正面。梯子纷纷落下,架在对面壕沟上头。几十根长竹竿派上了用场。南宫杨庄,原本就是靠走江湖卖杂耍技艺吃饭的拳坛,几十条小伙子猴着竹竿,就这么爬了过去。从梯子上头跑过去的人抱着笼子,这个时候打开,从里面放出公鸡猴子,尾巴上面都绑着了浸满洋油的棉花卷。点燃了就抱着冲向高高的围墙,准备将手中的活火团丢过去。他们还带着几十条狗,这是准备翻墙进了院子打开门之后,派同样绑了浸满洋油的棉花卷的几十条狗点燃直朝教堂里面冲,红灯照扇扇子,再烧它一个天塌地陷!

眼看着几个活火团惨叫着被抛向墙头,那些竹竿被抽了过来,一个小伙子在前,后面两个人捧着杆子,一用劲儿就捧着前头那人直上墙头。看到眼前景象,后面跟着涌过去的人不论男女,都发出了更大的声!

就在这个时候,墙头上面突然露出了几十杆黑洞洞的洋枪,突然之间就啪啪打响,有的枪几乎是抵在抱竹竿上来的那人胸口打响!

就看见火光当中,挂在竹竿前头的人纷纷落下。有的准备抛火的人也被打中,手里那些点燃的公鸡猴子到处乱窜,沾着身上棉祅就着,人顿时变成了更大的火把,惨叫着直朝有点积水的壕沟里头跳。

这枪声震得后面涌上的人潮一顿,不知道有多少嗓门儿同时响起:“红灯照上去扇扇子!子药绕身走!避火分沙咒,佑着打先锋的爷们儿!”

那些红灯照不少还是小脚,跑得慢,这个时候就被周围人架起,涌到了前面。还没等奔到壕沟前面,那头子弹也过来了。那些一身红衣的女子一开始犹自喃喃念咒,拼命的扇扇子,可是没派上半点用场,同样惨叫着一排排被打倒。人群终于停顿,以更大的混乱朝后退去,那王仙姑坐着的滑竿翻覆在人群当中,谁也不知道她到底下落如何。

曹大师兄看见前面潮水一般的朝回退,跳脚大骂,让跟在身边的几门榆树炮装药开火。抬着炮的汉子撂下挑子就跑,曹大师兄和几个手下好容易扶起一门,里头火药早就装了,破铜烂铁的炮子满得快要掉出来。他不管不顾的点火开炮,轰的一声,却将朝着后面退的香教拳民打倒了一片!

人群惨叫着,自相践踏的拼命朝后退,曹大师兄也终于被几个忠心手下架着退开。直退到出发的山脚下大家才算勉强停下脚步,到处都是哭喊声一片。曹大师兄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呆呆地看着眼前一切,不知道多少人冲着他这里骂。

人群当中忽然一动,却是几个脸上又是黑灰又是血迹的汉子冲过来。当先一人,就是杨庄头的那个小伙子。他半个身子全是血点,冲到曹大师兄面前就抓住他的衣襟:“红灯照不灵!吞的符没用!洋药丸打在身上,进去一个眼,出来一个碗!咱的兄弟大爷哇……姓曹的,你赔命!”

曹大师兄被摇撼了几下,才算反应过来,看着人人怒容相向,一把打开那个小伙子的手:“洋和尚在教堂里头藏了女人的骑马布子,经血狗血涂了满墙!破了咱们的法!说不定还有死人炼的阵,这要请阎尊者来,才破得了洋鬼子做的法!今天的仇,天在上,地在下,我姓曹的不带着大家报了,誓不为人!”

他也真做得出来,啪啪的就扇了自己俩耳光,鼻血都打出来了,顺势在脸上一抹,扑通跪下:“弟兄们哇,姓曹的无能,破不了洋和尚的妖术,我给你们磕头了,我给你们披麻戴孝了!”说着哭着,就蹦蹦的朝着教堂方向磕头。

在那里,犹自有几团残火未消,沟里地上,都是尸首。

人群的喊声消下来一些,接着又大喊了出来:“退兵,退兵!不能打了,等阎尊者来再说话!”

曹大师兄却带着一脸血跳了起来,他本来对着阎书勤拍胸脯,南宫两个教堂必下。今天更是先挑最大的法国教堂先打,接着再打城关里头的比利时教堂。却没想到洋鬼子早就藏了洋枪!要是就这样散了,他怎么和阎书勤交代?

“……先烧二毛子!洋和尚教堂里头,全是二毛子人供的经血,撑不到第二次!杀光二毛子,洋和尚教堂必破!要是再杀不开二毛子的村子宅子,我姓曹的死在大家面前!”

他声嘶力竭的挥着胳膊大声喊,在人群前面走来走去:“……二毛子的宅子村子,打开了之后,放开烧,放开抢!谁捞着了是谁的!洋钱,白面,人,都抢过来为弟兄们报仇!人人过刀,屋屋过火!一个二毛子脑袋,还能在阎尊者那里换一两子!咱们就白死了这么多兄弟不成?”

退兵的喊声渐渐停歇了下去,大家伙儿红着眼睛互相看着。今天已经见了血,洋鬼子的教堂大家是怕了,打不开了。可是那没遮没挡的二毛子村子,却不见得没这牙口啃不下来!

那打先锋的小伙子却冷着脸朝着曹大师兄狠狠呸了声:“你是畜生!打洋鬼子没二话。舍了这条命也就这么回事儿……真二毛子有几个?只要洋鬼子垮了台,谁还认不出来他们?一人一拳头捣也捣死他们了……家家过火,人人过刀……这是上万条命!把咱们哄起来,打先锋的时候儿,你在哪儿?现在倒要烧村子,你还不如红灯照的娘们儿!汉子的,想法子找来洋枪,一对一的和洋鬼子拼!怎么要报了这血仇!烧村子屠庄子,滚你娘的蛋吧!咱是爷们儿,不是畜生!”

那小伙子转身就走:“弟兄们,回庄子!给死在当间儿的大爷弟兄们戴孝,砸锅卖收枪,报……”

他话音未落,背后突然响起一声洋枪清脆的声音。那小伙子身子一顿,看着胸口慢慢湮出来的血迹,缓缓回头看去。就看见一脸是血的曹大师兄手里握着一杆六轮洋枪,枪口犹自冒着白烟。

看着那小伙子一声不吭的倒下。曹大师兄已经挥着六轮手枪大声狂喊了起来:“打不开洋教堂,就是这二毛子混在了咱们里头!扒开他的皮,骨头上都刻着洋和尚的符!有种的,和老子一起去打二毛子的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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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兵进城以来,谭嗣同就守在了京城当中。连最要紧的训练新军的事情,都交代给手下军官去干了。他只在京城里头,一家家的拜访着王公大臣,拜访着当道诸公。向他们赔情,解释,规劝。

乱不得了,真的乱不得了——直隶四下,已经伏莽处处。他在竭力维持着眼下这脆弱的平衡。一旦事起,就是鲜血布满原野!

他不恋栈,绝不恋栈——只要次第消化了香教子弟,能平稳度过这个关口。只要他手里头有了五万可靠的新军。就能多帮这大清延一口气,就能免让北地百姓遭一场空前劫难!以天地神明为誓,他谭嗣同如果不出洋,天打雷劈!

谭嗣同纵兵隔绝中外交通,悍然行事的时候。这些王公大臣噤若寒蝉,绝不出头。只有一些清流书生冲击了隆宗门外守卫总理大臣衙门的警戒线。

但是当谭嗣同一家家的来苦口婆心的劝的时候,却又都拿起了子。态度稍微好点的,就是不阴不阳的讽刺两句。态度差点的,当初差点被吓得尿了裤子的载澜,就翘着脚坐在躺椅上面放言:“爷就和你姓谭的作对到底了,怎么着?要抽筋还是扒皮,你说个章程,爷接着!就算上菜市口剐爷,你要少割爷一刀,你谭嗣同是爷我养的!”

更有清贵文廷式等,连门都不开,一句话也不想和谭嗣同多说。

他不能杀人,不敢杀人。一旦见了血,这中枢勉强剩下的一点威权,就要彻底崩塌!他也就丧失了任何道义上面的名义,甚至统带不了手下的所谓新军!

每天要到深夜,谭嗣同才能回到总理大臣衙门这里,试图让自己睡上三两个时辰。但是却辗转反侧,终不能寐。

他谭嗣同做错了么?还是任何依托着大清这个朝廷的改良,都已经是绝无出路?

所有人都在争先恐后似的,拼命在将这最后一条路走绝。他们只看到他谭嗣同现在手里这些权,这些兵,却看不到来日大难,却看不到祸在当头!

自己错了,传清兄……是对的。

这一夜,他依旧只在总理衙门里头搭了个铺,靠在铺上睁着眼睛听紫禁城里夜中惊起的乌鸦哑哑而鸣。夜已经交了四更,再过没有多久,就又是新的一天……

门外突然响起了脚步的声音,急促而杂乱。谭嗣同只是呆呆的靠在那里,他已经心力交瘁,什么东西都想不过来了。

门一下被推开,两盏灯笼的光线直射进来。冲进屋内的两个人是林旭和杨深秀。林旭年少,精力充沛,主要负责城内和城外南苑兵营的联络传递消息。杨深秀是进士出身,谭嗣同当初在京中的好朋友,也是清流,跟在谭嗣同身边也是被清流同辈骂惨的。他基本就是京城当中除了治安这一块谭嗣同最大的助手,也掌着谭嗣同的书记,往来消息文电,第一时间最先到的是他这里。

两人都面色凝重,看着谭嗣同呆坐在那里,林旭摆摆手,让人点亮屋子里头的灯火,就挥手让人退下,将门关紧。杨深秀却坐到谭嗣同身边:“……复生,乱起矣……”

谭嗣同没有回答。

杨深秀一怔,林旭却过来抓住谭嗣同的肩膀:“复生!香教作乱了!”

几个字谭嗣同都听见了,可是怎么也没法子在脑子里头组成有意义的词语。只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林旭和杨深秀对望一眼,放大了一点声音:“南宫县急电入京,香教万人,围攻城南法兰西国天主教堂,被打退后,放火焚烧城南村庄,杀人盈野,皆呼杀二毛子,先是这里,然后进京杀二毛子头子——就是谭复生你!咱们千辛万苦维持的局面,终于溃决!”

谭嗣同终于听明白了这似乎从很远处传来的声音。他想跳起来,想大吼,想砸东西,想赶紧去南苑稳定住军心,想赶紧解决这事情。却不知道怎么的,一时就是动不了。到最后只有闭上眼睛。

“……传清兄,我撑不了多久的……我知道你愿意看到北地大乱,要等到最有利的时机才来收拾局势。北中枢变成一片灰烬才利于你这逆而夺取的最后一步……可是传清兄,我真的撑不了多久!你一定要及时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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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一凡也同样被在睡梦当中叫醒。陈德提着马灯,护卫着睡眼惺忪的他从内宅直到督署签押房,他的掌书记,负责接收盛宣怀和楚万里两处文电的张佩纶早就一脸严肃的在那里等候。

“……大帅,杏荪天津急电。北地乱起,南宫数万香教作乱。围攻法兰西国天主教堂……咱们终于等到了!”

徐一凡脑海当中一点睡意,顿时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把抢过张佩纶手中的抄报纸,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

张佩纶在他身边淡淡而笑:“大局定矣……北地必然次第大乱。谭复生自然要离开京城,调兵压制香教乱事……然而北京城又怎么离得开他?他那一万多兵,又要防范才入营的香教子弟——也不能将他们贸然解散,再给香教添万余精壮还了得?又得四处去平乱,怎么调遣得过来?京中反对他的王公大臣,必然也会联络香教以制谭复生……香教一旦入京,大清二百余年,就此终矣!到时候,就是大帅北上之日!到时候,大帅就是中外唯一一个能收拾局势的人!京城满人势力,将再不成威胁!”

徐一凡声音又冷淡又单薄,只是轻轻的道:“等香教进了北京城,杀完了我再北上?去当救世主?”

张佩纶一怔:“大帅!欲成大事,何计小节?这逆而夺取之路,只是这最后一步,这不也是大帅暗中使力,得来的最好结果?北地不彻底崩塌,大帅绝不能北上!”

徐一凡放下了中抄报纸,脸上神情呆板:“……嗯,幼樵,你说得对。这也是我造成的结果,理想得很……我再去睡他妈的一会儿,就如你所言,再等等,再看看吧……”

张佩纶想再笑笑松缓一下不知道怎么突然紧绷起来的气氛,却发现自己突然也笑不出来了,只能勉强拱手:“大帅,如果我没料错,北地乱事,将接二连三的报过来……而天下督抚,也终将看明白局势,在下敢言,从明日开始,天下督抚正式表示归心的电报,将次第而至大帅案头!”

徐一凡负手朝门外走去,听到这话,回头看看张佩纶:“幼樵,你说,这里头会不会有复生的电报?”

他不等张佩纶回答,转头走开。站在门外恭谨等候的陈德,就听见徐一凡轻轻喃喃自语。

“……血,落下来了呢……多少才足够鼎革一个朝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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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3 01:50:28 | 只看该作者
第六十四章 - 血落(二)

南宫拳民起事,唐山拳民起事,塘沽拳民起事,沧州拳民起事……

四九城中,风雨飘摇。

外城九门已经封闭,各个城门口满满的都是扛着洋枪的湖南兵。只是在中午的时候开两个钟点的城门,让外面送菜送米送水进城。城中柴米油盐的价格,一下涨了五成。

已经有难民出现在四九城的城门口,扶老携幼,拖家带口。只是等着每天开城的那两个钟点,能进北京城躲过外面的风雨飘摇。从他们的口中,也听不到事情的全貌,说来说去就是那么几句话。

“烧香的起来杀鬼子,杀毛子了……漫山遍野的火把,照得天都亮透咯!”

“打教堂,死了一的地人,瘆人!天上降神火,可不管是洋鬼子还是二毛子,多少村子白天冒烟,晚上通红!”

“家里有洋火都算成是二毛子,眼睁睁看着把人割了头皮,说顶心里头藏着十字架……我没敢看,回头就收拾了包袱带着老娘进四九城来投亲戚,天下都乱了,这城里头皇上在,六丁六甲护着,和无生老母也有交情,怎么也能过这一劫不是?”

“……不过就有二亩水浇地,祖一辈儿父一辈儿攒下来的……对香教,咱们不含糊,他们打城圈子外头洋教堂的时候儿,家里门板都拆下来给他们防洋铅丸子,结果半天打不开,咱们这多半辈子都没闻过洋饭味道的生生被指成了二毛子!家里家当一干二净才算挣扎出一家老小几条命,皇天,但愿他们进不了北京城!”

每到城门打开的时候,就看见大堆大堆的人潮,哭着喊着涌进城来。各种各样的车子挤在一处,车轴别着车轴翻倒在地上,人喊马嘶。骑马的军官带着队伍要出城,被人潮涌在那里,满头都是汗,挥着马鞭四下乱打,却还是站不住脚步,给人潮挤得直朝里头退。

城里头也是一副兵荒马乱的景象,街上木栅也竖起来了。

街道上面不断的过兵,城里头驻扎的兵队一小股一小股的从城里头调出去。不论满汉,家家闭户,从窗子眼儿向外看着外头乱象。大商铺纷纷上了板门儿,卖升升米把把柴的小杂货店,一天不开门一天不得吃饭的,还在咬牙撑着。只是都准备好了香案和香教的八卦旗,过兵的时候儿稍稍遮掩一下,没过兵的时候儿就赶紧添香火。一些闲汉抄着手在街头巷尾转悠,有意无意的将腰间黄穗子腰带露一点出来。看到他们,沿街的人都是又恭敬又客气,免不了动问两句,回答的往往就是一两声冷笑。

北城已经变成了纷乱而不知所措的世界。谁也不知道这座天子帝都会滑向何方去。城中心的紫禁城巍峨依旧,可是不管怎么看,都透露出一种深重的破败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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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宗门总理大臣衙门的几间屋子里头,挤得都是满满当当的人。军官模样儿的占了一多半。要不在等候,要不在叫嚷,都是在请饷请械的。跟着谭嗣同卖命是不假,大家有二心的不多。可是皇帝不差饿兵,平时驻扎练兵是一个价码,出去卖命又是一个价码!

四面暴乱都起来了。口口相传,漫山遍野的香教!兵开出去就得要补器械补子弹,要开拔费,要不然这些大头兵怎么使唤得动?就算留守京师附近的,又要监视新入营的那些香教子弟,还得维持这么大一座城市的治安,一个人都当两个人使唤了。不多发饷,谁肯出力?

大家也算看明白了,要他们这些刘大帅带出来的正规军跟着香教去瞎胡闹,那是拉不下这个脸。可是谭嗣同这里也不见得是长局,只不过在必定要北上的徐一凡到来之前维持一下残局罢了。维持得好,在徐一凡面前有功没罪,说不定还有留用的机会。就算到时候得遣散,这个时候为自己,为手下兄弟,多要一点儿是一点儿。到时候儿,从北京城回湖南老家可是山高水远!

喧嚣的中心就是谭嗣同。所有人都感到惊异,这个时候的谭嗣同,居然还是没有乱了手脚,看起来竟然比往日更加干练,更加沉静,处断事情更加的干净利落。一条条命令下来,既清晰又明白。每个人过来回事情,都是一大堆棘手的问题,可是不管怎么难,他总能回答出一两个办法出来。

城内城外,已经调出三千数百官弁奔赴四下平乱,京城空虚,他就调南苑的部队入卫。

南苑也需要至少二三千人看着入营的香教八千子弟,这些精壮一旦分散归里,那祸患更大。他就将手头的所剩不多的兵力城内城外两头调动,白天的时候可以多抽些人马在南苑军营,晚上再调兵入城把守各处。

刘坤一留给他的部队被使唤到如此地步,自然要厚饷抚之,更别说京城步军衙门还有顺天府的那些衙役,更是无钱不行。北地收支,向来是入不敷出,有点钱就赶紧发俸禄发旗饷了,练新军完全靠着的是韩老掌柜捐输的银子。现在香教既然乱起,有着香教背景的韩老掌柜已经不见了踪影,银饷自然绝无来路。他就立时下谕,京城商户,无分大小,每家征收几千文的捐税,临时散发,维系着手头这点部队的士气……

每一天都艰难得如履薄冰,谁都知道只要香教的变乱进一步扩展。而谭嗣同只要还主持着调兵外出平乱,那么总有一天会支撑不下去!

可他每一天都在咬牙苦撑,这书生竟然做到如此地步,让那些已经有点动摇的新军部下不得不在他还没倒下的时候听从调遣。

谁也没有想到谭嗣同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可是谁也难以想象,这局势到底会发展到什么样的地步!

看着谭嗣同打走几个军官,面前稍稍空了一会儿的时候,早已在旁边等候一阵的杨锐,立即过去将他一扯,拉着他就到了后面的屋子。

这后屋是谭嗣同倦极了的时候儿稍稍打个盹的地方,不过这几天他加起来也没沾上四五个钟点的枕头。到了后屋谭嗣同一屁股坐在行军床上,双手捂住脸深深的喘气。几天下来,官服在他身上已经显得有点晃晃荡荡的了。

“书乔,又有什么乱子?”

杨锐深深地看着他:“……复生看看现在谁还上衙门?养成成千上万大僚小吏的京师,就我们这几个人在这里苦撑!人心浮动已经到了极点,而你我之辈也千夫所指到了极点!”

谭嗣同苦笑一声:“我岂能不知?书乔,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外面还有多少人等着我!”

“局势已经烂至极了!京城那些人已经又开始奔走,我们却再无半分力量去顾着他们。颐和园里头,也不过是冷眼旁观……说不定还是这暗中酝酿风潮的核心所在!我已经隐隐有闻,据说有人倡议联义民以除权臣!人心如此还,你还要孤心苦诣的维持下去么?”

谭嗣同抬起头,人消瘦憔悴下去,眼睛就显得又深又黑,只是认真的看着白着一张脸在那里说话的杨锐:“……书乔,我们说好了的……”

“是指望能在徐一凡北上之前,维持住北地不陷入腥风血雨!可是复生你每天都在关心各处电文往来。各地督抚朝江宁去的电报倒是很多,北地的电报都要过天津,能抄到我们这里……天下的确都在指望徐一凡来收拾局面,的确已经不将京城当一回事了,徐一凡也差不多天下归心了……只要他一北上,就能取而代之!可是徐一凡有什么动向没有?只是电邀天下督抚来江宁议事,只是来份奏折,假模假式的要朝廷速速平定北的叛乱!”

“传清兄他……”

“他什么?复生,难道你还看不明白?徐一凡他就是想借着这次变乱,让你我和他分途之辈殉之,让北地盘根错节的势力全都灰飞烟灭。让地方督抚再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名义,让他鼎革之后的新朝少一变乱的源头……这里不变得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他是不会北上的!我们等不来他!”

谭嗣同神情呆滞,一句话也不说。

杨锐深深叹口气:“复生,走吧,离开北京。咱们可以放洋而去……”

谭嗣同淡淡一笑:“我走了,京城就没人镇得住局面了……香教指日就会进城,后果不堪设想……”

杨锐飞快的截断他的话:“那么就不管城外乱成什么样子,再不要调兵出去了,闭城而守,城内局势还可以维持!让徐一凡看无机可趁,他也不能让北地真的乱得不可收拾,到时候只有北上!”

谭嗣同奇怪地看着他:“书乔,我等从上海毅然北上,就是为了保住自己性命?徐一凡不能,我们就能让北地乱得不可收拾了?当初我就不如留在江宁了!能救一点百姓,就是一点,能为将来国家保存一点元气,就是一点,我怎么可能不调兵而出!”

杨锐无言,只是看着谭嗣同,拍手苦笑:“所以你是书生,徐一凡是枭雄……我就知道劝不下你,就当我白说……”

谭嗣同也是一笑:“传清兄也有半份书生气,书乔,你们都看错了他……没有书生气为里,纵有万般枭雄手段,他就能搅动这死气沉沉的天下?……英雄本是真儒事,君知否?”

他缓缓站起,眼睛里闪烁着一点光芒:“……我们等得来他!现在咬牙苦撑,就是我们这条路走到绝处之后,所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了!……我相信传清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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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南韩老掌柜他们驻节的荒村,这几天来多了不少客人。

自从香教乱起他就和南苑军营完全断了联系。谭嗣同的那点兵要不调走,要不全面收缩,更不可能威胁到他这里的安全。韩老掌柜就守在这里,一边通过阎书勤每天派出快马,调度着北地的次第大乱,一边就如一头很有耐心的野兽,在离猎物最近的地方静静等待着最后时机的到来。

他已经等了三十余年,这最后的一击绝不可能错过。

北地已经腥风血雨,而小村里安静平和,却仿佛处在世外。通过无数明里暗里途径找到这里来的不速之客,也都显得文质彬彬气度安闲。和出面接待他们的阎书勤阎大尊相谈甚欢,偶尔酒宴应酬然杯交错,宛如盛世。

离小村不过几里的地方,却有大队大队的难民,再向着京城方向挣扎。天阴沉了这么久,终于也开始有零星的雪花飘下。

韩老掌柜披着一领狐裘,站在村边只是看着灰色的天幕下,远处的北京城。在他身后章渝恭谨而立,两人久久不语。

旁边响起了脚步的声音,在地上冬冬直响,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阎书勤过来了。

果然跟着而来的是一股酒味,然后就听见阎书勤的笑声:“老爷子,知道这次是谁来了么?大学士徐桐!老头子胡子都白成那样,还辛辛苦苦地赶过来。谈完事情,还要了面八卦旗贴身带回去……他妈的,这些当官儿的真不是玩意儿!这个时候都忘记口口声声自称父母官儿了,恨不得贴在你身上叫大爷!还让咱们闹,拼命闹!死的人越多越好,咱们不是白莲余孽了,是他妈的义民!还说这样不出三天,谭嗣同准得……”

他话没说完,就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儿:“……谭嗣同准得离开北京城!”

韩中平缓缓回头,笑道:“他又是哪头儿的?”

“那个老娘们儿!实在的,这老娘们儿开的价钱比上次来的姓康的姓文的大方……编十万新军,除了直隶,任咱们挑两个地方的督抚!只要能除了谭嗣同,帮他们看紧了什么皇上!还指望着咱们这百万义民能抵御徐一凡呢……哈哈,到时候又是八十三万大军下江南!这老娘们儿就不怕咱们造他的反?”

阎书勤明显喝高了,天一地一句的。

韩中平转头看章渝,章渝却默作声,老爷子只是一笑:“真要当了官儿,你们是斗不过太后老佛爷的……不说这个,答应下来了?”

“几十年就盼着进北京,这些家伙要给咱们开城,还能不答应?只要谭嗣同屁股一挪的方,咱们就进城!奶奶的,天总算翻过来了,再死十几万都不冤!等进了城,就是天老大,咱们老二了!”

韩中平欠欠身子:“老阎,你高了……回去歇着吧,养足精神,得有多少大事儿要办!这些人不过是个添头,方便咱们将来进城罢了,真要把天闹翻过来,还得看咱们的本事!”

阎书勤哈哈大笑,摆着手算招呼过了,转个圈子歪歪倒倒的就朝回走,走一路哼一路。恨不得让满世界的人都知道他现在的意气风发。

韩中平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冷笑。

章渝看着他,迟疑的道:“老爷子……你不信那些来联络的人能开城?”

韩中平摇摇头:“不是……朝廷这些人,我早就看透了。让他们成事难,败事却有一手,他们是真的想开这个城,只要谭嗣同一去,北京城,我们进定了。”

“那……”

韩中平本来不想回答,可是看看章渝,还是缓缓道:“……我是笑阎书勤真以为以后就是香教天下了……掀起大家闹事容易,可是真要进了城,谁不想荣华富贵,谁不想高官得做?百万香教子弟,不过百万散沙罢了。不管是慈禧还是光绪,有的是法子分化瓦解他们,所以他们才敢开城放香教进城……”

章渝话说得越来越缓,只是脸上神色仍然没有半点变化,仿佛韩老爷子口中的香教和他半点干系都没有也似:“……就算事后这太后还有皇帝能掌握住局势,可北京城也差不多平了……他们能不知道,能不在乎?而且还有南边的徐一凡呢……”

韩中平小声的笑着,仿佛章渝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白胡子一抖一抖:“无非就是眼前那点权势之争!谁还管来日大难?都烂到骨头里了……当初天国还不是一样?忠王爷是中流砥柱,要靠着他调集四下兵马打退那个曾九,可是天王最嫉的也是他,就是不许忠王爷出城,还是王爷他拿私财买通天王的两个哥哥才出城而去,时间也耽搁了,冬装都来不及准备,粮食来不及积储,几十万人打曾九两万,打到入冬就赶紧散了伙……都是一样!”

他转过头定定的看着章渝那张似乎苦了一辈子的脸:“北京城平了,他们不在乎,难道你在乎?”

章渝脸上肌肉抽动一下,冷冷道:“如果要北京城人死绝,他才会死。我才不在乎北京城是不是平了……香教如何,我也从没想过……我只关心谭嗣同什么时候出城?如果他就是不走,非要等到徐一凡北上来救他呢?”

