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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连载』 《篡清》 作者: 天使奥斯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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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0 03:34:50 | 只看该作者
第三十二章 - 交接

“岁正甲午,天下丧乱。

倭寇称兵与东,十万暴师,百艘铁甲,浮海而来。其势之凶顽,国朝二百年之所仅见!

倭师分为陆海,狼奔诼突,前后不过数月,陆师丧叶志超、左宝贵、卫汝贵、丰升阿、旅顺七总兵。威海四总兵等部不计其数!北洋水师,自沉威海,谁不谓之此诚危急丧乱之秋?

幸国朝深仁厚泽,臣江督徐一凡所部,转战南北,千里赴援。斩山县、川上、擒大山等倭人称大将,称中将者有数敌酋。豪杰百战死,英魂不复归。国运不堕,实赖此焉!

臣部克服旅顺,振旅南下,实望为国善养此强军,生息地方,刷新改良,襄赞朝廷,中兴国朝。朝廷亦不以倭人狂悖为己甚,委礼亲王军机领班大臣世铎,主持对日和谈。实望此辈世受国恩,抚夷之间,威慑之,恩义结之。使倭人震于我国朝之威,感于我国朝之义。自请藩臣,东海之上,自此百年,海不扬波!

然则世铎小人,弄权其中,不知与倭私相授受如何,竟敢结以密约。割我藩属朝鲜,许以八百万两民脂民膏,竟请倭人以残败之军,北进平壤,摧折我禁卫军留守之为国戍边之士!

更有奉天将军依克唐阿所部,与世铎此辈苟且,意欲以大清之军,配合倭师,南北对进,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此辈可割朝鲜,可戕禁卫军此等忠勇之师。然则国朝上下,何等不可为此辈所卖?东北龙兴之地,自此门户大开,若世铎、依克唐阿等辈更与倭寇有何机深谋密之策,则国朝满洲之地,不复为我大清所有者!不忍言之事,恐犹不止如此!

天日昭昭,此等密约。竟于光绪二十年十二月三十,签署于大清天津海关总署矣!密约文本,已有忠义之士密送于臣,白纸黑字,世铎等辈狼子野心,令人切齿欲裂!

此辈有此卖国求荣之心,我等壮士,岂无奋起干戚之意!臣也不才,唯卫国大业,不干于人后,挥师北上而再,业已进迫旅顺。执依克唐阿,更分兵四进,全我国朝东北之地,更欲克服朝鲜以南倭人残师盘据之地,誓不与倭师共戴一天!

天下者,朝廷之天下也,士大夫之天下也,国民之天下也。国贼顽张,则天下足可奋起共声讨之!臣也不敏,愿为前驱。禁卫军一日不去,则天下一日安若泰山!望天下忠义豪杰之国士,忿然随徐某而起!

唯望朝廷,速斩祸首世铎以谢天下,依克唐阿此辈,念其御倭不无微功,或可贷其一死。除尽奸谄,整军经武,再与倭人再决胜于白山黑水之间!外敌国贼不去,则臣之鼓呼,一日不可稍停!臣徐一凡率禁卫军八万健儿,特此通电天下!一片忠心,达于朝廷!”

日子才艰难的翻过了光绪二十年,守岁的人们带着一点年节的疲倦,才打开门儿准备拜拜年,说点吉利话,没想到徐一凡在两江的一封通电,就将天下有心人都震得目瞪口呆!

大清时报更是在天津,在武汉,在广州,都设立了印刷点,十几万银子砸下去买的设备,准备的人,就等着这一天!这几天,大清时报在这几座城市的人就睡在电报局他们专门的号房里头,等着江宁这里拍来长电,然后彻夜排字印刷。天还未旦的时候儿,分送投递报纸的人就踏着满的厚厚的鞭炮屑,将大清时报投递到那些订户的手里。

看大清时报的订户,多是地方有心时事的官吏,读书人,商人,学子。甚至更有的干脆就是地方督抚。自从甲午战事之后,就密切的关注着两江徐一凡的一举一动。天一亮,大家就看到了这似乎还冒着热气的大清时报光绪二十一年第一天的号外,看到了徐一凡的这份通电!不知多少人顿时披衣而起,跑到电报局四下联络,询问各处消息,询问号外上面徐一凡自称已经占据辽南之地,解除了吉林练军武装的消息是否确切。督抚衙门本来年节都是封印了的,可是这新年第一天,督抚衙门闹哄哄的就像一个堂会!各种各样的人穿梭往来,有官吏,有幕客,更有有心人士。一个个或真或假的消息漫天飞扬,每个人都在等待着最终结果。

要是朝廷当真签署了此密约——这有很大可能,地方上关注此时局势的人,谁不知道朝廷的大敌不是日本,而是这个徐一凡!密约签署,联日以解决朝鲜徐一凡部偏师,可以给徐一凡不败威名很大打击。到时候这密约就算大白于天下,大家也不是还瞧着。虽然让热血之士齿冷,让地方离心倾向更甚,但是至少缓了一口气,朝廷现在可是只顾眼前了!徐一凡在两江一下摧垮八旗根本,是真真正正,捅在了让朝廷疯狂起来的腰眼上面!为了压倒徐一凡,他们当然能不顾一切!

可是徐一凡却在此局当中,又走了先手。突然挥师再度北上,解决了辽南的依克唐阿所部,朝鲜偏师背后顿时就有了依托,日本新败,能保住南朝鲜的地盘就算不错,还想北上来对付徐一凡?徐一凡一下将棋路走活,更重要的是,徐一凡完全占据了大义名份,而朝廷则成了人人喊打,这国,岂是随便能卖得的?现在徐一凡虎踞南北两处要冲,南占财赋之地,北又扼住京师帝都咽喉,逆取之大势,已然成了气候。朝廷一时已经无兵可用。徐一凡这个时候,要做的就是等待地方督抚们表态——尤其是南方诸督抚。只要声势一成,再整理一下内部,和愿意投靠的地方实力派达成协议,那个时候,就是徐一凡南北对进,叩问鼎之轻重的时候!

这个态,大家到底该如何个表法,这个队,到底该如何个站法?徐一凡到底给他们开了多大一个口子,让他们来投效?

地方上下,一时震惊得失声。风气开通的沿海省份,两湖这样的天下腰肋之地,这风潮顿时就翻腾不休。每个人都在等待,在猜测,在盘算,在考虑如何选择!

不仅仅是这些地方实力派,就连外国列强,都被徐一凡的举动震惊得心旌动摇。大清这个缓慢,迟钝,庸懦的帝国,居然还有这么一支有行动力的新兴力量!徐一凡战败日本陆军,已经让人大掉眼镜。但是他转眼就去了两江。在列强的评估当中,这支势力就是一加强版的,有野心的李鸿章,而且更是这个老旧帝国的不安份因素。这个徐一凡,肯定是将他全部力量都集中在内斗当中。而列强现在需要的是清帝国的稳定,需要有力量来制衡俄国在远东的扩张。徐一凡既然是不稳定因素,列强就转而考虑利用已经战败的日本。而且依照其政策的惯性,继续对清帝国的中枢表示支持。一时间,他们还没有和徐一凡打交道的意愿。而是将精力集中在了迅速了结清日战争,重新在东北亚布置牵制俄国力量的主要任务上面。

让他们没有料到的是,徐一凡居然再度挥师北上,一下解决了依克唐阿,并很有可能占据整个满洲和朝鲜,并且表现出了一定要捍卫此地的坚强意愿!这可是击败了日本大部分陆军的强大力量啊!

更何况,徐一凡此举,已经将他们的布置全盘搅乱。日本不可能再和徐一凡分个胜负。他们也不会允许日本和徐一凡在东北亚这要害之地再战一场,给俄国以可乘之机。

计划已经完全被打乱,怎么办,怎么选择?

不得不说,列强的动作快了许多,大年初一的中午,他们的兵船就从天津鼓轮北上,直赴旅顺查看究竟。饶是如此,要得到消息,也是明天凌晨以后的事情了。

种种观望猜测没有让大家等多久,大年初一天快擦黑的时候儿,大清时报第二份号外又出炉了,接着各地电报局也等到了从旅顺发来的通电!领衔落款的是禁卫军第一镇总统,陕西提督张旭洲,通电意思就是禁卫军上下,含冤负辜,竟然为小人所倾害!两万健儿负屈北上,为天下挽此危局,请圣君在上,一定要给禁卫军一个说法!禁卫军两万健儿,在倭寇未退之际,将为大清死保此东北之地!

旅顺的通电一来,就坐实了徐一凡真的一下就使出了如此的大手笔,一下就震慑了天下!他问鼎的可能性,已经是大得不容忽视!

不知道有多少幕客,在给各地的身为督抚的东主进言,这个时候,应该有所表示!在徐一凡面前能站住一点地步!有的督抚拍桌子骂人,当即请幕友卷铺盖滚蛋。有的督抚长叹,和徐一凡没交情啊!想找门路怎么个找法?他又没开出盘子出来!有的督抚则是呆呆不发一语,不作任何表示。各种各样的表现都有,不过有一点是共通的,光绪二十一年的第一天,就因为徐一凡,而是如此风起云涌的大场面!

徐一凡的动作是一步接着一步,晚上大概临近午夜的时候儿,一份份致各地督抚的咨电又发了出来。彻夜守候的人们立即将这些咨电送上了同样无法入睡的督抚们的案头上。

徐一凡盘子开出来了,天下协饷!他动兵北上,仍然是国战。这开销,不能他一个人承担,各省都要协饷!盘子开得顶大的上了三百万两,顶小的也有四五十万。徐一凡用这个手段,来迫使天下督抚开始选边站队!

这边,就是这么好选的么?纵然是徐一凡现在已经有了咄咄逼人的气势,更营造出了逆取的大局。北京城那些家伙,也望之越来越不似人君。现在北京城里头,那孤儿寡母,不知道该怎么个抱头痛哭呢!

可这天下,就这样的快要改朝换代了?大家当了两百多年的满清臣子,一下决裂,还真需要勇气。而且这徐一凡的力量,已经足够了么?

要做出这样的抉择,真是痛苦!最幸福的还是那些死心塌的要做大清忠臣的督抚们,尤其是旗人督抚,就算是他们没力量去挑战徐一凡的禁卫军,各自省份那点防营,不够八万禁卫军塞牙缝的。可是也能打定主意。你徐一凡变了天,老子下台就是。就算要老子殉了,就两个字,领教!他们反而不管那么多,看到这最后一份天下协饷的电报,就干脆宣布大家散了,该过年过年,该收钱粮收钱粮,该发财娶小妾就忙自己的事儿去,徐一凡和朝廷将来如何,管他妈的那么多!

但是每个知道局势的人都切切实实的知道,随着徐一凡挥军北上辽南,这天下,已经彻底变了……

大局风云激荡,身处局中的人,却各有各自的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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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热闹到非凡的大清对日和谈钦差大臣,礼亲王军机领办大臣世铎的钦差行辕前头,一转瞬间,就已经是门可罗雀。那么多随员幕客,不过撑到了中午,就已经有一大半随便找个理由就做鸟兽散了。大门深锁着,门上墙上,到处都贴着揭帖,全是骂世铎卖国求荣的。或诗或赋,要是能站定了欣赏,很能看出其中的文采出来。

一队调到这里维持秩序的防营却没有这种逸兴。大过年的摊此苦差,人人骂娘。

“他妈的。白鼻子奸臣,上了狗头铡都不冤,还要咱们来看门守户!小钱边子都瞧不着一个!”

“给钱也不能收哇!这家伙,一半身子已经过了奈何桥,这种阎王簿上有名的人,给你钱也是遇水化灰,都是冥钱!”

“我瞧着吧,奸臣当真那么多?咱们北洋李中堂下台了,现在又是这世铎……气数尽了,该改朝换代啦!”

“咸吃萝卜你就淡操心吧……到哪儿还不是当兵混饷吃……”

当兵的聊都聊得兴致索然的,正在一个个缩头缩脑骂街的时候儿,就看见一辆半旧的马车缓缓而来,到了门口车帘子一掀,车夫提着灯笼,伺候扶下来一个青衫小帽,套着羊皮坎肩的青年书生,他皱着眉头瞧瞧紧闭的大门,往日趾高气昂的门政太爷,早就不见了踪影。看见书生站在那儿,防营士兵疑惑的围上来,不等他们发问,那书生已经开口:“我是谭嗣同,来求见世铎大人,劳烦哪位能通传一声?”

“您是谭大人?”民间的传言,往往比正式官场消息要多姿多彩许多。今儿一大早出了这桩子事情,到了晚上就已经变成了对日和谈两大臣,世铎是奸谭嗣同是忠,为了能签这和约,世铎已经压迫得谭大人就要丢官去职,更有倭人好手几次暗杀谭大人,直到今日,才一朝翻转过来!故事嘛,有奸臣有忠臣,那才热闹不是?

当兵的瞪大眼睛仔细瞧着谭嗣同,似乎要看出他哪里和常人不同一般。一个当兵的笑道:“哪里还要通传!门政太爷早就溜之逃乎啦,大人,咱们这就帮您砸开门儿!……大人,这等奸臣,到底是剐,还是绞?”

深宅大院之内,世铎摸黑在书房独坐,宅子里头随员下人跑了不少,只有一些世仆还留着。这一天变化如此之奇,世铎这个时候似乎还没醒过闷子过来。书房里头,有酒有菜,只是有点儿冷了,他在那头慢慢自斟自饮,不时还拍腿大笑两声。

正喝到摇头晃脑的时候儿,就听见一个老仆在门外低声通禀:“老爷,谭大人来拜……”

世铎一怔,笑着招呼:“复生,进来进来!难得你还想得到我!”

谭嗣同缓缓走进来,站在那里却不坐下,只是深深朝世铎一揖。

“这是闹哪一出儿啊?”世铎举着酒杯笑问。

谭嗣同直起身来,昂然道:“大人是厚道人,谭某为了国家金瓯无缺计,出此下策将此间和约动向尽告徐一凡。此是公义,不可废也。然则将大人倾于此等境地,却是私憾,不得不特来向大人请罪!”

世铎愣在那儿,突然放声大笑,笑得泪花都出来了:“复生,坐,坐!你也真是厚道人!你就是不说,徐一凡就蛰摸不到这里消息么?知不知道,我的笔墨老夫子昨天晚上就不见了,还抄了和约副本走!你为的什么,我很明白。说实在的,我谢谢你,能让我摆脱这种局面!谁还想当这个军机领班大臣?我寻思着,回去以后,带着儿子孙子去自己庄子上学种地,到时候儿万一家产啥的都没了——徐一凡也不至于乱杀人,到时候儿,什么都没了,我们还能够着饭碗!你这不是害我,你这是救我世老三!”

谭嗣同身子一晃,却没想到,世铎这样看得开!他低声道:“朝廷不是来了严旨,要世大人回京待勘么?”

世铎一笑摆摆手:“朝廷要是有这胆气杀人,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世老三死不了,谁不明白我是顶缸的,杀了我,不怕旗人寒心?不怕还忠心的大臣寒心?了不起丢官去职罢了。就算不丢官,我也准定不干。实在是无能为力,帮不上忙哪!”

他朝谭嗣同那里凑凑,笑道:“这下咱们后党算是彻底臭了,上边儿也该明白,咱们没办法对付徐一凡!要想振作,就得用你们这些新人。复生,你向徐一凡通传这里消息,也未必没有这个借力的心思吧?”

一句话说得谭嗣同身子一震,定定的看着世铎。表面上世铎是个庸懦无害的官僚老头子,还有点旗人太爷的闲雅气度。可是他在官场沉浮这么多年,斗大势斗不过徐一凡,可是这官场门道,他如何能不清楚!

这个时候儿,谭嗣同讷讷的也不知道如何解释。

“晚生此举虽有私憾,可是再来一次的话,晚生还是会这样做……”到了最后,他只是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

世铎只是一直微笑:“我什么时候说过怨你了?世老三从头到尾都是实心实意谢谢你复生的!不过复生,我就问一句话。你们得大用了,能挽回这个局面么?”

一句话就将谭嗣同问入了更深的沉默当中,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艰难的吐了一口气:“……如果是徐一凡走的路对,他赢。我走的路对,我赢。晚生能答复的,就是这么一句而已……”

世铎摇头苦笑,谭嗣同的话里头的迟疑徘徊,他如何听不出来!不过这个时候也没必要细问下去了,气数如此,人力有时而绝。可是总有人不甘心,那就随便他们吧!

他肃然站起,朝谭嗣同拱拱手:“复生,咱们这就算交接了啊!今后朝局,可就拜托诸位了!”

谭嗣同也连忙站起,深深回了一礼。世铎直起腰来,脸上又挂上了放松的笑容:“复生,我没怎么见过徐一凡,不过我现在挺好奇,他一下翻转了大局,现在该在做什么?得意洋洋,还是苦心筹谋,准备痛打落水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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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一凡既没有得意洋洋,也没有在继续殚精竭虑的考虑下一步举动。他彻夜守在签押房里,等待各方面的反应,审阅一份份要发出去的通电咨文。已经颇有一些督抚来电试探了,如何应对,都得要他拿主意。

守在签押房里头的人来来去去,都是热火朝天的在布置进行此间大事。从昨天知道和约签定的消息,到今天应对一切,差不多三十几个钟点没睡觉了,就算只是坐着也是精疲力尽,不过偶尔一个空闲的当儿,不知不觉的就歪着头小睡过去。大家看着徐一凡这样,都放轻了动作,互相看看,大家伙儿眼睛里面都是血丝,行大事者,免不了辛苦哇!

徐一凡只觉自己在云雾当中,脚下正是山川大地,还有澎湃海潮。他心里头大概也知道自己又做梦了,当下就靠了一句,又来了!

虽然心下还算明白,可是他还是在梦境里头左顾右盼。云雾一阵扰动,一个瘦小憔悴的中年男子,胡须漆黑如墨,微笑着向他走来:“徐一凡君?”

“是老子我!你是哪位?”

“山口伊藤博文……今日总算是见着徐君了!”

徐一凡心下一阵恍惚。似乎忘记了自己在做梦,定定的看着这日本第一人杰。而伊藤博文脸上带着笑意,似乎心情极为欢畅。

“你小子笑什么?”

“能摆脱尘世间一切烦恼了,叫我如何能不高兴?”伊藤博文笑着说完,用手朝脚下一指:“徐君。这是亚洲大地……”

徐一凡低头下顾,目光穿云破雾,只看着那蜿蜒曲折的海岸线,看着起伏的高山大河,看着这广袤无垠的东亚土地。这片大地面向着无垠的太平洋,孕育诞生了多少人杰。多少传奇!

“……鄙人一生的梦想,就是将这片大地掌握在手中,可是现在……”伊藤博文摇摇头,笑看徐一凡:“交给你了,徐君,请你做得比我还要好!”

徐一凡痴痴的看着脚下土地,心下似乎又一下明白过来,抬头问道:“我这不是在做梦么?梦里面我们俩说掌握亚洲什么的,那不是真成了梦话!”

伊藤博文大笑:“你我都是一代人杰,不管出现还是湮没,一灵不昧,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摸出怀表看看:“到时间了,该走了……徐君,你的对手,又少了一个!”

徐一凡伸手想拉住他,伊藤博文却笑着退入了那一片虚空当中。

签押房里的人。看着徐一凡一下惊醒,眼神呆呆的,看着前方。脑门上面,一层细汗。

“大帅,怎么了?”

徐一凡摇摇头,低声回答:“没什么,就是失去了一个好对手……大概吧。”他站起来伸伸懒腰:“干活了干活了,事情还没忙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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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日租界,日本和谈使团驻地。

代表团的日本随员,呆呆坐在楼下的黑暗当中。今天一天的变故,竟然让他们从云端一直跌落到了地面!

日本的气运,如果不说是无可挽回的失去,那么机会也已经变得无比渺茫。

头山满也在这随员当中,和谈期间,他奔走联络,打探清方内情,已经尽了自己最大努力。谁也没料到,徐一凡奇兵突出,就将一切都完全翻盘!徐一凡盘据辽南,控扼朝鲜,可以想见,他绝对不会执行这份密约,而清廷也很可能推翻已经签定的密约。这样的经历,在甲午战事当中,已经有过一次了。而日本也只能看着,帝国已经决无能力再掀大战!