韩中平淡笑,神色当中说不出来的疲倦:“徐一凡不会来的……这个世道人心,我看得太明白了……谭嗣同就算赖在京城不走也有办法,何处力量不可借?章护法放心吧,这一天,我已经反复盘算了三十年,太久了,太久了……”

他混浊的老眼当中,渐渐的溢满了泪水。碎雪雪片落在他的肩上,已经是薄薄的一层:“准备车马……今天晚上我们去延庆标拜会一下南来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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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督署徐一凡的签押房内,徐一凡的几个心腹都肃然而坐,听着张佩纶念着一份份从各的督抚那里来的电报。而徐一凡则靠在椅子上面,脸上表情很冷淡,只是用手无意识的敲打着扶手。

北地乱局终于开始,一切正如他所预料。中枢的最后一点威权,终于丧失干净。北地督抚害怕这乱局蔓延到他们那里——尤其是鲁豫两地的地方官,他们那里香教势力也相当之厚。南方督抚则终于看明白局势,知道中枢已经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洋人那里对中枢可能的支持也绝了指望,这等教乱的中枢竟然束手无策,凭什么让势利的洋人支持他们?

每份电报,都是恭请徐一凡指示机宜,并盼望大帅能从速收拾局势。南方一些学的新名词多的督抚大臣,还要徐一凡速速组织看守政府,中枢就当不存在了。大家要商量一下将来怎么个弄法,徐一凡手底下将来的位置也要排一排。不少督抚已经表示,电报一发,他们人就已经就道,要亲到江宁,请大帅指示机宜……

北方,还有一个谭复生没来电报,只是在咬牙苦撑啊……你真的以为,自己能撑过去?让你这个书生坚持到现在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指望?

听着张佩纶有点激动的声音,徐一凡竟然微微有点失神,如此场合,竟然想到别处去了。

好容易才等到张佩纶将电报念完,咳嗽了一声儿,徐一凡才回过神来,勉强笑道:“……就是这么回事儿,墙倒了众人会推,现在咱们处于绝对优势的地位,自然也少不了有人锦上添花……现在李中堂全权料理这个联络天下督抚的事情,他人熟……”

唐绍仪举了一手:“大帅,洋人那里有什么表示?”

徐一凡笑笑,示意张佩纶下。张佩纶笑道:“英国首相特使索尔兹伯里已经向大帅表示,从他个人而言,是认为清帝国政府已经丧失了维系东亚局势稳定的能力,而他也很希望英国政府会在近期表示对大帅的支持……一个以个人之力战胜一个国家的天才统帅,是有最大希望稳定住东亚局势的。不论从实力,从声望,还是从能力上来说……嗯,洋人说话就是弯弯绕多,其实也就是表示,至少英国会马上发表声明支持大帅北上收拾局势了!”

唐绍仪一拍桌子,激动得满脸通红:“中外归心,大局已定!”

他没法儿不激动,当初个哪里都不待见的留美童生,仕途蹉跎,给塞到一个二百五道台手底下,他本来又是心气很高的人。梦幻般一路走到现在,问鼎有望,让他怎能不一下失控的喊出来?

穿着禁卫军军服的高级军官们也兴奋的互相看着,但是他们比唐绍仪撑得住一些,都没说出来。只有李云纵还沉着一张脸,并没有什么动容的表现。

徐一凡也注意到了,点着他的名字:“云纵,你有什么想说的?”

李云纵坐得笔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徐一凡,几乎是一字字的问出来:“大帅……什么时候北上?”

徐一凡也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反问道:“你觉得什么时候好?”

李云纵静静回答:“这次是政略进军,而不是军事上进军,北地没有值得一提的对手……所以没有从军事时机上考虑的必要……禁卫军只是等候大帅的命令而已。”

徐一凡失笑,转过头看向张佩纶:“政略进军,说得挺好哇!幼樵,你是我掌书记,是智囊,还有少川,也是吃政略饭的,你们觉得什么时候好?”

唐绍仪闭嘴,北地传过来的情报,徐一凡也终于向他们通报了。内情这些最为嫡系的心腹也大略知道了。这种应该是徐一凡圣心独运的事情,他说多错多。放着将来一个注定的宰相或总理位置在那里,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做什么出头的事情。

张佩纶却不在意,他是决定挂冠的人了。

反正已经是别人口中贰臣,也没什么好在乎的。他认真的看着徐一凡,这几天照理说都是事事顺心的日子,可徐一凡的脸色却很不好看,显得苍白而憔悴,仿佛总有什么东西放不开一样。

“大帅,我已经向大帅反复陈说过来……这次就说得再明白一些。杏荪来电,京城已有各方势利准备联络香教进城……谭复生绝无可能将此局势长久支撑下去!香教必然进京……而他们进京之日,才是我们北上之时!辽南我万人据守,不论海陆,到京城不过三五日的事情,破坏既不会蔓延开来,而京城原有盘根错节之势力,也将被摧破无遗!大帅是要留太后和皇上作为有心人反对大帅的凭借,还是留谭复生继续和大帅走不一样道路?再说诛心点,是要留百万心怀旧朝的旗人子弟在北地否?让他们痛一下,痛绝了,大帅再来存亡续绝,才会让这些人没有更多的心思!这条路,本来就是他们自己走绝的!”

每个人都脸色苍白,张佩纶将话说得这么明白,谁都觉得有点惊心动魄。

帝王术……这就是帝王术。读书人除了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想头。还有一点就是为帝王师呢……这些帝王术,一样是代代流传……

徐一凡闭上了眼睛。

张幼樵是豁出去了……他说的,都是对的。很马基雅维利,很正确。

所有人都看着徐一凡,就连一贯不动声色的李云纵,都目光利得像剑一样的直直看着徐一凡苍白的脸。

须臾之后,徐一凡终于睁开了眼睛。他在心里头一笑,只怕自己以后再也没有心情轻浮耍宝了呢……

“好……密切关注北的动向。我们,不动……等香教入城之日,才是我们北上之时!管他妈的要死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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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3 01:51:51 | 只看该作者
第六十五章 - 血落(三)

一乘二人抬的蓝布小轿,逶迤穿街过巷,直奔文廷式的翰林第而去。

自从谭嗣同不断抽兵出京,去控局势之后,京城当中原来随处可见的湖南兵,也少了很多。街上的气氛比以前松动了许多,依稀又是往常景象。除了大商家开门的还少以外,小酒肆小茶馆又是满满的挤不动的人。只是不论满汉,大家脸上没有了往常那种皇城根下子弟的安闲气度,不论表情还是说话,都有一种惶惶的味道在里头。

除了这些北京城土生的百姓,街上更多了无数的流民。找不到亲友投靠的就在街两边坐着,只要能找到的破布头,就全套在身上。小雪纷纷而下,落在地上就化了,更增添了三分的寒意。这些流民蜷缩在一块儿,婆娘哭娃娃叫,汉子们就长一声短一声的埋着头叹气。

看到有人从茶馆酒馆出来,就有无数双手举着破碗伸出来。但是现在酒馆茶肆的那些伙计们也没了赶人的兴趣,就让他们在门口呆着,里头喝茶喝酒的客人,也多半会偶尔叫一碗阳春面什么的,叫伙计挑个最可怜的送过去。就连旗人子弟,往常乞丐缠人,能一巴掌上去,这个时候也只是皱着眉头嘟囔两句:“……别缠了,咱们以后指不定比你们还惨呢……”然后就快步离开。

天色灰灰的,每个人脸色也都灰灰的。

到处都是杂乱,到处都是破败,到处都是一片末世景象。

康有为坐在轿子里头,只是透过暖窗不动声色看着这一片灰败皇城气象。轿夫大声吆喝着,躲开丛林一伸过来乞讨的手,吐着长长的白气朝前而行。外面的声音一阵阵飘进来,直钻进康有为的心底。

“……大乱!末世就是这个样子!有亲戚从冀南逃过来了,尸体跟谷个子似的!大师兄们说谁是二毛子谁就是,运气好点儿,倾家荡产,运气不好,脑袋搬家!”

“……要说香教也真是厉害,听人家说,洋枪碰到他们就跑偏!怪不得朝廷当初要招香教当兵呢,外防洋鬼子,里应徐一凡,咱们旗人保家保命就在个上头……可恨就是那二皇上,拦着不让香教成新军,现在闹起来了不是?只要去了二皇上,咱们四九城这么多子弟,才有一条活路!”

“……死人也真是死的惨,瞧瞧这么多逃难进来的……”

“还不是二皇上造的孽!现在还赖在北京城里头就是不动窝呢……听人传言,里头现在就在打着这个主意,要联络……”

“皇天,管是二皇上还香教,早点太平下来罢!实在熬不得这提心吊胆的日子,徐一凡打来,咱们多交十年重税就算完!”

“已经……无可挽救了。”康有为坐在轿子里冷淡地想着。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现在既然同在破船上头,要紧的是赶紧掌握住真正的权势,就如谭嗣同二皇上的威名一般,到时候要跳新船的话,既是凭借,也是依靠,更是和徐一凡讨价还价的本钱……可他妈的谭嗣同就是赖在京城不走!再怎么左支右,他就是在苦苦支撑,以一人之力维系北京城基本的秩序,难道这家伙真的是和徐一凡有所勾连,就是在等着他北上?

想到这里,康有为就忍不住有些焦躁,权势路上这谭嗣同似乎处处都比自己抢先一步!他妈的当初徐一凡进京的时候,自己怎么不在会友镖局里头?

可是细细体察南方反应,却又不像。徐一凡日前才通电天下,要督抚们来江宁商量如何措置应对当下事宜,虽然摆明了是已经没将北京城这片残山剩水放在眼中的狂妄跋扈,可是要在江宁商议,怎么也不像会要迅速北上,呼应谭嗣同眼下举动的架势!

北地烂了,才是最符合他徐一凡的利益,不是么?

小轿子转眼就进了巷子,在康有为心思沉沉的想事情的时候,就突然停了下来,轿子在地上一磕,将康有为惊动,他跺跺轿子底板:“怎么回事?”

轿子和轿夫都是在行里面雇的,就是为了来去不显眼,可是少了官衔牌,少了绿呢围障,北京城官那么多,是个人就得让,这权力啊,放到哪里都是好东西!

外头轿夫掀开轿帘,一脸为难的对着康有为道:“爷,您瞧瞧,烧香的爷们儿堵在这儿呢,不让咱们进,也让咱们退……咱们是行里的,肩膀窄,担不了干系,还是爷您受累,出来说话吧……力钱咱们也不要了,只要没麻烦……”

康有为哼了一声,钻出轿子,就看见巷子里头堵着七八条闲汉,密排扣的褂子,腰间系着八卦旗的杏黄穗腰带,前几天这腰带还掖在里头,这些日子腰带就全在外头了。巷墙根放着一个歪七扭八的香坛,一帮难民男男女女的正在那里磕头,还有人在旁边吆喝着:“要吃饱,要白面,都得烧香!这北京城指不定就得翻过来了,不信香的,能跑到哪里去?踏实点儿,跟咱们坛子吧!”

领头的大汉抱着胳膊只是看着一脸寒素样子的康有为,鼻子里头哼了一声:“又是一个鸡巴穷酸……听好了,咱们在这里请神,你冲犯了香坛,自己说怎么?认打轿子了烧火,一人卸一条胳膊,认罚,二十两,只现不欠!”

康有摸腰包,只有四五两散碎的,还有一小串京钱,和这些混混也没什么好说的,脆将腰包全翻了过来,亲手递到了那大汉手上:“您受累,就这么点儿,实在惶恐,下次一定还有一份人心!”

那大汉在手里掂量量,哈哈笑着拍拍康有为的脸:“哪里的穷京官儿?这官也当到头了吧?眼瞧着就是无生老母的江山了,来给爷当个师爷怎么样?”

康有为只是陪笑,也不坐轿子了,陪着两个提心吊胆的轿夫点头哈腰的绕过这个野鸡大师兄,只朝文廷士的翰林第走去,轿夫在后头小声发问:“爷,真的要是香教的天下了?”

“外头死那么多,进了京,他们会不会洗城?”

“现在去信香,来的及吧?”

康有为只是不理,转眼就走到了文廷式翰林第的门口。就看见大门半开半掩,文廷式正在门口张望,看到康有为的身影就赶紧迎了出来:“南海,巷子两头都有香坛,我担心你来不了,天可怜见,总算到了!”

康有为让文廷式开发了那两个轿夫,和满脸焦灼的文廷式并肩入内,才过了大门槛,文廷式就问:“韩老掌柜联络的如何了?”

康有为淡淡的道:“还不是那样?拍胸脯保证对皇上的赤胆忠心……说这些有什么用,谭嗣同在一日,我们就开不了城让他们进来!”

文廷式也嘿了一声:“复生这个湖南蛮子!他就不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越拖下去,外面动乱蔓延的越广,要死更多人,这个孽都是他造的!还不如让香教早点进来,就皇上的范围!”

他迟疑了一下,看着康有为:“……听说太后那里也在联络韩老掌柜……你今天见他,老爷子有没有露什么口风?”

康有为笑笑:“那一只老狐狸你指望他露口风?现在他是比咱们两家哪头开价高一些……总得有什么,来打动他们!”

文廷式做痛心疾首状:“什么时候了,还争权夺利!两头都求人家,那是只会把香教胃口越抬越高,到时候想约束他们就更难!这些人真真是没有天良!……复生,你说我们有什么价码能让他们动心?官儿也封出去了,将来的地位也许出了,还能怎么?”

康有为转过头定定的看着文式:“……道希,你还不明白我们最大的价码就是谭复生?”

“复生?”

“复生不去,香进不了城!我们最大的筹码,就是帮香教去掉复生这块拦路石!”

文廷式看着康有为森冷的目光,竟然有点畏缩闪避:“……怎么去?”

“……我们比起太后那头,最大的优势就是我和复生曾经是一党!他的虚实我尽可以探知,后党却不知道!也只有我康南海能将复生动向最确实的情报传给香教,方便他们动手!”

这一刻,文廷士竟然哑口无言,只觉得背心凉凉的。他沉默半晌,才低低道:“香教就算潜进来百十号人,可是复生总握着千把嫡系怎么也不肯抽出去,还是对付不了他啊……”

康有为语气也冷的像冰:“……韩老爷子也向我担保,他有办法将复生最后扣在手里的这点兵,在最要紧的关头调开!复生若去,我等大事成矣!道希,你看着吧,大变之日,我等操权之时,就在这三两日里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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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延庆标当初是直隶香教挑兵过程当中最为风光的团体,那么现在,这延庆标也是被监视最为严密的一群了,

入营不过十来天,香教变乱就起了,他们营的四下,顿时就驻上了谭嗣同的嫡系,洋枪火炮,都指他们。其他香教子弟,基本就是分编在新军各营里头,除了把最桀骜不逊的,才从大师兄变官的,挑出来集中找某处营房看守,其他的还可以本营监视使用。

哪里像延庆标,才入住的营房,就变成了一座大监狱仿佛!

食米用柴,都是一天一领,将将够大家伙儿吃个八成饱,等闲不出房一步,刀枪环逼,气氛紧迫到了极点。

还好延庆标是以楚万里带来的禁卫军官兵为骨干,小葛庄少林会那些义气汉子为辅佐,子弟当中多有集中到延庆的禁卫军官兵的北地亲眷,在这个情况下,也仍然没有上下解体。

葛起泰和他那帮才带上兵的弟兄,还是整天饶有兴致的向禁卫军北来之人讨教,照样在监视当中出操训练,原因很简单,他们是徐大帅的人!现在整个天下,谁还大得过徐一凡?

底下镇定无比,可是领头三人,各有各的表现。

明面上领头的自然是刘大侉子刘如虎,陷入这个牢笼也似的局势,原来一点兴头,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去,整天就缩在自己的那间屋子里头,不是烧香磕头,就是给自己算卦,算来算去总是不妙,似乎这道血光之灾怎么也躲不过去,于是就加倍的失魂落魄。

而袁世凯却是如一头困兽一般。他费劲心思,连踢带打,在北地这么险恶的局面当中生生营造出一股势力出来,为的就是在将来的大变局当中有所作为。可是带着这一千五百兵,藏着的长枪短枪不过几十把,又在被严密监视当中,他的一番苦心,眼看就要化为流水!他每天就在营房四处走来走去,看着四下环逼的谭嗣同嫡系军队的卡子,仿佛随时都能爆发出来!

楚万里却又是另外一个样子。照理说他是最能随遇而安的人,这种老天给的偷懒机会他向来是绝不放过,可是他这几天,却始终关在自己屋子里头,一份份的起草电文,再通过盛宣怀秘密买通的渠道送出去,天知道他怎么有这么多的事情要用来请示!当初辽南对日作战,他独担方面,就敢擅自改徐一凡的方略,将辽阳主力向南压迫,最后取得大捷。但是现在,他却一份接一份电报朝江宁在发!

这是一方面。另外一面就是,那个随和好脾气,什么事情都敢乱开玩笑的楚万里也不见了。偶尔出来,就是负手在营房操场上踟蹰而行,脸上再不见了轻松的笑容,只有眉宇间抹不掉的沉重。往常再艰难的局面,楚万里都能以最轻松的态度应对,也总能想出办法,现在别人向他请示,现在被监视着,应该做点什,楚万里却总呆呆出神不予回答,到了最后,也只是一声苦笑。

整个延庆标从上到下,就处在这古怪的局面和气氛当中,大家都有些忐忑不安。

也都在猜测,大帅绝不会平白无的将他们放到这里来,大帅在江宁,到底在安排些什么,好让他们能发挥作用?

楚万里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一份份请示电报发上去,这辈子他都没有亲笔写过这么多电文,每个夜里,通过秘密渠道来的答复总是一样:“迅速探查京城虚实,香教变乱内情,香教何时进京,更须探明!你部之要务,莫过与此,其余镇静待之可也,大帅坐镇江宁,自有成算!”

楚万里有一万种办法可以打破眼前闷局。谭嗣同对北地局势,还有麾下部队的掌控能力,远远不及徐一对禁卫军掌握的那么确实。说是严密监视,其实就是筛子,外面还有盛宣怀这个大金主配合,要破局而出,太容易了。

可是,然后呢?

大帅,难道你真的就是不北上,要让这里变成一片血海?

既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既然你用全新的做法将我们引领到了现在,难道在最后,还要走和过去一样权术之路,鼎革之途?

手心里握着的是昨夜里才到的复电,脸上感受到的是如刀割一般的寒风,楚万里仰天吐出了一口长长白气,四下看看,凌乱的小雪里头,谭嗣同的新军正在远处换哨,下值的兵士围着火堆又蹦又跳,天地之间,一片灰蒙。

背后突然响起了脚步声,每一步都走的稳稳的,楚万里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袁世凯。这段日子袁世凯对他怨气很大,他也知道。好几次袁世凯都要策动打破眼前这闷局,将延庆标拉出去,不管是向辽南靠拢,还是干脆回延庆,更深参与各地香教引起的变乱,都会变得主动许多,更能获得进一步的情报,可是都楚万里压下来了。袁世凯是聪明人,知道这里不是由他做主,就不再多说,但是也和楚万里避不见面了。

今儿怎么又凑上来了?老子心情还是不好,和你没什么好多说的!

楚万里冷着一张脸转过头来,看着袁世凯穿着一身低级小武官的五云褂大步走来,等到他走近了,楚万里才懒洋洋的道:“又有什么事情?该说的都已经说过,还有什么好扯的?”袁世凯却是一脸严肃,眉宇之间隐隐有兴奋之色:“大人,有客来拜!”

“什么客?”楚万里挑起了眉毛,饶是他聪明,也想不出是什么人。谭嗣同那一头防他们跟防贼似,虽然和盛宣怀那里保持着联系,可是那绝对称不上是客,还有什么人会大摇大摆而来?

袁世凯恭谨低头:“……大盛魁,韩老掌柜!已经通知刘大侉子更衣准备正堂见客了,大人,我们……”

楚万里一摆手,淡淡冷笑:“现还搞那些虚头八脑的干什么?人家就是冲着我们来的,犯不着再让姓刘的装幌子了………我们俩见他!这葫芦里的药,该揭开盖子瞧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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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督署,签押房。

张佩纶独处在签押房当中,批着一份份的往来电文,应酬文电。他就随手拟了稿子,重要情报,他就做出摘要,准备送呈徐一凡。一份份的东西送过来,他只是不出声的埋头干着。

徐一凡自从决定了不北上的大计,就暂时把心放在拉拢就要陆续抵达江宁的督抚上面了。北地重要的情报一概先送张佩纶,然后再给他。他这两天不是和李鸿章在商量怎么让各地督抚就其范围,就是和索尔兹伯里往还讨价还价,似乎再没有了前些日子的那郁郁难解。

他自然知道徐一凡在想些什么。政治本来就是干净不到哪里的东西,徐一凡一路走来,在他们这些大清体制下出来的人看来,已经是足够的理直气壮了。北地现在的乱局不管是成因还是发展,都是大清自己闹出来的,就算徐一凡稍稍在其间下了一点手脚,也不过只是小小的推波助澜。鼎革一个朝代这点血都见不,还能怎样?反正他是干完这次就准备林下游人,才不惜以最强硬的态度,推动徐一凡往前走,也算是为徐一凡分摊点责任——上位者,免不了有些惺惺作态,他就最后尽一点心力吧!

只是,徐一凡真的是惺惺作态么?

有的时候,张佩纶偶尔也会觉有点把握不了,徐一凡这个人,从来都是不按牌理出牌的,这次他从到尾参与着徐一凡在北地的展布,虽然他已经坚信把握住了徐一凡心态,可是总有点怀疑。

算了,想那么多干嘛。

张佩纶看看签押房正中徐一凡那张空荡荡的大桌子,摇头笑笑,准备继续埋头公文当中。

门外传来了立正的声音,接着徐一凡就推门而入,看着张佩纶笑着打招呼:“幼樵,辛苦!你瞧着是不是再添几个人手?身体撑不撑的住?”

张佩纶笑着起身行,顺便活动手腕子:“……我这掌书记,平时也闲得很,军政是禁卫军那头,民政是少川管着,只是现在替大帅综合一下北地情报,处理一下各地督抚往来的应酬文电而已……事关机密,暂时不用添人,等到将来,其他人再来挑这担子,大帅怎么安排,我就管不了啦……”

徐一凡一笑:“口口声声说干完这次就要告退,我待人有这么刻薄?”

张佩纶也笑着回答:“从龙之士多有,何多我一个半老头子?我们,早就过时啦……”

两人随口闲聊,都故意避开北地那里的消息,谁都知道,那里每时每都在死人,而只有一个谭嗣同,在咬牙苦苦支撑!

徐一凡随手拿起张佩纶记下的归文电目录,一边翻看一边笑:“要说老中堂还真是……姜还是老的辣!这些地方督抚的心思,都给他摸熟了……”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放下簿子,定定地看着张佩纶:“……万里的这些文电我怎没有看到?”

这个时候,徐一凡火不打一处来,他往北地派了两个主持的人。盛宣怀是很卖力,可是也滑头,只是将情报综合一下全发过来,半点自己的看法都没有。而楚万里的判断能力,还有观察能力,都是他很倚重的……甚至潜意识,他还想听到楚万里说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张佩纶竟然这么大的胆子,将楚万里这几天发来的文电全部隐瞒了下来!

隐瞒也就罢了,还大剌剌的录在随手档目录里头,真以为他徐一凡不识字儿?真以为你幼樵能在老子面前一手遮天?

这些日子郁积在心头的一股邪火正是无处发泄的时候,他看着张佩纶的目光就更加的森冷!

徐一凡已经是权倾天下的人物,上次安徽巡抚邓华熙来拜,差点就要行三跪九叩的礼,他是被天下已经许之为就要掌握这座江山的不二人选,虽然看起来还是如往常一般架子不大,可是人们在他面前却是比以前更加的战战兢兢,威权之气,已经是自然而然。

这两道冰冷的目光投过来,是个人都会胆寒!

张佩纶却毫不畏惧地迎着徐一凡的目光:“大帅,卑职记得,关于北地之事,策略已定?”

徐一凡仍然看着他,淡淡地道:“那又如何?”

张佩纶缓缓站了起:“……大政已定,那么卑职作为掌书记,只要在不违大帅指示范围之内为何不能处理这些文电?为何不能随手就将大帅决定的方略回报给楚大人就行了?这些东西,在往来文电记录上添上一笔就可以,卑职何错之有?大帅可以看看旁边注脚,卑职复电,就是让他们镇静处之,继续探查北地消息……这有何错?”

徐一凡平了平自己气儿:“幼樵,我不是找你吵架……你处断也可说没错,但是万里的文电,总是先要给我看看才是!”

“我只是担心楚大人的文电,会乱大帅之心!”

张佩纶回答的又急又快,昂着头,半点也不退让。

徐一凡猛地抬起手狠狠指着张佩纶的鼻子,却一话也说不出来。

两人的动作定格在那里,半晌之后徐一凡才放下胳膊,整整身上军便服:“我心如铁,谁可乱之?万里前面的文电,就这样吧,如果再有文电过来,你第一时间就要给我看!”

“卑职敢不从命?”张佩纶回答的嗓门儿依旧很大,徐一凡转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步的就走出门外。

张佩纶依然昂着脖子站在那里,这个时候,他才感到背心的一丝冷汗滑落下来,

如果真是惺惺作态的话,那未免也太逼真的一些?徐一凡……不会真的这么心软吧……要不然他也走不到今天!

良久良久,张佩纶才摇头苦笑,

自己所做的,到底是对是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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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充作会客室的小营房当中,宾主不过四人,对坐其中,互相看着,都觉得有很多话要说,却没有人开这个口。延庆标的营房本来就简陋,这次来客更是秘密而来,闲杂人等少一个人知道是一个,所以这个小屋当中,除了桌椅,连清茶都没有一杯。

来人正是韩老掌柜和章渝。老头子穿的厚厚的,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坐在那里偶尔咳嗽两声,身子一抖一抖,仿佛随时都能倒下来一样。章渝还是老样子,一脸阴沉,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膝盖上头,仿佛这种场合能让他入座,已经让他觉得份外的不自在了。

在他们对面,就是袁世凯和楚万里,袁世凯目光炯炯,但是强自按捺住情绪,抬头打量天花板。楚万里歪在椅子里,对来人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好像非得从两个家伙身上研究出什么点儿东西出来似的。

韩老掌柜又轻轻咳了一声,楚万里却发出了一声叹息:“老爷子,你这是何苦来?”

老头子一笑,避开了他的眼神。

楚万里开了口,袁世凯也揣摩着分寸,说了一句不咸不淡的问候话语:“老爷子一路辛苦,来这里,怕不容易吧?”

韩中平笑笑:“……老头子久在北地,人熟地熟,盛杏荪都能在这里给你们买出一条文报通路,我只怕钱比盛杏荪还要多点,来这里也没什么麻烦的……只是二位,以徐一凡麾下重将身份,在这里硬生生的踢打出一个延庆标出来,才让人佩服!老头子早已知道这延庆标有你们徐大帅的影子,正想是哪位大才主持呢,今日看到二位,才恍然大悟!北边天气冷,还习惯吧?”

楚万里还是在那里不住摇头,仍然是那句话:“老爷子,你这是何苦来?”

韩中平袖着手悠然道:“你们大帅,应该说了我的来历吧?”

楚万里是禁卫军参谋本部参谋总长,北上之前,所有北地重要情报先过他手,现在才是张佩纶代管。袁世凯最先深入北地,又负担查明香教动向的重任,徐一凡向他通报过了,两人如何不知韩中平是三十多年前那个地上神国的最后一员大将!

楚万里将手放在膝盖上,身子前倾,俊逸的脸上露出的苦苦思索的表情。他没有看韩中平,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头:“什么样的仇恨,要上十万人的鲜血来报才够?杀鞑子我能理解,我们现在干的不就是这个么?可是将整个北地卷入腥风血雨当中……恐怕最后还有一场屠城……老爷子,你晚上睡得着觉么?”