“计穷矣……”

“绝境……”

人群当中,响起了低低的叹息声音。头山满却强打精神:“诸君,不要垂头丧气,我们还有伊藤阁下!以他的智慧,帝国还是可以渡过眼前难关的!”

一句话似乎激起了一点士气,随员们都抬起了头,伊藤博文还在,帝国就还有希望!早上连串的消息传过来,伊藤博文一份份的都看了。他没有半点失色的表情,只是淡然的上了楼。

伊藤阁下仍然镇定如初,他一定有办法翻盘的!

楼上突然响起了仆役的声音:“阁下,阁下!”

众人都是一惊,以头山满为首,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了楼,几个仆役挤在门口,每人都是失魂落魄的,在伊藤博文房间里面,那撕心裂肺的呼喊声,还不断的传来!

头山满推开仆役,冲进伊藤博文的房间,就看见这位日本的人杰,最后的依靠,一身干净的和服,拥被坐在那里,背靠着软枕,脸上犹有淡淡的笑意,似乎已经了无遗憾。

可是可以明显看出,伊藤博文的身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命的迹象!

头山满身子一晃,重重的跪在了地上。

“日本……陆沉了!”

光绪二十一年正月初一,徐一凡通电天下,举世震惊。

而日本帝国首相伊藤博文,病逝于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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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 半壁江山

随着从辽南到两江的大局惊人的突然变化,光绪二十一年从一开始就显的嚣乱激动和嘈杂。各色人等,有的是哀叹世道乱了,往日的安静悠闲不复再来,有的人却是热血沸腾,眼睛闪亮的看着这奔腾的乱世,再加上日本人杰伊藤之死作为注脚,东北亚的大地上,所有人都自觉不自觉的,卷入了徐一凡掀起的风潮当中,

江宁督署,正是这个风潮的中心。江宁童谣当中,已经有悟空当玉帝的歌词。往日颇有一点安静肃杀之气的两江督署,这些日子却是人来人往。多少事情,要汇总到这里处理,各地督抚动向,也要及时送到督署里头,如何进一步打笔墨官司,也要这里发出指示。不过让那些兴致勃勃,为大事业奔走的徐一凡手下们郁闷的是,掀起风潮之后,徐大帅又犯懒不怎么管事了,这和国内各处扯皮的狗肉帐,他都交给了张佩纶去打理。眼下这位不担名义的徐一凡唯一幕宾,正是江宁城——不,整个国家都红的发紫的耀眼明星。有的人已经不无嫉妒的说小话儿了,张佩纶真是有眼光,会钻营!当初看见清流名声好,就当清流来名动天下,一下从一个小小京卿变成了福建地方的钦差大臣,马尾战败,又抱上了李鸿章粗腿,李鸿章垮台,现在又是徐一凡的智囊,这等眼光,谁能比的过?

这个闲话,张佩纶听到耳里笑笑就算了,徐一凡把这些事情全部交给他,也是有原因的。地方督抚毕竟和徐一凡没什么交情,官儿当到了这种的步,贸贸然的来表忠心,实在拉不下脸。张佩纶宦游半生,相交遍天下,哪个督抚绕着弯子都能拉上几句话,更别说那些淮系出身的督抚了。他居间拉拉皮条,谈谈条件,正是最合适的人选,他也当仁不让,不怕出这个风头,

这时督署花厅里头,徐一凡正做着一件让李璇为首的内宅三人众深恶痛绝的事儿——他正和秀宁对坐,抱着棋子儿篓子,正在手谈来着。风潮激荡如此,他倒是清闲的很。

徐一凡棋力当然是很不高明,就几个后世的新定式新手筋算是让秀宁小小的吃了一惊。秀宁当初在京城,已经有女国手之称,这几天和徐一凡下棋,却比遇上高手辛苦多了。小心翼翼的又得让着他一点儿还得不留痕迹。最可恶的是徐一凡知道自己在让他,偏偏还很无赖的看到自己孤棋不补,反而到处掀起战火——好像料定了秀宁不会屠他大龙那么不给面子似的。眼见着徐一凡一步紧似一步的反而逼着秀宁一条大龙杀的不亦乐乎,秀宁拈着一枚白子儿没好气的敲敲棋盘:“大帅,您的大龙就只剩一口气了!那眼是个假的,还不赶紧补?”

徐一凡瞧了一眼,果不其然,

一大块死棋在那儿摆了好长一段时间了,秀宁一直忍着不动手,算是给他面子,他也不觉的丢人,呵呵一笑搅乱了棋盘:“谁说我就一个眼?现在两江辽南两处,我已经两眼成活!不和你下了,你棋力太低,不过瘾。”

秀宁淡淡一笑:“是,比起大帅您以天的为棋盘,以英雄豪杰为棋子,这等棋力,小女子说什么也是比不上的。”

天气已经深寒,秀宁拥着一件白色貂裘,更衬的她容颜如雪,这些日子,江宁城知道点督署情状的,谁不知道这件大为惊世骇俗的事情!一个旗人中难得的清丽女子,竟然常常孤身来拜徐一凡,两人坐而论道,没有一两个时辰下不来,但是这种事情,只能想,不能说,更没人为这个事情和徐一凡犯颜直谏去!

其实论起真相,不过就是如此。徐一凡既然已经在篡清路上走到紧要关头,那个朝廷中枢的方方面面细节,就要尽量掌握在手中,大势已成。营造大势的时候儿,不妨大砍大杀,最后鼎革之际,如何尽量平稳,尽量少伤损一点国家元气,却是一门技术活儿。多了解一下朝廷那孤儿寡母的心思,了解他们有那种可能应对的手段,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特别是徐一凡在辽南下出了这么惊天动地的一手棋,北京城不可能没有反应!了解他们可能会做的动作,将来就有针而对之的手段。这几天秀宁应召来的频繁,徐一凡问的,无非也就是这些事情,而秀宁也是知无不尽其言。

对于秀宁来说,挽大清末世气运那点痴心妄想,早就烟消云散。她见识在当世男子当中都算不凡,但是在徐一凡面前,也只有藏拙的份儿,天知道这个家伙怎么对当世世道人心,潮流所向,甚至世界大势,都知道的这么清清楚楚的!秀宁此时唯一所求,也就是希望徐一凡一旦鼎革,旗族能安稳渡过,不要蹈史上那些末世龙子凤孙的命运。

徐一凡处理江宁京口两处旗族,已经算是改朝换代的空前仁政了。十年赋税加倍的惩戒,也让民间多少出了口二百年被他们骑在头上的闷气。秀宁留在江宁,一方面守着老弟弟,一方面如果满城那头,有旗族实在含冤负辜,被街上无赖子趁机落井下石欺侮的事儿,也得便向徐一凡抱怨几句,一般来说,实在太过分的,徐一凡顺手就传白斯文,让他关照一点儿,其他的听了也不过笑笑:“受点欺负,只怕难免,不是这样,只怕他们还难融进大民族里头!人哪有一辈子走上风的?自在不成人,成人不自在,知道点世道艰难,对他们没坏处!”

人被逼到不得不靠自己的时候儿,总有连自己都预料不到的能力展现出来。正是过年节的时候儿,江宁城就多了不少旗族的小摊子,那些北方风味的过年吃的点心,一套套的拿出来卖,大家伙儿图新鲜,照顾生意的很是不少。旗人玩儿了二百多年,心思都在怎么吃,怎么玩儿上面,他们手艺大多数都很巧,扎的灯,扎的装裹,手艺不下于积年的老匠人,一天忙下来,倒也见本见利,

家里有几文的,干脆开了紫铜炉子木炭火的涮羊肉店。他们对吃的眼睛毒嘴也刁,做起来还真有个样子。天气寒冷,几家新冒出来的店生意还真是不错!这些店里面,跑堂的是旗族,算帐的也是旗族——反正旗族识字儿的多,客人一来,那礼节那个殷勤,就算没胃口,也要来看看新鲜,指不定就是一个伯爵在给客人迎宾请安哪!

和别人预料的不同,满城不仅没有多了几万具路倒尸,反而大多数都能够着饭碗,当然也有一等不成器的,死也要守着太爷架子,这等人饿死了,就连旗人自己都不可惜!

江宁旗族如此,自己老弟弟也至少面上看起来没那时那么颠颠倒倒,秀宁已经少了很多那时的凄惶,感念徐一凡在两件事情上面都高抬了贵手。对于宫禁里头那点事情,秀宁真的是都合盘托出了,对于旗人亲贵会怎么应对眼下这个局势,秀宁也是尽其所能的给出了自己的判断。虽然大多时候,徐一凡不过是对她的判断只淡淡的听着,也没表示什么激赏,仿佛除了北京城权贵内情值的重视以外,其他秀宁自己的意见,有也罢,无也罢,也就是那么回事儿,

和徐一凡打交道多了,秀宁也多少明白了徐一凡的性格。说随和起来,他还是真随和,谈吐也算风雅,只是偶尔冒一点脏话,骨子里面他是个极自信,极果决的人。对女人的能力,他从来都是不表示重视,但是偏偏对女孩子容忍照顾的很,没有这个时代男人普遍的颐指气使的做派——他这么对女孩子容忍退让,不是惧内的小男人,而是从心底里面将女人当作弱者。这种藏在底下的大男子主义,让秀宁有的时候忍不住气苦。在京城的时候,谁敢将她秀宁格格当一介女流看待!光绪皇帝哥子有的时候在老佛爷那里下不来,还要偷偷找她这条门路!偏偏徐一凡就当她是一个弱女子,了不起多读了一点书,也有些头脑,她那点识见,简直和徐一凡就是天差地远!

赌气之下,秀宁很有点小孩子气儿的再也不带她那对双胞小姐妹到督署了,知道你爱看她们,就偏让你瞧不着!

棋局搅乱,徐一凡就得意的朝秀宁笑笑。秀宁却微微有点失神,眼前这个名震天下的大帅,平日里不过就是一个眉清目秀,健康开朗的青年,笑起来就露出一口白牙,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让他做出了这么大一番事业!

徐一凡瞧她不说话,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秀宁的脸没来由的一红:“大帅我在想,这次大帅的那位结义兄弟,名声在北地只怕也是扶摇直上了,后党大臣,再没理由掣肘他,应该让他放手施为了吧?”

徐一凡笑笑,一口白牙耀的人眼花:“好事儿啊,我还真想看看,我这结义兄弟,到底有什么长进没有!”一切障碍,他徐一凡算是无意当中帮谭嗣同扫除了,如果这样还扶不起那个朝廷,谭复生啊谭复生,你也该死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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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音才落,就听见花厅外头传来了张佩纶带笑的声音:“大帅,生意总算开张了!”

徐一凡一怔,他和秀宁在这里谈事儿,说实在的,就是在偷懒。白天不能望内宅跑,那给底下人看到了,也太不成个话儿说。借机会偷的浮生半日闲,也算放松。毕竟眼前是个清丽女子,可比一帮臭男人强的多!在偷懒这方面,他和楚万里是大哥不要笑二哥,

再说了,秀宁这个旗人格格,可称解语。谈吐清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有一种楚楚可怜的气质,清谈半日,可以忘俗,只是她最近不带箩莉小双胞胎了,有点儿可惜来着……

别人也多少知道一点大帅这个癣好。他和秀宁独处的时候,谁也不会这么没眼力价来打扰他,张佩纶此来,没有大事不会来打扰他,可是听他语带笑意,分明又是喜事儿,他心思一动,也长身而起:“幼樵,是哪位督抚先表了态了?”

张佩纶微笑着走了进来,他眼睛带着黑眼圈,可是精神极好,朝秀宁点点头算是见礼了,秀宁也识趣,

站起来敛衽行礼就笑着告退,张佩纶带着欣赏的目光看了看她的背影,笑道:“旗人女子,灵秀只怕都钟在她身上了,见之忘俗,大帅,其有意乎?”

“家里三个都摆不平了!现在我哪有这个闲功夫!”徐一凡也不在意张佩纶开的玩笑:“是哪家督抚这么会下注,抢着烧了头道香?”

“湘抚吴大徽!大帅,却没想到是他!两湖的张南皮犹自犹疑,这吴大徽就抢在了前头!终于开张了,吴大徽给大帅来咨,愿意协饷一百五十万两!”

吴大徽这个徐一凡也算是知道,喜欢讲新学,更喜欢武事,没事儿就在督署校场练习洋枪,自称百发百中。甲午战事淮军溃败的时候,他更是上表,要重振湘军,搜检湖南湘军的勋贵子弟以成军,北上要去收复失土,和日本鬼子见个高低。朝廷也准了他的表,新湘军才走到湖北,还没上船,徐一凡就已经将鬼子打垮,这位湘抚很是赞叹了一下徐一凡的武烈。这次朝廷割朝鲜,徐一凡北上保国,估计也很对这位有点血勇的巡抚胃口,既然下了决心,就抢在了头里,一下子报效了一百五十万两!

徐一凡和张佩纶对视一笑,这等事情,有了第一个人开头,后面自然就有人跟进,更别说李鸿章已经在合肥来电表态,愿意在这协饷事情上,出一把子气力!风潮起处,天下纷纷扰攘,大多数人已经看出来气数要变,也的确是在思变。唯一碍在其中的就是二百多年的君臣体制,现在吴大徽这个巡抚打响了头炮,算是扯下了这最后的面子,剩下无非就是随波而动罢了!

张佩纶犹自笑言:“其他督抚虽然还没表态,可是也差不多了。朝廷明发上谕,要调正在乡居的谭复生父亲谭继洵老爷子出山,署闽浙总督。瞧着这个意思,一是真的要大用谭复生了,二则是看能不能在大帅的两江背后安个钉子。结果今儿已经的到消息,闽浙总督许应骥抗表,说战事尚未结束,倭师仍盘踞朝鲜以南,闽浙之地,军务未靖,海防仍然吃重,骤然将此等防务委之生手,恐有不测,请朝廷暂时推迟发表此项任命。军务一旦结束,他许应骥马上就道,进京述职。大帅,现在谁都敢跟朝廷叫板了!我瞧着,许应骥也该马上跟大帅表态,要协饷了,闽浙表了态度,两广自然躲不了,两广、两湖、闽浙、两江……半壁江山,不复朝廷所有!”

“这世上,还是聪明人多啊!”徐一凡只是淡淡的附和了一句,事态发展到如此,早在他料中,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兴奋。

“大帅,下一步又该当如何?”

“等督抚们选边站完了,请愿意在我这边的,到江宁城——或者随便什么地方,大家会一会。后方稳固了,幼樵,到时候我只怕不得不违背诺言了呢。”

“大帅,什么诺言?”

徐一凡却看着棋盘,淡淡一笑:“进北京城。也许,到时候不需要违背诺言,这个煌煌大清,就会轰然倒下。我实在看不出,他们还有什么办法,能重振这残山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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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香阁乐寿堂内,慈禧和光绪两人默然对坐,久久不发一语,伺候这娘俩的,也只有李莲英一个,老太监站在不远处,不时擦一下眼睛,

这气氛,已经是凄凉到了极处,可是时势如此,又有什么办法!

徐一凡这一招使出来,颐和园里头,那时节就跟被雷劈了一样。消息传过来的时候儿,难得慈禧心情好,新年头一天传了戏班子来热闹一下,光绪自然也伺候着,宗室贵戚,六部九卿能来的都来陪着,当是给皇上,给太后老佛爷贺岁,

戏台上面正是锣鼓喧天热闹的时候儿,消息传来,当下慈禧就几乎跌下了榻!太监们尖着嗓子叫停了锣鼓,戏台上面人人僵住,戏台下面也是人人有如泥雕木塑!

那个时候,只怕每个人心里头都转着一句话:“大清朝,要完!”

看慈禧铁青着脸坐在那里不说话,光绪当即跪在慈禧身边,伺候慈禧的贵女们个个噤若寒蝉。当时慈禧就不顾尊容体面大喊了出来:“都去投了徐一凡吧!签个密约,他能知道,指望依克唐阿,他就马上束手就擒,连身边一个常伺候的格格,恨不得把心都掏给她,她也能去了江宁。这日子,还不如死了干净!你们倒是拿出一个法子来啊?要不然,到了徐一凡进了北京城,大家一个个儿排队上法场!”说罢慈禧当时盛怒而去,李大姑娘还在为慈禧骂秀宁而得意呢,要凑上来献殷勤,搀扶慈禧离开,却被气头上的慈禧狠狠摔了一巴掌!

慈禧的长指甲,把李大妹子挠的满脸是血,当时情状,让宫女贵妇又哭又叫,很是当场吓晕了几个。接着几天,本来喜气洋洋的颐和园,就给闹的跟墓园子一样!

事情逼到头上,再怎么也得想法子应对。先是给世铎去电谕,要他回京待勘,意思要世铎先顶了这个黑锅再说。接着又是分电各的督抚,让他们千万不要理会徐一凡的协饷通电,朝廷撑他们的腰,

结果如何,其实他们也预料的到。各地督抚,大多是含含糊糊,有的甚至还回电朝廷,问朝廷怎么会擅自签了这等卖国密约。试探着想动一个总督的位置,用谭继洵接了闽浙,看大家伙儿是不是给谭嗣同这清流之望一个面子,结果却是大清破天荒的第一次,闽浙总督许应骥拒不交代!

四下离心,大清分崩离析的前景,似乎就在眼前!

大年初三,谭嗣同匆匆回了北京,光绪似乎就像抓着了救命稻草一般,忙不迭的传他到了颐和园,君臣两个又哭又说。

闹了整整一日,今儿光绪就来见了慈禧,话里意思就一个,放权给谭嗣同,让他练一支新军出来!

朝廷威望,衰弱到了极点,就是因为当初朝廷以为长城之靠,借以震慑地方的北洋武力垮台的垮台,被分化的分化,朝廷除了君臣大义,没有半点可以镇住地方的了。要重整权威,只有练一支新军出来!

朝廷练新军,已经叫了好些时日了,一直没着手进行。一是因为这事情实在为难,谁也没有徐一凡那等白手起家的本事,二是这新军谁来练,掌握在谁手中?慈禧和光绪之间那点说不出来的阴微心机,谁还能不知道。

可是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

“亲爸爸,儿臣就求这一件事情,这兵,无论如何要练起来!依克唐阿的吉林练军已经没了,宋庆的毅军也不见的靠的住,如果没有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徐一凡就进了北京城!”

光绪再也撑不住,一下滚落在地上号啕:“亲爸爸,儿臣不能对不起列祖列宗哇!谭嗣同和康有为已经给儿臣拍了胸脯,说单单在直隶,就可以起十万人的团出来,还不要朝廷花什么钱,只要给他们一个名义!当初徐一凡起家靠的是大盛魁的财力,现在他们好容易说动了大盛魁转而支持朝廷,这等机会,已经是咱们最后的一线希望了!万万不能错过哇!”

比起光绪的轻信和操切来,慈禧经历的风浪就太多了,她只是看着光绪:“徐一凡是靠着大盛魁练出兵来的?怎么听着怎么就有点悬?皇上,我不是拦着你不干事儿,这个时候,我还和你争什么权!咱们娘俩,现在不就栓在一根绳上?可是这事儿,不能听风就是雨哇!我的意思就是,再多多派人,到宋庆那儿努把子气力,看能不能赶紧的将毅军调过来,如果还是不成……”

光绪一下直起腰来:“亲爸爸?”

慈禧语调里面也带了凄恻,捂着脸摇头:“要是宋庆也指望不住,我还有什么说的?就随着你去闹吧!就看看,咱们大清的列祖列宗,是不是还保佑着咱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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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0 03:36:34 | 只看该作者
第三十四章 - 扶清灭徐

光绪二十一年的腊月里头,江宁和京城两的,是在流言纷飞当中渡过的。江宁城里头的流言,更多的是哪个督抚又准备协饷两江了,现在传的督抚名字,几乎涵盖了整个大清,甚至有人连刘坤一的名字都传出来了,信誓旦旦的说刘坤一准备在直隶应和徐一凡在江宁的鼎革大业。时逢末世,突然遭遇这么一场天翻的覆的变化,让整个城市里的各色人等兴奋得手舞足蹈,清季一片死气沉沉之下,掩盖着的就是这么一座天下无不思变的火山!

清廷如果说还有最后一点威信的话,都已经给甲午求和,和战胜反而割地,丢得干干净净。现在大清上下,似乎陷入了狂躁的状态,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事情,都浮上了水面,被时代的暴风掀起落下,所有人都在睁眼观看,这场暴风的尽头,到底将是如何一种场面,是涅盘重生呢?还是这场暴风,将一切都吹成灰烬!

可是谁都知道,这天下,已经到了不变不行的地步了!

江宁两江督署——现在已经被人在私底下称为两江王府了,徐一凡这里,可没有过年封印一直到正月三十的传统,所有衙门,全数都在上班,新年新正才过,就颁发了两江殖产兴业书,宣布在未来四年之内,在两江之地,将投入五千万两以上的投资,兴建钢铁、纺织、面粉、煤炭、交通、化工、造船等事业。凡是属于殖产兴业范畴内的,两江范围之内,完全免厘,而且将得到两江督署上下的全力支持,面向两江商民,也提供大量商股供他们收募。殖产兴业事业,将一罢当初洋务官督商办的模式,两江督署,将不向以上事业委一员,而只是提供政策上的配套支持,而且督署向商民确保,殖产兴业事业,将尽可能保证他们全国免厘!

与这殖产兴业文告同时发出的,还有两江新学教育筹备文告,两江各地咨议局筹备文告。

新学教育,是必行之事,徐一凡已经宣布,四年之内,先设立二十所师范学校,善养师资,四年后,再视财力情况,推行分级教育制度。据有心人透露,两江的新式教育制度基本照搬了日本明治维新以后的教育制度,低等教育义务化,整体提高国民素质,中高等教育精英化,又和东方社会学而优则仕的传统结合上了,单单从时代考虑,这种教育制度是最符合当时亚洲社会情况的。

两江各地咨议局筹备文告倒没什么说的,大体上只是表示徐一凡对两江士绅的打击,就此收手,大家相安无事吧。在徐一凡意中,完全打垮这个阶层只有害处没有益处,只等殖产兴业政策卷起的近代资本风暴,将这个阶层彻底摧垮溶化好了,现在也没必要将他们推得远远儿的是不是?

徐一凡的这些文告,既表明了他求变刷新的决心,接过了当年洋务派的大旗,又让大清中上阶层吐了一口气,这徐一凡倒也不是太平天国一流的人物。大家算是明白了,这徐一凡真的是志在天下!不仅带兵打仗,已经是大清无人能敌,自己更是有一套全盘改良刷新的文章在胸中!

朝廷这个年节也没有闲着。

也是在新年新正期间,光绪下了刷新改良求是诏,凡是对大清现行制度有意见的,不论士庶商民,都可上奏,京城科道,六部九卿,都有接受此等奏章并转奏朝廷的责任。

从腊月初四开始,又是一连串的诏书下来。

下世铎夺职待勘诏,谭嗣同接任对日和谈钦差大臣,在北京主持后续议和事宜。

下练兵备倭诏,整理北地现有防营,并练新军,为后续和谈之依靠张本,宋庆赏一等伯爵世衔,加太子太保,赏三眼孔雀花翎,调毅军入京听用。

下兴学诏,下停三海后续大工诏,下……

朝廷手忙脚乱的一堆诏书发出来,让人眼花缭乱,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些诏书的作用就一个,和徐一凡争夺人心!唯一值得重视的就是一个,以练兵备倭名义,调宋庆入京,并准备募练新军,这是在做武力上应付徐一凡挑战的准备。宋庆倒还罢了,可是这新军要募练,有人才么?有钱粮么?最重要的是,有时间么?

双方就差扯下最后一层面皮,朝廷诏书当中,不提徐一凡名字一字,而徐一凡的文告里头,也没有朝廷的半分干系,两边都仿佛在做着准备,最后分出一个胜负出来!

这条路的尽头,到底是什么样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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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大人,可要在这儿打尖?您不眠不休这样赶路,咱们这壮棒小伙子都比不上!”

几骑快马,奔走在从京城到西口的官道上面。年节时分,这条官道也显得冷清了许多,往日的不绝于途的骆驼商队,这个时候儿也稀少了许多,路上那些打尖住宿,专做走口外生意的鸡毛小店,也没几家开张,寒风在坦荡荡的路上刮过来,直刺入人骨髓里头,

这些人当中为首一人,又矮又胖,穿着一身黑色羊皮面大棉祅,戴着红帽结冬帽,脸上涂着油脂,就像一个长走口外老客的,正是负命联络宋庆而来的袁世凯。他们在天津下船,带着几个北地出身的心腹改走陆路,直奔口外,这几天,每天都赶下去一百多里路!他们才在康庄换的壮牲口,这个时候毛片儿都被打湿,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也似,每个人骑在马上,都是骨软筋酥,这么大冷天如此赶路,铁人都受不了!

袁世凯在马上也有点直不起腰来,他也不过是在咬牙苦撑。徐一凡大业在即,现在每一分劳绩,将来就是一分回报!他好容易才挤进这个圈子,怎么就能轻轻放过?这一路赶来,哪怕是打尖住店,天子脚下直隶之地,关于近来的事情,怎么可能不议论?灌了一耳朵旅顺被徐一凡禁卫军重占,地方督抚纷纷离心的消息,越是听的多,袁世凯越是咬牙赶路,别人都干完他们的事儿了,现在就瞧着他袁世凯啦!

要是有大盛魁在,原来也用不着他姓袁的这么辛苦,毅军虽然基本上已经不可能动摇,徐一凡的力量如何,他们这些当兵的最清楚。别看地盘不多,兵力也不过数万,但是整个大清最现代化的力量,最为集中的资本,都在徐一凡的手中!这种能高效动员起来的力量,足可摧垮任何对手!

可是毅军要动员起来,向东北而进,在辽南与张旭州会合,还是无钱不行。开拔费用,沿途伙食,军资补给采购,都需要钱。有大盛魁,不过是一张汇票的事情,补给大盛魁还可以帮忙就手办了。可是现在,不得不在上海天津,辛辛苦苦调换了几十万两的四恒银票,到了宋庆那里,还得把四恒的票子拆散换成现钱,再采购征发骡马,组建后勤纵列,开拔费,安家费发到每个人头上,才能全军拔营而动。

大帅到底为什么非要把大盛魁韩老爷子那里朝外推呢?袁世凯心里头才浮现出这个疑问,又硬生生的压了下去。抬起头来顺着手下所指方向一看,道旁居然有一个打尖的饭铺开着门儿,他笑笑:“成,该弯弯腿了,别叫我大人,叫我项老板!怎么又忘了?”

他虽然说得和气,几个手下却暗暗吐了下舌头。袁世凯安州跺指大战桂太郎,已经团体上下皆知,这次赶路去口外,瞧着他不拿自己身子骨儿当回事的拼命赶路劲儿,也让人佩服。大家都是久经磨练的军中精锐,其中还有人参与过八百里定汉城那一役,他们都觉得辛苦,袁世凯是腿磨破了,把自己捆在马上,也拼命赶道路!

大家伙儿都不敢多说什么,簇拥着袁世凯到了饭铺,袁世凯从马上挣扎下来,跟一袋煤一样,几乎重重的摔在地上,幸亏手下扶得快,他腿连弯都打不下来了!

饭铺伙计迎出门来:“老客,辛苦!这个天儿还在外头赶路吃点儿什么?过年才杀的猪,肉好卤也好,价钱也公道,这条道儿上,咱们饭铺那是有名声的!要不是去年打仗,这条路上过总爷,吃饭不给钱,差点儿吃倒了铺子,您可是碰不上咱们在年节里头开门儿!”

早有北地出身的手下拦住了伙计:“摊饼子,上面疙瘩汤!有猪头肉么?来三斤!咱们赶路的人,面稠一点儿,别和浆糊似的,有菜炒两个,盐搁重点儿,少不了你的小帐!”

一行人进了饭铺,里头暗沉沉的,一股子油烟味道和臭脚丫子的味道,秋天收的高梁杆子压在饭铺墙四周,窝住了风,

饭铺后面就是牲口棚,骡马粪味道一阵阵的传来,口上这条路的小饭铺,多是这样的景象,走口外的人,谁还在乎干净不干净!

伙计手脚麻利,后头厨房锅里也嗤儿啪儿的响起来了,不大功夫,烙饼,面疙瘩汤,炒菜,猪头肉就全上来了,大家伙儿都是饿急了的人,才把猪头肉倒在面饼上头,准备卷起来大快朵颐的时候儿,就看见饭铺门口突然一暗,一群大汉闯了进来。

大冷的天气,这群汉子外面披着老皮祅,里头就是紧身的小褂子,辫子都盘在头顶没戴帽子,个个儿腰里都是一条红腰带,腰带头上飘着黄穗,大汉当中,其中一个最出奇,四十多的岁数,浑身筋肉鼓鼓的,皮祅里头是一件带阴阳八卦的道袍,眼睛半闭半睁,右手还捏着一个法诀,俗不俗,道不道的,看着就是一个别扭,可是他自我感觉还好得很呢,脑袋一直扬着也不瞧人,仿佛谁都不在他的眼底下,

看到这群人进来,伙计赶紧迎上,连穿着长棉祅的饭铺掌柜都从柜台里头迎出来了:“刘大师兄,您今儿怎么有空来我们小店?吃点儿什么?咱们这就弄去!”

那穿着道袍的刘大师兄眼睛半闭半睁的不说话,身边早有大汉呵斥:“大师兄现在是吕洞宾吕仙在身上!你们饭铺锅勺都是荤的,吃个鸡巴毛!借你这儿歇歇腿,等车队来,咱们卫护着大师兄上京城!”

袁世凯他们冷眼在旁边看着,这帮汉子果不其然的都背着包袱,穿着钉鞋,一副要赶远路的样子。袁世凯手下就有北地子弟,他对北地情势也不算隔膜,一路过来,也看到了村村开坛,庄庄练拳的样子,冀中冀南犹甚,却没想到这快出南口了,仍然有练拳烧香的大师兄!

饭铺老板赶紧去搬长条板凳给他们坐,一边还拍着马屁:“这几天,好几起子远地儿的大师兄都从这里过了,说是皇上许了香教是国教?刘大师兄这一去,还不是怎么也得升个五品知府爷?听说正月里头无生老母降世,传了四字法诀,是什么来着?扶清灭徐?”

那些大汉纷纷在椅子上坐下,袁世凯听到扶清灭徐这四个字,却是心里一抖!伙计们忙不迭的送水过来,一盏最赶紧的茶盅递给了那刘大师兄,刘大师兄却不接,微微睁开眼睛,指着墙上挂着的洋油马灯:“二毛子的东西,砸了。”

掌柜的站直身子,心疼得直哆嗦。去年生意不好,差点倒店,现在一文钱也是金贵的啊!玻璃面儿的洋油马灯,市价也得三五吊,说砸了就砸了?

看老板不动作,刘大师兄微微的皱起了眉毛,身边大汉已经发作:“你小子,脑门上面准有个十字儿印!不用说,至少是个三毛子!抄抄他的家当,看有多少洋毛子的东西,过了三件儿,烧房子扒店!”

掌柜扑通一声就跪下来了:“刘大师兄,乡里乡亲的,我们可不是三毛子啊!香坛里头,咱们也没敢短了供奉!您圣明,咱们可是纯的大清百姓哇!我这就砸了鬼子灯,这就去!”

看见掌柜态度,刘大师兄还算满意,挥手止住了身边大汉涌上去,又望望袁世凯他们这边:“吕仙在身,你们也别吃荤了,这猪头肉,都折干净,恭敬一点儿,无生老母就要降世,积一分功德,就有一分果报!”

袁世凯的这些手下,都是禁卫军当中的骨干,尸山血海里头出来的,如果说世上谁最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大概就是见过死人无数的当兵的了,再加上刚才那句扶清灭徐,更让这些禁卫军子弟脸上都变了眼色,听见那个鸟毛刘大师兄在那里又是满嘴胡说八道,忍不住就想拍桌子站起来,别看他们十几个人,一个打他们三个,都算占这帮家伙便宜了!

袁世凯却抢在头里站起来,忙不迭的捧起猪头肉就扔:“我们这就折掉,谁一路上再吃荤,谁是小妈养的!”

他恭谨的态度,让刘大师兄很是满意,微微露出了一点笑容:“……吕仙面前,恭谨一点是应该的,要是请的是猪八戒净坛使者、黄天霸降世,吃点荤,那就是不妨事的”

袁世凯手下差点要笑出来,偏偏袁世凯却是神色恭谨到了万分,诚心正意,还把他那口河南腔拿出来了:“要不是大师兄指点,小人如何能知道这个!我们河南老家,烧香的很少,这次得遇大师兄,也是缘分,不知道大师兄现在开坛不开坛?我们也愿意入列其中,听大师兄好好讲讲道理”

刘大师兄一摆手:“没功夫没功夫!现在咱们香教子弟,要群集天子脚下!这是要上京辅保皇上去,你要有心,可以掉头回京城,到时候开的坛多,你只要提康庄刘大师兄,别人自然会给你指引眼……瞧着咱们香教就是国教,错过这个机会,就是你自己没缘法了!”

他还在那里准备继续胡说八道下去,就听见饭铺外头突然传来车马之声,由远及近,轰隆隆的似闷雷一般卷过来,袁世凯沉下脸静静的听着外面动静,那刘大师兄却丢掉了一直拿着的神棍架子,一拍大腿:“车马队来了!咱们也有上京城当官的一天!弟兄们,到时候儿,咱们也捞一个二毛子的大宅子住住!”

外面响动声越来越大,马蹄起落如暴风骤雨也似,一个声音在外头大喊:“康庄刘大侉子!出来归大队了!过时不候!”

那刘大侉子刘师兄,早就跳了起来,大家伙儿手里的茶碗茶盅摔了一地,挨挨挤挤的就冲出门去,袁世凯和手下对望一眼,也轻轻走到门口向外看去,

他们来时还安静清冷的通口外大道上面,已经满满的都是车马,更有无数盘辫子系红腰带的汉子骑马坐车,夹杂其中,一面面八卦旗在空中招展,卦像各各不同,更有一辆极大的马车上头,设了不知道哪路神仙的香阁,黄布罩着,前头一个长香炉,烟雾四下缭绕,搞得乌烟瘴气,

这些汉子们服色杂乱,各有各的特色,有的大冷天还光着半截膀子,皮肉都冻得乌青了还强撑着,有的里头还夹杂着女子,一身红衣,站在驮轿上头一手拿扇子一手挎着篮子,尖声不知道在叫还是在唱,有的大锣大鼓,一路就这么吹吹打打过来,

当真称得上群魔乱舞!

要不是一些一身灰袍的精悍汉子骑在马上,前前后后的维持着秩序,真不知道该乱成什么样子!

这些灰衣汉子,有个把个袁世凯他们认出来,就是当初曾经进过禁卫军的大盛魁子弟!几个人都朝门里面缩了一下,避开这个队伍,

情势分明得很,各地香教,陆续会合,在大盛魁北地商路系统的支撑下,汇聚于京师!这里已经靠近南口了,算是直隶很偏的地方,居然都能集中这么多香教,在直隶腹心之地,更不知道是什么场面!

难道说朝廷真的指望用这些牛鬼蛇神来对付徐一凡?还是有心人拨弄其间,准备掀起一场谁也没料到的风暴?

袁世凯脑子飞速的转着,目光只是看着这支乱七八糟的队伍前头那面大旗。

白底上头四个黑色的大字。

“扶清灭徐!”

在他身后,那个掌柜的抱着没舍得砸的洋油马灯,也看着眼前这个场面,他只是嘀咕了一句:“要是这些人能保得了皇上,那才真是老天没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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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老爷子,现在各地香教骨干,已经陆续而来,直隶总督刘坤一却出了示,说不得进入冀中和京城一带,还让他手下防营守在了四处要道,我们是硬闯呢?还是先退一步?”

说话的是章渝,他笔直的站在韩老掌柜面前,神色不动的低低禀报了眼下情况。

韩老爷子还是住在京城的那个小院里头,但是他只要一封手书发出,就有几百骑快马为他在直隶大地上奔走传递!

韩老爷子比起原来那个富态样,也显得憔悴多了,年节里头,他就守在这个冷冰冰的小院子里面,可是一双眸子,却是亮得出奇,听见章渝禀报,他坐在炕上,淡淡笑道:“刘坤一就挡得住了?宫里头谭康二人正在用力,外面咱们也不急,徐一凡会掀起风潮,咱们也会!

京师左近,咱们先不硬闯,就在冀中冀南先落下脚来,继续起坛!先把地方占住了!逼地方官儿都来拜坛,声势越大越好,扶清灭徐的四字法诀喊得越响亮越好!瞧吧,徐一凡动作越大,北京城迟早也得为咱们敝开大门!三十年都等了,还差这一年半载的么?”

说到后来,韩老掌柜竟然格格的笑了起来,越笑越是大声,也越笑越是疯狂!

徐一凡哪徐一凡,老头子真该谢谢你,没有你,如何能让我终于等到了能报仇雪恨的那么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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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0 03:37:07 | 只看该作者
第三十五章 - 末世老将(上)

“谭复生!谭复生!出来!你说说看,你这搞的是什么玩意儿?我老头子瞎了眼睛,看错了人!”

隆宗门内军机房外头,新任直隶总督刘坤一老头子正跳着脚在骂。他今年是六十五岁的人了,当年追随曾国藩平太平天国的时候儿是一员悍将。这么些年风风雨雨见识下来,已经变得惜福养生,什么事情都不大动气。加上久任封疆的大臣气度,这种暴怒跳脚的样子,近二十年,已经从未发生在他身上!

刘坤一现在在新军未起之际,是绝对的朝廷长城之靠。他带了原来在两江的部分防营精锐到了直隶,收拾在天津的北洋余烬也有数千人,再加上山东嵩岳军战后要遣散,他也行文李秉衡硬讹软要,大清督抚,不卖他这个老面子的人还不多,调了三四千本来要遣散的营头过来。拼拼凑凑,现在他有一万三四千人马在手底下。朝廷也许了他直隶厘金收入以饷军。刘坤一有兵有威望,直隶一带甲午战后人心惶惶的局面,一下就给他勉强镇抚了下来。光绪难得不隔几天召见他一次,刘坤一就干脆一月之内,大半个月在北京,小半个月才去天津蹲蹲。

他也是谭嗣同全盘改良刷新朝局的强力支持者,谭嗣同三级跳似的现在又进了军机,差不多担起了军机领班大臣的职责——虽然他衔头还是礼部侍郎在军机学习行走。要不是刘坤一这个直隶实力派的全力鼓吹支持,恐怕绝没有这么顺利。

他和谭嗣同很有点将相和的味道,说话会面,差不多都快熟不拘礼了。今儿不知道老头子吃了什么枪炮子药,居然气呼呼的赶到军机衙门外头,一跳八丈高!

老头子也是一肚子气。他自从调了直隶,就知道自己担负的是一个苦差事。但是从湘军兴军起,他已经为大清卖命四十年,称得上是受恩深重。临了换条船,这老面子搁不下。反正已经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也没什么所谓,不如博一个纯臣的名声。到了直隶,他再没有都督两江时候的悠闲,殚精竭虑的整顿营头,梳理地方,调和各处,更支持谭嗣同在朝里的动作,累得快吐了血,结果南方声势还是越来越大,朝廷走了卖朝鲜这个昏招!

现在朝廷的昏招是一手接着一手,又有风声说是什么起团筹练新军。直隶地方本来就不安分,村村烧香,庄庄练拳,这个风声一传出来,原来还遮着藏着的地方拳坛,全部挂出了八卦旗。大师兄满地走,大师姐多如狗。钉了黄纸簿子一家家勒捐。不仅乡里,还到了各个县城里头。每家商户,都要出钱!不出钱的,就是二毛子三毛子,一直列了十等毛子出来。现在虽然还没有杀人的事情出来,可拖出来臭揍一顿,浇一头粪水压压各种毛子脑门底下藏着的十字印儿却所在皆有。

有的地方气焰大到了经过县衙,县里正堂必须出来焚香行礼,不然就围了衙门!