韩中平客气的欠身:“劳楚大人记挂,老头子最近有点咳嗽,可觉还算睡得安稳……一觉到天亮,梦都做的少。”

袁世凯只是看着楚万里,眼神转来转去,似乎有无数话语藏在胸中,但是强忍着不说出来。

楚万里一拍巴掌:“就知道劝没用,恨了三十年了,我要化解得了,那是神仙………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是军人,唯贼是讨。外贼就是欺负咱们的洋鬼子,要讨。国贼就是这帮压制了这个国家二百多年的大清朝廷,要讨。乱贼——就是你们这样的,我还是要讨,一是兵一是贼,那还有什么可谈的?老爷子,回吧,你要继续干下去,我自然会扫平你。”

袁世凯咬紧了牙关,就是不说话。

韩中平却半点也不在意楚万里的话语,悠然自得的笑道:“说的好哇……可对大清来说,徐一凡不也是乱贼?大家一样……再说了,能决定你们在北京城,到底是讨我韩中平,还是暗中配合我韩中平的,也不是楚大人啊……可是江宁那位!大家的生意,还是有的谈……”韩老掌柜眼神里面全是讥诮的笑意,也不知道是在笑楚万里的天真假好人,还是笑在江宁徐一凡其实也不比他高尚到哪里去,

“……为什就不听听我拜会你们二位而来所图为何呢?至少这也是你们大帅最需要的情报!难不成你们两位还怕我这么一个老头子?”

往常对这种唇枪舌剑的话题,楚万里向来是应付的游刃有余,笑眯眯的就把人损一溜够。但是这次他却呼的一声站起来,想拂袖而去,最后却闭上眼睛再睁开:“你说,我会向大帅回报……只是你这点心思,不要在我楚万里面前卖弄!”

“在徐大帅麾下第一智将面前,韩某何敢卖弄?”韩中平笑的越发的气定神闲,也站起了身子,目光炯炯。

“……韩某在北地的能量,只怕二位难以想象!而韩某所为什么,二位和徐大帅,更是心知肚明!老头子只求雪仇!彻底荡平现在这个朝廷,岂不是就是为大帅新朝事业开路?现在唯一障碍,就是谭嗣同耳!两位率此千五徒手兵,坐困浅滩,对时局一无所助……韩某可以在旬日内,为二位补足器械!以禁卫军百战骨干,统带朴实忠勇之士,千五之军,可定京城!韩某会创造一切机会让二位率军进北京城,到时候二位爱怎么样做就怎么样做,控制朝局,收买人心,据皇都以接应徐大帅……什么都随便你们!韩某要的只是屠尽北京城满人皇族!二位,韩某拜求!”

说到这里,韩中平一撩衣襟,拜倒下来,深深把头磕了下去。袁世凯一下跳起来,伸手想去扶,最后还是僵在半空。楚万里却只是冷冷地看着跪在他脚下的韩中平。

冷厉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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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3 01:52:53 | 只看该作者
第六十六章 - 是什么

大行宫旁被江宁百姓称为“格格第”的小院之内,一灯如豆。

秀宁坐在书桌前头,撑着头看着手上报纸。

原来在北京的时候,秀宁就订天津快邮的英国人的北华捷报。为了读这份英文报纸,她还专门学了两年的英语。

到了江宁,上海那里出的报纸更多,更不用说还有徐一凡的那份宣传喉舌大清时报。

北地风雨飘摇,她又对政治有天生的敏感,字里行间,总能发现蛛丝马迹。

列强已经坦诚北京鞑靼人政权已经没有维持局势的能力,北方政权所唯一还掌握着一定实力的谭嗣同可用来掌控局势的资源也越来越少,随时可能倾覆,观察家们也不断的发回北地变乱局势进展,直隶通省,不论南北,已经成了燎原之势。如果说一开始这些拳民还有些组织,现在也已经完全失控,如果不是谭嗣同调去的兵马还在尽力的维持着一些中心县城的秩序,还有保证着一点交通,谁也不知道,这浪潮会不会将北地整个淹没!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指向徐一凡,等着他北上收拾局势。可最新的大清时报还在宣传各地督抚将次第赶赴江宁,要和徐大帅会商如何处理北地局势。

对朝廷,对他们的旗人种族政权,秀宁早就认为该当必亡,这也是她当初为什么要从北京南下的原因。放弃以前格格的尊荣地位她没有太多什么眷恋的,只是偶尔被李璇刺激一下才会反击。

可是徐一凡现在的作为,就冷眼旁观着要她出身之族,不论宗室还是最底层的余丁,都要遭受毁灭性的打击!

鼎革之际,皇族没好下场,她是早就知道,也有心理准备。私心里头甚至想,只要自己老弟弟能活着,还有她的一对侍婢能有个好托付,其他的,无所谓了。当初明朝覆灭,朱家下场还不是这样?她和徐一凡那点微妙的感情,这时代大潮当中,又算的了什么?

可是香教一旦进了京城,那绝不只有皇族覆灭那么简单!

徐一凡做的是最为正确的事情——从过去三千年的改朝换代经验来说,无非就是靠着人的性命铺出一条直通巅峰的道路,自己很能理解,也没有半点能向徐一进言的余地,徐一凡都说见她了她还能怎么样?

颦儿乐儿肩并肩的坐在屋角的一条长板凳上面,小心翼翼地看着小姐。这些日子小姐就是不对头,自从那个姓徐的说了再也不来了之后,小姐就再也没有平常总是气度娴雅的姿态了。不是呆呆地看报纸,就是皱着眉头一脸酸楚。四爷在西边厢房除了过来拿报纸看,就是在自己屋子里头喝酒,谁也不许进去,小姐拍门他都不理。

难道小姐真是为进不了那个徐大帅的家门儿才这么自苦?……要真是这样,大帅的那个大太太,蓝眼睛栗色头发漂亮的李家小姐对她们俩疼爱的不得了……要不小姐俩手拉手的给李家小姐跪门儿去?求她抬抬手成全小姐?

姐俩双胞胎,心灵相通,都想到这里互相对望一眼,白皙的小脸顿时就都红了。

咱们这两只小白兔最后还得自己求上门让大灰狼下嘴……没天理哇!

双胞胎萝莉孩子气心思秀宁自然半点也想不到,她脑海当中就转着一个声音。

“可是……你是英雄啊……是存亡断续,扶危定难的英雄啊!是因应这三千年未有之变局的英雄!你总是说,时代不一样了,难道最后夺取,还要走原来的老路么?你这条逆而夺取的道路,开始的时候,带给世人无限期待和希望,到了最后,却仍然是又一个轮回,又一次重复?”

想来想去,总是难以自拔,一片寂静当中,就听见溥仰所住的那间厢房门突然吱呀的响亮一声。秀宁除了念着徐一凡,更多的心思还是在这个老弟弟身上。

弟弟比以前出息了,她高兴的能忘记自己姓什么。弟弟自苦成如此,她更是揪心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往常溥仰就是白天拿几份报纸,晚上这个时候正是醉醺醺的,从不出门。这个时候却听见动静,秀宁一下什么都不想了,赶忙站起,就朝门外跑。也许是坐久了,一起竟然有点头晕,扶着桌脚才稳住身子,颦儿乐儿赶紧跳了起来,一左一右扶住秀宁。

“小姐……”

秀宁一声不吭,在她们搀扶下赶紧出门。一出门口,就看见星光之下,溥仰已经将禁卫军军服整齐的穿在身上,正在用力的紧着腰间武装带。夜色当中,他仍然腰背笔挺就连脚上马靴,也已经擦干干净净。

“老四,你干嘛去?”秀宁停住脚步,在背后轻轻地问。

溥仰回头,朝着姐姐笑笑:“督署啊……还能去哪儿?大帅让我想明白了再回话,我现在是想明白了……”

微弱光芒当中,可以看见溥仰将脸上胡子都刮的干干净净,军服上一个线头都没有,裤线烫的笔挺,领章上面的苍龙,仿佛随时可以飞舞而出。

秀宁白着一张脸,只是小心地说:“……这么晚了,你还带枪干嘛?有什么事情明天再去督署嘛……你想明白什么了?是不是再回督署当值?”

溥仰笑笑:“老姐,我粗,可是我不笨哇!大帅是不打算马上北上了……说真的,要是大帅现在带着我们北上去打紫禁城,溥老四一个磕巴都不会打!甭管是不是皇帝在面前,大帅下令开枪,我不认他是不是哥哥!要是冲在第二个我自己抹脖子!谁好谁坏还看不明白么?大帅一路走来,干都是正经事情!”

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勉强,到了最后,只是僵在了那里。

“……可是要是看着咱们旗人灭族,我又狠不下这个心肠!大帅平日对我们的教导,不是这个样子的,要正大光明,要理直气壮……所以咱们才一口气打垮了那么多小鬼子!咱们姓爱新觉罗的,有罪该杀就杀,该关就关,旗人白吃了那么多年粮饷,了不起还个两百年……屠干净了算是怎么一回事儿?我心里这道坎过不过去!可是我又一琢磨,大帅是不会错的……也我们真的有这么大罪过儿,配不上穿禁卫军这身皮,将来大帅的事业,没我掺合的什么份儿……可是自从跟着大帅在肃川里冲阵,那时溥老四就下决心了生是禁卫军的人,死是禁卫军的鬼!我这就去督署,把这腔子血倒在大帅面前,什么都瞧不见了,也就不折腾自己这猪脑袋了!”

说到最后,溥仰眼睛里头已经亮闪闪的,他咬牙再用力紧一把武装带,抬脚就要出门儿。秀宁惊呼一声,扑过去死死地拉住了他的胳膊:“老弟弟,你怎么么混?”

溥仰只是跺脚:“姐,你撒手!就算活下来了,折腾自己一辈子,也没意思!老姐姐你比我强,没我这么个不成器的弟弟,你也能活着!”

秀宁却打死也不松,颦儿乐儿也冲过来帮着她抓着溥仰的衣角。秀宁抱着他的胳膊,眼泪扑簌簌的朝下落,就这么无声的哭着,溥仰想甩她,最后也是没动,只是对着头顶天空叹气。

“……老姐姐,你那么聪明人,怎么比我还磨叽?我还能活了么?男子汉大丈夫,一跺脚死了就算完,拉拉扯扯的,我就能改变心意了?你还不明白我这个人?脑袋只有一根筋,想定了就回不了头啦!”

秀宁止住了抽泣,一抹脸上的泪水,扬起脸看着溥仰:“……老姐姐不拉着你,让你姐先去见大帅!老姐姐能说服大帅,让他至少保全咱们底下的旗民!咱们姓爱新觉罗的,殉了也是正理,你等老姐姐先说去!实在不成,我们姐俩死在一堆儿。”秀宁挑眉立目,竟然是说不出的决绝,溥仰只觉得自己姐姐的手,几乎要捏断他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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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日暮,楚万里和袁世凯站在壕沟里头,只是看着远处的韩老掌柜乘坐的轿子。

这壕沟,是这些湖南兵挖出限制延庆标通行的,壕沟对面,几十个穿号坎的湖南兵引路,警戒放出去老远,前后通行都有军官亲自带队。章渝寸步不离的跟在那蓝布小轿旁边,始终没有回头。

袁世凯喃喃道:“北地财神果然名虚传,势力之厚,让人瞠目……”

楚万里脸色很不好看,冷冷地道:“也只是能买个通行罢了,真要做大事,钱算什么?最后还不是要指望我们这些南来之人?”

他摆摆手:“走了走了,还要跟着吃半天风,真是没意思……吃饭,睡觉!”

韩老掌柜来拜,楚万里一直是冷冷淡淡,最后韩老掌柜跪下来,楚万里干脆就晃着胳膊走开去了,还是袁世凯将韩老头扶起来,不咸不淡地说了两句,兹事体大,要向大帅回报。

韩老头也不以为意,只是和袁世凯约定了通过外头哪个监视他们的带队军官,就可以和他联络上,并说立等好音,一旦大帅肯垂允,不论什么时候马上就可以他取联系,他立刻就运来五百杆俄国步枪再加上子弹。

说罢就告辞而去,老头子从头到尾都是在淡淡的,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一般。

这一点让楚万里就更加的不爽,敢在老子面前卖弄聪明?

他转身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要回头,却被袁世凯一把抓住了胳膊:“大人!”

“怎么了?”

“是不是马上去电给大帅,回报这里情况,等候大帅示下?”

看着袁世凯精光四射的眸子,楚万里懒洋洋的一挥手:“没必要……老头子心思很明白,多半不是指望咱们真能帮上他忙,送他进北京城,是拿咱们当幌子,分散谭嗣同注意力呢……大帅当初就把姓韩的赶出了门,现我再去封电报说他又跑过来想合作,请大帅指示机宜,大帅还不骂们没脑子?霉头,不碰也罢……”

着他就甩开袁世凯的手,看也不看他一眼,掉头就走。

袁世凯胸口深深起伏了一下,突然急走几步,挡在了楚万里面前:“大人!”

楚万里站定了脚步,脸上和挂了一层寒霜也似,从来没见他这么严肃过。

“又怎么了?”

袁世凯咬咬牙齿:“大人,请不要寒了大帅麾下那么多从龙之士的心!也不要挡了大家报效之路!您是隆中诸葛,志向高洁,可是在卑职看来未免有点太书生意气!一部史书,从哪里看字里行间不都是血迹斑斑?我们带的是香教名义的延庆标,真正动手的又是韩中平他们那等人,到时候,我们会撇的比历史上任何一朝都要干净!这北京城,大人不想进卑职想进!还有葛起泰这些人,正想在大帅手下谋一条进身之路,他们也想进!据京城而候大帅这等大功,卑职想要!而江宁诸君如果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也会让我等不要错过机会!”

楚万冷冷地看着他,最后扯了扯嘴角:“……终于说出来了啊,我都奇怪你怎么能忍了这么久……项城,聪明人啊,知道在我面前,还是挑明白的好……”他仰头看着天,神情讥诮:“……我就没你那么决绝,像你说的,又要功成名就又想手干净,所以夹在中间辗转反侧,……不要挡大家的从龙之路……我不想……好,马上给大帅去电,咱们都静等大帅回复吧……我就一个想头,这时代,不能再象以前一样了!”

袁世凯深深地看了楚万里一眼,啪的立正行礼,礼毕就掉头不顾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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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江宁去上海,连准备带出发,一天够了。从上海转船而去辽南,两天也够了。这三天功夫,事前去电辽南,张旭州差不多也能集结出一支精锐支队出来了,说不定还是李星这小子带队……再给他们一天准备时间吧,从旅顺浮海出发,天津上陆,再赶往北京城,加起来也不过三天功夫了不得了……七天,我就可以进北京城!”

徐一凡坐在自己书房里头,手指里头夹着一支红蓝笔,对着地图比比划划。说起来惭愧,德国教官在培训他麾下军官教授参谋业务的时候,当年就是一军事历史迷的他旁听了几次,结果是大失所望,枯燥的令人发指。

正因为这样,他自己动手来标的图上作业,歪歪扭扭,不成个样子。

他对着地图发呆半天,最后将铅笔扔在地图上面,谓然长叹:“现在又去不了,算这个干什么?真他妈的,非要等那里结果出来,闷死个人……复生啊复生,你就不能软软腰板儿,丢了这个担子算了?你是不是非要在那里正义凛然的硬撑,好显得老子份外的獐头鼠目?”

窗户外头,早就是夜冷露寒。

徐一凡这才注意到桌脚放了一碗补气血的当归人参鸡汤,已经冰凉,也不知道是自己哪个媳妇儿送过来的,只是自己刚才想事情想的太深都没注意到。

媳妇儿的心意不能浪费,徐一凡起那碗汤,要喝不喝的嘀嘀咕咕:“连个微波炉都没有……就算现在几十个仆人能使唤,可总觉缺了点儿啥……这就叫媳妇儿再多,也没一台家用电器方便……”

他轻轻放下碗,想到媳妇儿,就然想到了那不能吃的一大两小三个正住在大行宫的女人。

……秀宁是个聪明的女孩子,现在差不多也该看清楚了他的打算,他们这一家子又该如何自处?溥仰还会以他身那身禁卫军军服而自豪么?唉,想那些干什么,反正大家以后估计是再没什么相干了——除非这姐弟俩憋着找自己报国仇家恨什么的。也不想想,他们大清入关,还有这二百多年统治,又是什么样子!自己不亲自出手洗了北京城,已经辜负了自己当年光荣的愤青称号!

徐一凡愤愤地喝了一口冰凉的汤,又轻轻搁下了碗。

自己……就真的俯仰无愧么?

正是午夜徘徊,心乱如麻的时候,就听见外面下在门口低声回报:“老爷,陈大人在门外等候,说有紧急公务,等大帅回签押房!”

徐一凡一下惊醒,起身就朝门外走。下人忙不迭的就拿大衣在后面追着他,徐一凡却走得飞快,大衣递过来他挥手就推开,直走到内宅大门口,就看见陈德军服整齐在那里等候。

徐一凡一边走一边发问:“什么事情?”

陈德走到徐一凡身边,低声道:“楚大人急电……”

徐一凡一怔:“不先交到幼樵那里么?”

陈德低声回答:“就是张大人要紧急通知大帅的。”

徐一凡反应来了,刚才说了张佩纶几句,这位翰林爷就闹起别扭出来了,不是说楚万里的电报你要亲阅么?不管几点,把你拖起来再说!

徐一凡摇头苦笑,在陈德率领的戈什哈簇拥之下就直朝自己签押房走去。内宅就在督署后头,他也不骑马坐车,走路七八分钟就到了签押房前头。一路走徐一凡就一路琢磨,楚万里最近电报不少,这漏夜时分又来一份急电,到底是什么事情?

等推门进了签押房,就看见里头灯火通明,差不多凌晨两点的时间了,张佩纶还在里面批阅着文电,看徐一凡进来,是不动声色的抬头,在桌上翻检一下,将一份抄报纸递了过来。

徐一凡一目十行的扫了一遍,又看一遍,最后慢慢踱到自己的座位,仔仔细细的又看第三遍,“大帅,如何回电?这等大事,楚大人不敢耽搁,盛大人也不敢耽搁,以最快时间将这消息发了过来,北地诸位,正在静候大帅的答复!”

徐一凡放下抄报纸,只是看着张佩纶:“这韩老爷子,到底是怎么一个盘算?幼樵,你怎么看?”

看徐一凡有意无意的回避着自己的问话,张佩纶也不动声色:“……韩中平是聪明人,现在他要进北京城,唯一的障碍就是谭复生。看大帅行止,他也知道大帅在他进京之前,不会对他有什么妨碍,大家的利益反而在现在有一致的意思……他的打算再明白不过,武装了楚大人和袁大人掌握的这一标人,只要稍稍用点手段放出风声,就能让谭复生将手里头最后一点力量用来对付他们……而韩中平就可以趁乱行事!到底怎么行事,我也猜不出来,反正无非就是用来对付谭复生,谭复生若去,北京就为香教敞开大门!”

徐一凡一动不动的听着,最后才木着一张脸开口:“那该怎么办?”

张佩纶回答的很快,在徐一凡过来之前,他就肯定已经反复思量过这件事情了。

“……应对不过两条,一则就是当没这事,还是镇之以定,随韩中平怎么闹去,楚大人他们只是掌握队伍,静候大帅北上,等待接应。”

“另一个选择是什么?”

“和韩中平合作!我们现在的障碍,也是谭复生!这变乱拖的越久,变数就越大,我们不能无限制的等下去!谁也没想到,复生一介书生,居然能支撑到这个时候!反正延庆标也是挂着的香教牌子,配合韩中平北京城之后,可以掌控京城要地,以候大帅。京城变乱,因为我等也参与其中,进程完全可以把握,大帅调度应对,也就更为方便!”

到这里,张佩纶离席而起,朝徐一凡一揖到地,语调恳切:“大帅!韩中平心切复仇,无意天下,他也没有和大帅争天下的能力!现在大帅天与人归,韩中平也将机会送到大帅手中,这份电报表明,他们不会再让谭复生撑下去了!大帅自然知道该如何抉择!成就之机,就在四五天之内,四五天之后,大帅就可以挥师北上!”

“嗯……韩中平四五天后进北京,留给他们七天时间洗城……我再来当救世主……”徐一凡淡淡自语。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张佩纶也再不多说什么了,只是看了徐一凡一眼,缓缓走回自己座位。扯过一张白稿子,提笔在手,等着徐一凡口述回电。

门突然被轻轻敲响,一直呆坐的徐一凡也没搭理。门被推开一条缝,露出了陈德的脸,小心翼翼地道:“大帅,有客来拜……”

“滚出去!”徐一凡猛地拍桌大喊,

陈德吓浑身一抖,下意识的就啪的打了一个立正。徐一凡借着这一拍已经站了起来,平平胸口气息,有客来拜?这么晚,谁来拜客?他徐一凡是何等人,在漏夜处理紧急公务的时候陈德居然敢给这客人通传?

看着陈德默默转身要去,徐一凡喊住了他:“什么客人?”

陈德转身啪的又是一立正瞧张佩纶,为难的开口:“大帅,是秀宁小姐,标下本来说大帅不见客,她说请标下看在和溥老四一个锅里搅马勺的份上,一定通传一声……现在秀宁小姐正在中庭等候,标下这就去请她回去……”

秀宁来了?

徐一凡心烦乱的摆摆手:“嗯,好生送她回去,这个时候还拜什么客,胡闹……”

陈德敬礼就要走,徐一凡却一下喊住他,整整衣服,从陈德身边大步走出去。张佩纶看着眼前一切,站起来才喊了一声大帅,就瞧见陈德负手堵在了门口,斜着眼睛看他:“大人,大帅这个事情上,轮不到张大人说话!”

张佩纶冷哼一声,重重掷笔在桌:“反正我尽力了,不管了!”

徐一凡却不管后面签押房里头传来的声音,沿着回廊向中庭走去,脚步声敲打在石板地上,空空的在寂静的夜里回响。

中庭当中,一个穿着月白衣衫的窈窕身影,正在静静等候。

夜色中,星眸如梦,

“你……来做什么?”

两人相隔还有七八步的时候,徐一凡就停下了脚步,看着对面那双带着三分凄楚的眸子,低声问道。

秀宁捏着手绢儿,似乎想上前,最后还是低下头去:“……民女是为求大帅活我一族而来………只求大帅尽早北上……”

她一下抬起头:“大帅,那是上百万的人命啊!”

徐一凡只是看,冷笑一声:“活你一族?你们这一族,骑在整个国家头上二百余年,视我汉儿为猪狗,视国家为私物,摧折之,压榨之,奴役之,在二百多年前,如果你是朱家女儿,去求皇太极活你一族,你的祖先,又会怎么回答?”

他猛地挥手:“这现在所有的一切,还不是你们爱新觉罗家造成的?北地风波,可是因徐一凡而起?如果不是你们爱新觉罗家把这么一个伟大的国家摧折成这样,会有列强以传教之名,深入北中国作威作福之实?如果不是你们爱新觉罗家对外始终奴颜婢膝,会让教民和百姓之间的矛盾酝酿的如此之深?香教入京,其因正在你们爱新觉罗家身上!如果不是我徐一凡,你们就已经向日本这个国家投降,会赔两万万五千两白银,割让出去山东和台湾,会在今后再赔四万万五千万两出去,将一个民族的元气调零干净!让后人要再走百年救亡之路,才能挽回你们这二百多年统治的沉沦!我冷眼旁观,就是要你们自己种的因,就要自己承受这结果!我巴不得你们的皇朝早点崩,哪怕是崩在血海当中!从哪个角度来说,我有任何一个理由来活你们一族否?”

徐一凡只觉的胸中有口气在翻滚,他都不自己说了些什么,

只是忍不住要将这些日子的郁结全部喷吐出来!

秀宁只是凄然地看着徐一凡,等他说完,盈盈下拜:“……爱新觉罗家有必死之理,百万旗民附逆二百年也有重罚之由,可这百万旗民,却无必死的道理!更何况,北京城所居,何止旗民而已?大帅也忍心让北京汉民,同付一炬?大帅在南洋,可不是这样!

大帅,你是多少人梦中的英雄,你也说过,如此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唯有激发血性,昂首而前,唯有拿出新手段,拿出新精神……可难道你还要以血来改朝换代么?天下已经归心,爱新觉罗家已经衰微已极,唯一的本事就是在北京城里头继续争权夺利……你难道害怕他们活着么?爱心觉罗家有罪,旗民祖上有罪,旗民坐享天下二百余年供奉有罪,你可以审判之,处罚之,警示天下之……如果对前朝遗民都要用这种手段斩尽杀绝,那么大帅将来复兴此国此族的路还更长,都要用上这等权谋手段么?”

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亮闪闪的眼泪直朝下落,深深的磕头下去:“民女不敢为爱新觉罗家请命,身为此族,早已待死,唯求大人尽速北上,放百万旗民一条生路!让他们辛勤劳作,为过去二百年赎罪!”

徐一凡很想上前去扶起她。

可是……自己已经走到现在了。

也许身为顶峰的上者,自己就只能从利益和厉害考虑问题而不是靠大道理了吧?自己好容易才走到现在,怎么能为一个前朝女子的眼泪,居然心里有点动摇呢?

可是……自己到底是凭借什么才走到现在的呢?脑海当中突然冒出了一个疑问,徐一凡却刻意忽略不去想,他只有硬起心肠,而去:“我让陈德送你回去,这里……你不要再来了!”

背后传来了再也压不住的哭声,徐一凡强迫着自己绝不回顾,只是脚步越来越快。

他板着一张脸冲回了自己签押房,只是冷冷地看着张佩纶。

“给楚万里去电,让这小子别他妈的给老子耍滑头!这种脏活,他不干,就让他滚开!一个字不要改,发原话!让他和韩中平合作,随时将动乱消息传过来,香教进了北京,老子才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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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延庆标军营。

楚万里和袁世凯默然对坐,互不看对方,都在静静等候。

远处那些监视他们军队的军营里头,已经在打四更的鼓声了。

文报线路通道,是盛宣怀花重金买出来的。就在北京和天津之间,借着原有旱电报的线路,接了发报收报的几台单边机器,设了一个黑报房,禁卫军派出的通讯人员在那里驻扎。这里的电报先到天津,再转江宁。天津电报局本来就是他们北洋洋务派的天下,多了一个呼号,随便便就掩盖下去了。甚至现在天津电报局里头,有一半的收发报人员都是禁卫军伪装的了。这个黑报房,离他们现在的所在,走的快的话,不过两个多钟点的路途。

通过军营的道路,早安排好,对方还给提供了军马,来回一次,一百两银子,只现不欠。反正现京城人心惶惶,这种生意,对方是做一笔算一笔。

楚万里将和韩中平会面的消息拟好电文之后,就交给最心腹的禁卫军手下,让他赶紧带出发掉,然后坐等回电。无论什么时候天津转发的江宁回电过来,第一时就要带回延庆标!

剩下的,就是等候而已。

静默当中,袁世凯突然低低道:“大人,属下今天话语唐突,还请大人恕罪。”

楚万里撑着脑袋不知道正在想些什么,听到袁世凯这话,啊了一声,摆摆手:“没什么,反我们在一个锅里面吃饭也不会长久,我计较那些做什么?累得慌………”

袁世凯只是看着心不在焉的楚万里:“大人,您真的对大帅新朝地位,一点都不在意么?”

楚万里笑:“我打小古怪惯了,有的东西,我实在兴趣不大,”

袁世凯居然也笑了:“还好大帅不像楚大人的性子,要不然属下等真的没有活路了……”

楚万里斜眼看他:“你就这么肯定大帅回电如你想?他这人,二百五起来可是不管不顾的……”

袁世凯笃定的一笑:“……挣扎向上,自然要靠着一腔不管不顾的血性,要不然大帅也不会走到现在。天下之重,就在手边,谁不细细分辨利害得失?有的事情,大帅在南洋做得,在北京做不得。”

楚万里只是淡淡一笑。

两人正准备又沉默下去,就听见外面脚步声急急响动,两人对望一眼,同时站了起来。就看见冲进来的是他们派出去的信使,跑满头是汗,看见二人就啪的立正行礼:“大帅回电!”

楚万元伸手接过这匆匆带回来的一小张抄报纸,扫视一眼,脸上就再无表情。袁世凯在他身后恭谨的等候,绝不探头在楚万里手边张望。良久良久,楚万里才将那张抄报纸递给袁世凯。

袁世凯默默看完,脸上同样声色不动只是恭谨的又向楚万里施了一礼:“大人,属下是不是这就马上去联络韩中平?”

楚万里背着手,低头慢慢地踱了几步,喃喃自语:“大帅,你忘了你是靠着什么把我们从北洋武备学堂拉出来?是靠着什么让我们彻底归心,又是靠着什么从朝鲜百战而归?不能忘啊……”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这一夜还没过完,急什么!楚老子要等到天亮,死心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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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一凡只觉得疲倦。电报已经发出去半个钟点,他就在自己座上面发呆了半个钟点,种种情绪扑面而来,搅成一团,让他思考不能。

这个时候,他只想回自己内宅睡他妈的一个天昏的暗,

可是就怕自己闭上眼睛,看到的就全是血色!

张佩纶还在那里工作,徐一凡也不管他了,站起来极力稳住自己的步子,大步地走出门外,一出门就看陈德站在暗处不住的朝外面看。

徐一凡也懒的管到底又是什么事情了,只是低低吩咐了一声:“回府!”

陈德身子一震,小跑过来应了一声是,接着又凑近了一点:“李大人来了……先是说要见大帅,后来又不让我通传,现在在督署操场那里……下岗的卫兵回报,李大人一直站在那儿。”

李云纵?今儿晚上是怎么了?一个接着一个的过来!

徐一凡叹了口气,大步的就朝督署操场走去,陈德一声不吭,紧紧的跟在他的身后。

空荡荡的操场上面,李云纵负手而立,站的笔直。夜色中寒气逼人,他穿的单薄,就是一身呢料禁卫军军服,却半点不见畏寒之态,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了。

徐一凡跟着陈德缓缓走近,听到脚步声,李云纵转身过来,默不作声的立正敬礼。

“云纵,你来干什么?”

李云纵迟疑一下,还是开口:“本来有些事情想和大帅说,后来又觉得没必要了。大帅是什么样的人,决定追随大帅开始,我就再不怀疑,大帅应该很明白,我们跟随大帅,是靠着什么,才以这么单薄的根基,这么微不足道的势力,一直走到了现在。”

“我们……是靠着什么,才走到现在的?”

这个问题,徐一凡已经好久没去想了,这段时间,就想着怎么样尽快让这大清轰然倒塌来着。

“万一有那么一天,等到铁甲兵舰山一样堵在大沽口,刺刀象雪亮的丛林一样排成遮盖大地的钢铁森林,炮弹象暴雨一样覆盖整个视线所及的天地的时候……也能让你们毫无顾虑的去死!愿意跟着我去死的,向前一步!”

“泗水华人,将要灭顶,向西开炮,救我同胞!”

“……也许还一种更加神圣的东西,才让我们能在朝鲜坚持下来,才让天南海北的好男儿汇聚于此,才让我们拼尽全力,以我们的腔子里面这腔血,来挽回这百年的民族气运!”

李云纵低低的复述着徐一凡曾经说过的话,而徐一凡听着这些,竟似痴了。

李云纵的情绪也有些动荡。他摘下军帽,看着徐一凡:“……大帅带着我们一路行来,无非就是四个字,保国保民,保国者,必除凌我中华之倭寇,弱我中华之爱新觉罗鞑奴酋首;保民者,有大帅南洋开炮,有我李云纵为自本国百姓不惜成为朝鲜人心目中的屠夫……现在大帅却要靠着权谋取清而代之,不惜让北地血流成河……那和当道诸公还有什么区别?大帅就是靠着别人眼中的痴傻二百五,才让壮士效死,让天下归心,短短数年之间,让此满清在大帅面不堪一击!

为什么要假手香教?此等天下,标下愿追随大帅堂堂正正夺在手中!将爱新觉罗一家,擒献于大帅马前!将来不管是满人遗民还是什么敌手,如果敢于向大挑战,标下愿为大帅将他们全部讨平!”

自己,好像最近是把这个给忘记了……徐一凡尴尬地挠了挠脑袋。

是时代大潮将他推举到现在这个位置,他却去玩儿什么权谋……

丢人!

他走过去拍拍李云纵膀:“长进了啊,会给我提意见了啊?回去整顿部队去!老子在北京城等你!你和楚万里这个王八蛋隔这么远还心灵相通,太他妈的基……那个什么了,顺便去通知少川,给老子备船!”

接着他转头又看看陈德:“你跑两个地方,一个是通知内宅,老子要出远门儿了,二是去告诉溥仰那小子,滚回来当差!陪老子马上北上!”

说着他又骂一句:“他妈的,还要再给姓楚的那个王八蛋发封电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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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宁呆呆地看着溥仰在静静地折着才脱下来的禁卫军军服。

溥仰脸色苍白,却很平静。

“老姐姐,你手上有多少钱?够咱们放洋的不够?”

一直不说话的溥仰突然开口,让忐忑不安的秀宁顿时惊喜地回答:“够,足够!你想去哪个国家?你现在没事儿了吧?”

溥仰笑笑:“活着和死了差不多的日子,反正是不是朝自己脑袋来一枪,也就是这么回事儿,我不能丢下你孤零零的一个哇……什么国家,随便……日本不去。”

秀宁欢喜地抱着溥仰胳膊,却心里一酸又想掉眼泪。他们姐弟俩都知道这是逃避,以后就算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

时代潮流面前,谁也无力抵抗,至于徐一凡………那就当是一场梦吧。

好半天才放开溥仰的胳膊,站起来就招呼颦儿乐儿:“老四几天没吃什么正经东西了,你们去给弄点的!想吃什么?”

颦儿乐儿这个时候眼睛早就红通通的,更像一对小白兔。一半是陪着小姐哭,一半是困的,天都快亮了!听见小姐终于劝下来四爷,当即就随声附和。

“四爷,不给那坏蛋当差,正好!”

“放洋,去哪里?还要坐洋船?鬼子话我就会说this is a pen……”

“小姐学鬼子话的候儿,你也在旁边,怎么就会这句?笨死啦!”“别打我头!”

秀宁微挽着小姐俩出门儿,到门口就急匆匆的回来,伸手拿起溥仰放在床上的手枪:“老姐姐给你收着!”

溥仰看着秀宁出门儿,摇头苦笑,真想死,也等着送老姐姐你上了船哇!

自己本来没有梦想,浑浑噩噩的活着。徐一凡给了他人生的意义,但是最后却发现给错了……他想哭,哭不出来,想笑,也实在笑不出声。

小院子的门突然蓬蓬被砸响,溥仰下意识的就走去开门儿,门一打开,就看见是陈德沉着一张脸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他。

溥仰一怔,这个时候秀宁她们也从厨房里头出来,秀宁当即就愣在那里。颦儿乐儿看见禁卫军的大檐帽就有点嗦——那个坏蛋的兵!

溥仰冷冷的回瞪了去:“大帅是不是觉得这里还有两个满人余孽要先收拾?冲爷来!动爷老姐姐一毫毛,爷不认得你陈德是谁!”

陈德绷不住了,扑哧一乐:“你小子,大帅的原话,叫你马上滚回来当差!我俩都要立刻陪大帅北上,先去辽南!”

他越过溥仰的肩膀看看秀宁,又捶了已经傻了的溥仰胸口一拳:“给你一个钟点收拾东西,码头上见!军服穿上了!爷来爷去的,信不信德爷抽你俩嘴巴?”

陈德说完转身就走,溥仰却瞪大眼睛在门口直直的戳着,半晌之后,他才缓缓转过身来看着秀宁的眼睛。

眼泪,这个时候才夺眶而出。

他冬冬的捶着自己胸膛:“大帅叫我滚回去当差!大帅要立刻北上!”

秀宁扑过来死死搂住了溥仰,

徐一凡要立刻北上了?还让弟弟回去当差?这个时候,她居然情不自禁在溥仰耳边轻声说:“老四,姐拼了命也要让你当上小舅子……姐和李家小姐斗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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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庆标,楚万里也终于接到了第二封电报。

他一下就瘫在了椅子上头,维持了好几天的严肃正义形象,丢了个一干二净,

“妈的,累死楚老子………大帅,大帅!”

楚万里的眼角居然出了泪花。

李云纵笑了和楚万里哭了,对于熟悉他们的人来说,都是天崩地裂的了不得的大事情!

袁世凯也看到了电报,但是他的脸色仍然没有半点变化,深沉如故。

楚万里一挺腰站起来,大声下令:“和韩老头子联络,找他要枪!有枪在手,咱们看韩老头子能耍出什么妖蛾子出来。楚老子在这儿,没你卖聪明的份儿!咱们等大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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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3 01:53:58 | 只看该作者
第六十七章 - 男儿至此

夜风如刀一般的掠过,北望京城永定门的那个大城门楼子,城墙垛口上面有几点灯火在慢悠悠的来回晃荡——北地乱成了这个德行,这关防也比起往常严密了许多。打更巡夜的也上了墙,晚上把守城门的兵更是加倍——光是将城门洞那些垃圾清理干净,合得上大门,就费了顺天府好大的功夫!

楚万里和袁世凯,再加上带来的禁卫军骨干,还有葛起泰的心腹弟兄,早就站在壕沟里头等着了。天气太冷,可是没人跺脚,只是在那里硬挺着。只是翘首向来路望去。可是前路始终是黑沉沉的没有一点动静,唯一能远远看见的,就是永定门城楼上的那些灯火。

禁卫军出来的在静静的夜色里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葛起泰他们几个还少锻炼,忍不住轻轻地走动,不时压低了嗓门儿:“……油煎着心哇……别是不来了吧!好好的洋枪,隔着这么多湖南兵,就能送给咱们白使?”

袁世凯冷着脸转过头,小葛庄出来的谁不怕这矮胖的项老板,一个个赶紧低头,连葛起泰这种大汉都缩了脖子。楚万里却回头朝他们笑笑,做了一个稍安勿燥的手势。

就在这个时候,对面突然亮起了点微弱的灯火,好像用来发信号的是糊得厚厚的灯笼。要是不仔细看,几乎错过。这里所有人几乎同时挺直了身子,袁世凯一示意,二十多个禁卫军出来的骨干顿时散开,他们手里多半是短枪,只有两三杆洋枪。和韩中平这种老狐狸打交道,不警惕万分可是不行!葛起泰他们这几条少林会的汉子都摸着腰间的小插子,紧张得连冷都不觉得了。

楚万里举步就要上前,袁世凯却一把拦住他:“我来!”回头又朝葛起泰吩咐一声:“保护好楚大人!”

十几条壮汉顿时上来将楚万里围住,楚万里笑笑也就站定了。就看见袁世凯毫不犹豫的举步上前,直走到壕沟边上,接过别人递上来包了蓝布的马灯,在空中画了三个圈子。

对面灯火暗了下去,沉静了会儿,就传来了悉悉索索,枝枝丫丫车轮滚动的声音。最先从黑暗中出来的,是一队穿着号坎的士兵。瞧见这个景象,挡在楚万里前面的葛起泰觉得心口的那点血都要马上凝固了,伸手就要把刀。楚万里却从后面一把按住了他的手,低声笑道:“这些家伙没带枪呢!就是给韩老爷子扛活儿的……要当禁卫军,胆子还得练练……”

瞧着袁世凯顶在最前面,同样一动不动,葛起泰顿时觉得脸上烧了起来。对面壕沟来的十几个兵果然什么动静都没有,就是四下散开,远远的放出警戒。在他们后面,独轮的小车子长龙一般的推了过来,阔气的用上了洋式胶皮轮子,车轴里头不知道擦了多少膏,在夜里动静极小。每辆车一个拉一个牵,都是青布包头,蓝色布祅的壮棒小伙子。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车子转眼到了壕沟前头,就有七八条汉子抢出来先放上木板。队伍当中又走出两人,一个脸色阴沉的中年汉子正是章渝,还有一个武官模样的。就听见那武官对着章渝道:“我不过去了,给你们看着回去的路……只有一个点!我巡营的时限也差不多到了。你运什么,我不知道。这个时候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我是翻脸不认,还要把你们都拿下!”

章渝只嗯了声儿,从怀里掏出银票就递给了那个武官。那武官居然就让人掌了灯笼一五一十的数了起来,他身边的士兵脖子都伸得老长。

一边韩老掌柜的人,一边是延庆标的人,都默不作声的互相对望。只是看着那武官数银子。竟然呈现了种最为古怪的宁静气氛。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武官才数完,朝着身边弟兄满意的笑笑:“大家伙儿回家的盘缠算是有着落了!老子当初招你们过来,总不能把你们丢在这里!这什么个年月啊……”

他拍拍腰包,朝章渝叮嘱了声:“快着点儿!”瞧也不瞧归他们监视的延庆标诸人一眼,掉头就走。

章渝瞧了这边袁世凯一眼,第一个举步走了过来。袁世凯站在这边笑着拱手:“章大管家,多谢了!朝鲜一别,没想到我们在这里才算又会上……韩老爷子没有来?”

章渝木着一张脸,朝袁世凯打了个千:“我是下人,其他的事情不知道。韩老爷让送五百支洋枪,还有一万发子弹过来。你们点收,就一个钟点的时间卸货,袁大人,请吧。”

袁世凯被章渝这恭谨的一个千打下来,一句想套近乎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只好退后几步,让跟在章渝身后的那些小车全部推过壕沟。

这里准备的百十名最为心腹的手下,顿时一涌而上,开始卸货。第一箱搬下来,楚万里才凑过去,旁边葛起泰已经迫不及待的拔出小插子就将箱子撬开。

一个箱子里头四杆长长的步枪,枪头刀折在枪管底下。

箱子底层铺了层黄澄澄的子弹。葛起泰拿起步枪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咱也有使唤快枪的这一天!”

楚万里却撇撇嘴:“这是俄国老毛子的快枪,这大栓这种冷天气,得拿脚才能踹开……”

哗啦一声,葛起泰已经轻松无比地拉开了枪栓,一脸憨厚地看着楚万里:“大人,你说啥?”

楚万里看看他蒲扇式的巴掌,以长粗笨闻名的俄国步枪在他手里仿佛都小了一号,只能摇头:“当我没说。”

看着这些崭新的洋枪运过来,禁卫军弟兄们眼睛都红了。他们身处险地,周围全是荷枪实弹监视他们的武装,这种无力感早就受够的了!只要有枪有弹有刺刀,北京城都可以包打!一个个涌上去,只拼命的卸着小车上的箱子。

楚万里却走到了章渝旁边,看看他:“是不是觉得我们那个大帅待你太刻薄了?所以才回头找老东家?你身上有什么故事我不知道……可是风里雨里这么多年,在大帅身边过安稳日子有什么不好?有的时候儿,我们还经常听见大帅叫你的名字,以为你还在伺候他呢……你救大帅几次的恩情,大帅都记着!现在的天下,谁还大得过大帅去?有什么事情,你不能明明白白告诉大帅,让他帮你做主?”

章渝只默默地听着,又朝楚万里打了个千:“请大人转告大帅一声,多谢大帅记挂。但是小人要了的心愿,是自己家里的事情,别人插手不来的……”

“就知道说不动你,宋大侠……”楚万里笑笑,他神色有点感慨。

“为了个心愿,洗了天下第一大城,你不在乎?”

“大帅不是也不在乎么?不然不会让楚大人和韩老爷合作接枪了……”

楚万里冷笑一声:“韩老头子和我,对这所谓合作,都是心知肚明。我的确需要这五百杆枪,他也需要让咱们有枪,不过你转告他一声儿,你们的心愿,未必!”

章渝猛地抬头,定定地看着楚万里,最后只是加倍的恭谨地低下头来:“是,大人,一定转告……”

楚万里却早就走了开去,一路晃还一路喃喃自语:“韩老头子现在到底在哪儿呢?这么大岁数了,不怕折腾死自己……”

章渝只看着楚万里的背影,当他知道延庆标现在是楚万里在主持的时候,就向韩老爷子隐晦的表示过担心。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楚万里是比徐一凡还要变态的一个存在!想利用他而达到自己目的的人,往往死得很惨……

可韩老头只笑笑,并没有说什么。

……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王霸雄图,灭国屠城,那都是别人的事情。

他想做的,只是打进那家王府,让那人亲手死在自己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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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中平现在并不在他最近常居于此,暗中拨弄北地风波的小村子里头。

他现在正轻车简从,毫不起眼的进了北京城。

在文廷式翰林第的书房里头,一灯如豆,三人对坐。

文廷式神色紧张,韩老爷子却始终脸上带着一丝微笑。而康有为却是直着眼睛,看着屋角,脸上神色不住变幻。

不知道过了多久,康有为猛地一拍桌子:“干了!复生死死抓着一两千兵,就是盘踞在他左右,又靠着杨书乔这家伙掌着步军门和顺天府,消息灵通,只要城里一有什么动静,他的兵马上就过来!这北京城,终是他复生的天下!只要能将他最后那一两千兵调走,就有办法对付他,打开北京九门!老爷子这个主意我看使得,就这么办吧!男儿大丈夫,坐言起行,不必再议了!”

韩老掌柜笑笑:“到时候也用不着九门齐开,有三两个门能开开,老头子就觉得足够了……哪能累着朝中大人,一个个的给咱们把门全打开了?”

老头子说着玩笑话儿想松动一下气氛。眼前这两个所谓清流书生,心比天高,可是光光是商谈事情,这文廷式就不住的流冷汗,这康有为只咬牙切齿。还什么都没干哪!

文廷式又擦了把额头冷汗,定定地看着韩老头,用无比郑重的语调问:“老爷子,城中你可靠手下,给我一个实数!”

韩老头子竖起两根手指。

“……二百……”

“……那是徐一凡练出来的兵!”

徐一凡虽然是仇敌,可是他练出来的兵,在大清大臣目当中,差不多是金字招牌了。文廷式听完,跟康有为一样,又是咬牙切齿半晌:“矫诏的事情,交给我了。这个误不了事……只是复生万一就是不离开他最后那一两千兵,跟着去平延庆标呢?”

康有为又是一拍桌子,脸色铁青:“我去宣旨!到时候,我担保把复生留在隆宗门的总理大臣衙门!”

文廷式一惊:“南海……”

康有为却不答应,只是神色狰狞地看着韩中平:“老爷子,到时候你们的人认准点儿,不要把我也给一锅烩了!”

韩中平神色一肃,避座一揖到地:“南海先生为朝廷如此行事,忠义可佩,请受韩某人一礼!”

康有为扬手就截住了韩中平的话:“这个时候了,我们还假惺惺的做什么?我们要的,无非权位而已……趁着徐一凡打定主意要看这里笑话,等着渔翁得利,一举将权位全部掌握在我辈手中!扶保圣君,做出一番事业出来!”

他话说得如此之明,反而让旁边还在犹犹疑疑的文廷式下定了决心,同样一拍桌子站起:“干了!总好过让复生终终掌控局面,最后开门将徐一凡迎进来!”

韩中平呵呵一笑:“如果一切顺利,要不了三两天,我们就在京城内再会吧!二位大人,大事必成!”

□□□□□□□□□□□□□□□□□□□□□□□□□□□□□□

隆宗门,总理大臣衙门。

纷乱的京城当中,只有这里还是刁斗森严。刘坤一留下的亲军当中最为可靠的四个营,都驻扎在左近。这四个营多是湘潭子弟,谭嗣同的小老乡。这个年月,老乡的确比其他人可靠许多。谭嗣同对这四个营加以殊礼,恩义相结。是刘坤一留下的营头当中,最为可靠,使用起来也最应手的绝对嫡系。

正是这四个营,维持着京城最后的一点秩序。

四个营的官弁,将隆宗门总理大臣衙门围得铁桶也似,轻易不放人进来。谭嗣同知道,他在北京城就在,他去的话,北京城就不堪设想!

这个时候,他也顾不得什么名声了。

一切的一切,就是要撑到徐一凡北上!

可这位传清兄,似乎做出了人人都能够理解的选择呢……

易地而处,自己面对这逆而夺取最后一步过程当中,这留下最少隐患,取得最大利益的选择,只怕也会动心吧?

谭嗣同负手站在庭院当中,只是沉思不语。

这些日子,已经没有什么公文批阅了。北京城所有的政治机能,差不多瘫痪了大半,京城当中人心惶惶,流言纷飞。只有派出去平乱的各个营头,请械请饷的文书不断的传过来。他这个号称秉衡天下的新总理大臣,现在也就是一个维护京城治安的城守尉和这万把人的粮台总办而已。

一生抱负,尽付流水。唯一剩下的,就是一点责任而已。

从各地传来的消息看来,北地局势,已经渐成燎原之势。聚拢在城外,等着每天两个点开城门时间的流民越来越多。到处都是一片仓惶的景象,中枢威权,完全丧失殆尽。这一条路,已经不折不扣的走绝了!

这么一个北地,还不知道多少人要他谭嗣同的性命呢……传清兄,我真的撑不了多久了!

跟着谭嗣同的几个亲兵戈什哈,站在廊下轻轻的跺脚。夜里寒气逼人,可谭嗣同在那儿呆呆的一站就是老长时间。他们都觉得快要冻僵了,可谭嗣同却始终一动不动。要不是偶尔叹息一声,真的会以为那就是一座雕像。

走廊的那头突然传来了脚步的声,接着就是一点灯笼,传来了微弱的光芒。一个戈什哈提灯快步走了过来,直走到一动不动的谭嗣同身后,一个千打下去:“大人,有客来拜……”

谭嗣同身子一动,这才从沉思当中惊醒。皱眉转身:“这个时候我还见什么客!回张片子,说改日回拜就是了,这还用我来教?”

戈什哈站起来,答应一声要走,却又回过头来嗫嚅道:“大人,是五爷……”大刀王五就是再低调,现在他也是天下闻名的人物了,两个兄弟一在南已经是可问鼎之轻重,一在北也是人称二皇上,做出了带兵进京逼宫这种大事!他一报名号,就算谭嗣同吩咐过什么客人也不见,戈什哈也得跑得跟飞一样的通传哇!

“五哥?”谭嗣同一震,忙不迭的挥手吩咐:“请进来!不……我亲自去迎!”说着就一撩衣襟,急匆匆的跟着戈什哈出了院子。不一会儿就来到前庭,就看见门口摆着一张长凳,敦实的王五一身短打,腰带勒得紧紧的坐在那里,双手扶在膝盖上头,腰背笔直。在他身,搁着他赖以成名的大刀,在门口火下闪动着寒光。

两个戈什哈在王五身恭谨的垂手侍立,等着五爷招呼。当兵的人,谁不佩服这等汉子,大豪杰?

谭嗣同离王五老远,就大声招呼:“五哥!五哥!”

王五从板凳上一跳而起,快步迎过去把住谭嗣同的胳膊:“兄弟,你怎么憔悴成这个模样儿了?”

王五一句话说得谭嗣同心里百感交集,只握住王五的手:“五哥,您瞧瞧自己,好不到哪里去……是不是这些日子过得有点为难?怎么不来找兄弟我?来封信也好哇!”

王五果然也瘦了些,但是英雄气概,却不稍减半点。他笑笑,眉宇间却满是担心眼前这个兄弟的神色:“……我能有什么为难招窄的地方儿?两个兄弟如此出息,谁敢来得罪五哥我?……只是兄弟,五哥担心你哇!”

谭嗣同脸上神色一僵,接着就又笑了起来:“你兄弟我是二皇上,谁能拿我怎么样?五哥,你不来我还正想去招呼您呢,镖局上上下下,老弱孤寡你还带着几十口子,北京城兵荒马乱的,你赶紧带着大家伙儿住到我这里来吧……”

下面的话谭嗣同却接不下去了,一旦他撑不住,乱事发作,那他这里才万般凶险之地!叫王五过来,不是害了自己五哥么?可是这话又一时转不过来,瞪着眼睛不知道说什么才。

王五却爽快的一笑:“……徐兄弟在天津派了个人,盛宣怀盛大人你认识吧。他手眼通天,前些日子就派人过来,要将咱们全部接到天津去,一船运到江宁。我想想看,这个时候儿硬气不得了,老弱病残这么多口子呢!人我全送走了,现在就五哥一个光身人,干脆爽快,你不说,五哥也要硬讹着住过来……你总不能赶我走吧?”

谭嗣同看着王五大大的笑脸,只抖着嗓子问:“五哥,你干嘛不走?我自己没什么,几千兵保着,你就孤身一个人,到时候万一有事儿,我照顾不了你!”

王五瞧瞧他:“兄弟哇,你还嘴硬干什么?不瞒你说,前些日子,五哥家里门槛都快给人踩平了,来的都是大大小小的官儿……你猜出手最大方的有多少?十万两子!就求着五哥给徐兄弟写封字儿,引荐一下……可没一个人要五哥在你跟前儿说话求官儿的!话里话外的口风都吐出来了,说香教现在在里头都有内应了,大家商量好了,就要对付你!你可是他们眼中钉哇!”

他放开谭嗣同的手,转身回头拿起了带来的大刀:“……有五哥在你身边,大事办不了,其他的多少能照应一点儿……兄弟们,不就是这个时候瞧出来的?五哥要是走了,算什么一个人?”

谭嗣同只觉得眼眶热热的,可这个时候,不是动感情的时候儿……

他猛地转身,招手吩咐戈什哈:“送五哥出门!派十个人,明天城门开的时候,陪五爷去天津!拿我的片子,上天下地的也要找到盛宣怀!告诉他,人我是送过来了,让传清兄照看咱们的五哥!”

“你敢这么做!”王五大喝一声。

谭嗣同却不回头,只淡淡道:“五哥,你就当没我这个兄弟吧……”

王五哼了声:“我不能当没你这个兄弟,可是只要你说一句,从此没我这个哥哥,我就掉头就走!男子汉大丈夫,没那么多哭天抹泪儿的事情,那叫没出息!敢说不认我这个哥哥?你就说得出口?”

谭嗣同僵在那里半晌,缓缓回头苦笑:“五哥,您这是又何苦……”

王五哈哈一笑,豪迈地道:“苦不苦反正就这么着了,大家都是兄弟,扯那么多酸的干嘛?你徐兄弟这上头就比爽快!有吃的没有?咱们闹两盅!……我算看明白了,这里还要徐兄弟来收拾……咱们在这儿一块儿等他来,到时候三兄弟就在一块儿了!”