本乡本土的,已经闹得这么不可开交了,外路的拳会还在不断过来。谁也不知道怎么组织起这么大的人流过来的,到了直隶腹心之地,一个个拳会就有如雨后春笋一般的冒出来,软讹硬拿的,和本乡拳会磕磕碰碰的,围了各地教会产业鼓噪的,每天都是一大堆事情出来,刘坤一按了这头那头又翘起来,真的是苦不堪言!

老头子最后想明白了,这事儿都从根上解决。谁放出这个起团的风声,就得找谁去!他第一个找的人就是光绪。只要朝廷下了诏书,起团之事,纯属乌有。他刘坤一在东直隶,宋庆二万毅军过来在西直隶,还怕镇不住这个直隶省份?

结果到了光绪那儿,皇上却是含含糊糊,最后还发了脾气:“你们要朕振作,朕就振作给你们看!可你们还是不满意,要朕怎么样才能是好?你就能保得了宋庆一定来直隶?毅军迟迟不动,谁不知道他们已经给徐一凡收服了!现在辽南朝鲜一支徐一凡偏师,绥远是叛降未定的毅军,南面就是徐一凡地大军,和直隶不过就隔着一个山东!他还有船,能走海路。三面下来,你刘坤一就能挡着他们?你倒说说,再从哪里给朕找兵出来!”

刘坤一当即就是免冠磕头:“皇上,您这是把天下其他地方往徐一凡那里推哇!地方搅乱如此,再发生教案,就连洋人都要支持徐一凡了!毅军那里,臣亲自去,怎么也要说得宋庆归心。以臣之所辖,再加上宋庆两万毅军,缓急间已经可以保住直隶,只要朝里面不大乱,徐一凡总得需要时间整合一下新投靠他的势力,我们不能给他这个进北京城的机会哇!有臣和宋庆的营头,以之为骨干,练出新军来,才可靠得用得多!”

听到刘坤一拍胸脯担保可以说服宋庆而来的进言,光绪这才勉强点头:“你保的宋庆可到,这干系全在你身上!这起团的事情,是谭嗣同和康有为的首尾,你找他们说话商量去,看怎么个说法,起团的事情,毕竟没明发旨意么!他们先透露了风声也论不定,朕总得给他们个面子,这些事情,你和谭康两人商量去吧……到底如何应对这些义民,商议定了,递个折子进来。”

刘坤一那时心中只有哀叹,怎么就摊着这么一个操切急躁,昧于大势的圣君!可惜既然自己选了这条破船,也只有努力的往下划了。他的轿子又匆匆赶到隆宗门,侍卫们如何敢拦他,刘老总督到了军机处房子门外,心中一肚子邪火,下了轿子就跳脚大骂!

才骂了没两句,就看见谭嗣同大步走出来,他一身朝服,红顶大帽子,宛然重臣。只是脸色憔悴了少许,他看着刘坤一讶然道:“刘老大人,这是怎么一回事情?谭某哪里得罪了老大人?”

刘坤一平平心火。狠狠一拂袖子,大步走进军机房,而谭嗣同也赶紧跟了进去。现下军机里头,世铎去了,倒是补了几个新人,体仁阁大学士徐桐,袭了敦亲王爵的载澜,这两个是后党。为了平衡谭嗣同他们,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后党现在名声不好,一些出挑的后党大臣也不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结果一个老得刚愎糊涂的徐桐,和一个少壮轻狂奢靡的载澜还愿意接这个担子,徐桐资格够,载澜血统贵,顿时就补进了军机。

军机里头,康有为他们一概没进,算是能和谭嗣同站在一处的,只有算是帝党的许景澄。他是办外交的老手,思想也算开通,谭嗣同进京以来。就和他很是谈得来。这次光绪还是顶着慈禧压力,硬把内阁学士衔头的他塞进军机学习行走,壮壮谭嗣同的声势。

剩下的人,就只有老得糊涂,万事都不通的额勒和布还有一个充数的孙毓汶。这几年军机里头风风雨雨,倒台的,罢斥的不知凡几,就是这个糊涂老头子的位置还稳如泰山。京城里头都说额勒和布有呆福。孙毓汶算是明白人,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心灰意懒了。那次甲午宫变之后,虽然还在军机,可是不是请病假就是来了也装聋作哑,根本派不上用场。

这么一个班底,不管从威望还是寄托之深,谁也盖不过谭嗣同去,可见慈禧这次在这上头,已经做了最大让步,几乎就是让谭嗣同做了军机之首!想起不过三年前他才白身被赶出京城,真是恍若隔世。

进了军机处房子里头,达拉密小章京们看着刘坤一老头子盛气而来,都躲得远远儿的。南北两铺大炕上面,几个军机大臣都在那里坐着,面前都是一堆折子夹片。光绪下了国事求是诏,这些天递上来的片子可多,都要军机这里汇总了,再转递上去。刘坤一进来,几个人都起来打招呼。刘坤一草草回了一揖,转头就看着谭嗣同:“复生,别让了,也不要茶水,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是要扶保大清呢?还是毁了大清?练新军老头子是举双手赞成,怎么就把这些拳会都算到新军里头了?现在直隶通省,你自己去瞧瞧,闹成什么样子了!要不是老头子的几个营头在北京周围镇着,现在说不定都在皇城根底下烧香了!你这是恨不得徐一凡声势不大哇!我问问你,是不是你的主意?如果是,我这就动本参你!”

谭嗣同愕然:“我没传这个消息出去哇?练新军,要等宋庆那边确实了才能进行。而且新军就算要练,也得在地方起团里头裁选出精锐出来,练一营收一营之效,如何就让他们现在起坛起拳了?和皇上回的章程,我也就是这么一句话!”

刘坤一一把扯住他地袖子:“来来来,我和你到北京城外头瞧去!你自己看看,乌烟瘴气成了个什么德行!入娘的,烧香要是成得了事,当初就平不了长毛!”

听他们俩一来一往争得激烈,军机处里头几人,额勒和布和孙毓汶是不管大事小事,都不吭声,许景澄资格太浅,里头就他衔头最低,想插话也插不进去。徐桐资格老,载澜血气盛,两句话就插了进来。

徐桐老头子慢腾腾的整理着手头折片,递给达拉密小章京归档:“……这份折子词句不驯,而且犯了圣祖爷的讳,不要朝上递了……我听说,这些义民打的是扶清灭徐的旗帜么!当初国朝几次大乱,都是起团平下来的,湘军淮军,原来不过也都是团练么!现在直隶义民感国朝二百余年深仁厚泽,奋而起之,岘庄……我瞧着这事儿不坏啊!除了徐一凡,圣朝这些年也不消停,西洋鬼子东洋鬼子接二连三地来,更有无数二毛子汉奸,用洋货,吃洋迷药,把世道人心都毁成什么样子了!这次起团,处处和这些二毛子汉奸作对,我瞧着也是正本清源的大事业!我辈读书士子,正因引导此等义民之一腔血勇,怎么反过来还和他们作对呢?”

老头子说得极慢,却极郑重,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儿。谭嗣同和刘坤一对望一眼,竟然不约而同都苦笑起来,和这过时而且一辈子没做过实务地老头子。什么都说不明白。

载澜在另一头歪在炕上,他是降等袭爵的敦郡王,世铎去后,军机处他最亲贵,人又不过才三十多,举止未免就有些轻狂,他靠着炕桌闻着鼻烟儿,哼了一声:“你们是没瞧着这个热闹!我倒是这几天去偷瞧了一眼。下人也帮着去瞧地,这帮人了得!说请神就请神,诀一捏,四瓣火的鸟铳顶着肚皮打,红都没红一块!别说他们是装的空枪,我挤进去瞧了,地上铅丸子都变了形状!要是这几十万义民都有这个本事,还愁什么洋鬼子和徐一凡?用他们来练新军,大可使得!到时候他们成了营头,我还要请老佛爷皇上赏兵呢,挂了帅下江南,征讨徐一凡去!”

载澜说着这个话题就来了精神,干脆坐直手舞足蹈。说什么除了刀枪不入,还有人拿着大蒲扇,扇一扇子弹铅丸就落地。女的穿着红衣服。一手挎篮一手小扇子,也能将子弹扇进篮子里头。更有提灯笼放神火的……说起来那是一套一套,额勒和布呆呆的听着。孙毓汶干脆闭上了眼睛,瞧着这些人生气,犯不着。只有许景澄嗤笑了一声,赶紧扭过脸去,载澜说得正是起劲的时候儿,也没留意到许景澄。

谭嗣同却一拉刘坤一,扯着他就出了军机处的房子,他面沉如水,吩咐苏拉备轿,这才对着脸上已经因为徐桐载澜荒唐言辞而变了颜色的刘坤一低声道:“……这事情,只怕是康南海……学生和康南海算是同体,这事情怪到学生头上,也完全应该,要不是刘老大人点醒,学生只怕就犯了大错!我们这就去康南海那儿……”

刘坤一疑惑的看了谭嗣同一眼,谭嗣同却是一脸的坦坦荡荡,到了最后,刘坤一只是跌足:“复生啊,康南海是个荒唐人!几十年宦海沉浮,热衷小人老头子见得多了,要是有点本事胆色的小人,那更是可怕,你可要盯他紧一点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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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隶处处起坛烧香,闹得乌烟瘴气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江宁这里。徐一凡的消息畅通不用说了,就连天下督抚们,也多半知道了直隶的情况。

大家有志一同,都认为朝廷是慌了手脚,一着昏招接着一着昏招。所谓圣君,只怕是不大靠得住了。朝廷倒霉,自然是徐一凡的便宜。协饷督抚,现在已经有了六家,江西、安徽是不用说了,就在徐一凡的炮口之下。两个地方都请徐大帅赶紧派禁卫军进驻,表示了再明白不过的投靠之意,安徽巡抚是旗人联魁,已经去职,安徽官场竟然请徐一凡派人来护理抚篆,徐一凡也给他们面子,说是转奏朝廷,让安徽藩台护理抚篆,投靠的人就有好处,有财大家发嘛……加上湖南巡抚,闽浙总督,广东巡抚,两广总督,江南半壁,已经在掌中。报效的协饷达到八百余万,今后说不定还有。湖北的张南皮,摆出了一副两不相帮的架势,竟然喊出了湖北洋务已成气候,这是国家元气之所在,他为国家善守此土,外界扰攘,一概不与之闻。张之洞如此态度,荆州的满洲将军干脆就在任上溜逃,据说荆州的满城,几天内就散了一多半,大家都是人心惶惶的,静待天下之变。

这些日子,徐一凡督署里头,往来的都是喜气洋洋,谁也没料到,转瞬之间,就大事有望!两江地方士绅在徐一凡颁出设咨议局地和解文告之后,也开始转变态度。两江有名望,有家道的士绅,已经在商量,是不是地方报效一大笔捐输出来,至少三百万起码,作为进见之礼。眼瞧着要徐一凡要进行殖产兴业的政策,南洋北洋那些财团又不是傻子,跑到两江之地来白扔钱,准定是有好处,不挤进去分一杯羹,还等着什么时候儿?两江大多数士绅和北地不同,江南地少人稠,挂千顷牌的大地主还真不多,多是经营工商发家。现在都摆明了徐一凡重工,重商,落后一步,就等着喝粥吧!

正因为如此,唐绍仪的政务局,这些日子也觉得政务分外顺手。不管是查税还是剥离地方司法权限,地方都没什么掣肘的,政务局的委员派到各地,多是得到了大力配合。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徐一凡这里局势都是一片大好!

气运在哪一头,天下人大多数都觉着已经看出了端倪,无非就是看下面如何进行,到底是最后还要拼杀一场,还是面子上做得好看一点罢了。

徐一凡三四年的时间就走到此步,在江宁督署里头,他还不乐得大牙都要笑掉了?

其实在江宁督署里头,徐一凡远远未曾到将大牙笑掉的时候儿,他反而拿着一份电报,脸色有点难看,只是在那里沉默不语。

签押房里头,坐着张佩纶、李云纵、楚万里等人。看来是徐一凡召集禁卫军系统的人在商议什么事情。

徐一凡好久没有这样脸臭得跟大便一样了,楚万里这个时候都不敢开玩笑,只是规规矩矩的坐着。良久以后,徐一凡把那份电报颠来倒去的不知道看了多久。才狠狠拍了一下桌子:“他妈的宋庆这个老小子,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现在还是这么一副死脑筋!”

张佩纶一笑在旁边解劝:“大帅。宋军门也不过是去电来通报一下情况,也没什么特别大不了的。何去何从,想必宋军们心里有数吧……”

徐一凡叹口气:“算了,刚才我说的那是气话……宋庆还是个直汉子,不失质朴军汉的本色。他从一个大头兵给朝廷提拔到现在这个位置,算得上受恩深重,要是说投靠我就投靠我了,只怕我也要低瞧他一眼……这话别传给聂功亭听到!”

他自我开解了两句,却又忍不住骂了起来:“他妈的,老子现在倒宁愿宋庆是一个反复小人!也没想到,刘坤一居然这么老当益壮,在直隶,连自己老命都拼上了!”

在座几人,听见徐一凡发飙,只是偷偷对望了一眼。

徐一凡本来计划的最后一步很简单,抽空清廷在直隶的一切兵力。依克唐阿已经被解决了,宋庆再一易帜,没有这些有一定素养的营头作为基干,大清想练新军,做梦去吧。他当初起家,还是靠着北洋武备学堂挖来的大量人力呢,又靠着在朝鲜平叛定乱磨砺出了队伍,其中凶险之处,好几次都是硬着头皮闯过来的。现在北洋军事人才几乎给他挖空,宋庆依克唐阿也指望不上,朝廷就再无能力抵抗他徐一凡!

他稍稍整顿一下南方,再整顿一下禁卫军,和列强再有一番往还——他自信有说服列强局外中立的本钱。北进京城,行禅代之事,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改朝换代,除了大势之外,就是实力!

北方拳民起坛,比他熟知的历史提早了几年,反正现在历史也已经因为他改得乱七八糟的,徐一凡也不觉得奇怪,反而心中窃喜。拳民的德行他是知道的,到时候借着维持秩序的借口几路大军北进南下,更是名正言顺!

想法虽好,但是任何事情都能心想事成的话,那世间就没有失败者了。

刘坤一老头子,在两江无所作为,整天就是唯唯诺诺的不管什么事情,养生的兴趣比治政的兴趣大。没成想,到了直隶,却豁出老命,不仅凑了万把人的队伍,维持住直隶秩序不堕于大乱当中,更致电宋庆,要和他亲自一晤!毅军南下直隶,所有费用他全部承担,而且还对宋庆动之以情,他们两个头发都白了,给后世人安一个贰臣的名目不好听!

徐一凡的确是小看了这位曾国藩带出来的湘军大将之一。湘军以书生领乡农,一帮经世派书生遂成安定天下的大业,是儒家文明在近代焕发出地最后光辉之一。经历了如此大时代的人物,怎么小瞧得了!虽然无力回天,但是豁出老命,给徐一凡添添恶心还是胜任有余。

宋庆来电,不过就是详细禀报了刘坤一劝解他的意思,顺便询问解送开拔款项的人到了没有。电报中没有半点违逆徐一凡的意思,可是电报字里行间背后隐藏的那点帝国末世老将犬马恋主,犹豫瞻顾的意思,却是表露无遗。

站在徐一凡地立场,自然可以叱责这么一个沉沦中国气运二百年的王朝,有什么好舍不得的!可是在这个时代,以宋庆的出身,这种心思,再自然不过。

看徐一凡板着脸走来走去,张佩纶只有笑着继续解劝:“……大帅。刘坤一就算到了绥远,也不见得能有什么用,六十四岁的人了,就能挡住这大势?为刘岘庄可惜啊……当初曾文正公,带出来的都是人才……”

徐一凡猛的转身:“我才不管他能不能挡住呢!大势如此,就算宋庆反复了又怎么样?到时候无非就是打过去而已!我想少动点刀兵。少伤损一点元气,他们不乐意,我也没有办法!这大清,老子是篡定了!只要自己实力强,管他们能凑出什么个阵容来!凡事我从最坏的地方打算起……禁卫军整顿编练,必须马上加紧!李云纵、楚万里,钱现在也有了。能给地我都给。半年之内,禁卫军六镇,必须成型!老子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我只要六镇强兵!到时候,了不起一路打过去!你们,全部给老子下到部队,像在朝鲜那样拼命练兵!那些顾问,也都给我赶到部队去。不够,老子再给你们请!要人才,那还不简单?”

李云纵和楚万里都啪的起立,站得笔直。李云纵默默行礼,表示他领受了这个任务。楚万里也啪的行礼,可是他总要饶上句把句多余的话儿:“……大帅,我们辛苦一些没啥,可是上次突然抽张旭州他们北上,打乱了整训计划,孔茨老头子生气了,说大帅不尊敬他,正请病假闭门生气呢……”

徐一凡哼了一声,冲着楚万里大喊:“你去搞定这件事情!现在我心情很不好,你少废话!门在那边,你给我出去!”

李云纵和楚万里出了门儿,徐一凡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坐下来。发完脾气,感觉好多了。他发脾气也是选对象的,自己一手栽培出来地,打几下骂几句,反而亲近。那些投靠过来的,就摆出一副如对大宾的样子。特别是楚万里这家伙,骂他等于没用,乐得先图个爽。

张佩纶默不作声的听完徐一凡发作,这个时候才勉强笑道:“大帅,其实不用这么急怒,事情始终在大帅掌控之中,只要我们自己做好了,还怕什么?充实整顿禁卫军六镇,大帅做得很对……”

徐一凡叹了一口气,摆手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担心北京朝廷能有回天之力了?运去英雄不自由,气数如此,十个刘坤一再加十个宋庆也翻不过来的……只是帝国末世,总有一些英雄殉葬,我只是在想,我这条道路,到底要有多少血色打底?我那五哥,他还在京城呢……”

李云纵和楚万里出了门口,李云纵就瞧着楚万里摘下军帽靠着门听了听,然后回过头来笑道:“没事儿,大帅的脾气,发过就算完,现在不又没声音了?他发火的时候,站个一溜三道弯,听着就是……”

李云纵淡淡地看着楚万里,转过脸去:“我从来没怕过大帅发火,倒是你,不骂不老实。”

楚万里无所谓的一笑,反正他皮厚,谁说他都不在乎,他朝着李云纵挤眉弄眼:“要不要陪我去孔茨老头子那里?听说他女儿挺那个什么的,要不要陪我去瞧瞧洋婆子去?”

李云纵摇摇头,再不理他,大步走远。楚万里咂咂嘴,耸耸肩膀,自己在那里嘀嘀咕咕:“不去就不去,犯得着这样么?眼下大业虽然华丽,可是总是太血腥了,就算大帅想维持住也是如此,北京那帮家伙,只怕巴不得拖着所有东西给他们殉葬呢!他们那头,什么英雄,也给他们糟蹋没了,谭嗣同,刘坤一,我看谁也没有好下场!这个时候,慈悲心是没用地啦……居间让自己找点其他乐子,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又回头看看签押房紧闭地大门:“大帅那个结义兄弟决没有好下场……大帅是真没想到,还是装傻?……算了,不如看洋婆子去,想着这些事情,脑仁儿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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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 末世老将(中)

在天津对日和谈闹得如此下场,朝廷却还清楚不了糊涂了的以在对日和谈当中有卓异劳绩的名义,给康有为过了一班,从内阁中书升为詹事府少卿,也算京官六部九卿当中清贵的名望。要知道林旭杨锐他们,现在也不过才到手内阁中书的名义,就连康有为的族弟,在京城一直跟着他们奔走的康广梁,这次也从白身一下赏了内阁中书。以康有为的资历,朝廷这样提拔,也显示了相当的重视了。可京城里谁都知道,康南海还是常表郁郁,对于没有进军机而颇感悻悻。谭嗣同进了军机,也搬了住处,康有为却还是住在礼部会同馆里头,这里头的一点不平意气,简直明显得很。

“谭大人刘大人到……”礼部会同馆的门政太爷的通传声音,从外面大门一直传到里头书房,康有为正在书房里头,和韩老掌柜低低的在商议事情。

康有为穿得随便,也没戴帽子,坐在上首,神态倒随和得很。一点也没看出传说中那种郁闷的样子,韩老掌柜却穿得正式,在书房里头大帽子都没摘,康有为问什么,他都点头哈腰的应对。

听见这通传声音,两个人都是一怔。门政太爷的声音来得如此之快,看来谭嗣同和刘坤一在门口等候一下的功夫都没有,就这么直直的走了进来!谭嗣同还好说,和他康有为是熟不拘礼的,刘坤一却是位高权重,也最重体制。按照正常程序,他这等大臣来拜康有为,应该门政太爷马上挡驾,说帖不敢当,我家大人马上出来亲迎刘老大人。接着赶紧回报于他。他换上朝服出门恭迎才是正理。却没想到。刘坤一和谭嗣同,看来跟着门政太爷的通传就进来了!

韩老掌柜神色微微一变,坐直了没有说话。康有为皱了皱眉头,站起来缓缓道:“你进去回避一下,这里我来应付……刘坤一只怕来得不善啊……复生也真是。既然要刷新改良,另起炉灶才是好法子,现在怎么就和刘坤一搅在一起?”

韩掌柜恭谨的朝康有为行了一礼:“我等还不是全部仰仗康大人!说实在的,能主持北地大业的,非康大人何?谭大人么……说句打嘴的话,实在格局气量嫌小了一点,不如徐一凡啊!也只有康大人,能和徐一凡一般。借人所不敢借之力,成人所不能成之大业!”

康有为笑笑:“马屁也拍够了,先下去。我来和他们打这个擂台!”

韩老掌柜又行了一礼,躲进了书房地侧面小间里头,还从里面掩上了门。他才进去不过短短一瞬,就听见脚步声重重响动,谭嗣同和刘坤一已,看到康有为不以为然地站在那里,谭嗣同就长叹一声:“南海,你何其操切!何其鲁莽!”

康有为冷笑一声:“复生,怎么有空过来?一过来就说康某人操切鲁莽,南海愚鲁。不知其详!”

刘坤一却没什么客气的。指着康有为大声道:“康南海,你说说看。这个起团练新军的消息,是不是你放出去的?这个筹谋本来就是你和复生两个做的,我本来就不以为然,这些人练得出什么新军!复生还老成一点,毅军动向未明之前,提也不提这个事情,就算要练,他也有步骤,分批集中,分批裁汰,说句不客气地话,这新军练起来了也归我刘老头子统带!谁也和我争不了这个去!我不怕别人说我揽权,老头子什么没见过!一句话,北地不能乱!老头子孤心苦诣,为的也就是尽这最后一点血诚!”

他今儿来是准备撕破脸了,起新军的事情,朝廷当中知道细微曲折的,不过就寥寥几人。瞧着他们一到,康有为这个态度,他宦海沉浮几十年,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这位当初震慑天下的湘军之末世老将帽子底下白发飘动,意气昂然,指着康有为不管不顾的大声痛斥:“只要老头子还在,就还能尽把子气力!就连南边徐一凡,也要顾忌老头子一点,更何况是你!那点拳民,看起来声势浩大,枪声一响,他们不够看的!老实一句话,不管你打什么主意,现在都包包扎扎收起来!一切事情,等老头子从毅军那头回来再说!我已经传下军令,谁再敢围各地官署生事,各地防营,一律开枪。谁敢把拳坛设到北京城左近,还是一律开枪伺候!”

刘坤一一席话说得痛快淋漓,康有为只是听得脸色铁青!他想硬抗,却有无从抗起。刘坤一的威望资历,还有他现在手底下一万几千兵,他康有为拍马也赶不及!

韩老掌柜在书房暗室里头静静的听着那里响动,缓缓的磨动了一下牙齿。

半晌之后,康有为才冷笑一声:“刘老大人,就凭借这一万几千乌合,能挡住徐一凡禁卫军八万么?再说了,复生马上要在朝中大加兴革,没有实力为后盾,这兴革,就做得起来么?当初曾文正公以一在籍侍郎能编练十五万湘军,收拾天下,我等就未必不如古人!老大人,事急如此,行些非常手段,正是其时!学生敢问老大人一句话,就是一切如老大人所愿,老大人能否外镇徐一凡,内则大举振兴朝纲?”

刘坤一一掀胡须,还没说话,谭嗣同就脸色难看之极的大声道:“南海,你这话过了!我等苦心安此社稷,意图挽狂澜于既倒。这是堂堂正正之事,不需要在背后拨弄风雨!新军我是一定要练的,但是却不是将直隶之地推入大乱当中!越是危急之世,我等越要秉直道而行,成败利钝,付诸天意,只求无愧于心也就罢了!我们是来收拾河山的,不是反而将天下弄乱!你转告你那些袖中人一句话,刘老大人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就算毅军指望不上,要练新军,不经过我,也绝无可能成事,就这么一句话,南海,其速醒乎!”

康有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而谭嗣同只是死死的看着他。康有为再也没有想到,一向随和不计较,很有些书生气的谭嗣同居然如此强硬,更向他宣示,要将不管练新军的主导权,还是刷新朝纲的主导权,都要拿在手上,而他康有为。不过只是偏裨辅佐的命运!

什么时候,这谭复生就像截然变了一个人?是和徐一凡学的么?要揽权,要做事,要成大业?

他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嘿嘿冷笑,推门而出,扬长远去。他康南海岂是甘于偏裨的人,等着瞧吧!

书房之内,谭嗣同和刘坤一静静而立。谭嗣同突然朝刘坤一一抱拳:“刘老大人,南海不过性子傲了一些,还是顾大局的,学生说的话。他听得进去。只是面子下不来罢了。说句非放肆的话,此间事情,只有我等包揽把持了,我在军机理中枢之事,刘老大人镇住直隶,事情还是有可为的……”

刘坤一淡淡一笑:“复生,我没看错人……当初曾文正公起兵,胡文忠公就送他四个字,包揽把持。国势如此,也就剩下我们这点孤臣孽子了……我老了,只能有一分气力尽一分气力,其他的,还要指望你……说句难听点的话,你是在徐一凡那里历练出来的,最知道他本事,对付他,也只有指望你了!本来老头子还担心你有点书生意气,现在看来,却可放心不少……”

他语调萧瑟,神情也是淡淡的:“……毅军那里,老头子今日就动身,等会儿复生陪我去我办事的衙门那里,几个心腹部将给你引荐一下,我不在直隶,他们听你调遣……”

刘坤一淡淡的一句话,就等于将他不在直隶时候的兵权全部让给了谭嗣同!现在他既是事实上的领班军机,一切重要奏报公文,都要经过他手。再加上刘坤一的那些兵,如此重权,在直隶之地清朝二百多年,就没有几个人比得上!

谭嗣同一下目瞪口呆。

刘坤一只是苦笑:“……老头子这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你我都知道,我们大有可能干的都是些无谓地事情,可是总要努把子气力吧?这些事情,交给那些万事不知的王公大臣?交给文廷式他们只会耍嘴皮子的?交给康南海这等荒唐热衷的人?此去绥远,不知道怎么的,老头子总觉得自己回不来了……万一有个什么不测,我这辈子是活够本了,其他的事情,还望复生你担起艰巨!老头子就一个期望,大势或不可挽,但复生你要竭力保住皇上的安全!当臣子几十年了,不能瞧着他们没下场!”

此时此地,谭嗣同只有肃然一揖到底。

而暗室之内,韩老掌柜嘴角只有一丝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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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茨的宅子,在城东后湖旁边,依山傍水,风景绝佳。江宁城找洋式的房子没上海那么容易,就连孔茨这位两江总督直属军事顾问团团长,他的宅子,也是中式庭院。

不过孔老头子是东普鲁士近乎破产的容克乡绅出身,也没别的洋鬼子那么挑剔。到东方已经两年多,朝鲜条件还艰苦许多,他也安之若素。住中式住宅,他也合适得很。更迷上了喝茶,闲暇功夫,都是去寻觅中国的好茶叶,然后一样样试。按照老头子自己地话,现在才知道,英国加糖加奶的红茶,蒙蔽了俺们淳朴的普鲁士人那么久!英国人就没一个好家伙!英国人都是暴发户,我孔茨老头子的族谱,可以上溯到在七百多年前,在小亚细亚的阿科,他的祖宗就已经是条顿骑士团的创建者之一了!

这几天他和徐一凡赌气,每天上午早餐之后,就去爬紫金山,头陀岭上头有个野茶社,老头子能在上面盘桓许久,临近中午才安步当车,回自己住宅吃饭睡午觉。这些天不看公文不参加会议。以最严正的态度抗议徐一凡在不通知他的情况下擅自抽走一万精锐奔赴辽南。打乱了他辛苦制定出来的禁卫军全盘整训计划。按照普鲁士老军人的荣誉。他其实应该辞职地。但是女儿也接来了。东普鲁士他那点地产,已经全部给抵押出去,徐一凡这里还给他开一个月一千五六百两地大薪水,想想舍不得,只好采用这种方式来维护他自己地荣誉了。

楚万里是临近中午时分才到的孔茨家门口。他出行抓了陈德的差,按照他的话说,既然要劝孔茨老头子恢复工作,就得正式,他是大帅代表,就得乘大帅那钢丝橡胶车轮的专用马车,这样才显得给孔茨老头子面子。陈德对他的话是嗤之以鼻,谁不知道楚万里的脾气。他那是嫌骑马累,没有坐马车舒服……

掐在中午这个节骨眼上过来,那是贼不走空,想蹭孔茨一顿饭吃呢……

孔茨家的门房就是禁卫军一个伤残士兵,见着有徐一凡节旗的马车已经赶紧在门口打立正了。就算不是徐一凡,而是楚万里一脸轻松的跳下来,以他的地位,当初都是在朝鲜一块儿摸爬滚打过来的,谁还能不认得他?啪的一声敬礼,是又干脆又响亮。

楚万里笑着还了礼,又拉着那士兵伤残地左手问了几句,这新转职的门房告诉他,孔茨才遛弯儿回来。正准备开午饭呢。大人您来得巧!

楚万里坏笑着回头招呼站在马车前辕上头的陈德:“二德子,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蹭顿德国大餐?”

陈德没好气地回他一个敬礼:“楚大人。我只怕大帅要用车,等不着你了,我先回去!”

楚万里倒是无所谓:“反正孔茨老头子也有车马,坐他的回去也一样,二德子,那是你没口福!”

禁卫军上下,除了徐一凡,谁也拿楚万里没办法。陈德招呼车马回头,只回了一句话:“大人,我叫陈德!”

那门房憋着笑,朝楚万里行礼道:“楚大人,孔大人用午饭都在花园子里头的那间花厅,标下这就为大人引路。”

楚万里拍拍他肩膀就自顾自的朝里面走:“你小子,左手少了半截,腿上子弹头还卡在骨头缝里面,你带路?走到了饭局都结束啦!……要是生活过不去,找大帅找我都成,反正我一个月七百块,用死了也用不完!”

他也不等那伤残士兵说什么,摆摆手就大摇大摆的朝里头走。孔茨家里用的下人不多,宅子里头到处整洁而简单,自有一种老军人的做派。孔茨安家在这儿,就是楚万里帮着办的,谁让他和老头子比较谈得来。碰到几个下人,都认识他楚大人,知道他来找孔茨,都是行礼让开,问也没人多问一句。

几个转折楚万里就走到了后院花园里头,花园当中一间花厅,静悄悄的,明显还没开饭。楚万里鼻子嗅嗅,扼腕叹息:“还是没掐准时间!饭局开了,坐下来开吃就行了。要是没开,还得厚着脸皮说老子不走了,你老头子得管饭!”

正在书空咄咄,伤春悲秋的时候儿。就听见头顶传来一个声音,说的是德语,语调清脆:“下面那位先生,请帮我下来!”

嗯?楚万里脑袋上面冒出了一个问号,好奇地摘下军帽抬头打量,他正站在花园的唯一一株梧桐树下头,抬头入眼处就是一顶蓝色地洋式大裙子,裙子里头是一双白生生的小腿,居然还看到了白色的半截衬裙!

这一趟绝对是来赚了!

裙子的主人正卡在树枝上头,一只脚悬空使不上气力,不敢跳的。洋女子裙子太大,遮住了上头,看不清到底长什么样子。听见下面没声音,她又急道:“作为一个绅士,请您帮我下来!”

楚万里抱着胳膊笑道:“我听不懂德语啊……”可是他偏偏就是用德语回的话!北洋武备学堂的时候儿,楚万里就学的德语,他那个脑袋瓜子,别人还说得磕磕绊绊的时候儿,他就可以看德文原著了,再和德国顾问团打混了两年,不看脸光说话。冒充一个普鲁士人没问题。

女孩子愤怒了:“你不是绅士!”

“淑女会爬树么?”楚万里挠挠脑袋。上面那个。准是孔茨的女儿。他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遇见人就喜欢开玩笑,洋人女孩子这么难得碰到地希罕物件,不逗个过瘾那真是亏大发了。

上头那个女孩子气得直咬牙,居然轻笑了一声:“这位先生。就算你不帮助一位女士,也请您不要盯着她裙子底下看好么?”

楚万里笑着转过身去:“我可什么都没看!你可别冤枉人!”

他转过头来,正看着孔茨一身便服,戴着礼帽,拄着手杖缓步从花园那一头走过来,老军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楚将军,一来探望我,就来偷看我地女儿么?”

“您女儿?”楚万里装傻,孔茨也不理他,缓缓走到树下。女孩子听见爸爸的声音,在上面撒娇:“爸爸。我下不来啦!”

“谁让你爬树的?”

“还不是因为雷奥妮爬上了树?她才四个月,天知道她怎么上来的!上来了又不敢下来,叫得好可怜……”仿佛是在印证她的话似地,树上就传来小猫喵呜的一声叫声。听那叫声,可怜巴巴的。

“不是有佣人么?”

“雷奥妮可怜兮兮的看着我,我那时候就忘了还有佣人啦!她是一只需要保护的小可怜!”

孔茨摇头苦笑,站直了接住女儿的腿,就听见女孩子笑声和银铃似的:“可怜的老爸爸,我跳下来啦!”

楚万里站在一边,就觉得眼前一花。一缕金色在瞬间似乎耀花了他地眼睛。仔细一看。原来是那个女孩子的一头金发。这个洋妞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笑得极为开朗。健康地肤色,调皮的眼神,蓝色的眼睛,怎么也不像孔茨这个古板老军人生出来的女儿。她正搂着爸爸的脖子格格的笑着,仿佛经历了好大一场冒险似的。她的大裙子包着一只白色的小猫,正奶声奶气的叫着。

嗯……对我胃口!

楚万里在心里头下了结论。

孔茨却好像觉得女儿丢人似的,尴尬的咳嗽一声,放女儿站在地上:“……楚万里楚将军,禁卫军六镇联合参谋本部的总参谋长。这是我女儿,汉娜·弗莱舍尔。她的母亲,是法国人。”

好像扯上了法国血统,就能解释她女儿为什么这么活泼调皮一般!

参谋本部和总参谋长这两个名词,对于德国人——哪怕是女人来说,都是如雷贯耳。汉娜看着一脸坏笑的楚万里,下意识的就整了整裙子。她故作优雅的行了一个蹲身礼,抱着小猫转身就走。等走开了几步,孔茨没注意到,楚万里可看得分明,那小丫头拧着眉毛,吐着舌头,居然朝他做了一个鬼脸!

楚万里在心里头笑笑,转过脸来对着孔茨:“老爷子,气消了没有?我这可是亲自来促驾呢……”

孔茨摇摇头:“……在大帅没有给我一个明确的解释前,我拒绝履行自己的职责。”

可你薪水还不是照领!楚万里在心里头腹诽,知道这老头子死板,虽然舍不得辞职。可是认准死理儿非要徐一凡给一个解释,那就僵了。徐一凡如此地位,再不是当初起家那样子,虽然随和依旧,可要他道歉,那是千难万难!再说了,因时而动,调军北上,徐一凡又错在哪里了?

跟这古板老头子在这个上面解释,只有越解释越拧,楚万里笑笑将话题扯到了另外一边。

“老爷子……你觉得,现在在这片土地上面,是个什么时代?”

孔茨摇摇头,他和楚万里打交道久了,知道这小子思想天马行空,他多半是跟不上的,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听他说下文。

“……亚洲这个古老国度,正在上演一场波澜壮阔的大戏!无数英雄豪杰,投身其间,有的立志要撕开天幕,有的却在绝望的试图挽回。各种各样的野心家,聪明人,志士勇士,都侧身当中,竭尽自己所能在拼杀斗智……旧帝国正在崩塌,新帝国正在天边冉冉升起。多少人想挤进这洪流里头,却不得其门而入!不瞒您说,我真是觉得自己有幸。当初在北洋武备学堂,向前迈出了这一步!想想正在上演的这场大戏,想想未来的无数可能,你还不激动得浑身颤抖么?难道老爷子您想回到科尼斯堡,种种地,养养花,闲来无事再擦亮一下旧勋章?

想想我们经历过哪些,又将要经历哪些!到底是怎样一种奇迹。在我们大帅手中上演!老爷子,普鲁士的生活已经是过去,而你未来的全部光荣和骄傲,就在这片土地上面!将来如何,姑且不论。但是现在,别怀疑我们这位大帅,别违逆他的意思!所有一切,都是他导演的,所有一切,都是他策划的。他是这场大戏的主角,我们不过只是在尽力帮助他而已!至少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追随他!禁卫军需要你。别再赌气了吧!”

孔茨静静的摘下单片眼镜。擦了擦又戴上:“楚将军,这番话不像是你的性格能说出来的啊……”

楚万里笑笑:“我可准备了好久……有没有我们大帅三分风采?”

孔茨不置可否,摆摆手:“一起吃午饭吧,午饭后,你陪我晋见大帅,我该销假了。”

这个时代的德国军人——确切的说是整个欧洲的军人,谁能没有英雄情节。徐一凡白手起家,神话般崛起的历程,以一人之力战败一国,以孔茨为首的这般顾问谁都看在眼里。为传奇般的英雄所慑服,不论华洋,都是一样的。这帮顾问,但凡是接受了续聘条约留下来的,谁心里不清楚,这是打算将后半辈子的荣辱都绑在徐一凡的战车上头了——他是要取代清帝国皇室的!参与打造一个新帝国,尽情的施展自己不得志的才华,享受尊严荣耀与富贵——谁不是这么想?他们这帮被赶出军队的老乡绅,后半辈子的一切,还不是都指望徐一凡来给了?

孔茨这次本来还想拿拿架子,维护一下自己超然的地位。没想到徐一凡不给面子——他在原来那个时代,洋鬼子见得多了,欧洲那些洋人,在他那个时代越来越像个死撑着面子的破落户。他可没瞧见白皮肤就膝盖软的坏毛病。

楚万里也同样不给面子,也不和他说禁卫军到底有多需要他,求那么一下,直接就是问他,想要荣誉,要富贵,老实跟着徐一凡混吧!话都直指人心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孔茨一边掉头朝花厅里头走,一边忍不住又瞧了楚万里一眼。这小子,坏啊……

楚万里倒是不以为意,还涎着脸问孔茨:“老爷子,吃什么?酸菜香肠?烤猪手?有没有你们德国啤酒?……贵国没有男女吃饭不同席的习惯吧?”

最后一个问题让孔茨一怔,他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别打我女儿的主意!”

“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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绥远。

毅军从辽南战场撤出之后,就返回了这座塞外名都。回城之日,满城皆素,毅军驻扎口外日久,军中多有绥远子弟,此次国战,不知多少英魂不得归乡!

回口外以来,整支军队,都没什么大动静。既不闹功,也不闹饷,只是静静的整理队伍,唯一不同的是对地方的控制,加倍严密了起来。

北地南方,波诡云黠,毅军独处口外,作为清廷能指望的较有战斗力的一支部队,却似乎独处于这纷攘的大局之外一般。

直隶现在扰攘不休,常走口外的商队比起往常都少了许多。绥远在这个冬日,显得加倍的冷清了起来。毅军更是在四下交通要道都摆下了兵力,城门设了双哨。看着这些大兵,进出城的人更少,大家老实在家猫冬吧。

灰色的塞外大地上,黑色的绥远城墙静静蹲伏,让周围的一切。都平添了三分肃杀!