谭嗣同静静的看着王五:“……五哥,传清兄只怕……只怕是不会来了……”

王五一顿,认真地看着谭嗣同,最后哈哈一笑:“我信得过徐兄弟!咱们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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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顺”轮呜呜的鼓动着明轮,带起大片大片的江水。锅炉已经完全烧足了,以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顺流而行。

徐一凡站在船头,只觉得速度太慢。多铆蒸钢的明轮船虽然相当之王道,可是这个时候有一架飞机该多……

站在他身边的,还有一个索尔兹伯里特使。侍立在他们身后的,就是陈德仰二人。溥仰收拾得比以前更整齐了,腰也挺得加倍的直。戳在那儿,跟电线杆子似的。两眼当中,只是精光四射,瞧这架势,恨不得徐一凡马上下个令给他,他就立刻可以去赴汤蹈火。

“阁下到上海将要发出的通电,在这个时候,我也只能用个人的立场来表明,至少我是乐见其成,欢迎阁下采取断然手段,恢复这个远东帝国的统治秩序……而且我也衷心希望看到阁下和大英帝国在将来能够愉快合作,维持远东局势的稳定……”

索尔兹伯里还是那几句话,口口声声的都是个人个人。不过这孙子嗅觉实在灵,也不知道他从哪里闻到的徐一凡要立即北上的风声。忙不迭的也要跟着徐一凡北上上海。

其实说实在的,英国在远东有了徐一凡这么一个选择之后,倒是不怎么在乎北京的局势了。反正英国的主要利益都集中在长江流域,北京那里是俄国和法国的教堂最多。

反正最后还是徐一凡收拾这个局面,早一点迟一点无所谓。多徘徊一段时间,说不定能捞到的好处更多。对于北京城,他们只关注东交民巷的外交使团的安全问题,基本就是大英帝国的底线。

徐一凡观望的原因,索尔兹伯里心知肚明。权谋那一套,别以为就是东方人的独家专利,洋鬼子黑起来也厉害,更别说称霸天下已经快两百年的大英帝国!爱新觉罗家的生死,北京城的百姓是否遭受兵劫,跟他们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徐一凡为了他将来的统治要少一些隐患,英国乐见其成。这个时候,在他们战略中心处于欧洲的时候儿,他们可不希望东亚发生持续时间长久的变乱,导致对俄国在远东的扩张毫无抵抗能力!

徐一凡现在就提前结束观望等待,突然北上,让自以为已经摸清楚了徐一凡心态的索尔兹伯里微微有点奇怪。这位阁下,未免耐心少了点……不过,也可以接受。要不然他干嘛要附船去上海?就是要在上海的外交使团当中活动——相当一部分列强公使这个时候已经乘船南下到上海了,准备因应徐一凡崛起的形势。

活动的目的就是为了在列强当中取得共识,表示支持徐一凡北上稳定中国局势的举动——当然,列强支持行动的主导权,一定要在大英帝国手中!

徐一凡和索尔兹伯里扯了半天的不疼不痒的淡,双方都对各自打算心知肚明。可是谁也不说,大家都笑得很假。对于索尔兹伯里故意拿乔,徐一凡倒也不以为意。

反正老子不是为了你们这些洋鬼子才北上的……再说了,你们有别的选择么?

看着索尔兹伯里在那儿气度俨然的闲谈,徐一凡嗯嗯啊啊的应付着,心里面只在狂叫:“你这王八蛋快点闪人好不好?老子还有最最最最重要的事情!这张鬼子脸以为老子真的想看那么久?”

两人又敷衍了几句,这饭后在船头不期而遇的绅士间的闲谈才算到了尾声。索尔兹伯里微微抬抬帽子表示致意,微笑道:“阁下,和您谈话总是这么愉快……顺便说一句,希望阁下北上一路顺利,我个人致以足够的期望。”

徐一凡笑笑弯弯腰:“特使先生在上海也一切顺利。”

索尔兹伯里摇摇脑袋:“不是特使,不是特使……阁下忘记了你我之间的约定?只有到了上海,我才会恢复特使身份,那个时候,怕和阁下就没有这么愉快的私人间的谈话了……”

“你以为老子想看你那所谓绅士式的皮笑肉不笑,还有那一口大板牙?大家公对公还愉快一些……”徐一凡心里面继续狂喊,看着索尔兹伯里转身稳稳的离开,就差在他背后挥着白手绢儿了。

等索尔兹伯里进了船舱,徐一凡立刻将脸转向陈德:“这里的事情,你没看见!”

陈德立正:“标下没有看见!”

徐一凡哼了声:“难说,我内宅里头那些言语,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洛施那么老实一个孩子,都要跟着阿璇学坏了!……反正船上发生的一切事情,走露了半点风声,老子先揍你!”

陈德苦着一张脸,硬着头皮又答应了声。接着就偷偷看了一样脸色有点难看的溥仰。

大家同是小舅子,相煎何太急啊……你那姐姐,做得也实在太绝了。送上的是大帅绝不会拒绝的礼物啊……

徐一凡又看看溥仰,表情有点心虚。溥仰啪的打了个立正,将头扭了过去。徐一凡嘿嘿笑着:“都去休息,都去休息……我先回自己房舱了……”

两个小舅子全都没有吭声,也不动。徐一凡自顾自的走了几步,似乎就能感觉到两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背上。饶是皮厚如徐大帅他,忍不住觉得有点尴尬。

……秀宁啊秀宁,你做得也太绝了吧!从现在就跟李璇斗上了心眼儿?可怜阿璇哪是你对手哦……

徐一凡上船赶往上海,那真是漏夜而行,家都没回。李璇她们也知道他的脾气,对他公务上的事情要是摆什么意见,拉拉扯扯让他明天再走之类的,徐一凡的脸就会拉得比马还长,说不定嘴里还蹦出两三个不好听的字儿出来。所以也就没有送,只是赶紧检点了他的换洗衣服,陈德带到码头,转告老爷一路小心。

徐一凡到了码头,溥仰也到了。这小子激动之情就不用说了,差点当着徐一凡的面哭了鼻子。

这些倒也罢了,唯一让徐一凡目瞪口呆的是,跟着溥仰从马车上头下来的,还有一对媚骨天成,清丽无双的明珠美玉!

这一对小丫头自然就是天下闻名的那一对了,秀宁身边最心爱的人!

徐一凡在那儿张大了嘴,两个小丫头眼睛也红红的,看着徐一凡站在那儿也有点畏畏缩缩。最后手拉着手给对方壮胆,然后过来给徐一凡盈盈拜下,送上了秀宁的亲笔书信。

“……君既北上,妾身心愿已了。从此再非爱
觉罗一族,而自许为徐氏贤妇矣。过去种种,与妾身再无半点干系。君俯纳于第,或外置于室,甚而视妾身与不顾,全凭君意。李姐姐璇,妾当退避三舍。一点痴心,望君垂怜!

……君既北上,妾身所能芹献者,唯爱
觉罗一族内情。谁者可留,谁者必去。爱新觉罗各族积储之财货多寡,亦随函奉上。妾既已自许为徐家之妇,世间嘲妾背门叛族,亦妾身一人当矣。若无大帅,爱新觉罗与旗人一族,欲求此下场,亦不可得!

……颦儿乐儿,携妾函而来。两姝解语,可随而侍奉大帅。若大帅肯俯纳妾身,两姝自为小星,进门或早,可大帅间英雄,岂能为礼法所拘?

两姝年幼,望君稍加怜惜。妾与江宁,当焚香祝祷,倚门而盼大帅凯旋而归。”

这信函后面还有密密麻麻的一大堆字,大概就是秀宁写的满清皇族内情了,不过这个时候徐一凡没心思看下去了,先下意识的看了下左右——阿璇没跟过来吧……

然后眼睛就落在那一对还在微微发抖的绝世小美女身上拔不出来了。

奸诈,太奸诈了。明明知道老子背负着双胞罗莉控的名声这么久,结果什么没捞着。连那对朝鲜小丫头都是阿璇的……你就把她们送过来,要了她们,你自己当然也跑不了……

照理说此等军务,是不该带人的……可是这又不是去打生打死,只去平乱。就算带她们一路,到上海把她们放下来,也可以吧?

照理说你秀宁能不能进门儿,老子回去还要看阿璇脸色呢……虽然说起来有点丢人,可是闹得家里头醋海兴波也就没啥意思了。你送这两个丫头过来,这黑锅将来就是我背啦!一开始就用这招跟阿璇铆上,有你的!中诸葛!

找了无数理由,每个都在告诉他赶紧将这活色生香的礼物退回去,可是自己就是很猥琐的张不了口……

最后徐一凡痛苦的一闭眼,不看这对绝世小美女就没那么为难了。他大声向陈德吩咐:“带她们上船!”

……在穿越以前,老子只个通小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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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一凡小心翼翼地推开了自己房舱的门儿,舱室里头,那一对漂亮的麻烦之源。一个正跪在床上叠衣服,一个正在收拾舱里头丢到处都是的零碎东西,一叠叠文电都码得整整齐齐的,放在桌角。

徐一凡本来就有些大咧咧的,戈什哈们也不是什么细巧人,就算收拾了也显不得那么整齐,一些小玩意儿徐一凡经常找不着。现在被两个小丫头这么一摆弄,顿时就显整齐齐,干干净净,空气当中,似乎还有少女的甜香气在微微浮动。

秀宁有婢如此,夫复何求啊……现在也是老子的了!

想起平白背负着双胞萝控这绝世恶名,一路走来的艰辛、痛苦、挣扎、还有人的白眼……徐一凡忍不住泪流满面。

颦儿乐儿虽然在收拾东西,可是全神贯注的在听着门口动静呢。舱门吱呀一响,两个小丫头心灵相通,一个从床上跳下来,一个从桌子旁边跳开去。两只小手又死死地拉在一起,两双星眸,只是朝门口看去,又开始微微发抖了。

徐一凡苦笑,总觉得自己扮演的不是什么光彩角色,挠着脑袋走了进来:“……要不,我换个地方去睡?今儿晚上你们住在这儿,到了上海,我安排你们回去……放心,我不吃人。”

颦儿乐儿对望一眼,眼睛里头波光流动,再转向徐一凡,怯生生的开口。

“你不要我们?”

“不要我们就是不要小姐了……”

“为了小姐,我们才来这里的……”

“小姐要当你的人,我们也就是你的人……”

“不要我们,小姐怎么办?”

“你不要小姐,小姐为你伤心难过成这样……没良心!”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接得天衣无缝。徐一凡心里头只是苦笑,想当人都没法子!

锅炉的蒸汽管路有一条经过官舱,冬天的时候才打开阀门,舱房里头,正是暖烘烘的。双胞胎穿着月白色的贴身小衫子,忘记了害怕,努力的为自家小姐争取着权益。说到后来,徐一凡也懒得听了,只打量着她们柔媚的身段。

男人的恩物啊……

他坐下来,伸手就去拉颦儿的手。现在他总算分得清楚了,酒窝在左边的是颦儿,酒窝在右边的是乐儿。

白皙滑嫩的小手,几乎能在自己手掌中融化也似。被他这么一牵,小手就是下意识的一跳,想往回收,又没敢。

“你多大啦?”

颦儿低着头:“我……我是光绪五年的。”

十六岁啊……徐一凡只觉得自己的狼尾巴快要从裤子里面伸出来了。他转头看看乐儿,乐儿却只瞧着徐一凡拉着她姐姐的手。

“你是哪年的?”

这句话问得姐俩都是嫣然一笑,酒窝就在白皙的脸颊边上绽放:“我当然也是光绪五年的啦,我们是双胞胎啊……笨死啦!”

这话说出口,小姐俩才意识到不是在小姐面前,可以宠着她们乱说话。这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徐大帅!连小姐都为他哭了好多回了……不过话说回来,和徐一凡打交道几次,除了看她们的眼神色迷迷的,他也看起来就是一个体型匀称,眉清目秀的小伙子,笑起来露出颗白牙,再和气没有了。

徐一凡挠挠脑袋,笑了。不得不说他的笑容是很有点感染力,只要一笑起来,六颗大白牙这么没心没肺的一亮,就让人能忘记了他位高权重,杀人如麻的大帅身份。

小姐俩慢慢的低下去头去,脸红红的。

秀宁细心,可不像李璇主动献身那次闹那么大一个乌龙。送小姐俩过来之前,抓紧时间,主仆三个红着脸,把自己多少知道的一点东西,交代给了颦儿乐儿,还鼓励她们忍着点儿。这对小姐妹是她的心尖子,她们过来也是百般的舍不得,可放眼天下,又有谁能配得上这对明珠美玉?跟着她归于徐一凡,也是最好的归宿。小姐俩也单纯,能和小姐在一块儿,就是整个世界了。

从了那大灰狼……

……也就从了吧。

再说这里头还有为小姐争位这么个崇高使命呢!

徐一凡的眼光越是在她们的身上流连,两人的脸就越发的红了。到了最后差点要滴出血来。想起小姐交代的那些话,两人又抖了起来,不过这不是害怕,倒是羞的。

徐一凡这一刻也是欲望勃发。

他原来压在心里头那点郁结,随着下定了北上的决心,就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去。正是意气高涨的时候——这天下,我主动来取!

一个男人正处于这心理上最具进攻性的时候,对香香的,软软的,垂涎了许久的绝世小美女红着脸站在面前,叫人怎么能抑制得住?

“你们,还有你们小姐,就都跟了我吧!你们俩以后还要伺候我,嫉妒死阿璇……就这么定了!”

这一刻,徐一凡已经将李璇的醋劲儿忘得一干二净,站起来霸气的宣布了自己的决定。

小姐俩身子抖得更加的厉害,徐一凡用劲一搂,正好一边一个抱了个结实。只感到少女的身体在他怀里发烫,发抖。这个时候再想别的,就是死太监……

他搂着两个孩子就朝床上走去,结果小姐俩却像想起了什么,从他怀里挣脱开去。从床下拖出了她们俩带来的小包袱,打开之后,一人取出方白绫,头几乎低到了胸口,抖着手将两方白绫放在了床角。

杜鹃和洛施的第一次在温泉里,就看见水里的血丝了——没用上这个,她们还抱怨了半天呢……徐一凡看着小姐俩羞到了极处的举动,只觉得胸口团火越烧越旺,几乎随时就能将自己全部吞噬掉。

舱房里的灯光之下,两个美丽的女孩子都是眼泪汪汪的。灯光一照,光影变幻。

“老……老老……老爷,求您怜惜……”

“要了我们,就是要了小姐……老爷,对吧……我们和小姐分不开的……”

男儿至此,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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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晴好,万里无云。太阳高悬空中,照得这个世界近乎一片透明。

长江入海处波涛拍岸,眼前是无限的开阔的景象。

江顺轮破开波浪,缓缓入海。

徐一凡伸着懒腰,神清气爽的从官舱当中走了出来。他忠心的戈什哈早就在外面守候许久了。

颦儿乐儿,果然是天生媚骨。昨天夜里,咬着牙齿闭着眼睛,几乎承受了他一晚上的疯狂!怎么折腾,姐俩都婉转承受。哼哼的声都一模一样。到了快天亮筋疲力尽的双胞姐妹俩才沉沉睡去,只是小手还紧紧抓着那两方染血白绫。

徐一凡并没有睡多久,还是按时醒来,昨晚折腾几乎一夜,现在除了腰有点酸,就只觉身满满的都是精力。

看到他出来,一直在舷侧眺望的陈德、溥仰二人,突然指着远处大喊:“大帅,船到了!在等着咱们!”

江顺轮预订在吴淞口外海和调集准备赶赴辽南旅顺的招商局船队会合。

而这船队,现在就在他眼前。

一条条海轮升足了锅炉,在海天之间发出呜呜的响动。烟气腾空,每条船的船头,都飘扬着苍龙大旗,初升的朝阳从东边将无数光芒投射过来,给每面苍龙大旗都镶上了道金边。

最大的那艘海轮已经放下了小船,犁开了东海碧波,带着两道白浪,迎向江顺轮。

整个世界,就在眼前展开。

男儿至此,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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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3 01:56:35 | 只看该作者
第六十八章 - 血色帝都(一)

啪的一声枪响,在远处忽然响起。

屋子里头正在议事的人都下意识的一顿,侧耳听听。这些日子北京城周围在谭嗣同的极力维持下,虽然算不上完全的乱世景象,可也好不到哪里去。大队大队流民经过的哭喊声,来去兵队匆匆调动的喧嚣嘈杂,都能隐隐传来。偶尔还会有一声枪响响起,不过也是土枪沉闷的声音居多,快枪清脆的响声很少。

楚万里和袁世凯站在上首,都在凝神静气的听着。葛起泰和禁卫军的骨干围在他们周围,也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吭声。

自从接枪回来,原来懒洋洋的楚万里,还有沉默不言绝不抢在上司面前表现的袁世凯,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催得大家不眠不休的拼命的干活儿!枪要发下去,但是不足数,就得挑选最为可靠的人出来集中成一个相对精锐的支队。

原来完全是平时编组,现在要进行战时编组,各个禁卫军骨干从分散到各标要集中起来……其他人也不是光看着,开始在营的里头进行土工作业。挖壕沟树栅栏,还不能动静太大,积土都小心翼翼的运进营房里面藏起来——这么说吧,就是一副准备打仗的模样儿!禁卫军出来的人自然是意气高昂,本地募集的那些士兵,也未必没有自效之心,被圈起来严密监视着的这个延庆标,在禁卫军那些身经数战的骨干带领下,高速的运转起来。

看着楚万里和袁世凯他们井井有条的布置着所有事情,而禁卫军出身的骨干们也做到了令行禁止,只要布置下来就进行得雷厉风行。以葛起泰为的土著对这些南来诸人的敬畏佩服又上了一个台阶儿——这些人,的确是做大事的人物!跟着他们,不冤了!

所以当楚万里他们安静下来,在场所有人没有一个人敢大声喘气儿的。

枪声一响就停了一阵,一直没有后续的声音传来。看楚万里始终凝重着脸色,葛起泰挠挠脑袋:“大人,只怕没什么的……最近到处都不大太平……咱们这队到时候儿的任务是什么?刚才好像听得还有点糊涂……没经过大阵仗,还望大人见谅。”

一个禁卫军出身的老兵却突然道:“不对,枪声就在外头那些湖南兵的军营里头响起的!”

楚万里猛地抓起放在桌上的望远镜,喊了一声:“不对!姓韩的出手了!”说着就当先大步走出了营房。

袁世凯也脸色一变,动作比楚万里还快,一下就抢在了他的前面!

屋子头还有人没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两位上官。楚万里和袁世凯布置下来的计划,首先要和谭嗣同取得联络。楚万里断定谭嗣同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维持住北京的甚而北地的基本秩序,直等到徐一凡北上而来。但是他又不能明目张胆的和徐一凡联络。一则是怕风声走漏,失去现在掌权带兵的道义基础。一旦被认为是作为徐一凡夺取天下的内应,京城必然动荡,现在勉力维持住的脆弱平衡就会破坏无遗!毕竟他现在能掌握的就是内城那四营兵!

二则呢,按照楚万里诛心的推断,未尝没有在徐一凡面前维持最后一点自尊的意思。

船不来就岸,岸未尝不能去就船。要是能和谭嗣同取得联系那是上上大吉。只要能和谭嗣同取得谅解配合,不管韩老掌柜采用什么样的法子作乱,总能控制住局势。说不定还能将计就计,让韩老爷子吃一个大亏,一举擒住这暗中播乱北地的渠魁!

可是人力有时而穷。谭嗣同现在是谁也不信,自己牢牢的封闭在四营官兵牢牢围住的小圈子里。现在他一身系于京城安危,绝不能出半点岔子!楚万里要盛宣怀在京城里头找到传话人,但是这么一点功夫,哪里能联系得上!而韩老头子送枪之举是表明他的大举动在即,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慢慢联系谭嗣同了!

时间这么紧迫,也只有自力更生了。对谭嗣同的命运,楚万里不看好得很。一切靠自己的话有靠自己的说法。楚万里已经仔细寻思过韩中平的心态打算。送枪给他们,并不代表韩老狐狸真的拿他们当成一伙儿。无非就是想利用他们作为吸引谭嗣同注意力的好靶子,他们才可以趁乱行事——而韩老头子隐忍三十年的仇恨,绝不只是屠了北京城就拉倒。颐和园的满清皇室两个大头目,光绪和慈禧,他怎么可能放过?

尤其慈禧还是血洗当初天京城的清廷最高决策者!

三十年的仇恨,只有这样报,才算干净彻底。

慈禧光绪死不死楚万里毫不关心。但是这个时候,要吸引香教骨干集团的注意力,将他们牢牢牵制住,就只有将慈禧和光绪控制在自己手中。吸引着韩中平带领香教主力直扑过来,只要能牵制上一两天,也许大帅就能到了!这样一则可以减弱香教对北京城的破坏烈度,二则也是让韩中平他们这些作乱北地的香教骨干在徐一凡到来之后不会星散而去,到时候在北地留下无穷的隐患……

至于那两个奴首,楚万里倒也不在乎,看见徐一凡来了,随便找个由头处理掉就是了。难道还留着?这个往香教头上一推,他楚万里心安理得很……放着他们不处理掉,将来也是麻烦,朝代更迭,再怎么随着时代开化而采取的手段不同,可是有些罪恶,还是要进行清算!也不能再留着这两个人,让前朝余孽,还有兴风作浪的余地!

大的策略方向定下来,楚万里和袁世凯就抓紧这很少的时间,力图让这支所谓延庆标发挥出最大的作用。具体行事的方略很简单,就是趁着乱起,香教和谭嗣同斗得不死不休的时候儿,趁乱直扑颐和园,将那里全部控制在手中!

现在,香教发动,能晚一分就是一分,就多一点准备的功夫,更不用说徐一凡还在赶来的路上!楚万里已经让全标比往常更要老实十倍,没有要紧的事情,所有人都蹲在营房不许出来,一切作业都在晚上进行,香教要利用延庆标当靶子,他就要尽力将这个时间推迟!

他楚万里聪明,可韩中平也不傻啊……

当楚万里他们冲到门外,才站在门口眼望去,又听见一声枪声响起,接着就是十枪百枪。在延庆标的南面,就是他们接枪的那个营头,枪声嘈杂而起,四下乱放,混合着呐喊声,冲天而起,将周围所有一切全部搅动……不用说面那个营头,只怕从上到下已经被韩中平买通了!那里的枪声爆豆也似的响起,周围营头也同时被惊动了,可以看见人影在远处跟着了火也似的到处乱窜,人喊马嘶,枪声也开始凌乱的响起,只是朝延庆标这里打过来。

子弹嗖嗖的划空而过,却没什么准头,几乎高高的都从头顶掠过去。偶尔有一两发落在左近,在地上激起几小道土烟。楚万里他们站在门口,就已经被身后的卫兵用力朝里头拉。楚万里猛的一挥手:“拉个屁!赶紧四下传令队伍进入战壕!一枪不许还,一枪不许还,听到没有?找白旗,挂起来!”

在他大声下令的同时,延标的营房里头,以禁卫军骨干为首的不少人,已经提枪冲了出来,不少延庆标的士兵跟着,但是更多的人还是躲在营房里头,被这突然而起的变故吓傻了。

楚万里冷着脸下完命令,身后的人一呆,有个禁卫军老兵喃喃道:“咱们禁卫军不挂白旗的……”

楚万里踢了说话的人一脚:“你懂个屁!现在咱们是禁卫军么?快去!”

身后人轰的一声,四下飞奔传令而去,在枪声当中大声下令:“不许开枪!进入阵地!不许开枪,进入阵地!”

禁卫军出的骨干领命很快,连推带的带着手下就跳入在营地之内挖好的连成四方型的壕沟之内,葛起泰他们这些本地人也都冲着营房大喊:“谁也不许乱!谁也不许乱!听令行事!弟兄们,这是咱们露脸的时候,可别装怂!”

外头包围监视延庆标的营头,自然也看到了延庆标这里的景象。当看到延庆标营房里头涌出了大队大队带着长长洋枪的人的时候儿,外面的纷乱,又上了一个台阶。更多的子弹朝这里飞了过来,准头也上来一些,打得四下土烟乱冒,空气中满是子弹掠过的尖利啸声。

本地的延庆标士兵几乎要将头埋进土里,一个个蜷成一团。只有禁卫军出身的骨干还伏在壕沟上头,紧握步枪,观察着四下,等候着进一步的命令。

楚万里已经被袁世凯按在了地上,才趴下就有两子弹打在了门框上面,碎砖灰土扑簌簌的落了他们一身。楚万里翻身过来晃晃脑袋,呸呸两声,笑骂道:“韩老狐狸还真是有一手,一出手就是大场面!他妈的南面恐怕一个整营都给他买通了!这得多少银子?”

袁世凯趴在他身边,眼神里头也全是跃跃欲试的神态:“大人,现在如何处置?”

楚万里哼了一声:“走!去换咱们禁卫军的军服,现在该咱们光明正大的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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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内,在几乎贴着谭嗣同嫡系四营兵警戒圈子的外面不远处的一个大宅子里头,韩中平和章渝两人在庭院中翘而望。

远处的枪声,清晰的传了过来,混杂在一起,已经听不出个数来了。外头已经起了浪头,不远处可以听见警戒隆宗门总理衙门湖南兵杂杳的脚步声乱响,人人都在呼喝乱骂。各种各样的东西碰撞在一起,发出了纷乱至极的声响。到了最后,只有一个声音清晰可辨,不知道是多少嗓门同时吼出的:“回报大人!南苑乱起!”

外头街道上头也起了哭喊的浪头,北京城内勉强维持着的秩序,在这一刻响起的连片枪声,顿时被摧毁。街上不知道多少人在哭叫奔走——这枪声,就贴着北京城在轰然作响!各种各样想也想不到的声音同时在发作,不知道多少人在扯着嗓门儿哭喊,不用出门去看可以知道外面乱成了什么样子!

韩中平身子微微颤抖着,转头朝着沉默不语的章渝苦涩的一笑,眼睛里头老泪闪动。

他拍拍章渝肩膀,颤巍巍的就转身朝里头走去。

这个宅子本来是一个户部书吏的。满清户部的书吏,往往富甲一方,比当户部的堂官都有钱,这宅子很是阔大,上千人都容得下。捞饱的人自然不愿意身处险地,香教变乱才起,就举家迁往天津租界,这宅子也就手变卖了——谁知道兵火起来,这房子还能不能留着!不如变成点儿现的。

韩中平手下最为心腹的子弟,就分成每天几起,每起十来人的规模,潜入这里安顿下来。只是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而他和章渝,在城外最后布置好一切的以后潜入了这里。

现在,是时候了。

两百子弟,正在花厅小院当中静静等候。都是精壮汉子,多半三十来岁上下,也多半都在禁卫军当中参与了朝鲜战事。平日里在大盛魁,他们都是和气的伙计,精干的年轻掌柜,毫不起眼的栈房小工……这个时候每个人都是一身短打,赭布包头,眼神当中闪动的,都是复仇的光芒!

韩中平走进,所人的目光都看着他垂老的身形缓缓走到花厅的台阶上头,转身面对着他们。老头子嘴唇嗫嚅着,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们,都是我天国子弟!三十一年前,天国沦陷,世上没有不灭之朝,这个也不用说了。可是我们却有被屠城灭族的血海深仇!你们有的是父亲,有的是母亲死在这场屠城当中,更有当时才三四岁的,全馆被屠,你们藏在尸体堆里头才活下来的……这景象,一辈子我们也忘记不了!你们死去的父母,都是我韩中平的骨肉兄弟姐妹!我韩中平三十一年前立誓,上天入地,也要誓复此仇!”

韩中平缓缓抬手,一粒一粒的解着身上狐裘皮祅的纽扣。老泪在沟渠纵横的脸上,慢慢地落了下来。

“……真漫长啊……可咱们终于到了这一天!我救了你们这些天国遗孤,教养你们二三十年,为的就是今天!朝代更替兴亡,我们不管,可这仇,却是非报不可!我们要撕开这座北京城,诛杀清妖酋首,让百万香教子弟进城,让这个清妖帝都,同样沦亡在血海当中!鸡犬不留!你们——愿意跟着我老头子报此血仇否?”

底下沉默一阵。正如韩中平所言,他们都是被救下来的。有的岁数小点的,那是天京屠城之后几年,被韩中平救出的父母生下。但是打小认识的第一个词,就是仇恨!韩中平教养他们,照顾他们,对这些天国遗孤倾注了全部心血。

能站在这的,都是对韩中平绝对服从,而且也深信必复此仇的人。看着打小敬若天神的韩老掌柜如此动情,大家除以死报之以外,还有什么说的?

“血洗京城,鸡犬不留!”底下低低的整齐应和,映衬着外面混乱哭喊的声音,更显得寒气逼人。

韩中平已经解下了身上狐裘,穿在里面的,却是黄布战祅,拦门红色战裙,团花红马褂。正是太平天国大将的正式朝服!布质已经泛出了陈旧的颜色,却全无霉烂变质的斑点。真不知道过去三十年里头,韩中平有多少次秘密将其翻出来保养整理,等待着有朝一日,再穿在身上!

血迹的颜色,似乎已经渗入了这身朝服的里头,三十一年前的血色,到现在仍然未曾消褪干净!

韩中平苦笑一声,伸手向后捞着自己花白的辫子,章渝已经伸手递过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韩中平接刀在手,毫不犹豫的就一刀割下,狠狠的将手中辫子扔在地上。花白稀疏的头,一下披散开来。底下已经有两个子弟,快步上阶。一个捧着杏黄红边的头巾,一个捧着天国式样的角帽。

韩中平站在那里,脑袋微微扬起,一动不动。等着那两个子弟先为他缠上头巾,接着再小心翼翼的戴上角帽。

他脸上的老泪,无法停歇的不断朝下滑落。

“将我的旗帜拿上来!”

又是两个子弟上了一面黄色的旗帜,已经陈旧得很了。韩中平迎着那旗帜,接在手中,轻轻抚摸着那陈旧的旗面。接着就咬牙一抖,这面竖式镶红牙火焰的战旗,顿时就在手中展开,这是一面前导出行的仪仗旗,上面十个大字。

“天国后军统左翼仇王韩”!

展开这面旗帜,韩中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颤抖着大恸。一直默然不语站在他身后的章渝昂然向前一步,眼神当中,也满是复仇的火焰。

“……南苑已乱,谭嗣同的最后一点兵力,转眼之间就要被抽空。我等先诛杀谭嗣同!谭嗣同既去,鞑子朝廷在京城最后一点可恃之兵将群龙无首,再无控制局面的能力!而我香教阎尊已经带着心腹万余,离此不远,可趁乱打开城门,一举涌入!我等将让此京城,彻底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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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声也同样惊动了在隆宗门总理大臣衙门里头的谭嗣同。

外面的消息流水一般的报了上来,口口声声的都是南苑乱起!

谭嗣同的第一反应就是招募的那万余香教子弟作乱,在南苑有三四千兵马监视着这些香教子弟,现在终于闹起来了!

他竭力的稳住自己的情绪,一道道命令下去,城门立即封闭,门兵加倍。立即派探马去南苑,探明情形回报。

召杨锐过来,立即要先稳定下京城人心再说!

只要他谭嗣同不死,城门关紧,万余无枪无械的香教子弟扑不了北京城!

人都派了出去之后,谭嗣同就在总理衙门院子里头负手团团转圈,竭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这个时候,他麾下这些兵马同样惊惶,所有人在看着他,无论如何,这个时候他自己不能乱!

王五寸步不离的跟在谭嗣同的身边,他没什么多想的。就算天塌下来,也得护住自己这个兄弟!

外面的混乱哭喊声音不住的传进来,侍卫在各处的戈什哈们一个个脸色惨白,紧紧握住手中快枪。而谭嗣同到了最后,只是抿紧嘴唇倔强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杨大人到!”

一个戈什哈飞也似的跑来,大声通传着消息。谭嗣同一下转头,大步就迎了出去。还没等出庭院,就看见杨锐、林旭、杨深秀、刘广仁、康广仁等几个自己最为心腹的手下,都急急奔了过来,每人都是满头大汗。

这些日子总衙门已经没有政务可办,林旭他们这几个章京都派去协助杨锐,维持着这么大一座北京城的基本秩序。这个时候大乱忽起,所有人都同时赶了过来。他们原来也是没有实务的书生,被时代潮流一下涌到了这个高位,虽然一直在陪着谭嗣同苦苦支撑,可这贴着北京城的大乱一起,终于有点慌了手脚!

杨锐离着谭嗣同老远开始大喊:“复生!复生!这怎么办?乱起的是延庆标,不知道怎么搞的,他们手里还有洋枪,双方正在交火……有了洋枪器械,这乱事就收拾不了了哇!”

谭嗣走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的探马消息还没有传回来,你不要乱说!”

其实他内心也是大震,手脚不由自主的冰冷。如果那万余香教子弟,都有了洋枪,这怎么收拾得了?他们怎么在这严密监视下得到洋枪的?

几个人将谭嗣同团团围定,七嘴八舌的大声问:“复生,怎么办?怎么办?”

谭嗣同努力稳住心中情绪,挥手大声道:“等消息传回来!现在城门最要紧,死死看住!书乔,你赶紧回衙门,派出人手,无论如何要稳住京城局势!如果有香教趁机结坛作乱,准你就的格杀!”

杨锐跺脚:“早就乱成一锅粥了!顺天府的衙役,步军衙门的绿营兵,现在不知道跑散了多少,我哪来的人维持京城秩序?”

谭嗣同断然道:“我给你一营兵!有这几百人当骨干,总能纠集一些绿营兵和衙役,他们家也在这城里头,说明白覆巢之下的道理,总能听令的!我不管你怎么做,要让这乱象先平息下来,走一路鸣锣一路,告诉城中百姓,我谭嗣同还在!北京城就安若泰山!”

杨锐长叹一声,谭嗣同也不多说,挥手让一个戈什哈跟着杨锐去传令调兵。

就在这个时候,谭嗣同派出去的探马已经赶了回来,飞也似的冲了进来,先是两三个,接着七八个。看见谭嗣同在这里就打千下来:“大人!延庆标是禁卫军!是徐一凡的禁卫军!他们先向驻扎在他们南面的左军前营开枪,围定他们的营头枪还击,现在还能困着他们。可是谁也不知道能支撑多久……要是其他香教营头也是禁卫军改扮,那就大事不妙了!南苑驻军,求大人派兵增援!”

一听到禁卫军三个字,在场所有人都是一震。连举步要走向门外的杨锐也停了下来。禁卫军的威名已经是天下闻名,自度度人,谭嗣同带领的这些刘坤一留下的兵也绝无可能是他们对手。要是真的是禁卫军和香教合流,大事就去矣!

在场中人脑海当中不由自主电闪般的掠过同样的念头,这场北地乱事,最大利益获得就是徐一凡。他借着香教名义入城将大清的统治中枢摧毁,是再便宜也不过的事情。事后有一万种理由将这里的事情撇清楚——等他以救世主的模样驾临已经成为废墟的北京城,北地再无抗手,也少了许多大清留下余孽的麻烦,可以方便的打造他徐一凡的新朝——至于要死多少人,在改朝换代的鼎革之际,有谁在乎?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都投射在脸色铁青的谭嗣同那里。

复生,你该怎么办?

谭嗣同脸上神色变幻,最后却猛的一挥手:“书乔,你去干你的事情!漪邨,你拿着我的令箭,去九门巡视,城门不开!不许出城!我们暂时不动!等南苑那里进一步消息传来,再做决定!”

杨锐深深地看了谭嗣同一眼,拱手抱拳而去。被叫到名字的杨深秀也怔了一下:“复生,难道……”

谭嗣同烦躁地挥手:“现在还不能确定禁卫军是与香教合流!我还要看看!”

他心中一个声音却在不断的反复追问:“传清兄,难道你真的为了大业,不惜以京城百万生灵殉葬?传清兄啊传清兄,你真的会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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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3 01:58:29 | 只看该作者
第六十九章 - 血色帝都(二)

汽笛呜呜响动,几十条商轮,排成一字纵队缓缓驶进旅顺曲折的水道。

这个船队是匆忙拼凑起来的,一路上从上海、从天津紧急生火起锚的招商局轮船不断的加入。

徐一凡所全盘掌握的这个时代中国的近代化力量,在这个时候又展现出了巨大的能量。

旅顺港去年那场战争留下的痕迹,犹未完全消除。港口当初为了堵塞道用的破船炸掉了大半,还有少许,在海面上露出了枝桠嶙峋的残肢。几座小岛上面的炮台,残砖断垒,尚未完全收拾完毕,仿佛还能在上面透出一些血色。

渤海苍黑,波涛拍岸。

徐一凡站在江顺轮的船头,远望黄金山。他早已下过命令,从去年那场战事结束开始,直到世界的末日。黄金山上的为英灵招魂的祠社,将永远留存下去。哪怕几十年后,他徐一凡不在了,他相信到了那个时候,不管后来是谁,也会将其永远供奉保存。

黄金山头,白茫茫的一片,旗幡舞动。似乎就是英灵盘旋其上,向徐一凡示意。

“正卿兄,我总算没做太对不起你的事情……你英灵不远,应该赞同我的这个抉择吧?这已经是逆而夺取道路上面的最后一步了,我有绝对的信心……在这以后,新的道路会更加的艰难,诸君有灵,在天庇佑!我总不能让大家白死一场!”

徐一凡在心目当中默默祝祷。

等他抬起头来,陈德已经凑了上来:“大帅,两位宪太太是不是安置在旅顺?”

“他妈的,正卿兄……我还是对不住大家伙儿,这么严肃的事情,我还带着女人上战场……”

徐一凡在心中默默的泪流满面。

颦儿乐儿两个小丫头,他并没有将她们在上海放下去,而是又一路带到了旅顺这里。抓紧时间,任意需索,将这些年背负着双胞箩控这虚名所受到的委屈全部讨回来。

这对绝世明珠美玉,也实在让难以放手。虽然处子初破,可在床上的柔媚婉转全然天生,让一个正常男人面对着小姐俩怎么都没有一个够的时候,害徐一凡偶尔出舱门的时候儿都助听臊眉搭眼的。堂堂一个名震天下的徐大帅,整天在床上压着两个小萝莉嘿哟嘿哟,实在也太丢人了一些。

无论如何,也将她们俩放在这了,双胞小美女虽然好,却不是整个男儿事业啊………

船抵港口到下锚估摸着还要半个钟点,是不是进去再来一发?

溥仰站在离徐一不远的地方。徐一凡和这对双胞小姐妹还有她们背后自家老姐姐的事情溥仰自从回来当差以后,就当没这一回事儿,也绝足不进徐一凡的舱。不过在这江顺轮上,这几天最为勤力的就属他了。不管什么时候出房舱,总能看到溥仰就站在不远的地方,站得笔直默默守候着徐一凡的安全。也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不用睡觉,就在徐一凡脑子里头转着这等没出息念头的时候儿,溥仰一指前头:“大帅,张大人他们过来了!”

徐一凡抬头一看,果然看见一条小引水火轮,突突的犁开波浪开了过来。船头张旭州和李星小舅子站得直挺挺的朝这里开来。等看到江顺轮上人影的时候儿,船头啪的一声就打起了立正。徐一凡忍不住笑骂:“这俩小子性子倒急!”

那引水小火轮转眼之间就开到了江顺轮边上靠帮,江顺轮也放慢了速度,放下绳网,将张旭州、李星还有引水员接了上来

这小半年驻守,辽南的高梁米大渣子将这两员战将养似乎更壮健剽悍了。张旭州不用说,素来号称禁卫军猛张飞,李星那个膀大腰圆的样子,原来南洋那白面书生的形象早就踪影不见。才跳上船甲板两人又是打了个立正,马靴几乎要将甲板戳通!

徐一凡笑着上前回礼:“急什么?在这儿憋坏了?”

张旭州笑道:“大帅放着咱们万多人离北京城不过一怍远,就是不用咱们,还能不急?让着那些家伙在北京城闹,瞧着都堵心!还以为大帅信不过咱们老禁卫军了呢,现在才算等到大帅的虎驾!前些日子,可把人急的白爪挠心的!”

李星拱了他一下:“大人,电报!”

张旭州嗨的一声:“瞧见大帅,欢喜坏了,差点忘记了这个茬!”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了一叠厚厚的抄报纸,上面用封条封严实了,双手递过来:“江宁紧急密电!张大人电告我们,事态紧急,必须转报大人,由我们这头转,已经属破例……大帅,标下敢誓,绝没偷看一眼!”

徐一凡的脸一下沉了下来。张佩纶掌握着他最机要,前段时间也最见不的人的一些东西,从来都是入了他手,再亲自交给自己,现在居然追到旅顺,让张旭州转交,一定是什么紧急万分的事情!

他劈手就将那厚厚一叠抄报纸夺了过来,瞪了张旭州他们一眼,转头就进了自己的房舱,将这些人都丢在外头。

李星伸伸舌头,转过去拍拍陈德肩膀:“江宁怎样?我妹子好么?没闹什么无法无天的事情吧?二德子你那妹子,是不是整天还是被阿璇带着到处乱转?”

陈德憋着笑:“好得很,宪太太好得很……什么事情也没闹……给你引荐一个咱俩的同僚,大帅身边亲兵营统领溥仰溥老四!”咱俩这两个字,给陈德咬的特别的重,

李星讶然,瞧了一眼脸色铁青的溥仰:“溥老四嘛,谁还不认的?要你引荐了?”

陈德只是憋着笑不说话,李星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朝溥仰打了个招呼:“老四,这陪着大帅进北京城,心里过意的去么?”大家一块儿从死人堆里头滚出来的,情分不一样,说话自然就可以随便多,一些别人问不出口的话,战友却能随口说出来,

溥仰脸色很难看的瞟了他一眼:“老子跟着大帅来了,你说说看老子是什么打算?”

张旭州只是听着他们说话,他毕竟身份高一些,禁卫军起家第一镇的现在的统制,

底下军官闲聊不好随便说一些,只是在栏杆边上看着海景,听到溥仰这句话,才扭过头来:“那个什么大清,在对日本鬼子投降的时候,早该亡了!溥老四,这身禁卫军的皮,你要好好穿着!”

溥仰脖子一梗:“老子生是禁卫军的人,死是禁卫军的鬼!爱新觉罗家,现在跟老子有鸡巴相干!”

几个人正在闲话,就听见靴声响动,徐一凡一脸严肃地走了出来。几个人赶紧立正,瞧见徐一凡脸色不好,不要触霉头!

徐一凡心情的确不好。

紧赶慢赶,不要最后迟了一步!

离楚万里他们最近的那个黑报房,在今天上午发现延庆标那头枪声大作,沸反盈天。但是和楚万里他们的联系全部中断,北京城九门紧闭,一切都乱了套路。他们赶紧第一时间报给天津,盛宣怀如何敢怠慢,又转发张佩纶那头。张佩纶是深知内情,一看到电报就知道北京城那头已经发动了最后一击!他的电报立刻追到了旅顺,中间层层转发,不过中午就已经到了张旭州那里,可居间每个知道内情的人,已经急成了什么样子!

这时间是不是自己以前犹疑不决所耽搁的,徐一凡已经懒得去想,男子汉大丈夫,只有朝前看,纠缠过去的事情那叫没出息,

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加快速度!带兵直扑北京城!

他出来劈头就问张旭州:“先遣支队集中完毕了没有?”

张旭州啪的立正:“回大帅,先遣支队以第一协为骨干,总计四千五百人,附克虏伯五七过山快炮一连,已经全部集中完毕!只是军马车辆还需要半天时间集中,携行的弹药物资也才在码头左近集中了一半……再有一天功夫,准能全部完备,不会误了大帅军令的期限!”

徐一凡哼了一声:“老子不下船了!炮不要了,其他的弹药物资也不等了,船抵码头,立即编组登船!今天晚上我们就要出发,天亮以后,在天津上陆!今天是……三月初四,七号那天,先遣支队要抵达北京城!”

半天时间装船,一夜时间过海湾,然后从天津下船,再赶二百几十里地到北京,徐一凡就给他们留了两天时间!

“大帅……”

“大帅……”

张旭州和李星不约而同的开口,徐一凡却恶狠狠地打断了他们:“当初飞兵定汉城的本事跑哪儿去了?老子让你们讨价还价了么?这次是去鼎革一个朝代,是救一个城的人!三月初七,老子的马靴要踩在紫禁城里头!”

他的面前,没有一个人话了,都肃然行礼,每个人的神经,都在这一刻完全紧!

徐一凡冷着一张脸回头招手,房舱里头,一对一模一样的小美女挎着她们的小包包可怜巴巴的站在那儿。

李星一下垮下脸来。这对双胞胎小萝莉他可是认得,当初徐一凡在北京城纳妾的时候她们来贺过,李璇带着她俩还特意在他面前炫耀过。后来李星也自然就知道了这对双胎小美女就是徐一凡才入京城还是-白丁的时候就看中的那对,当时还暗叹大帅的眼光的确是高的吓人,自然他也会知道,这对双胞胎小女背后的主子谁,似乎还和大帅有一些不清不楚的传言……她不是溥老四的姐姐么?

李星顿时转头看向溥仰,溥仰脸色黑的跟铁一样,将头扭了开去,陈德却低着头,肩膀似乎还在抖着。

果然是咱俩的同僚啊……

徐一凡朝张旭州低声道:“将她们俩安顿在旅顺,老子亲自带着人马奔北京城…………”

张旭州看着徐一凡,“大帅,让标下带队吧……您是万金之躯,不要犯险……”

“天下就在老子面前,老子怎么能不亲手去取?”

徐一凡一下冷着脸打断了他的话,朝后招手。颦儿乐儿怯生生地走了过来:“老爷……小姐让咱俩跟着伺候您……”

“女人能上战场么?”徐一凡脸如寒霜,虽然这对小美女是他一路带过来的,可是现在谁有胆子朝着浑身似乎都闪现着寒光杀气的徐一凡指出这一点来!

双胞胎小美女抽着鼻子,几乎要哭了出来,可是又不敢,眼前的徐一凡,已经绝不是那个随和清秀,一笑露出六颗白牙,在床上什么羞人招数都使出来的和气老爷了,她们也只有低着头不吭声。

徐一凡也不再说话,冷着一张脸看着远处白幡飘动的黄金山头:“正卿兄,保佑我及时赶到!但愿复生和楚万里那王八蛋能够撑的到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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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锐和杨深秀已经领命而去,院子当中,林旭等人却仍然围着谭嗣同。大家面面相觑,脑海当中就是同样的想法。

难道复生真的如传言所说,是徐一凡在北地的内应,他们兄弟早就为今日局面所暗中约好?那么为什么要让香教卷进来?

大家心头有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愤懑,也未尝没有一点只要是人就有的私心庆幸。如果谭嗣同真的和徐一凡有所约定,那么这局面大概就能保住不溃裂,他们大也不至于淹没在京城血火一片这最为可怕的前景当中!

大家都不说话,只看着谭嗣同负手走来走去,林旭在当中岁数最小,也是最为年轻气盛,终于忍不住开口:“复生……”

谭嗣同一下站定,回头定定的看着他,眼神当中的阴郁,让林旭将嘴里的话全部咽了回,

“……我没有和徐一有所约定,现在南苑乱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如果徐一凡真的和香教合谋以图京城,想利用他们来走这鼎革天下最后一步,我谭嗣同有一口气在也将和他不死不休!”

谭复生低沉的说完,所有人都已经黯然垂首,连一直在旁边不说话的王五吸口气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扭过脸去。

如果真的如谭嗣同所说,那么京城血火,就已经无可避免了……

他们怀着热血北上,试图经纬天下,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走到这山穷水尽之处?还是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错了。这个大清,已经丝毫没有可挽救处?

正在相对无言的时候,外面突然又传来了更大的响动。喊声先是杂乱的升高,接着越来越响。更不知道有多少人,现在正在朝这里聚集。这些喊声到了后来越来越整齐,就变成了句话:“谭大人活我,谭大人活我!”

院子里头所有人都是一惊,接着就看见几个戈什哈飞奔而进,打千下来:“大人,京城百姓,不论满汉,都在朝这里集中,求大人保护他们……请大人的令,是不是将他们赶开?”

谭嗣同浑身一震,喝道:“赶开什么!”说罢就举步直朝总理衙门门外走去。

一到门口,就看见人头涌涌。最里面的就是他现在手头仅剩的最后三营可以调动的官弁。一千余官兵,排得密密麻麻的将总理大臣衙门围住,面朝着外头。人人都是全副武装,军官也不骑马了,提着马鞭在涌动的人潮当中走来走去,大声的维持着秩序。

在这些官兵外头,是数不清的老百姓。京城外头枪声现在仍然潮水一般的响着,京城已经跟乱成一锅粥一样了。街上到处丢着的都是京城步军衙门绿营兵脱下来的号坎。谣言已经传出来了,香教入营的万余人作乱,马上要扑北京城,人人过刀,家家过火!人心已经乱到了极处,谁也不知道北京城的命运到底将是怎样!

纷乱当中,有人突然想到还有重兵保卫的隆宗门外总理大臣衙门,就开始扶老携幼的向这里涌去,似乎这里最后可以保身保家的地方。人流转眼就越涌越多,从北京城的四面八方朝着这里集中,指望着这些天来一直勉力维持着京城秩序的谭嗣同,能给大家一点指望!

看到谭嗣同出来,如林一般的手臂顿时都伸了出来,呼声更加的高亢:“谭大人活我,谭大人活我!”人群朝前拼命的拥挤着,士兵们拼命的站定脚步,挡着他们上前。有的军官已经按捺不住,用马鞭劈头盖脸的乱抽,到处都是哭喊声一片,体弱已经被踩在底下,挣扎不起,总理大臣衙门之外,变成了狂流的中心!

谭嗣同站在门口,只是热泪盈眶。自己直道而行,不管功业成就与否,从来以为自己是俯仰无愧。可是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北上而来,也许从一开始就走在了一条错误的道路上面!

这条路,已经真真切切的走到了绝处!

他含着眼泪,用尽平生气力大喊:“我会护着大家伙儿!护着北京城!求各位安静下来!”

可人声鼎沸混乱如此,谁又能听见他说什么?王五站在谭嗣同身边,看着自己兄弟这个模样,看着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北京城变成眼前这个模样,同样热泪盈眶。他无声的拍拍谭嗣同的肩头,提足中气,大声喊了出来:“谭大人会护着大家伙儿!会护着北京城!求各位父老,静下来!”

他习武之人,这一声喝,何止峰回谷应?谭嗣同身边的戈什哈也反应了过来,通省扯开嗓门大喊:“谭大人会护着大家!各位静下来!”

人群终于渐渐宁定下来,不再朝前挤,双双眼睛都投向站在门口的谭嗣同等人。不知道谁喊了声:“是谭大人!是京门大侠王五爷!”

不知道是谁,先拜了下来:“谭大人活我!五爷活我!”

更多的人都拜倒在地,不论旗汉,黑压压的一片。大家都喊着同样的话,隆宗门总理大臣衙门周围,一片整齐的呼声!

王五高高举起双手抱拳,向四下团团作揖。谭嗣同眼里着热泪,同样抱拳深深作揖下来。人群终于宁定下来,稍稍散开了些,纷纷席地坐下。被踩到的人也拉了起来,人群自然形成了个窄窄的胡同,让人将被踩死的尸首抬了出去。

围着总理大臣衙门的士兵们也放下了中的洋枪,人人都是满脸大汗,沉默不语的看着眼前一切,他们也不住回头,看着站在那里深深作揖的谭嗣同。

秩序,终于稍稍平复了下来。

林旭等几人,跟在谭嗣同身边,这个时候似乎才吐出一口气来。每个人都是心潮激荡,难以自己。就听见谭嗣同招数几个营官过来下令:“去将们你营房里头军毯席垫拿出来,老弱之家,给他们分散一点……还有多少存粮?不论多少,让火头做成熟食,能散多少是多少……千万要维持住秩序了!若不够,我再找杨大人调去……这里百姓,都是你们的干系!”

几个营官默然命而去,林旭终于再也忍不住,一扯谭嗣同衣袖,低声道:“复生!如果真是徐一凡和香教作乱扑城,趁着现在南苑驻军还能支撑,快快再调兵马去增援!将他们击退了,才能保住这一城百平安!”

谭嗣同回头,满眼血丝的眼睛狠狠瞪了林旭一眼:“糊涂昏话!现在还能调兵出去么?……如果真的是禁卫军和香教合流,再调兵过去,就能取胜平乱?如果不是禁卫军和香教合流,就是有人放此风声,用此动作,调北京城这最后一点兵出去!现在我谭嗣同就是他们的眼中钉!无论如何,这兵不能出去。万一真是徐一凡打进来了,我就在这里眼看着,他这个举国仰望的英雄,到底会对百姓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出来!”

士兵们已经拿来了少许军毯和熟食,开始在人群当中散。这个时候,百姓们的秩序也出奇的好。大乱临头,正是同共济求活的时候儿,都将这些东西退让给最为需要的逃难之家。人们在地上,靠着墙默默的坐着,眼睛一瞬也不离开谭嗣同站在那儿的身影,似乎这就是他们最后的依靠。城外的枪声,城内混乱喧嚣的声音还在一阵阵的传来,不知道哪里,已经有一处烟柱升起,可这里却是安静了下来,大家闭着嘴,只在等待最后的命运。

这个时候谭嗣同的一句承诺,就是大家最后的希望。

就在谭嗣同他们稍稍觉得喘了口气的时候儿,最外面猬集的人潮又开始有点骚动。接着就开始朝内蔓延,里面的人纷纷站起,向外张望。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的传着什么话。原来安静的场面,变得又有一点哄的了。

一些军官士兵,不等命令就向外挤出去,看到底生了什么事情。大家都是一头恼火,有人敢趁乱闹事,一枪毙了他妈的再说。这些军官士兵挤出去之后,不一会儿就退了回来。还在大声吆喝着帮忙维持着秩序,叫百们让出一条道路来。谭嗣同停下了动作,只是站在台阶上向来路望去。

又来了什么人?

护卫着来人走进来的那些军官士兵,都是一脸困惑的样子。隐隐还有点不忿,更多的却是不知所措。谭嗣同终于看清楚了来人,七八个穿着护军服色的官弁,再加上三两个还算精壮的太监,紧紧夹着一个人走在当中。每个人都脸色仓惶,护军手里还握着各色各样生了锈的长枪短铙。估计一路过来,北京城这末世景象,吓得他们够呛。

当中一人,黑黑瘦瘦,一脸刚愎,捧着一个黄匣子。

正是康有为。

这个架势,京城中人都看熟了。基本就是一个简化版的传旨队伍。在场中人,无不奇怪,谭嗣同带兵入京以来,颐和园装聋作哑忍气吞声。现在谁都知道园子里头干脆管不着谭嗣同,就不找这个麻烦。现在什么时候了,园子里头又派人出来传旨?

谭嗣同摆摆手,一个戈什哈下去传令。挡在总理大臣门前面的队伍散开了条路,谭嗣同站在台阶上头朝康有为抱抱拳:“南海,难道有旨意?现在什么时候儿了!园子里头还安静否?”

康有为走到离谭嗣同十来步的地方也停下脚步,冷笑道:“复生,还不是你怕担着逼宫的名义,不敢朝园子那里派兵。现在园子那头就剩下些老弱病残的护军,外面乱起,顿时就散了几百!剩下的把枪赶紧找出来,井台上面蘸水一擦,全是红的锈得不成样子了!皇上急得没法儿,就让兄弟来问问,谭大人能不能赏点兵,去护卫一下园子?”