绥远东门口。已经站了一队人马。向东翘首而看。带队的是宋庆的心腹中军官,也换了正式地武官补服,按着腰刀在门口走来走去。

徐一凡的电报早就过来了,将派禁卫军第三镇总统袁世凯作为他的代表,携款前来动员毅军北上。昨天已经传来消息。袁世凯他们已经和毅军在外面的卡子接上了头,关防印信,全部合上。正在毅军骑兵的护卫下赶来绥远!算算时间,徐一凡的代表这位袁世凯袁大人真是动作快得惊人,从天津上岸,几乎是毫不停留,一天一百几十里地的赶过来!

禁卫军行事,还是如此雷厉风行。

从毅军上下看来,这支军队,是徐一凡保下来的。要不然早不知道给丰升阿那家伙糟蹋成什么样子了。补枪补械不说,临辽南分手的时候。徐一凡还送了几十万的款子。几千伤亡弟兄的抚恤,就是靠这笔款子办下来的!宋庆向来不会理财,毅军根本就没什么钱。朝廷?更别指望了。

徐一凡动员他们北上与张旭州会合,在毅军看来,那是今后去吃肉的好事儿。款子一到,就可以开拔。不少军官还私下表示,款子没到也可以走哇!这次开拔费,大家可以不要。

可是偏偏不知道宋老军门怎么想的!

照理说,辽南辗转大战下来,宋老军门早该对朝廷死心了。可是直隶新总督刘坤一一封电报过来。宋老军们竟然眼眶都红了!说什么他都摇头。只是说还想见老朋友一面,今后怕是没机会了……虽然宋老军门没说要投靠朝廷的话,也让大家继续准备行装,随时准备开拔。可是万一老军门给刘坤一说动了怎么办?大家都急得搓手,却是没法子。宋庆在毅军当中,是他们长辈,是他们父兄,也是严帅。他做什么决定,大家也都得跟着呀!

这个死了半截的朝廷,连拳民都想指望,还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远处突然传来了马蹄如雷的轰响之声,所有人都抬起了头,极力远眺。转眼之间,就看见一面徐字苍龙节旗跃出了地平线。再接着就是大队毅军骑兵,簇拥着四五名穿着苍黄色禁卫军军服的骑手出现在眼前!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健马如龙涌至东门口,每匹马都跑得通身大汗。护卫他们的毅军骑兵还好,那些禁卫军骑手一个个却是在马上都连腰都直不起来了。每个人脸上都是被风吹裂的口子,朝外淌着黄水。

“标下等恭迎袁大人!”

袁世凯骑在马上,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可他妈的到了!他这个外来的人要在徐一凡团体里面博富贵,不知道要比别人得多付出多少!

“我是袁世凯!奉徐大帅钧令前来!宋军门呢?这就带我去求见宋军门!”

那中军官看了袁世凯一眼,陪笑道:“袁大人,宋军门本当亲迎大人,只是这两天军门冒了风,正在养病,军门吩咐标下等,好好招待袁大人一行……袁大人远来辛苦,标下等已经封了行辕,准备了热水,先请袁大人休息一下……”

袁世凯在马上一下直起了腰,他身边骑士,也全都挺直了身子。

宋庆这老小子又在搞什么?想投靠又扭扭捏捏,这是男儿大丈夫,坐言起行,大事当前,还有什么好徘徊瞻顾的!要是定了跟徐一凡走,老子一到,你就该马上动身。要是决定投靠朝廷,就该一见面就将我袁世凯打死在城门口!这样子袁老子才佩服你算条汉子!

他狠狠一挥马鞭,冷笑道:“不休息了,我这就去见宋军门!我想军门大人,总不至于不敢见我们禁卫军的人吧!”

中军官还在那里勉强陪笑要牵袁世凯地马头。袁世凯却哼了一声:“要么带老子去见宋庆,要么就把老子打死在这儿!老子不能误了徐大帅地钧令!走,还是不走?”

那中军官手僵在那里,脸如土色。这差事看来要办砸了!眼前这矮胖子是软硬不吃啊!

宋军门哪宋军门,您这是何苦呢……既是苦了我们,又是自苦于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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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外城西便门外,谭嗣同站在风中,大风将他帽子上的红缨吹得摇摇摆摆。

在他身边,是一群武官,一个个都按着腰刀,默然无语。

刘坤一将自己心腹部将,都交给了他暂时统带。虽然这是体制所绝对不允许,可是大清现在,还谈什么体制!大清营制,久矣乎兵为将有,这些部将都是凭刘坤一一言而决的,刘坤一让他们听谭嗣同调遣,他们就没有二话。这是将整个大清皇朝,都放在了他的肩上啊!

寒风当中,刘坤一骑在马上,穿得鼓鼓囊囊的。六十四岁的老人了,上马的时候差点都上不去。几十名护卫戈什哈簇拥着他,人人神色沉重。

三十年前凭借这群名臣猛将,打平了太平天国,换来一个咸同中兴。三十年后,这些名臣猛将几乎凋零干净,就剩下一个刘老头子,还在为这大清奔走!

谭嗣同嘴唇蠕动,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最后只好抢步上前,深深拜倒。

“老大人,保重……即使说不动宋庆,也要善保此身。您是大清柱石啊!”

刘坤一微微苦笑:“下马上马太麻烦,我就不扶你了……老啦!复生,你放心,宋祝三就算投了徐一凡,也得客客气气的将我送回来……唉,此时此地,能尽一分心力,就尽一分吧……以后地下见了曾文正公,我不能说我干瞧着大家伙儿垮台吧!”

他摘下冬帽,白发被大风吹得瑟瑟而动,灰色的天幕下,紫禁城露出一角,在大风里,似乎正摇摇欲坠。

“皇上,老臣去了!这拳民,万万用不得!”

谭嗣同站起身来,知道刘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如果宋庆真能南下,他又何必要用拳民来练新军?

孤心苦诣的支撑这一切,就为了实现自己经天纬地的理想,到底值得不值得?还是从一开始,自己认定的这条路,就走错了?

只是现在,哪里还有回头的余地?

这短短的犹疑,不过在他心头一闪而过。紧接着他就倔强的抿紧了嘴唇。刘坤一已经戴上帽子,再不回顾,在几十骑的簇拥下哗啦啦的向西而去。那些送行的部将一起涌上,拜倒尘埃:“大帅,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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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0 03:38:55 | 只看该作者
第三十七章 - 末世老将(下)

光绪二十一年正月不过才过了一半,这个时候儿在江宁城里头,城南夫子庙灯会正是人挤人人看人的热闹繁盛顶峰之际,民间还远远未曾从年节的喜庆闲散气氛里头完全苏醒过来,更别说今年还多了那么多南洋来的洋货店,江宁城的繁华,更上了一个台阶儿。

就连这灯会,都不是往常景象。正月十五那天,城南住家,家家门口搭起了雨棚,天才擦黑,灯队就上了街,往日里不乏还有些陈年旧灯,今年全是一色新。按照一些读书人私底下传的话儿,江宁城眼见就是龙兴之地,万象更新,什么最好都别用旧的,可以发发兆。能起灯队的,无非就是士绅支撑,现在摆明了要讨徐一凡的好儿,还不什么都用新的?这耍灯的队伍里头,龙灯也比往年多了许多,每条龙灯旁边少不了八盏鱼灯,这有个名目,叫做鱼龙变化,一看到这样的灯队,稍微读过一点儿书的都会心微笑。

元宵节那天晚上,整个江宁城火树银花,尤其以城南为甚。临街每家几乎都在放焰火!龙灯穿梭在巷子里头,巷子两边都是人山人海,舞弄的壮小伙子短衣招扎,花布缠头,大冷的天还有赤裸上半身的,焰火星子喷在上面一个个的小黑点,光膀子的汉子避也不避,还舞得加倍起劲儿!要的就是这么个场面!

龙灯在每个大商户门口都站着舞动几下,得到的报酬就是万子响的鞭炮,哪条龙灯舞得越精神越活泼,鞭炮声就响得加倍的密集!火药气息弥漫满街,鞭炮如雨一般纷纷落下,彩色焰火直冲夜空。游玩士女摩肩擦踵,若是光绪慈禧亲临,看到江宁城这加倍于往日的热闹,只怕能气得蹶了过去!

在夫子庙晚晴楼二楼临街阁子里面,也是人头涌动。席开了十几桌,能在这里面凑上一脚的,都是江宁城甚至通江苏省都有头有脸的人物,绅董、商会、在籍官员都是济济一堂,外头的热闹他们无心关顾,只是探头探脑的朝楼梯口看。

今儿这筵席开得可不容易!

这些江宁的头面人物凑了三百万两的平朝捐的报效,早在十天前就递了酒席单子进两江总督署,求徐一凡徐大帅赏收。瞧在三百万两的面子上,大帅回了一句,酒席赏收了。

眼瞧着北边儿是越来越不成,南方督抚都纷纷解体,很有将注下在徐一凡这里的,他们就在徐一凡马足之下,难道还硬拧着不成?

跟着徐一凡,好处也自然是有。瞧瞧跟着他来的那些南洋北洋资本就知道了,江南这个地方,通商开口时日既久,久矣乎就知道现在这个世道,是资本为王,田地和窖起来的金银那是死钱,钱要能转起来那才是财富!

而且现在这个年月,土货经营已经是不怎么赚钱了。厘抽得凶,而且在工业化生产的洋货冲击下已经岌岌可危,要创资本经营现在工业,一是没人才,二是大家总资本算是不少可是太分散,斗不过资本集中人才济济的洋人,三则是朝廷太弱,洋货只以百分之五的税就涌进来了,谁还能斗得过他们!眼瞧着朝廷连打赢了都得割朝鲜给小日本,还指望这个朝廷能保护他们什么利益!中国人又不是傻子,看不清楚这世道已经是现代资本集中运作以及现代工业化是王道的年月了,可是时逢如此末世,谁还能逆天不成?

这种国门打开,自给自足经济圈被打破的情况下,逼得大家伙儿的钱要不就买地,要不就得开当铺钱庄。江南地本来就少,买地积累财富慢且杯水车薪。当铺钱庄两者是共生的,钱庄是把资本吸进来,当铺是把资本贷出去赚利息,分散而且高风险,比起洋人那些现代资本的集中高速运转,比起来真是天差地远!

世界到了这个时代,各国资本向现代工业化资本转变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过有的国家成功了,有的国家失败了罢了。日本算是一个半成功的例子,大清则不折不扣的是反面教材。中国人民族性就是聪明,虽然写不出奥尔格·弗里德里希·克纳普那种指导后进国家工业化成功道路的经典煌煌巨著《国家货币论》,可是谁还不明白区别就在于一个有着强势政府主导,能起到一定保护本国资本,本国工业化的作用,而大清不仅软弱,恐怕连这个概念,中枢的糊涂大佬都不怎么清楚!

清末人心思变,很大一个程度也是在这个方面求变。

(国家走向工业化,走向近代化,西方列强是近现代资本发展到一定程度,资本的力量,强大得足够自发的改变了国家的面貌,扶植出保护资本力量的代理人,而后起国家要进行追赶,因为本土资本力量太弱,所以需要超越这个时代的天才强人反过来保护扶植他们。

逆天行事,其中艰难险阻,国际国内风云变幻带来的风险,可想而知。日本在明治维新时期火山爆发一般出现的逆天天才,让日本成为唯一一个在二十世纪追赶上西方列强的后进国家,很遗憾的,大清没有这样的天才强人,所以蹉跎了数十年,直等到二十世纪中叶,三千年传承之华夏气运不衰,同样一群天才横溢的逆天英雄井喷一般的同时出现,至于凯末尔等一世之雄,比起日本明治维新,华夏二十世纪中叶的雄杰成群,就显得势单力薄了,所以成就也远远不及,后人深夜读史至此,对比这些后起国家雄杰的奋斗之路,罔不废书兴叹——奥斯卡按。)

在这个时节,徐一凡出现了,大家伙儿虽然惯性般的和徐一凡斗了一下,不过也是怕他穷疯了,又要争天下,会对两江财力竭泽而渔,让大家都没好日子过。比起这样,不如就在大清体系里头混混呢。也有一定程度低估了他力量的因素在里头。交手一番才发现,徐一凡是一个比大清中枢强硬百倍的统治者!

强硬也就罢了,更主要的是,是随他而来,已经展现给天下看的,南洋华侨财团、北洋洋务集团加在一起,数额巨大,在大清无可匹敌的资本力量!徐一凡坐拥数万禁卫军,更是对日战争的胜利者,他的武装力量也在不断扩充当中,他更没有向外人服软的习惯,在南洋就敢向洋鬼子开炮!这些现代资本,在他的保护下,会焕发出如何巨大的力量,可以想见。

虽然徐一凡地不过一省,兵不过名义上六镇,但是这支两者结合起来的新兴力量,已经不是满清中枢这陈旧落后的统治体系所能抵御的!这次南方督抚们纷纷上他的船,估计也是不少人看明白这个大势,所谓反对朝鲜割让朝鲜,协饷禁卫军,不过顺水推舟的借口罢了。

眼瞧着这么巨大的资本涌入,这么巨大的利益在眼前,要是将他们撇下了,那该是多么可惜来着?总算徐一凡瞧在三百万两平朝捐的面子上,赏收了酒宴单子,这晚晴楼上的本地头面人物,一个个等得和热锅上蚂蚁似的,也就是情有可原的事情了。

大家伙儿正等得心焦,就听见楼下一阵扰攘,迎宾的人纷纷在那里嚷着:“来了,来了!”心急的人已经跳起来在窗口看着,就瞧见挂着徐一凡节旗的马车已经分开人流到了楼下,穿先还有一顶小轿子,数十名禁卫军侍立左右,路人纷纷驻足而观,楼下鞭炮噼里啪啦的也响了起来,比起其他的方的鞭炮声,更要密集十倍!楼上所有人纷纷起立,够资格的人赶紧涌到门口迎候。

门外小轿上头,先跳下来的是江宁府白斯文,不知道是紧张还是轿子里头憋闷,满头的大汗,跳下来就只是挥手:“不要挤成一团!大帅到了!”

一声大帅到了,让所有人神经都已经绷紧。说实在的,地方上的人见徐一凡很少,徐一凡进出督署的时候,才捞得着远远瞧上一面,往往都是看着徐一凡挂着苍龙节旗的马车在数十骑士的拱卫下呼啸而去,今儿可是这么近看一眼这位已经是震慑天下的海东徐帅!有的曾经在荣禄和徐一凡斗法的时候儿得罪过他的绅董,这个时候背心上都已经满满是汗。

两个禁卫军军官跳下马车,掀开车帘,就看见徐一凡一身军便服,板着脸钻出马车,人群当中,不自觉的发出了一声倒吸气的声音,接着就都上前行礼:“恭迎徐大帅虎驾!”

这个海东徐帅,瞧起来不过就是一个斯文温和的年轻人,怎么就走到了快将天下掌握在手中的这一步!

徐一凡站在车辕上,目光一扫,眼前人头涌涌,没有一个敢于抬起头来,他在心里头一笑,很有点志满意得,跟老子斗,现在知道服软了吧?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些家伙知道怕了,知道要靠上来了。

还不能太给他们脸色看呢,徐一凡在脸上又挂起了露出六颗白牙的标准笑容,不要人搀扶,自己跳下马车来:“年节喜庆的,酒桌上面没大小,大家伙儿免礼吧!今儿来,就是和大家伙儿一起贺元宵!”

他说免礼,大家伙儿还真不敢就这样大咧咧的起来,直到徐一凡瞧着几个年纪大的,亲手将打千下来的他们扶起来,在场诸人在提着心起身,却也不敢趋前进来寒暄。

此等人物,面前都有七尺之威,更别说和朝廷中枢对决之后,他很有可能是天下之主!到了徐一凡此等地位,也自然不会一个个拉着手去寒暄,只是笑笑,就自顾自的走上楼去。陈德、溥仰侍卫在他的身边,外面又是十几个戈什哈,直到他们过去了,迎候的各色人等才小心翼翼的跟着上楼。至于白斯文白大知府,早就和剩余的禁卫军官兵,还有江宁府的衙役壮班在底下警戒,不让人随便进入。

白斯文心提得高高的,以徐一凡现在的身份地位,这等关防,已经差不多等于微服出行了!这些人等,有什么交代,叫进督署里头吩咐一下就算完了,何苦还要来这人潮涌涌之的冒险!徐一凡的手下们,唐绍仪、盛宣怀等也多是这个意见,不过徐一凡却笑笑不以为意。

历史上那些成功的暗杀,无一不是有着坚定信仰的刺客行博浪一击,所谓大清,还有多少人能对这个朝廷有如此坚定的信仰!再说了,暗杀是一门需要周密部署,还要有极大运气的技术活儿。几十个携枪侍卫在身边,还有江宁府的壮班,其实已经将暗杀的风险降到最低,堆更多的人上去,在这个没有狙击枪的年月,其实不是增强安全系数,而是讲排场呢。

更何况,要宣示鼎革天下的新气象,他徐一凡岂能如光绪那等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末世皇帝一般?南洋几万土著暴徒,朝鲜数千鬼子的阵地他都冲过来了,这点风险,他怕个毛。

他缓步走到楼上,二楼里面等候的诸人,同样纷纷行礼下来,有的人甚至行的是双膝跪地碰头的大礼!徐一凡也不理他们,自顾自的走到中间主席上坐下笑道:“大家伙儿起来吧!我不过是两江总督,体制上没有磕头的礼节,兄弟在军中久了,也不习惯大家两腿一软,以后见面的机会长远,见着就朝地上碰头,还说话不说话了?免,一概都免!”

亏你还有脸说大清体制!不知道多少人顿时腹诽,可是还得整齐的回话:“谢大帅恩典!”一个个的都爬了起来,纷纷入座。能坐在徐一凡身边的,不过寥寥几人,不是商会会长,就是在籍的大官,更有几个外的督抚派来的代表,这个时候才算是正式碰见大忙人海东徐帅。哪怕他们是各地督抚代表,想单独见徐一凡,可也没那么简单!了不起能见着他徐一凡的代表张佩纶就算打发了,今儿借机安排着同席,也有一份慰问的意思。大家伙儿坐在他的旁边,屁股不过挨了半个凳子,在主桌面子有光,可屁股遭罪!

徐一凡举起一杯酒,笑道:“兄弟实在是忙,这等元宵喜庆节日,才算得空和大家一会,在这儿,兄弟先谢谢各位捐的三百万平朝军费,禁卫军数万健儿,兄弟也代表他们同表谢意!”

离他身边不远的是这次的主人,江宁商会的会长,也捐得有道台衔头,更是二品的红顶子,他在旁边陪笑道:“大帅为国全疆,毅然挥军北上,小人等还有什么说的!此等举动,也不过是免告可以无罪,本分而已,大帅后续军费如有小人等可以尽心之处,小人等一定竭力报效!”

徐一凡哈哈一笑:“说得好!你们的本分,就是支持我,而我的本分,就是保住这个国家的尊严!保住这个国家治下子民的富足平安!兄弟自问本心,一路行来,还没有违背这个准则,所以才走到如今这一步,”

他缓缓放下了手中酒杯,负手站了起来,席间所有人全都扬着脸,凝神静气的听他说话,大家下了这么大本钱,也无非就是听徐一凡说几句话而已。外面鞭炮喧天,锣鼓动的,晚晴阁里头,却是安安静静,呼吸可闻,

“国运衰微已极,大家都看在眼里,徐某不才,此身就是要挽国运于即倒!国运具体到大家伙儿的身上,就是家运,没有强国,关税不在手里,土地不在手里,就连财富,都不在自己手里!徐某所做一切,就是要守住这个国家的元气罢了!兄弟知道大家伙儿的意思,既然来了,就说一句爽快话,过去所有种种不快,就算一笔勾销,咱们从头开始!在徐某治下,对大家都是一视同仁,只要你们履行了你们的职责,徐某自然也要对你们善尽保护之责!这个天下,自问谁最能守护住这个国家,徐某当仁不让!”