谭嗣同一笑:“皇上为这特特下个旨意?南海……请回禀皇上和太后,臣在,京城就有如泰山之安,现在九门全在掌握之中……南海,兄弟再调二百兵交您带回,去护卫皇上。现在事情太多太急,臣就不行全礼接旨了,圣旨恭留,南海兄也早点回园子吧,省得皇上和太后垂念!”

康有为大声冷笑:“皇上岂会为这点小事特意下旨?这旨意是皇上让兄弟来问谭大人,现在在南苑叛乱的那些徐一凡的队伍,打到哪里了?你谭大人什么时候将他们迎进门?皇上掐准时间,死此社稷!”

他猛地扯开黄匣子,取出圣旨单手一抖,哗的一下展开,让周围的人看清楚了那鲜艳夺目的玉玺用宝。

“……你谭复生敢说现在南苑作乱的,不是徐一凡所部?京城业已传遍!徐一凡所部与香教勾结,欲行大逆不道之事。你谭嗣同为什么将兵将留在自己身边,绝不调出去平乱?是何居心?还是要等香教和徐一凡打进来,将京城帝都,化为灰烬?朝代兴亡,等闲事耳,而若你谭嗣同居心让满城玉石皆焚,用心何其毒也!你为什么不调兵出去平乱?就算你复生无力平乱,京城大乱在即,为什么又紧闭城门,不让皇上的子民自己逃难,自己去求一条生路?”

人群沉默一下,时间仿佛就一下定格。接着就是哄的一声爆炸开来,周围密密涌动的人头,顿时大哗!

“谭大人,你为什么不调兵出去平乱?”

“听别人说的还不信,什么禁卫军和香教共同作乱,谭大人在京城为内应……现在难道都是真的?”

“咱们瞎了眼睛,来求他!”

“关了城门,想让咱们逃不掉,大家都死哇……你拿百万人性命买自己富贵。你祖宗八代都要戳骨扬灰,子孙万代男盗女娼!”

“逃命吧,逃命吧!”

“开城!开城!不开城大家撕碎了这个王八蛋!”

才静下来的人群又疯狂了起来,全部跳起,伸出无数双手朝谭嗣同这里逼过来。更多的人却大声哭喊着,要从这里夺路逃出去。刚才还感激涕零接受着士兵散发的军毯熟食,现在又雨点一般的掷了回来。士兵们再度将洋枪举了起来,比刚才更要狼狈万分的抵挡着百们的进迫。这混乱喧嚣,比刚才更甚十倍!

谭嗣同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浑身冰冷。

深入骨髓的,那是绝望。

这一年以来,不管他怎么努力,但是总有无数双手从大清这个垂死的身躯当中伸出来,将他的全部努力抹得一干二净。这个时候,更要将他这个人,钉在耻辱柱上面!

一时间,他什么不想辩驳,什么事情也不想做。周围林旭他们用力摇撼着他,呼喊着他,可是这些声音都变得极其的遥远,根本进不了他的心里。

就这样死了吧,就这样死了吧!

因为自己还痴心妄想,想为这个朝廷延一口气!

啪的一声,一记耳光重重的打在谭嗣同脸上。他鼻孔一热,两道鲜血缓缓留下。热热的鲜血,这才让他神智清醒过来。王五正抓着他肩膀,满脸怒气地站在他面前。

“男子汉大丈夫,坚持到现在了,就这样认怂,没出息!死就死好了,怕什么?你要救救这全城百姓!你倒下了,就全完了!守住这里,稳住局势,会有人来!”

谭嗣同转头茫然的看向眼前的一片混乱,看着竭力支撑着,不住后退的那些士兵军官。他们也在不住的回头看着他,眼神当中不乏混乱和疑惑。

还有站在他不远处一直微微冷笑的康有为……

他猛地吸了口气,扬起双臂,大声呼喝:“大家不要乱!城出不得!我马上奉旨,派兵出城平乱!”

王五跟着用尽平生气力,帮着谭嗣同将他话大声吼了出去。林旭他们也扯开嗓门儿,他身边的戈什哈也扯开嗓门儿,他手下军官也扯开嗓门儿,到了最后,连顶在最前面的士兵都在大声喊:“大人这就派咱们出城平乱!不要再朝大人那里冲撞了!”

人群渐渐的再度平静了下来,无数双目光投向了身子微微颤抖的谭嗣同。谭嗣同缓缓抱拳,向着人群一揖,再揖,三揖。最后一次弯腰下去,良久良久没有起来。

场中鸦雀无声。

谭嗣同直起身来,叫过来几个营官,淡淡下令:“现在有三营兵。调两营去南苑,一营抽二百人跟着康大人去园子……剩下的人,留在这里,照顾好这里的百。这两营兵,我来……”

林旭一下打断了他的话:“我来带!万一要是真的徐一凡和香教合流,南苑凶险,复生兄,你还是留在这里。毕竟安全一些!”

康广仁脸上红红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哥哥而觉得惭愧,也插嘴道:“我们几个都去!虽然不如大人您,可是三个臭皮匠,也顶一个诸葛亮,有什么事情,及时回报就是……复生,你现在是全城中流柱,要走了,百姓们怎么看?到时候全城骚乱,别人没进城,就已经是惨祸当场!”

他背后的话没有说出来,要是他谭嗣同带着两营兵出城,而不留在城里,更是坐实了他和徐一凡还有香教勾结的罪名!失去这最后一点人心的凭借,到时候,什么秩序都维持不住了。

谭嗣同缓缓点头,朝他们一抱拳:“各位,拜托了。”

他转头看向康有为,淡淡一笑:“南海,满意了?”接着又朝王五笑道:“五哥,借您大刀一用。”

王五不作声的将大刀递给谭嗣同,康有为也只不动声色的看着他。谭嗣同撩起朝服前襟,狠狠一刀割下一片来,掷在康有为面前。

“康大人,从此我们不再是朋友了!走,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说罢,转身入内。

康有为只站在那里微微冷笑,毫不退缩的迎着林旭等人仇恨的目光,他叹息着:“也罢,我一直视你复生为平生知己,你不视康某人为友,于康某人又有何加焉?复生啊复生,终有一日,会明白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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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3 01:59:11 | 只看该作者
第七十章 - 血色帝都(三)

日头渐渐西移,可周围的枪声,还没有个停顿的时候儿。

楚万里他们早就挂出了大大小小七八面白旗。可每当白旗挂出来,其他三面枪声缓和一阵,南面那个营头,仍然在不管不顾的倾泻着弹雨。他们不停火,另外三面过了会儿又接茬打了起来。

打了这么久,延庆标周围已经满满的都是火药烟气,连风都轻易吹不散。

楚万里和袁世凯靠在壕沟里头,相对苦笑。

韩老爷子就买通了个营头,就逼得他们动弹不得。这老狐狸相当之有一套,太了解现在困守北地这些刘坤一留下的湖南兵的心态了。

以万余孤军置身北京城,外面是遍地烽烟的直隶香教之内,里面又围着上万辛辛苦苦招募过来,现在成了火药桶的香教新军,精神早就绷得死紧。枪声一响,再看到他们这延庆标手里居然有了洋枪,那更是不得了啦。只要枪声不停,就不断地放枪壮胆。反正只要子弹不见底,就不见得有停的时候儿。

现在就是这么一通乱打,将他们完全隔绝,什么事情也做不了。连向天津江宁通报这里的消息都做不到!

袁世凯趴在壕沟上头,难得的在楚万里面前笑出了声:“大人,这怎么是好?你看他们要打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合计知道这个朝廷没几天了,发的子弹不心疼,打完拉倒?”

楚万里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但凡袁世凯有法子,他绝对是野心勃勃的朝前冲。现在笑着说风凉话,说明这个一向积极的老袁也一时束手。

“要不就是子弹打完,要不就是能做主的人过来。能压服诸营停止开火,和咱们取得联络,拿出一个说法出来……这些家伙,不见得有和咱们打进攻野战的胆子。”

“谭嗣同?”袁世凯说出了个人名。

楚万里摇摇头:“我倒是宁愿他们这样打下去,也不愿意谭嗣同过来。两害相较取其轻啊……最怕的就是,兵调过来了,谭嗣同却没过来,守在城里……他妈的,姓韩的动作太快了!算计了三十年,不是白算计的!什么都考虑到了!”

葛起泰从壕沟那头跑了过来。他倒是胆气壮,一开始还对子弹掠空之声有点害怕,现在几乎是在壕沟里头直着腰跑,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儿。

隔着远远儿的,就听见他扯开嗓门儿大喊:“大人,弟兄们给闷在那里吃土,泥人也有火性子出来了,要不咱们打过去?”

楚万里哼了声,懒得理他,自顾自的又翻身爬在壕沟上头,举起望远镜朝外看。和老狐狸之间的争斗,一开始就吃了个瘪,让他现在心情不爽到了极点。

风大了起来,将浓重的火药硝烟吹散了些。透过望远镜似乎可以看见远远的旗帜缭乱,人影往来,几十匹马冲在最前面,骑士们伏在马上拼命的抽着马屁股。在这些骑士后头,是更大的烟尘,似乎有队伍朝这里开过来。

楚万里的心先是朝下一沉,咬着牙齿没有说话,仔细再观察一阵,缩回了身子。

他看着袁世凯:“城里头调兵出来了……”

“谭嗣同怎么这么傻?别人一个口令,他就一个动作?”袁世凯也变了脸色。既然决定了配合徐一凡北上,全北地局面,那么谭嗣同撑不住,他袁世凯将来的功绩也要打折扣。他实在很难明白,谭嗣同不是笨人,怎么就看不出这兵调不得?

楚万里却不动声色,深深地皱着眉头:“这也许是咱们的机会来了……不管来人是谁,总要从全局考虑。总能看出老子他妈的在这里挂出来的白旗!这个机会,不能错过,我们要和姓韩的老头子争取这时间!”

袁世凯一下明白了楚万里的意思,在壕沟里头一挺身:“大人,我去!”

楚万里朝着他淡淡一笑:“项城,自从你归于大帅麾下,已经做得足够好了。现在我们进行的事情,是我坚持的选择,而不是你的意见——我不是说你的提议不是为了大帅,只是大帅最后选择了我这一方面,让我觉得大帅有的时候和我一样傻而已……既然是我的选择,我不去的话,大帅估计就得骂我姓楚的王八蛋未免偷懒得太过分了……上次他说我什么来着?薪水小偷?好啦,就这么定了!项城,你将来前途无量!最后一句话,有的时候不要太热切了!”

楚万里能对人说出这么掏心窝子的话,那是极其罕见。更何况是袁世凯这么一个半途来奔,还在努力的朝最嫡系的圈子里头挤的人!

袁世凯也微微有点动容,靠在壕沟边上轻轻点头。

两人遥遥相对,都安静了下来,只有葛起泰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这两位大人物在说的是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太阳渐渐向西偏下去。楚万里只静静地看着天空,在心里计算着时间。不过再怎么算,他也知道很多事情最后还是要靠运气。特别是现在这个局面,香教势力深不可测,他手头力量却只有这么一个名不副实的延庆标,而徐一凡还在千里之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来!

枪声已经不知不觉的停歇了下来。只有南面军营,偶尔还有一两声枪响,有气无力的划破太阳西斜的天空。

楚万里和袁世凯对望一眼,他们俩几乎同时翻身又趴在壕沟上头。周围浓重的烟气,这个时候已经散不多了。可以看见在正北面的那个军营里头,已经有人爬在了栅栏上头,同样举着各色各样的望远镜朝这里看,有的还是一身文官朝服,指着这里飘动的白旗指指点点。

楚万里嘿嘿地笑了声,拍拍身边袁世凯肩膀:“看楚老子的吧!”

袁世凯身子一动,想说什么却最后没动。楚万里跃而起,伸手就去拔插在背后的一面白旗。壕沟里头伏着的禁卫军子弟看见这边动向,都直起身子涌过来:“大人!”

楚万里瞪了他们一眼:“都给老子老实呆着!趴在这里就有用了?楚老子带你们出去!”

士兵们似乎明白了楚万里要干什么,顿时就有几个人挺身而起:“大人,我去!”

楚万里冷着脸摆手:“你们去?谁认得你们?你们能做主?来回传话,我们能有多少时间浪费?都给老子滚开!”

说话间他已经将那面白旗拔在手中,苦笑一声:“老子也有打白旗的这一天!”

葛起泰已经从旁边直跳上来,一把抢过那面白旗:“请大人让标下执旗!”

楚万里先是一怔,接着一笑:“那就走吧!”

壕沟里头所有人都直起了身子,看着楚万里大步跨过壕沟,直朝外面走去。到了外面那道宽壕,葛起泰先跳下去,接楚万里下来。爬上去的时候,也是一马当先。袁世凯只抓着望远镜死死的盯住对面。

对面的人同样也一动不动,所有枪都举了起来。

啪的又是一声枪响,接着又是一声,从南面响起。两发子弹打得挺准,楚万里才在葛起泰的扶持下在外面站定,脚边就溅起了两道土烟!

壕沟里头所有人都是身子一跳,几十支俄国步枪都转向南面,枪栓拉得稀里哗啦,眼看就要开火!

袁世凯猛地跳出了壕沟,谁也没想到,他这么一个胖的身子,居然有这么强的爆发力!他额头上青筋根根绽起,张开双臂用尽平生气力大声呼喊:“不许开枪!”

在那一头,楚万里转身过来,瞠目大呼:“不许开枪!”

所有人都从来没有看见过,楚万里那一向懒洋洋的脸,居然能够扭曲得如此狰狞!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抓着手中步枪,看见楚万里掉头过去,一步步的向对面走去。葛起泰的高大身子挡在楚万里朝着南面的方向,紧紧的跟着他。

对面的军营里头,几面旗帜都在拼命的摇着,似乎是在传达命令,让那里不许开枪。可总有一些枪声零零落落的响起,子弹扑簌扑簌的落在楚万里他们两人的脚边。

可楚万里和葛起泰,连腰都没有弯下。

对面似乎是看傻了,除了摇旗帜传令,其他一点动作都没有。到了最后才反应过来,推开了两道栅栏,迎出了一队如临大敌的人马。

看到那里的人出来了,南面军营零星响起的枪声才渐渐沉寂下来。

楚万里仍然在一步步地走着,一发子弹打在石头上反弹起来进了他的小腿肚子,血顿时就流了一靴子的。葛起泰看了他流血的腿一眼,也说什么,只跟着他。

什么时候枪声才停歇下来的,楚万里已经没注意了。他只看着对面迎来的那队队伍里头保护着的几名文官模样的人。

没有谭嗣同。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自己到底还有多少时间?

对面的几个文官已经开始扬声发话,也许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声微微的有点颤抖。

“来人是何人?你们作乱的意图为何?”

楚万里深深吸了口气,大喊出来:“老子禁卫军参谋本部总参谋长楚万里!大帅麾下重将!老子做个屁的乱,要有什么打算,也是打算救你们这些人,救这座城!你们这些糊涂混蛋,怎么就把这最后一点兵他妈的给带了出来!”

□□□□□□□□□□□□□□□□□□□□□□□□□□□□□□

颐和园。

园子里头,自从枪声响起,满城大乱之后,也就成了遭水的马蜂窝一般。这次的动荡,比上次谭嗣同带兵进京来要厉害!

谭嗣同毕竟是大臣,就算真的要当曹操,多少还有个底线。至少底下人他不会为难过份。可是一旦香教伙着徐一凡打进城来,谁知道结果是什么!

颐和园护军编制是一千二百多,大清唯有这支所谓军队是没人吃空额的。旗人子弟实在太多,皇上给钱的差使,多塞一个人进来是一个,实数可能差不多到了小两千。京城一乱,现在剩下的还不知道有没有八百!

太监宫女们又上演了同样的悲情戏,园子里头各处,先挂好的绳子不知道有多少。再没一个人有当差的心事了,只是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

底下还有流言传起,说当初谭嗣同进京,老佛爷还算掌的住,现在连老佛爷都慌了脚,听到这个消息坐在榻上半天说出话来,李莲英李大总管到处抓健壮的太监护军,要准备轿子车马,准备护送着老佛爷逃难!这个谣言传出来,再加上多少人亲眼看着李莲英李大总管在园子里头气急败坏的东奔西走,找这个找那个,岂能不让人更加的魂飞魄散!

颐和园里头,到处是乱七八糟的东西丢在路上,破烂衣衫,宫女头面,仪仗鼓吹,甚至还有护军丢下的老旧洋枪。有的库房被硬生生砸开了,可以看见护军还有太监们在进进出出,搬着东西就跑。几个还算忠心的内务府司员跳着脚在那里哭骂,又有谁去理他?

乐寿堂里头,也跟死一般的沉寂着。

从枪声响起,京城大乱开始,慈禧就坐在自己榻上,送膳过来不吃,回报什么消息过来不听,只是在那儿呆呆的坐着。还在这里伺候的太监宫们,虽说还没逃跑,可是也再没有了一向在慈禧身边肃静森严的法度,坐的坐,站的站,扎堆聚拢的在一块儿脸色惊惶的窃窃私语。慈禧只是脸色惨白的靠在榻上,一句话也不说。

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就看见李莲英满头大汗的跑了进来。这位总管太监已经跑丢了帽子,灰头土脸,辫子差不多都散了,也顾不得收拾一下,尖着嗓门儿就朝着慈禧回话:“老佛爷,车马都收拾好了!抓不着大的,也凑不齐那么多驾车的使唤人儿,就一辆骡子拉的小车——好在不起眼!还准备了两人抬的滑竿,护军拣选了没家室忠心的,总有百来个,还有些精壮的太监……老佛爷,要不就赶紧起步吧!谁也不知道,再等一会儿,抓着的这些人,还能剩下几个!”

慈禧看着李莲英,没有答这个茬,只问道:“北京城门,开了没有?”

英只流汗:“派出去探消息的人回报,城门闭紧呢!这谭嗣同,没安好心,想把咱们一勺烩了!不过老佛爷车驾一到,他们敢不开城?走西门,那里还安生点儿……老佛爷,城里头已经大乱了啊!传言是徐一凡跟着香教一块儿进京,南苑那里打成一锅粥了!奴才护着老佛爷朝西走,至少甘肃、陕西的巡抚总督还是咱们旗人,董福祥的甘军说定也指望!要不是姓谭的说没饷,早把甘军调来,能有这个事情?”

慈禧脸上居然露出了点宽慰的神色,软了身子,喃喃念佛:“阿弥陀佛,城门还没开就好……只要谭嗣同不出城,这一关总撑得过去……”

老太婆又猛的一挺腰板儿,死死地看着李莲英:“派去联络谭大人的人,有消息回来没有?”

英急是跺脚:“老佛爷,还顾着那个白脸奸臣干嘛使呢?老佛爷的安危要紧,这次可不比以往,徐一凡打上门来了!”

慈禧一拍坐榻扶手,怒道:“回话!”

慈禧积威之下,李莲英下意识的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回老佛爷,派去的人回来了,隆宗门外头总理大臣衙门已经人山人海,怎么也挤不拢,就掉头了……临回头的时候儿,倒是看见了那个康有为带着几个护军太监,捧着黄匣子就进去了,说是传什么旨……”

慈禧听到这句话一怔,等想明白过来,老太婆最后强撑的一点威严就烟消云散:“完了!这个混帐皇帝!这个,就是他们那帮人闹出来了!”

她的情绪再也难以遏制,发疯一般站起来挥舞着长长的假指甲:“当初怎么不掐死这个混帐就算完了?准是他手底下那帮什么帝党混帐起子,要联络香教进城来取代谭嗣同,再逼我这个老太婆的宫!那些人就干得了事情么?要联络香教,要把谭嗣同弄下去,拿着权位,一点点的让他们分化了,也不能闹得这么急,说起来就起来。让谭嗣同先没了戒心,自己出城办自己的事情,然后一下子让他们进来,才能把事情办了!那个时候,他们自己里头也不对付,要更高的官,更大的权,还不是要来求着咱们?呼啦抄的一下子搞成这样,香教还没有切实的抓在手里头,打进来就真的是什么都完了!”

慈禧越说越快,越说越急,一张老脸上头宫粉扑簌簌的直朝下面掉,露出脸上的千沟万壑。样子是如此的怕人,让那些还在乐寿堂内强撑着伺候差使的宫太监们,悄悄的直朝外头溜,一旦出了这跟疯人院一般的乐寿堂,就再不回顾,也不管方向,拔足就逃!

不知道过了多久,慈禧才算安静下来,死一般沉寂的乐寿堂内,只能听见这老太婆呼哧呼哧喘气的声,李莲英已经是通身冷汗,跪在那里只觉前一阵阵发黑,身子摇摇欲坠。

“……没法子了,现在就指望天保佑,谭嗣同能多撑一阵子……莲英,车马你要抓好了,不过咱们不朝西走,咱们奔东郊民巷!”

慈禧声平缓了些,冷冷的吩咐着自己的决定。李莲英猛的抬头:“去洋人那儿?”

慈禧瞪他一眼:“还能去哪儿?直隶已经这样,咱们就能抓到百把人队伍,一个顶用的兵都没有,一个来勤王的大臣都没有!要是没有徐一凡在,多半还能过来不少,护着咱们逃跑,这么大一个天下,总得有能收拾局势的人在哇!可是现在有徐一凡这个指望了,谁还管着咱们?现在这些家伙多半儿一边发抖,一边儿还在窜门儿,想着怎么去电报迎徐一凡的驾,让他早点儿北上呢!就咱们孤家寡人的朝西边儿跑,狼拉了还是狗啃了,没人会管!莲英哪,咱们完啦!”

说到最后一句话,慈禧的身影也是摇摇欲坠,显出了无比颓丧的老态,低声的又重复了句。

“莲英哪,咱们完啦……大清完啦!”

李英已经完全没了主意。他一向在慈禧身边作威作福,以为慈禧掌控这整个天下,整个朝廷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管光绪,还是李鸿章,都不是慈禧的对手。现在虽然南边有了徐一凡这个大患,谭嗣同又在之前带兵逼宫了下子。可他潜意识里总觉得慈禧缓过手来,总能应付。反正自己五十大几了,这完蛋日子只要在自个儿闭眼之后就成……

谁也没想到,这日子来么快!而慈禧一直强撑着的虎皮,竟然就这么轻易的被戳穿!

这个天气,日头还很短,太阳已经渐渐的沾了山嘴,无边的黑暗,就要笼罩这座狂乱北京城。乐寿堂内,已经暗了下来。

只剩下这失魂落魄的一主一仆。园子里头各种各样的声都传进堂内,混杂在一起,就像一个垂死的人拖长了声音的哭喊。

一切,都完了。

李英缓缓抬起头来,失魂落魄地问道:“老佛爷,那咱们是不是马上去东郊民巷?”

慈禧死灰一般的眼神,在听到这句话后,突然又冒出了怨毒了光芒:“没有皇帝,我们去东郊民巷能有多大本钱?给洋鬼子送一个皇帝过去,他们才有利用的本钱,将来才能给徐一凡添恶心!走,带上人,我们先去把那个不成器的皇帝身边料理了,带上他一块儿走!谁让我不痛快,我让他也一辈子不痛快!不管那个皇帝,还是徐一凡!……皇帝最喜欢的是不是珍妃那个狐媚子?是不是这些日子闭门读书皇帝还守着那小狐狸精不放?我这就把他最心爱的人沉了井,让他知道,他永远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李英身上已经跟水洗过的一般,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深深地磕头下去。

□□□□□□□□□□□□□□□□□□□□□□□□□□□□□□

天已经暗了下来,太阳已经落在了西山后面。京城当中的混乱,虽然有杨锐他们极力的维持,却有越演越烈的架势。

火头已经在四下零星地冒了出来,在京城各处闪着不详的血光。越来越多的人在朝着隆宗门外总理衙门这里聚集,似乎这里就是京城最为安全的地方。人们在街边屋下或躺或靠,木然地看着眼前的所有一切。

南苑那头的枪声,已经渐渐止歇。可是京城东西北三面,又开始有零星的枪声响起,哪个方向,也都不再太平了。

谭嗣同手头还有最后几百兵,连上他身边的戈什哈,最多不超过四百人。这些兵大多都被他派出去,在聚集在这里的难民外圈警戒,防止人进来趁火打劫。

他就只带着寥寥十几个戈什哈,再加上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的王五,在难民当中踟蹰而行,帮着分发不多的一点熟食和御寒的衣物。

偶尔抬头四望,只看见四下里都是黑压压的人头,一堆一堆的聚坐着,惶恐的等待着黑暗的降临。

他不时的抬头向南望去,到了最后更是越来越频繁。在他身后的王五走近过来,低声问道:“兄弟,你在想什么?”

谭嗣同摇摇头,神色有点茫然:“南苑那头枪声停了,可消息还没回报过来,在想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要是真是传清兄的队伍在那里,按照他雷厉风行的行事,不管对京城如何处置,现在也该报过来了吧?”

王五笑笑:“要是真是我徐兄弟的队伍在那儿,你就放宽心吧,这座城就算保下来了……背后把这北地弄成这样的王八蛋,一个都跑不了!”

谭嗣同勉强一笑,看着一脸坦荡的王五:“五哥,您倒是深信传清兄啊……”

王五嗨的一声:“你们都是我兄弟么!我不信你们信谁去?”

谭嗣同不说话了,闭目默默祝祷。

如果真的是你徐一凡过来了,那就快点进城吧!我谭嗣同一身不足惜,可这局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溃决!我真的再也撑不下去了!

□□□□□□□□□□□□□□□□□□□□□□□□□□□□□□

在离总理大臣衙门不远的那个韩中平藏身的宅子里头,韩中平和章渝借着夜色站在高处,默默的四下看着。难民的圈子,已经逼近了他们这个宅子,还有人不断的朝这里涌过来。虽然谭嗣同身边已经没有几个兵了,可难民越多,动起手来麻烦更多。南苑那边的枪声已经平息了恐怕有一个钟点了,延庆标毕竟只是利用对象,居中指挥的又是楚万里这等智将,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变数。

两人都是面无表情,可是心中却在翻江倒海。

这等机会,是花了多少心血,三十年准备惨淡经营而成,一旦错过,也许将不复重来!

韩中平的呼吸渐渐变重了起来了,过去几十年,他比任何人都能忍耐。但是现在,他已经再也忍不下去了!

京城北面天空,突然远远的,有几处小小的流星扶摇而上,在天空中炸出满天的花火。韩中平不由自主的一下抓住了身边章渝的胳膊,颤着声问道:“你看见了没有?我没有看吧?是信号不是?”

这个时候,在京城的四面,由远及近,也次第有小小流星升空,炸开出五颜六色的烟花。这烟花的每一次明灭,都能隐隐映出头顶低垂的云层。

章渝眼睛里全是锐利的光芒,在这一刻,那个阴沉低调的下人管家形象,在他身上再也找不到半点踪影,仿佛还是二十年前被认许之为宋家不世出的年轻内家拳天才!打遍北无敌手的绝世高手!

“阎尊者他们应约发动了!现在就看我们的了!”

正在由乐寿堂,坐着两人抬肩舆,带着护兵和粗壮太监赶往玉澜堂的慈禧也看见了这天上炸开的烟花。

被林旭等人迎进了自己军营,和他们拍桌子大声争论的楚万里看见了这天上烟花。

还在壕沟里头等待着楚万里那里消息的袁世凯和延庆标麾下的禁卫军子弟看见了天上烟花。

在总理大臣衙门前面的谭嗣同抬头痴痴地看着这四面次第升起的烟花。

整座北京城百万生灵,也看见了这天上烟花。

韩中平猛地转身,站在高处对着阶下背负着洋枪,披满子弹,腰里还分别插着两支左轮手枪,一直在静静等候的两百子弟,用力挥手下去。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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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 血色帝都(四)

烟花升起在北京城四面,远的相距京城三四十里地,近的不过十余里。这距离的差距,就是谭嗣同那点兵在北京城四面放的哨戒远近的差距,

而这个时候,楚万里已经拍桌子打板凳的和林旭他们争论了快一个钟点。

战场上面,时间过得飞快,上午八九点的时候枪声开始在南军营响起,等到京城那里混乱当中最后将林旭等几人带着最后两营援兵赶过来的时候儿,已经是下午两三点钟,等林旭他们大体控制住局势,又是一两个钟点过去,楚万里最后冒着零星子弹,打着白旗和他们接上头的时候儿,天色已经差不多擦黑!

楚万里真的是心急如焚。眼看着韩中平的打算是一步步在进行下去,自己这里先当了一回靶子,接着是谭嗣同他们那里不知道犯了什么混,居然将最后控制京城局势的两营兵抽调了出来——现在已经万事俱备,韩中平他们随时都可以发动!

他同样也想到了,韩中平在城外定然还有接应的人。香教变乱,唯一忌惮的就是谭嗣同现在这些兵马,还有死死不开的北京城门。直隶这么广大,谭嗣同派出去平乱的兵马能控制的点线是非常之有限,他们在北京城外,想集结多少大师兄大师姐都成,只要谭嗣同被干掉,只要这支兵马因为群龙无首而丧失动作的能力,只要北京城门从里往外打开!

他甚至可以完全推演接下来的局势。谭嗣同身边无人,被干掉,这支军队本来在勉强支撑,再加上这里头还不知被韩老头买通了几个营头,只要城内传出谭嗣同被干掉,香教已经进城的消息,一交相鼓噪,就是顿时卷堂大散的局面!外面集结等待的香教大队人马,趁势扑城,里应外合,北京城就是沦为血海的局面!

他和徐一凡唱反调底,不就是为了避免这个最坏的结果么?

天知道还有多少时间给他!

和来人一接上头,他就马上亮明白了自己的身份,要他们马上和谭嗣同取得联络,告诉城里的谭嗣同,禁卫军这支兵和香教没什么瓜葛,是为了保护北京城的百万生灵而来!也老实不客气的告诉他们这个朝廷已经完蛋了,徐一凡正在星夜兼程赶往这里,三四天内必到,现在你们要是稍有人心,就应该配合他楚万里,立刻控制局势,马上调兵回城,保住谭嗣同,稳住城内局势在徐一凡赶来之不要溃决!

可是对方的回应却让他更加的一头恼火。

在这里掌握局势的是三个人,都是谭嗣同的心腹下。

林旭、康广仁和刘光第,姓康的、姓刘的有点唯唯诺诺,倒是最为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林旭拿大主意。看林旭他们倒不反对徐一凡尽快来接管北地局势——反正朝廷都烂成这个样子,北地都烂成这个样子,长眼睛的人都看的明白,

可是现在局势纷乱,香教和禁卫军之间的确分不大清楚,他再三要楚万里出示徐一凡颁发关防印信,证明他们的身份,不然不敢轻易回报这里消息,误报军情,那是要害城内百万生灵!更别说让他们进城掌控局势——万一他们真的是香教一党,那又如何是好?

说到这个要楚万里自证身份上头,林旭旁边的康广仁和刘光第就开始附和了,从一个人说话变成三个人说话,那就是加倍的夹缠不清。楚万里拿这个还真没法子,他不是早已成名,根基深厚的大臣,认识的人多,再加上徐一凡当初派他们过来做的就是秘密工作,还有点不安好心,哪里有正式关防印信?——就算拿出来了,这三个家伙,估计得怀疑半天是不是假的!

那些旁听的军官更是大眼瞪小眼。他们这些刘坤一留下来的兵,绝大部分都感念故刘大帅恩典,已经表现的远远超出人们对大清经制之军的预期,在这么一个乱象纷纷的北地苦苦支撑到了现在。现在又是香教又是禁卫军,他们这几千单薄之兵要监视香教,又要护住这么大一座北京城,已经是捉衿见肘,再加上内外局面混乱成这个样子,他们也早就毫无主意了。要不是谭嗣同还清晰有效的发布着条条命令,让他们下意识的听令行事,说不定这几千人,早就散了个精光!

这一争论,就是一个多钟点,楚万里还注意到了,就是这一个多钟点,这里三个人就没有一个想起先将里已经停火的消息回报给谭嗣同!

夜色已经笼罩了下来。

“各位,你们以为现在还有时间么?现在南苑聚集着成千上万的兵,你们大概下意识的觉得自己身在安全的地方了,你们却不想想,谭嗣同现在差不多等于孤身一人守在北京城里头!你们可以出去看看,也许你们就能闻到,成千上万的人也许就埋伏在左近,等待着北京城门轰然敞开!没有时间了,真的没有时间了……不能再等待下去了,现在我就回去,带着我自己的弟兄,直奔城门而去,也许等城门从里头被打开的时候,还来及冲进去救了谭嗣同,尽量的多保护一些人!你们要是敢开枪阻挡,我会毫不犹豫的带队打出去!”

说到最后,楚万里猛地一拍桌子,几乎是冲着他们大吼出声!

林旭浑身一震,他来就是年少气盛的人,这也算第一次从谭嗣同麾下出来独掌方面,康广仁和刘光第这两个同伴面临这种局面都有点垂头丧气,不过在勉力做事,不和林旭这个小伙子抢出头露脸的事情,他却仍然兴致勃勃的,楚万里这样吼来,神色当中满满的都是对他们轻视的味道,让他份外的忍受不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敢!现在敌我未分,你敢动一下试试?”

楚万里轻蔑的一笑,举步就朝外走,小腿肚子一抽一抽的疼痛让他的火也冒上了:“你瞧着吧……谭嗣同带着你们就想北上挽此末世,真不知道让人哭好还是笑好……老子没时间和你们多废话了!”

林旭身子直抖,大声下令:“将他拿下了!”

一直紧紧跟着楚万身边的葛起泰一下横在楚万里身后,大声吼了回去:“老子看你们谁敢?”他这么一条长大汉子,中气又足,吼出来震得每个人耳朵都嗡嗡作响,当真有燕赵前辈张翼德喝的河水倒流之势!吼得正对着他的林旭腿一抖,一屁股就坐回了椅子上头!

几个站在门口的戈什哈和领兵军官都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看着楚万里一瘸一拐的走过来,没人想着听令去拦一下,现下他们这些人真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是好了。

大家就这样默不作声的看着楚万里走到门外,才到这临时谈判用的简陋哨棚外头,满天烟花,就在四下冉冉升起……

楚万里抬头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在一直举枪趴在射击胸墙土垒上头,监视着延庆标那动静的士兵们,也纷纷站了起来,也同样的呆呆抬头,看着在北京城面此起彼伏升起的烟花信号。

似乎只是短短一瞬,能听见隐约的人潮呼喊的声音从京城四面八方传来!离京城这么远的地方,能汇聚出让这里听到的声浪,正不知道有多少人聚集在一处!

“香教,要扑城了……谭嗣同,只怕来不及救啦,”楚万里站在那里冷冷一笑,又被那姓韩的老狐狸抢先一步……

哨棚里头,林旭他们和几个军官也赶了出来,神色惨白地看着眼前一切,听着周围的一切。

楚万里转头看着他们:“……我们要进城了,能救多少就是多少,幕后渠魁,也要将他擒获!你们跟不跟着?如果不跟,也不要挡在老子的面前!大帅几日内必到,你们这些带兵的,如果稍有人心,想将来在大帅面前有个出身,就跟着老子!这才叫真正的扶危定难!……大清朝已经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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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口闪光,骤然在一片黑暗当中闪现,站在那里亲眼看见了不远处一个大宅子墙上闪动着一排排枪口焰的谭嗣同竟然有一种错觉,在他感觉中,似乎那震耳欲聋的枪声,是跟着闪光之后很久才随着响起的!

他同样没留意到王五已经猛的将他扑倒在地上,只是在地上竭力的抬着头,看着血花在夜色当中飞溅出,看着人们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抽搐着倒地,在街口警戒的几十名士兵,在这一排枪当中,几乎同时被打倒!

眼前所有的一切在他眼中已经放了速度,他趴在那里可以看见一条条人影从院墙上跳下来,从那大宅子的门中涌出来,当先的人手中拿着点燃了的火药包朝前猛掷,落的就炸出了似乎是黑白色的火光,穿着棉衣的京城难民,浑身被点燃,跌跌撞撞的到处乱跑,又引起更大的火头,子弹呼啸着从头顶掠过,人群已经炸了窝,惊呼哭喊着四下跑,在街道里头人挤着人,人撞着人,人踩着人,爬墙撞门,就是要避开沿着街道冲进来的那些凶神!

昏头昏脑跑错方向,迎着他们而去的难民们,就一排排的在弹雨当中倒地。人动脉中弹喷出来的血几乎喷射的有半天高,尸体一层叠着一层的铺在街道上头,而那些一身黑衣,青布包头的凶神毫不停顿的朝着这里逼过来,有的人已经将长枪背在了身上,左右一手一把短枪,不断的喷吐着火舌!

他还似乎看到,火光之中,一个穿着红色团花马褂,披着黄色披风,带着角帽的老者,在这队伍簇拥下,大步朝前,似乎还有一帜在他身后飘动,隐隐约约,能看见仇王韩这三个大字!

他又猛的被拉了起,一只大手抓着他,十几个戈什哈挡在他的面前,隔断了他一切的视线,他甚至都没留意到自己在连踢带打,大喊着:“我不走!我殉了这些百姓便罢!”

那只大手死死的抓住他,一直拖着他直冲进总理大臣衙门之内,子弹嗖嗖的在头顶呼啸而过,挡在他身前的那些戈什哈不住的软倒在地,到了最后,只有三四个浑身是血的跟着退了回来,用尽最后一点气力,拼命的合上大门。

那抓着他逃进来大手的主人,又将脸凑了过来,大声的喊着什么,用力摇晃着他,可自己什么都没听到,眼前晃动的,还是刚才那突如其来噩梦一般的景象。

啪的又一记巴掌,重重的打在他的脸上,接着就是一声怒喝入耳而来:“兄弟!兄弟!你要撑住!要调城外的兵回来平乱!要撑到徐兄弟过来!北京城的老少爷们儿都指望着你呢!”

正常的视觉听觉,思考能力,这个时候才回到了谭嗣同的身上,

外面的哭喊声,枪声,还有想逃进这总理大臣衙门难民撞门的声音,在他恢复意识的第一刻起,似乎就要将他全部吞没!

“谭某人愧对京城百姓!”谭嗣同站在那里捶胸顿足,这个时候已经有难民人叠人的想翻墙进来,可追击的子弹打的墙头扑扑作响,最先爬上墙头的那些百姓几乎都被打了下来!王五满脸大汗,死死地抓着谭嗣同:“兄弟,五哥保护着你出城,去调兵进来!”

谭嗣同凄然一笑:“五哥,兄弟已经无能为力了……我好悔没有听传清兄的话,这个大清,早已无可挽救!只可怜百万京城生灵,要陪着这爱新觉罗家殉葬!”

王五急切地摇着他肩膀,几乎在大吼:“有办法的兄弟,你是读书人,一定有办法的!”

谭嗣同脸色惨白,指着四周:“城中枪声响起,更有火头。刘大人留给我的兵,一直是在勉强支撑维持,现在我这主心骨存没不知,京城当中已经大乱,说不定还有大批香教应约扑城,马上就是兵将解体的局面!到哪里去调兵进城,怎么救此百万生灵?”

仿佛要应和着他的似的,外面已经响起了狂乱的呼声:“谭嗣同已去!谭嗣同已去!香教进城啦!香教进城啦!”

四下望去,北京城各处也已经有更多的火头冒起——行事谨慎,又策划此次复仇垂三十年的韩中平,手中可以打的牌,绝不只是这二百主力骨干子弟,京城各处,都有小股人马潜藏下来。他们虽然没有这二百子弟披坚执锐的本事,可也能在京城四下纵火,制造骚乱!

哭喊呼叫的声音越来越大,到了最后混杂在一起,就像刮起了狂暴的台风,将整个北京城席卷!

真真切切,这里已经是地狱一般的景象,

谭嗣同闭目不言不动,只是待死,外面混乱声音已经越逼越近,眼看已经扑到了总理大臣衙门的门口,
五却一咬牙,猛的一推谭嗣同,大喝一声:“走!不是说禁卫军在南门外头么?去找禁卫军!”

谭嗣同睁开眼睛:“五哥,你还不明白么?说不定就是徐一凡勾结香教的!这一切,都是徐一凡所乐见!他的字不是传清,而是篡清!”

王五狠狠地推着他:“从后门走!我相信我那徐兄弟,就如相信你一般!告诉我那徐兄弟,王五求他救救这京城百万生灵!你快去,快去!”王五敦实的身形如山,将谭嗣同推远之后,就站在那里,缓缓拔出了背上大刀,对着总理衙门的大门,谭嗣同踉跄着被推出去老远,回头看了一眼王五。

五哥还没有弃,自己为什么就放弃了呢?五哥啊五哥!我们这些读书人,在你面前,就如蝼蚁一般!

男子汉大丈夫,到这个时候,已不用做小儿女状了,谭嗣同深深地看了王五背影一眼,掉头急奔而去。

“五哥……五哥!我们两个弟兄,负你良多!”

总理大臣衙门的门口被轰然撞开,十几个人抢了进来就是一阵乱枪,几个戈什哈哼也不哼的就已经倒地。

这一阵乱枪,噗噗噗噗打的的砖屑乱飞,扬起一阵灰尘,灰尘里面裹着一个身在弹雨之间翻滚,只一眨眼就翻到闯进来的十数个青布包头的汉子跟前。

原本缩成一团的身影,一沾到前,顿时就长身而起,高大的身影把院子门前罩了一半,阴影中刀光一闪,瞬间就劈倒了两个,鲜血洒了一地。

这一刀是王五蓄势所发,一下子杀了冲进来的一个措手不及!这些韩中平手下全是长枪,王五这一下就滚进了他们中间,长枪顿时就施展不开。他们的反应好快,嗡的一声就朝门外退,有的人已经丢下长枪要拔腰间的六轮手枪,可王五已豁出去要给谭嗣同争取一点时间,哪能让他们穿总理大臣衙门而过?当即死死的贴着他们,又是一刀挥了出去!

当的一声金属撞着属的敲击声音,却是一杆洋枪伸出来,死死的架住了王五这一刀,握着快枪当冷兵器使,站在王五前的,正是章渝!

几十条汉子哗的一下散了开去,无数把快枪端了起来,枪栓纷纷拉响,眼见就要开火!

章渝猛的一声大喊:“不许开枪!”

王五一笑,收回了手中的大刀,横在胸前,敦实健壮的身影死死地挡在总理大臣衙门的大门口,外面哭喊声音仍然翻江倒海一般,却盖不住他的吼声:“开枪就是了!我王五生在京城,死在京城,一生行事,对的起天地,死后进得了祖坟!要过去,就从我王五尸体上头跨过去!什么事情,能让你们居然对这百万生灵下得了手?不是人的东西!”

章渝嘿的一声,丢下了手中哪杆洋枪,王五那一刀砍断了枪管,枪身都劈开了一半!章渝挥挥手,身上再也不见那种郁郁困顿的阴沉神色,举手投足之间,全然宗师风范,

“给五爷面子,你们分开绕着墙去追谭先生……这里交给我了。”

那些汉子愕然:“大护法……”

章挑眉大喝一声:“去!”

在这个时候,背后传来了韩中平苍老的声音:“听章护法的令,绕墙去追谭先生!”他下了命令,所有人再不犹疑,贴着墙就飞也似的跑开。黑暗当中,韩中平在几个人的簇拥之下缓缓走来,远远看见守在门口的王五就是一,

王五愕然的看了他一眼:“原来是你老爷子暗中操弄一切!徐兄弟看明白了你,我这谭兄弟却是糊涂!……老爷子原来你是太平天国的……三十多年了,这仇恨就算化解不开,难道非要这百万生灵殉葬么?我想不明白!”

韩中平微微苦笑,摇头道:“五爷,你是实诚人,顶天立地的汉子,我们相交一场,这个时候也只能还你一个公平交手的机会了……你救不了谭先生的,就算谭先生活下来,又何尝救的了这北京城?能阻止老头子我的人,现在远在江宁!五爷,什么也不用说,我就在这里观战就是……送五爷这最后一程!”

王五嘿嘿一笑:“爷子,用不着你假惺惺!”

韩中平只是微笑摇头,并不答话,王五也神色一肃,刀一指站在那里不动声色的章渝:“章大护法……要是我没看错,你就是二十年前形意第一家宋家那个不世出的天才,二十来岁就把形意练到神变境界的宋飞茅?真是可惜了你这身功夫!还好你也知道丢人,不敢用爹妈给你的名字!”

章渝淡淡地道:“过了今夜,我就能复原来的姓名了……五爷,太极奸,八卦滑,最毒不过心意把……刚才五爷那一刀,贴着子弹钻进来,实在俊,我敬重您,不服洋枪,您也就丢了刀子,就让我这形意,会会五爷的八卦掌吧!”

他说到这里,身形缓下沉,摆了一个“三尖相照”的姿势,正是正宗的不能再正宗的“形意三尖照”,睥睨开合一派大宗师气度,身形有如渊停岳峙,站在那里,仿佛一座山也似!

王五也沉下脸来。眼前此人,实在是惊人的武学大宗师,自己虽然一生都在打磨武艺,可毕竟在镖局事务上,朋友的事情上耽搁功夫太多,比起心无旁骛的章渝,实在是有些距离……死在这样的武学宗师手下,也不枉了……

反正徐兄弟是不会负自己的,这一去心安的很,自己这个小小镖师,才真正有脸和自己那两个顶天立地的兄弟相提并论!

王五在这个时候儿,突然想起了以前和徐一凡认识的时候,徐一凡那时候还没捐着官儿,兄弟俩闲聊的开心,徐一凡就送了他一副字儿,上面是“去留肝胆两昆仑”七个大字儿。王五一直收着,也一直没想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后来也问过不少读书人,别人都说徐大帅这句话里头含义太深,他们没本事解释。

现在他恍然大悟,去留肝胆两昆仑,不就是说他这一生,为了这两个顶天立地的兄弟,不惜抛肝沥胆么?徐兄弟不用说了,炮震南洋,朝鲜打小鬼子,现在一定也在赶来的路上……谭兄虽然迂阔一点儿,可是一颗心意拳拳,也是为的这个国家,为的这个国家的百姓。

为这两个兄舍了性命,男子汉大丈夫,这一生,足矣!

他洒然一笑,丢开手中陪了他大半辈子的那口大刀,接着深吸了一口气,身上密排扣大隐约出布料紧绷之声,他缩胯合膝,十趾抓地,双掌摒指如刀竖在胸,走下台阶,缓缓迈开了趟泥步。而章渝架势不动,只是遥遥的照着他。

王五越走越快,到后来,就跟一阵风一般。

章渝纹丝不动,鼻息却是炉火一般,越来越粗,前掌掌心向下,后掌掌心向上,十指却缓缓变掌如钩。

这八卦掌的转圈,就好似小孩拿绳子拴一块石头在头顶抛圈,转的圈数越多,速度越快,王五转了十数圈,吐气开声,一股子丹田气从鼻孔中喷了出来,身形一长,劲斜着生出来,两掌就直奔章渝而去!

章渝却只是一晃,换了个斜肩靠上去的架子,迎向王五的双掌。

要是有懂行的人在场,就该叫了出来。王五走了这么多圈,章渝也让他把劲道蓄足了出手,自己却只用了形意拳里头最笨最朴实的五膀七靠当中的“熊膀”,就这么硬生生的迎了上去!

蓬的一声,王五就如击败革,自己本来无论劈绷钻炮横哪种拳架子,只要沾着了对手身子就能化力的功夫,然在这章渝一靠之下,完全抓不着章渝的劲,自己的力不知道朝哪里去!

章渝在这个时候,嘿了一声,一跺脚,贴着王五前手肘一翻,趁着王五这劲一时发不整的这么一点功夫,就已经将自己架子变成了五膀七靠当中的“竜背靠”,横着手肘贴着王五身子滑过去,撞向王五的太阳穴!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清晰无比,哪怕徐一凡这种废柴在边上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但其实真正的速度快的难以想象!

不亲眼见到,只怕让人很难相信,在这么快到让人动念都来不及的时间里头,他竟然能将拳架如此舒展的打开,甚至让人觉的是不是别人在他面前,每一个举动,都是在放映着慢动作一般!

神变,形意拳的神变境界!

武学大家决斗,一就见胜负,

噗的一声闷响,章渝手肘在王五太阳穴边上一划而过,稍沾即收,接着就退了开去,王五却跟喝醉酒一样,转了一个圈子,跌跌撞撞的直走向总理大臣衙门的门口,还没到台阶上,他就腿一软跪了下来。鲜血,从他鼻子里,嘴巴,甚至眼角耳朵流了出来,殷红一片,接着又缓缓爬起来,挣扎到了门口,硬撑起身子,转身靠在门框上头,就再也没有了气力,整个身子缓缓的滑了下来。

从他眼里,最后望出去的景象已是一片血红。

两位兄弟,五哥已经尽力了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兄弟三人可以再在五哥那个破镖局里头,听着谭兄弟谈诗论文,而徐兄弟却在一旁胡说八道,而五哥却只是在一边上呵呵的傻笑着呢?

光绪二十一年三月四夜,京城大侠王五,战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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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渝和韩中平,默不作声的朝着王五虎虎仍有生气的尸身行了一礼,带着几个手下,直过总理大臣衙门而追出去。等到了后门,却现百多名手下聚集在那里,却并没有谭嗣同的影子。

百姓们人头涌涌仍然在哭喊着,推挤着要离开他们曾经以为是避风港的地方远一些,自相践踏而死的人,更不知道有多少!就连谭嗣同最后留下来的那几百兵,也没有一个敢回头过来的。枪声已经响彻了四周,谭大人已经死了,城已经没救了!

这小二百的汉子都端着枪,对百姓们拥挤逃跑的背影没有发射,看见韩中平和章渝他们从院子里头穿出来,带队的人就上前回禀:“……小人们惭愧,没有发现谭嗣同的踪影,正准备从后面进衙门里搜索……”

韩中平冷着脸一摆手:“谭嗣同的生死不要紧……我们也没时间搜了……反正他已经失去掌控局势,稳定人心的能力了,让京城内外所有人,相信他死了就是!他就算活着,也无力回天!……开枪,再赶他们一程,让他们将谭嗣同的死讯,带到整个京城四处!”

枪声猛的又再度响起,逃难的人群又丢下了一地的尸体,每个人都疯一般的想抢到前面,好离这个修罗场更远一些,不知道谁在后面先喊了起来:“谭大人死了!京城完了!”

一人出声,在场每个在逃命的人都哀嚎了起来,仿佛要靠着喊出声音,才能发泄心中的恐惧一般。

“谭大人死了!京城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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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锐这个时候,仍然带着麾下杂凑起来的人马,在东奔西走,苦苦地支撑局势。火头起处,他调人扑灭,人群逃难自相践踏,他疏导秩序,引导大家要避的话也去隆宗门那里,也许还稍微安全一点,有人趁机乱打劫,他要不就命令拿下,要不就干脆就地格杀.

从上午到现在,已经不知道奔走了多少地方,下了多少命令,向百姓们解释过多少次谭嗣同没有准备迎香教和徐一凡进城。他脸上全是黑灰,嗓子也完全嘶哑,虽然还坚持在奔走,可是肺里却跟在拉风箱一般,呼呼的喘息个不停。

他不能倒下,因为复生还没倒下,还支撑着京城最后的局面!

隆宗门那里突然响起密集的枪声,正指挥着手下将十几个才抓到的趁乱起坛的香教教徒拎在街边蹲好,准备就手派衙役将他们塞到顺天府牢里头。

所有人都是一震,听着那里枪声,一时间杨锐完全呆住了,站在那讷讷的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只有一个念头在脑海当中不住盘旋,

“复生,复生……你不能出事!”

枪声短暂而又密集,隆宗门那也冒出了火头,惊呼哭喊的声音随着枪声一起飘了过来。杨锐身边的那些衙役和绿营兵们,已经有人开始脱下身上号坎,放下手中扑火用的挠钩水桶,悄没声儿的溜走,在他身边,还有几十个谭嗣同调给他的士兵,只是惨白着一张脸陪着杨锐在那里呆呆的看着,呆的听着,

火头越来越大,枪声停一阵又接着响起,紧接着响起的还有隐隐约约地喊声:“谭大人死了,京城完了!”

这呼喊的声音由小变大,清清楚楚的直传到杨锐耳朵里面。

带着这几十个士兵的小军官默然听着,朝脸色惨淡的杨锐深深打了一个千:“杨大人,对不住了,谭大人已去,我们得自己求活了……不能帮着杨大人再安定京城局势了……杨大人,对不住!”

说着他就默不作声一挥手,几十个士兵抓着洋枪,跟着他就朝外跑去,每个人都是脸色茫然,谁也不道到哪里才能到一条活路!

杨锐呆呆地站在那,心下冰冷:“复生……你这就去了?”

在他身后,那十几个香教教徒无人拘管,对望一眼,一个人影窜起,从腿带上拔出一把小插子,从背后勒在杨锐颈子上面用力一划!

“……这是咱们兄弟的投名状!打开京城,大家伙儿从此吃香的喝辣的,一人捞个王府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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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总理大臣衙门这里,韩中平已经整理好手下子弟,有人已经给他递上一件青布斗篷,服侍着他套上。

章渝站在那里,神情复杂。

“章大护法,此间事情已了,我们就此分手吧……你有你的仇要报,我有我的。”

章渝神情淡淡的,说不出是喜是怒,甚而还有一种深重的疲倦,他朝穿好斗篷的韩中平一拱手:“……老爷子,真的非要那帮书生帮忙么?直接杀进颐和园里头,比什么都干脆。”

韩中平一笑:“……我算了三十年了……只有那帮书生,才能带着我在颐和园里头找到满人的皇帝,才能找到慈禧那老太婆,只有那帮书生,才能带着我们的人去开|,全城土崩瓦解,门兵要是还守着那里,我没那么多人去打开九门,这些书生,可是官儿啊,在这个时候,假传圣旨比什么都有用……谭嗣同已经不在了!”

他又看看章渝,轻声道:“章大护法,我再给你十个人吧。独闯王府,他们有枪,你也还枪,最后再由你亲自下杀手……一路你这样陪着老头子过来,这情分只有下辈子再报了,万一老头子死在哪里,得空帮我收个尸,和我三十一年前死去的妻女葬在一起……我带你去过,就在绥远。”

章渝拱拱手:“老爷子,就此别过……如果不是你,我这辈子都没有复仇的那一天,你要死了,我帮你报仇……我这条命,不值什么,哪里死了哪里埋。”

韩中平呵呵大笑,眼里却全是老泪,脸上满满的都是病态的潮红。他将斗篷一掀,裹在头上,隐在了人群当中,只在章渝身边留下了十个人。脚步声响动,他们这一队人马,已经踏过满地的尸首,在火光下越去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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