他的话掷地有声,负手站在那里,凛然生威,所有人都鸦雀无声的静静听着。

徐一凡已经宣布了对他们过去支持荣禄的举动不追究了,而且还隐然表示了,开发两江,他对南洋北洋,还有本土势力一视同仁的态度,当然回报是要全力支持他。不过大家今日所求,也不就是为的这个么?督抚代表们听的又是另外一层意思,徐一凡要保护的,是整个天下,他的鼎革态度,已经表露无遗!大家既然站在了他的船上,看来要好好谋划,如何能在新朝当中,获得更多利益——具体到现时,就是要比谁对他的支持更多!

徐一凡淡淡一笑,又换了个话题:“……再告诉大家一件事情,江南之地,关税独立之事,已经有所眉目。和外国人打交道,自问整个大清,没人超得过兄弟我,总比兄弟辛辛苦苦在朝鲜东北打赢了,还要割地赔款的某些人强吧!不仅江南关税独立有望,就是原来百分之五的关税,也不是没有商量。当然,这一切都要以实力为后盾,需要更富足的国家,需要更强大的军队,需要大家追随我一心同力,好好的把这个国家整治好!一切自身的权益,都要靠我们自强而求得,没有实力和自尊,别人理你个屁!目光总对于内,压制之,摧残之,敲骨吸髓之,对外就是软弱退让,这样的中枢,能保住这个国家权益那才真是有鬼!”

这句话更是震得满座目瞪口呆!

徐一凡话里对朝廷的轻蔑指责就不用说了,反正两边就差彻底撕破脸了,就算他在这里大喊光绪是王八蛋,慈禧是老妖婆,大家也不过就是听着,还要摆出一副听到了真理的表情。可是江南关税独立,并有可能提高百分之五关税的消息,却是如此惊人!这就代表,如果徐一凡说的不是假话,那么列强对于徐一凡的行为,已经有所谅解支持,并且拿出了这等具体的行动!天下强军在他之手,南方督抚多站在他的船上,再有列强谅解支持,这天下,就等于已经在他手中了!

要说徐一凡说的是假话,也不太像,一路行来,他做了多少让人以为不可能的事情!

难道这天下,真的是鼎革在即了?

再思及现在北方传来的消息,那里的一团混乱软弱的样子,只有几个孤臣孽子在苦苦支撑局面,气运谁属,恐怕已经很分明了吧?

江宁商会的会长反应最快,站起来举杯:“为大帅贺!”

徐一凡也一笑举杯,一口饮尽,晚晴阁二楼上,所有人都是举杯饮尽:“为大帅贺!”

那商会会长更是招呼下人:“拿上来!”

晚晴楼下,锣鼓声音加倍的大了起来,无数焰火,冲天而起,几乎将半个江宁城照得通明,

那商会会长恭谨的走到窗前,推开二楼窗户,从主桌的这个视线就可以看到,九条龙灯从四下涌出,汇聚于晚晴楼下,飞舞变换,其中一龙正是苍色,最为巨大,正在中央,其余八龙在旁边翻滚,九龙都不住向楼上垂首摇尾,周围百姓已经是挤得人山人海,要不是白斯文的壮班拼命维持秩序,早就挤了进来,半个江宁城的百姓,似乎都聚于此的!

“徐大帅!徐大帅!”

眼前如此气氛,似有魔力,让知道楼上是谁的百姓自发的呼喊了起来,民心总是随着气运走的,徐一凡强势如此,怎么能不让江宁城百姓与有荣焉?呼喊声一旦响起,就成了彭湃潮水,一浪一浪般席卷过来,无有停歇,

徐一凡神情严肃,缓步走向窗口,陈德和溥仰想拦住他,却被他推开,底下人就看见徐一凡走到了窗口,立正敬了一个禁卫军的军礼,年轻英武若此等的大人物,这个国家有多长时间未曾见到了?

底下已经如颠似狂,成了沸腾的海洋,焰火还在不断的高高升起,在夜空中炸出七彩的颜色,

徐一凡回头一招手,溥仰已经不做声的端了一杯酒上来,递在徐一凡手中,他举杯在手,向着人群,大声祝告:“愿我中华气运,从今日始,蓬勃振作,直垂万代!”

言罢,他又猛的仰首,饮尽杯中酒,

晚晴楼下的欢呼,一下更是提高十倍,在夜空中绵延不绝,直至将整个江宁城完全包裹住!

晚晴楼内,一个督抚的代表,看来是很读过一点书的模样,坐在那儿轻轻的敲着桌子,低声自语:“新朝气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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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如刀,官道两旁,衰黄枯草随风偃伏,天边太阳也是白蒙蒙的,仿佛已经吐不出半点热气。

通口外的官道之上,几十骑健马拼命疾驰,马上骑士,一个个在马背上面都累得直不起腰来了,

马队当中,正是刘坤一,他早就受不得这种颠簸,两个骑术精绝的戈什哈一左一右,都是单手控缰,另外一手从两旁扶持着他,这才算撑到现在。

刘坤一白须飘扬,脸上虽然涂了厚厚的油脂,可还是被刀子一样的寒风吹出了大大小小的裂口,眼睛半闭半睁,只是在咬牙苦撑。

马队驰入丘陵之间,官道在其间变得蜿蜒曲折,丘陵上头,满是枯树,大风吹过,这些枯树枝条颤抖,发出的是近乎呜咽的声音。

不过这丘陵也算稍稍窝住了一点风,一路顶风疾驰的戈什哈们这才算稍稍喘了一口大气。少了寒风迫人,每个人的精神情不自禁的就松懈了一些,这个时候才觉得浑身几乎都快被颠散了。连续三四天,大家除了晚上胡乱休息几个时辰,几乎都在赶路!大家都是壮健汉子,都累得如此,刘老帅怎么支撑得下来的!

连马匹都低声嘶鸣,放缓了脚步。跑了这么久,肚子里面的马料都空了,马是草肚子,饿得快,肚子一空了,连肚带鞍具都不牢了,只是朝两边滑。几匹马干脆停下了脚步,看路边有没有草料,可是如此冬日,连枯草都没有,到哪边寻食。

带队的戈什哈头儿也勒住了马,回头驰向刘坤一,等到了刘坤一身边,老头子勉力睁开眼睛,呵斥道:“怎么停了?”

那戈什哈头儿跟了刘坤一二十多年,这个时候满脸不忍的神色:“老帅,歇歇吧,看着您这样,咱们心疼啊!马也累坏了,得喂喂料,缓缓精神,咱们这三天,赶了小四百里的,咱们无所谓,老帅你身子骨要紧啊!”

刘坤一粗重的喘息了一声,说出来的话语都显得筋疲力尽:“我不要紧,宋庆要紧!早到一步,也许还有挽回的余地,越拖只怕越不堪,朝廷一天比一天弱,可徐一凡,却一天比一天强啊。”

“老帅,您又何必这样辛苦自己?救不了就不要救了,就算徐一凡得了天下,还敢委屈老帅你不成?谁还不知道,这朝廷没得救了!”

戈什哈头儿再也按捺不住,大声的吼了出来。周围的戈什哈们个个不语,可是看他们表情,也是赞同这番话的。他们久在刘坤一身边当差,也算是靠近中枢,刘坤一又有一个喜欢教手下读书的习惯,他们这些戈什哈,算是肚子里头有点墨水。朝廷不行,全天下都知道,可是就是因为更没有一个能慑服天下的豪杰出现,才拖到现在。徐一凡崛起,朝廷却是昏招迭出,气运谁属,已经可以说分明得很了。要不是这朝廷衰弱到了极点,徐一凡会几年之内久走到这一步?挽末世气运,本来就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情,连李鸿章也不过就是敷衍了二十年,敷衍不下去干脆回家,刘坤一还能强过李鸿章不成?

刘坤一看看他们,长叹一声:“拿水。”

身边戈什哈掏出水葫芦,葫芦口却被冰裹上,用小刀敲开冰层,这才费力的打开盖子,刘坤一接过来喝了一口,冰冷的水冻得他一个哆嗦,却也精神一振。

“你们不能拦着我老头子当孤臣孽子啊!说句心里话,这个孤臣孽子老头子也不是要非当不可,可是现在是什么情势!直隶乱成这样,几十万拳民说话间就能糜烂北地,到时候,能惹出天大的祸事!徐一凡赶来收拾也晚了!我现在还能震慑,到我震慑不了呢?宋庆的毅军来了,两军合力,还能保住直隶不乱!老头子拿来说服宋庆的,也就是这点血诚!

徐一凡就算北上,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实在挡不住,认输就是,实在老面子抹不下,殉了大清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可是不能让这拳民祸事,起在我老头子手里啊!老头子也是竭力在保一点这天下元气!”

刘坤一缓缓吐露心声,语调沉郁,身边戈什哈都默然不语,最后还是那戈什哈头儿勉强说了一句:“老帅你得保住身子骨啊,要安住北地,你也不能先累倒了不是?”

刘坤一也勉强笑笑:“好,听你的!放慢点儿速度,停就别停了,前面眼瞧着就是南口,进了县城我们换马,到了宋庆那儿,老头子先睡个一天,这样可好?”

他态度如此,手下戈什哈还有什么说的,也不再休息,勉强催马,放慢了一点速度朝前赶路。这儿已经靠近直隶西边天险南口,官道崎岖狭窄,周围丘陵也逐渐变成山地,越发的难走。继续干了个把时辰的路,眼见得就到了一处谷口,两边丘陵将狭窄官道死死逼住,道路不过容三马并行,更是曲折无比,队尾已经看不见前头的人,全被层层叠叠的丘陵挡住了,

那戈什哈头儿走在前面,始终打起精神探路,别人都累得趴在马上了,他却支撑着坐得笔直。才转过一处丘陵,眼前就是两山对峙的谷口,抬眼一瞧,那戈什哈头儿顿时就浑身冰冷,谷口之前,已经层层叠叠的堆了几层大木,将前路封死!

那戈什哈头儿浑身一震,不祥的预感一下流遍全身,他猛的勒住马,回头大呼:“老帅,有险!”

几十名戈什哈都一下抬头,靠近刘坤一的更是拔出枪来,刘坤一也勉力直起腰来,张目四顾。风在前面山谷回荡,发出凄厉的呼啸声音,四下寂寥,绝无人声。那些戈什哈才稍稍的吐了一口大气,两旁丘陵上,离刘坤一不过四五十米的的方,一下掀开了无数洞口,冒出了人影,每个人影手中,都是一支快枪,枪口黑洞洞的,只是对准了刘坤一!

“老帅!”

枪声猛的响起,团团白烟冒出,枪声传入谷内,再反弹回来,绵延不绝,官道之上,顿时一片人喊马嘶!

那戈什哈头儿身上已经中弹,可是仍然强撑着不落马,拼命回赶,才转回来,就看见刘坤一的身影在马背上面一晃,似乎极力的想坐稳,那戈什哈头儿眼力好,还看见刘坤一脸上最后浮现的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枪声弹雨当中,这大清末世老将缓缓抬手,正了正头上的大帽子,还想转头回去,看看北京城方向,却再也支撑不住,轰然落马。

“老帅!”

光绪二十一年正月十五,大清直隶总督刘坤一遇伏,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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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0 03:39:36 | 只看该作者
第三十八章 - 别无选择

袁世凯在宋庆这儿,算是碰了一个有点出奇的软钉子。

正常来说,要是对袁世凯此行来意有什么为难,常用的法子要不就是客客气气的将他们招待好了,然后说什么也不见袁世凯他们。再不就是见了袁世凯,也是左一个为难,右一个为难的摆出困难,求袁世凯帮忙设法。只等火候看老了,然后所有困难都不成为困难了,毅军不管北上还是南下,到时候说走就走。

可是宋庆此番表现,却是截然不同。

一开始他倒是也打算装病不见袁世凯的,可是袁大脑壳这等人物,岂是他这老丘八的手段糊弄的了的!从一开始袁世凯就异常强势,带着几个随从直闯宋庆的辕门。宋庆也算硬气,再不装病,说见就见了这些两江来人。

对着袁世凯,宋庆说了掏心窝子的话。

“袁老弟,我知道你在安州的威名,给毅军捎开拔费这件事情,原本用不着你亲来。结果徐大帅派了你来,大帅对咱们毅军的重视爱护,那是没说的!

天下这个大势,我宋庆再是糊涂,难道还看不清楚么?说句实话,就算南北势均力敌。可毅军却是三番五次在徐大帅手里成全下来的,就算我宋庆对朝廷是受恩深重,可不能不为手下两万子弟着想啊。得为他们谋出路,出路在哪儿,无非归于徐大帅麾下!两万毅军,随时准备进至辽南,和禁卫军会合。这两万子弟,改编禁卫军也罢,另成营头也好,我宋庆是绝无成见。我毛七十的老家伙了,还在意什么官位不成?毅军交出去,也算是了了老头子的心事,就可以包袱收收,回山东蓬莱老家去养着啦……

可是袁老弟有没有为我宋庆想一想,我宋庆是大清出来的人哇!人老了,未免也有些念旧,钱财官位不在乎了,可有的事情还的求一个心安理得!

徐大帅行事,向来是光明磊落,没人能指他的脊梁骨,要不然他怎么能到今日!刘岘庄给老头子来了电报,要老头子稍稍缓一缓,等他来了再走。不见老朋友的面,做贼似的逃了,不仅我心里过不去,这也是坏了徐大帅的名声!好像咱们干的不是为国家全朝鲜之地的正事去的……老头子还是有点念旧哇!

刘岘庄的来意老头子也多少明白,是想咱们毅军南下,去稳住直隶局势的——现在那里乱的邪性。谁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么蛾子!老头子的打算,也不瞒着你。君子绝交,不出恶语。徐大帅我毅军是跟定了,可刘岘庄也是为的正事来,老头子准备给他留几千兵,让他带回直隶,也全了几十年君臣名分,还有这么些年的朋友之意!

这几千兵,他日徐大帅北上,再不会和禁卫军兵戎相见!留下来的人老头子都交代好。真到那一天,一看到禁卫军的军旗,就脱号坎放兵器,绝不会对禁卫军一刃相加!

什么话,老头子都从心里倒出来了,袁老弟体谅也罢,不体谅也罢,我就这么个老丘八脾气,一辈子不讨好。为了求心安,也知道伤了大帅的关爱之情,到时候,老头子去江宁跪门,去请罪!袁老弟,再等几日罢!”

这一番话说出来,让袁世凯再多的话也不必说了。宋庆七十多岁的人了,真老糊涂了不成?所谓留几千兵给刘坤一,他难道不知道大帅现在就是想把直隶的所有兵马都掏空么?到时候兵给了人家,怎么摆布就随着别人了,原来军官一换,当兵的还不是在哪个营头都吃饷钱。多了几千兵给刘坤一,到时候不知道又要生出什么变数来!

鼎革在即,从龙之臣都在力争上游,这个时候都在争着建功立业。宋庆他自己非要自疑于徐一凡,非要将这两万毅军子弟在徐一凡心中打入另册,他袁世凯有什么办法?

这等一辈子带兵的老丘八,心里打定了主意,那是说服不来的……全君臣之意,顾朋友交情,不是在这即将天翻地覆的时刻!

这等软钉子碰下来,袁世只有无可无不可的接受,这些天就在绥远闲晃。宋庆对他们的招待那是没有话说的,就差将自己行辕让出来了。毅军也在开始发放安家费,置备后勤纵列,雇募民夫,也在开始做着开拔准备。毅军军官,宋庆也不禁止他们和袁世凯交游,这些天,袁世凯的筵席都吃不过来,不是这个总兵做东,就是那个提督设宴。这些毅军军官对袁世凯讨好的很,什么心里话都朝外面倒。无非就是询问直接在徐一凡手底下当差有什么窍门,有哪些忌讳。

大家伙儿也忍不住朝外倒苦水,老军门经历了那么多让人寒心的事情,怎么还对朝廷不死心?那个朝廷,这年多来,干的是人事儿么?现在不知道哪些家伙命苦,要被军门留给刘坤一,下半辈子,就算是毁了!可是大家伙儿都是老军门带出来的子弟兵,毅军从淮军旁系分支一个营头,在口外苦寒之地,被宋庆一把屎一把尿,拼着老命拉扯到现在这么大。大家伙儿又怎么好违背老军门的意思!

这些天,绥远城就在这样人心扰攘的气氛当中过去,袁世凯的态度不冷不热,只是冷眼旁观,毅军军官心思纷乱,而宋庆却始终像一根老树根一样又臭又硬,谁的建言都不听,只是倔强的按照自己意思行事。

直到刘坤一被刺的消息传来。

□□□□□□□□□□□□□□□□□□□□□□□□□□□□□□

“什么?刘大人被刺?”

袁世凯惊的几乎打翻了手中茶碗。他是匆匆被宋庆戈什哈请到辕门议事。一到就发现气氛不大对头,宋庆麾下有头有脸的军官幕僚,全部齐集,穿着正式的衣服。人人脸色古怪。有的是又惊又怒,有的是又惧又怕,有的是暗中窃喜,而在一身朝服,端坐正中的宋庆脸上,却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悲凉!

刘坤一,这位湘军末世老将,竟然在赶来宋庆这里的途中被刺杀,随行队伍,只有几名戈什哈冒死冲出,直奔南口附近的官署,这消息传到北京,经过确认之后,又被有心人传布到了整个大清。朝廷紧急召回直隶擎天保驾的这根顶梁大柱,竟然倒了!

虽然北京城还有那么多的王公亲贵,光绪又亲自简拔了谭嗣同这等清流赋以重责,准备刷新改良,和徐一凡掰掰腕子。可是在天下人看来,朝廷现下唯一靠的住的有能力,有威望,有人脉的重臣,就是刘坤一了!可是现在。就在直隶境内,一省总督,居然离奇遇刺!

不管是哪方面下的手,朝廷现在是加倍的摇摇欲坠,却是共识!

袁世凯手足冰凉,第一反应就是宋庆莫不是疑的是徐一凡派人下的手。伤心此末世老将谢世,要生变故了吧!

他眼光在在场众人脸上一扫。沉下了脸:“宋军门,刘大人遇刺。知道是哪方面势力下手了么?”

宋庆淡淡苦笑:“不知道,袁老弟,现在传言纷纷,猜测是哪里的都有。有疑清流新贵的,有疑徐大帅的……什么都有。连猜是东洋小鬼子的也大有人在,谁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干的!”

袁世凯目光炯炯的逼视着他:“刘大人遇刺,明面上最为得利的就是我们徐大帅,宋军门,你心中就对我们大帅没有疑惑?”

宋庆缓缓摇头:“别人我不知道,可我老头子信的过徐大帅……大帅行事,一向是秉直道而行,赢天下归心。现在正是如日方升之时,怎么会做这等事情?”

“那又会是谁?”袁世凯看起来似乎是在问宋庆,其实更多的是在问自己。这等关头,本来就是朝廷和徐一凡两边,都在积蓄力量,整顿阵营,准备最后分出一个胜负出来的时候。徐一凡是绝不忌惮刘坤一那点力量,这点他可以确保。没想到突然这位刘坤一刘总督就离奇的死了!北地局势,毫无疑问就要陷入混乱,而这也并不是徐一凡想要的。那到底是谁,期待这场即将到来的北地大乱呢?

种种线索,在他脑子里面飞速盘旋缠绕着,却怎么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他静静的坐在那儿,目光还看着宋庆,心思却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

宋庆废然长叹:“不管是谁,反正老头子也没这个心思知道了!”

他神色惨淡:“……刘老帅故世,不管是谁,独力已经难以回天。我就算率毅军全部南下,又何尝能挽回这局势半点?这个时候,不如多为自己子弟想想了……袁老弟,我这就给大帅去电,请你附个名字作个见证,老头子为这些天的迁延迟疑向大帅请罪,也禀明大帅,毅军再不耽搁,这就整队而发,我们从现在开始,正式归于徐大帅麾下!”

老头子迟缓的站起来,一整衣襟,麾下诸将也全都起立,跟着宋庆朝南面两江方向而跪,重重的磕头下去!

袁世凯心中先是一喜,跟着站起来肃然端立见礼。不管如何,他到绥远这里最大的差使已经办下来了!接着他就明白了过来,为什么在场诸将脸上不少有着又惧又怕的神色。

徐一凡声势威望现在已经足够,就算刘坤一是死于他手,也不过是将朝廷得罪到底的程度再加深几层。这有什么区别没有?至于天下人心,要得天下,不光是靠着你,有的时候,还要表明出你这上位足够的心狠手辣,该下手的时候,绝无顾忌。天下不但要敬你,同样还需要怕你!证明你不仅能给追随者带来好处,还能给敌人带来足够的惩罚震慑!这才是的天下的担当!

怪不得宋庆说是谁动的手,他已经没心思查明了。刘坤一一倒,在绝大多数人看来,大清朝廷已经去了一根顶梁柱,局势越发的不可挽回。毅军这个时候还不表明立场,难道真的等到徐一凡底定大局之后再来收拾他宋庆的两万子弟么?

到底是谁,替徐一凡干了这件事情?徐一凡布置这些北地秘密行动,绝不会他一点风声都不知道。可又是哪一方势力,要在这鼎革之际混水摸鱼?

袁世凯脑子已经转的快要飞起来,北地局势已经不同了,大帅那里恐怕还不曾有应对这种情况的预备……毅军与辽南禁卫军会合,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他要不要再冒一番奇险,为大帅探明白这北的内情?

一副画面突然掠过他的脑海,康庄外那条通往口外的官道上,那刘大师兄,那满天飞舞的八卦旗,还有那些曾经在禁卫军当中服役的矫捷灰衣汉子……什么东西似乎就在眼前,却始终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就是抓之不住!他只是隐约的有些感觉,这也许又一场空前大功!能让他一举和李云纵楚万里唐绍仪等人并列的大功!

他要不要,再回返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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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坤一死了。

这消息传到两江,传到南方,同样震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所有有心于时局的人,包括南方督抚,第一反应,这就是徐一凡干的。他终于开始动手砍朝廷的顶梁大柱!有的人愤懑不平,合肥闲居李鸿章在暗中帮助徐一凡去信各地督抚,请协饷保住朝鲜之后,这次却马上怒气冲冲的给徐一凡写信,得天下你就得就是了。天下人谁还看不出你的心思,现在已经优势在握。你又何苦行此不仁之事?

湘淮两军,算是同气连枝,有血缘上的关系。他李鸿章自许为曾文正公的门生长,对于湘军老将离奇遇刺,再不做此表示,叫他李鸿章如何做人?

闲居上海的翁同老头子没有回常州老家,反而住在上海租界。别人都对朝廷心灰意懒,他却仍然在不断和北京书信往来,通告南方情况。两江士绅当初反对徐一凡都督江宁,未必背后没有翁老头子的身影。

翁老头子更是反应激烈。自己出钱买了上海几家洋报的版面,破口大骂徐一凡。如此心狠手辣之辈,天下人人得而诛之!各地督抚,应认清楚徐一凡的真面目,同气连枝,共同扶保朝廷,将徐一凡赶下台!

但是更多的人,却是震慑。特别是已经选择了在徐一凡这里下注的地方实力派,反而心中赞许也说不定。虽然这事情名声是不大好,可是要得天下,不干些脏事儿怎么可能?如此果断的去掉朝廷一支柱,说不定他们还在心中暗赞徐一凡帝王气象,豪杰手段呢。朝廷越弱,则徐一凡大业越可能成功,他们在徐一凡身上下的注越不会白费。要是徐一凡心慈手软,他们当初就不会跳上徐一凡的船!朝廷赢了,他们这些人还能有个好?

除了几个人在愤怒叫嚣,南方舆论,竟然对这件事情有点寂然无声。大家都在忐忑的看着两江督署的反应。

而两江督署里头,在得到消息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震惊,一时竟然失声。一天之后,徐一凡才召集心腹骨干,齐集督署,商议这件事情。

李云纵、楚万里、唐绍仪、盛宣怀、张佩纶等人,齐集一堂,除了现在还忙着殖产兴业事业的詹天佑,这些起家班底,几乎都到了督署签押房里头。大家眼神,只是在站在那里负手走来走去的徐一凡。大家伙儿神色都有些僵硬,心里头都在转动着各自的心思,不时还互相对视一眼,眼神里头就是同样的询问:“这事儿是不是大帅布置你干的?”

徐一凡却是满腹郁闷,莫名其妙就背了这个黑锅!刘坤一死了倒也没什么,反正他徐一凡债多不愁,早就是乱臣贼子了。而且明显这事情,也是震慑了一下天下人,也不见的坏到了哪里去。可是他就是没干这事儿啊!

委屈倒也罢了,最要紧的是,他竟然一时理不出头绪出来。到底是哪方面势力干了这件破事儿——刘坤一那点实力,一推就倒,只是看他什么时候出手推罢了。犯得着去搞暗杀?大势又不是靠暗杀来推动的……到底是哪帮王八蛋?这件事情发生,北地必然有一番大变,等于是将他稳住局势,整合南方,获得列强谅解之后,一举北上推翻清廷的计划完全打乱!

这事情说好处有好处,大家对朝廷的绝望更加深了一分,那些列强也就更加不能相信清廷还有稳住亚洲局势的能力,到了后来,还是只有求到他的头上。他和列强之间,尤其是英国,已经开始有所沟通。只是等着最后谈判了。

说坏处就是北的局势,一下脱离了他的掌握!万一糜烂,他还要花费更大的气力去收拾。最要紧的是,他连搅乱局势的是哪只手,还弄不大清楚!

屋子里头的空气越来越紧绷。徐一凡越走越是冒火。转过头来狠狠盯着自己一干手下,他们也赶紧停了眼神的互相询问。危然端坐。

徐一凡狠狠一拍桌子:“不是老子干的!”

大家都不吭声。

“杏荪,北地情势,慰亭去后,就是你在掌握。怎么这么大一件事情,之前一点消息都不给我?北地安插的那些人,干什么吃的?每个月几万两的津贴,白塞给他们去嫖去赌了?

徐一凡火的可是有点儿大。对盛宣怀他一向是客客气气,这个时候也忍不住说了两句重话。没成想盛宣怀倒不大介意,反而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说重话,追究责任,那是将你当作心腹,始终客客气气,他盛宣怀在徐一凡麾下,只怕反而前途不大妙!

盛宣怀低头挨骂,其他人也不敢插嘴。徐一凡也知道自己这火的有点无名,手撑在桌子上面极力的平息这胸中气息。

也不能怪他有点失态。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种极力挣扎出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心态。那时候局势越乱越好,越是纷乱,他越有机会出头。现在已经是他这条逆而夺取道路的关键时刻,怕的就是一切事情失去掌控!

张佩纶看看徐一凡脸色,一笑起身:“大帅,一点小事就如此失态,这又是何苦来哉?是咱们干的也好,不是咱们干的也罢。反正刘岘庄已经故去了,现在还是筹划以后的事情吧……”

他容色也严肃了下来:“大帅,行百里半九十,什么事情,都不可能如预料中一般发展……当初杨士骧作乱于最危急的时刻,大帅不一样应对如常?现在大帅怎么就有点沉不住气儿了呢?”

徐一凡一震,闭上眼睛点点头:“幼樵,说的好。我这是爬的越高,生怕摔的越重啊……杏荪,刚才我语气重了一点儿,你别见怪。”

盛宣怀一笑起身:“大帅,何出此言!我等也是因为行事太顺利了,不免有些忘形。总想着北地再怎么折腾,也翻不出大帅的手掌心,懈怠了一点儿。属下回去这就布置,今后北地不管是一举一动,都呈上大帅的案头!”

徐一凡点头:“给袁慰亭电报,宋庆那老丘八,要不马上出发,要不就别出了!他办完那边差使,赶紧给我回来!”

说着说着,他就突然一笑:“他妈的,让天下人怕下老子,也未尝不好……嗯,刘岘庄故去,样子总的做一下。江宁城是刘督久镇之地,准在后湖设祭招魂,两江地方有受刘公惠政,可去参拜,我说不得也要去上一柱香。通电天下,给老子痛痛的骂凶手!说以后抓到了,非生祭在刘公墓前不可!还有给李中堂去封信,好好解释一番,说这事情真不是我干的……设祭的事情,少川你来办,其他文字上的事儿,就劳烦幼樵大笔一挥了。”

看徐一凡完全平静了下来,唐绍仪和张幼樵都站起来领了交代下来的事情。

徐一凡接着又重重一拍桌子:“老子也不能白背了这个骂名!趁着大家害怕我徐一凡辣手的时候儿,协饷两江的那些督抚,可以提前召集起来会会了。看谁敢不来?注下在我这里了,还能站在干岸上看风景?我瞧着就下个月吧,接着刘公遇刺天下震动的时候,一鼓作气把下面的事情都给办了!就在后湖,我来招待这些督抚!”

大家轰然领命,屋子里头气氛总算松动下来。只有楚万里皱着眉毛,苦苦思索:“到底是谁,干了这件事情?北地经此一变,又要朝什么方向变化?那些家伙,行刺刘坤一,到底想的到什么?”

这懒散的楚狐狸难得这么开动脑筋,听到他那喃喃自语,大家的目光都转向他,接着又看向徐一凡。

徐一凡耸耸肩膀:“没有足够的情报,叫我怎么判断?从现在开始,盯紧北地的一举一动!干了这么大一件事情,总得跳出来捞好处。那个时候,就能知道是什么家伙在那里出卖风云雷电了!到时候,老子总有办法对付!现在,也只有等着看而已!

……现在,最惶急害怕的不是我们。而是那个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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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嗣同踉踉跄跄的下了轿子,脸上泪痕犹自未干。

刘坤一死讯传来,光绪数次召见他,每次召见问对,君臣两人都是对视下泪。

朝廷气数衰微,竟然到了这等地步!直隶总督,居然在自己辖境内遇刺身亡!

北京城里第一反应就是,这是徐一凡干的!除了愤怒,更多的却是害怕。俗话是家贫出孝子,国难见忠良。可是大清这个时候儿,却是家贫出忠良,国难见孝子。不少宦囊丰足的京官,借口双亲老病,死乞白赖非要开缺回家奉养,朝廷不准,就自己开溜。六部九卿,还有各个京城衙门,一时间走了不少。要靠着俸禄吃饭,回家就的瞪眼挨饿的,则只好当忠臣了,顿在北京城,口口声声说要当大清的末世纯臣。

京城年节尾巴的喜庆气氛,一时间转眼就收得干干净净。四九城家家闭户,尤其是旗人家庭,谁不知道刘老帅是这个当口的架海紫金梁?现在梁塌了,大家的着落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就连园子里头,这几天慈禧太后老佛爷都数次在用膳的时候下泪,脾气坏到了极点,还有一晚夜访光绪,娘俩抱头痛哭了一夜!

刘坤一遇害的地方,发现了丢弃的带着禁卫军符号的枪械。朝廷不可能去加害刘坤一,剩下的,也只有徐一凡有这个实力!可是能怎么办?难道通电天下,说徐一凡就是凶手。马上就要对他加以讨伐?督抚们买不买帐另说,现在在辽南可有徐一凡的一万精兵。只要朝廷和徐一凡撕破脸,就能马上南下,朝廷拿什么去挡?

光绪几次召见谭嗣同,都是痛哭流涕:“朕要兵!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帮朕把这兵练出来!你要怎么刷新,就怎么刷新。你要怎么改良,就怎么改良。朕都从你!只要在半年之内,给朕练出十万兵出来!”

刘坤一去前,将自己兵权留给了谭嗣同。他的部将感念老帅恩德,对刘坤一最后的布置是奉命唯谨,现下只听谭嗣同的调遣。大清现在最后的实力,最大的权力,就这样阴差阳错的落在了谭嗣同身上。要练兵,无论如何绕不过他这个实力派。光绪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而谭嗣同在这个时候,才感觉到肩头的担子是如此沉重,几乎让他承受不住!

是不是刘坤一早有不祥预感,也感到这担子是这样的沉重,才毅然出行,其实是一心赴死?

长随想扶着神色憔悴的谭嗣同回书房,却被他挥手推开,只是神不守舍的前行。

要练兵,就得筹饷,就得用人才。康有为所一力支持的借大盛魁的势力练兵,看来是在所必行了……就算借大盛魁的势力拉出一个架子出来,后续的饷呢?十万新军,一年光是维持费用就是一千五百万两以上,到哪里开这个源?

源无法开,就只有节流。节流最大的指望,就是那些旗饷开支……停了旗饷或打折减半给,都是天大的动静!事到如今,难道只有冒这样的风险了?如果真的能练起兵来,也许已经无人能威胁到他谭嗣同的地位了吧。是不是干脆就借此破釜沉舟,将朝局痛痛快快的全部刷新改良!

凤凰涅盘,或能浴火重生……他一直希望能团结大多数朝中人,稳妥的进行改良事业。现在看来,要挽此危局,也只有放手行事了!这样的动荡,已经脆弱到了极点了朝廷,能承受的住么?但是徐一凡可没有给他留下太多时间!

想到徐一凡,谭嗣同心里就是一紧。

传清兄……再没想到,你能行出暗杀刘老帅的手段啊……我谭复生真是看错了人!只可能是你,也只有是你,因为只有你,在这件事情上会的到最大的利益!

传清兄,我身负刘老帅临终重托,我已经别无选择。只有和你作对到底!不管采用什么样的手段!

别无选择!

谭嗣同脚步虚浮,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来到的书房。

才到门口,就见书房帘子一掀。这几天和他避不见面的康有为,嘴角带着一丝冷笑,已经举步走了出来。在他身后恭谨而立的,就是一身皮裘的北地财神韩中平。他的头一直低着,看不清老头子脸上神色。

康有为只是冷冷的看着谭嗣同,而谭嗣同也僵在那里。呆呆的看着康有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复生。此时此地,你还有其他选择么?只有起团成新军!不然,拿什么来对付徐一凡,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谭嗣同啊了一声,苦涩的摇摇头,接着盯向了那默不作声的韩老爷子。

“韩老!谭某人只问一句话,你破出家产,支持朝廷练新军,到底是为的什么!不要跟我扯那些忠义血性的鬼话!”

韩中平浑身一震,缓缓抬头。老爷子神色也说不出的郑重,只是淡淡一笑:“谭大人,家财到了老朽如此,已经在钱财上面没什么追求了。想的只剩下权势……可惜,徐大帅不肯分这权势给老头子,不然,我为什么还要回北地来?说句实话,只要徐大帅同意老头子我的条件,说不定这个时候我还在为他竭尽全力,图谋这大清江山!

……大盛魁久在口外,有财有人,只要你能准了将东西蒙古,绥远及辽西一部,准我大盛魁永镇,保我大盛魁百代基业,老头子就全力支持谭大人!帮大人练新军,帮大人剪除朝中对手……这些地方,流官改为世职。还是大清土地,但是一切内务,都由大盛魁自专,我们来为朝廷镇住这北陲之地!老头子的野心,也就如此而已!”

谭嗣同脸色如死一般苍白,死死的看着神色自若的韩中平。

久久久久,他才沙哑着嗓门开口:“……我可以帮你求这个,朝廷准不准,我不担保。”

韩中平一笑:“有谭大人一句话,老头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大盛魁必保得大人为朝中第一人,到时候大人能一言而决,老头子的条件,还怕实现不了?”

谭嗣同神色却没有放松下来半点:“南海,韩老掌柜,谭某人就一句话。虽然准了起团练新军,可是一切事宜,都由谭某人掌握,你们要是在其中上下其手,行什么见不得人之事,不要怪谭某人翻脸!刘公一万余军,现在就在谭某人手上!起团可以,但是不论团如何起法,不得进入离北京城墙三十里之内!哪支团进来了,谭某人就剿哪支!”

康有为脸色铁青,眉毛一挺就要说话,却被韩老爷子在后面拉了一下。康有为一下顿住,狠狠一抱拳:“复生,你要包揽把持,那就请便!反正我也不和你争这个!”

谭嗣同脸色也同样变成了铁青色:“南海,这不是叙交情的时候,我们这是在死中求生!明日我就请圣上正式下旨,起团募练新军!”

康有为重重的哼了一声,也不和谭嗣同道别,自顾自的扬长而去。韩老爷子却是朝谭嗣同深深一揖,再追上康有为的脚步。

两人去后,谭嗣同几乎一下子就瘫软下来,挣扎着走进书房。这个时候,他脑子空空的,什么气运鼎革都没想到,却只是想到了王五。

“五哥啊五哥,我和传清兄看来是越走越远了,你夹在中间,到底选我们哪个兄弟呢?不要选我……五哥,南下吧……也许兄弟正走的,是一条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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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0 03:40:20 | 只看该作者
第三十九章 - 变法大诏

光绪二十一乙末年正月二十。

这一天,光绪皇帝难得的在紫禁城叫起了正式的大朝会,六部九卿督察院以及各个津要衙门,堂官济济一堂,自从咸丰北狩承德以来,如此规模的大朝会,竟然是绝无仅有!

满堂官员按品级山次第而站,躬腰控背,等着这等大朝会的全套仪仗进行完毕。

太和殿中香烟缭绕,净鞭鸣响,敲典太监将八声典敲得是悠长铿然,正按着“为君难为臣不易”八个字。

这一切,恍惚中还让人觉得大清皇朝的荣光重现。

其实在这次大朝会之前,京城官场民间,早就有风声流传。按照原来的计划,下了国事求是诏之后,还要三两个月时间整理各方面送上来的意见,综合考虑旗族,王公,贵戚,汉官,清流,列强以及朝中两党的不同意见,才会正式下大诏变法。变法期间,将设制度局总一切刷新变法之权,制度局将由王公大臣,军机重臣充之,京城各个衙门,对制度局的札子,只有奉行权,没有不接受的权力,

旗人甚至纷纷传言,这次宗人府的许多事宜,都要归到制度局里头去!旗人的养育,抚恤,恩典,出息这次是一样样都要拿出来议。议得好那算没事儿,议得不好,说不定就得拔了旗人的铁杆庄稼!就因为这一桩子事儿,旗族见天儿找到慈禧那里探口风,说委屈,大家伙儿都知道徐一凡逼着,朝廷不得不变法,可是事关旗族养命之源,能拖一天是一天,至于将来如何,又不都是圣贤,谁管那么多?只要徐一凡一天不进北京城,就不能短了每月旗人这么多的旗饷!

除了他们,还有一帮大势力也是此前极力阻挠朝廷正式下变法诏。这些人多是熬资历上来的京官,胡子白了,血也冷了,除了每天中午到衙门画个到字儿,任嘛都不会,回家就是写白帖子,临灵飞经。这些熬资格上来的京官,可以说就是废物,日子也过得紧紧巴巴,京官那点俸禄,加上给同乡捐官过班担保分的印结,也不过就是勉强度日。大清那些完全是没作用的废衙门多,比如说詹事府之类的,就是塞满了此类京官,他们既不是帝党,也不是后党——哪个党也瞧不上他们,完全就是饭桶一群。

制度局变法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就是改官制,裁这些派不上用场的衙门。这些衙门裁了,他们到哪里讨生活去?有钱的人先跑了,丢下他们来当忠臣,现在还要砸他们饭碗,是可忍孰不可忍,跟他妈的谭嗣同这帮幸进小人拼了。自从变法的风声出来,这帮子京官衙门画到也不去了,白帖子也不写了,整天拉同乡找老师求堂官,要具结给朝廷。说他们这些人对朝廷忠心耿耿,现在朝廷要给他们拿出一个善养之法,不能说丢就丢了,闹得之大,几次同乡聚会,数百京官在隆宗门外头跟大出殡似的,一帮老头子哭成一团,对着隆宗门里头大骂谭嗣同断子绝孙。

如此这般下来,让主持变法的谭嗣同他们不得不先下诏求是,然后冷一段时间再颁正式变法的大诏,慈禧还几次从园子里头捎话:“治大国如烹小鲜,何况变法这样的大事!宁可稳着点,不要太操切……”

如果说刘坤一还在,这位在各地督抚里头都有着极大威望,资格老能力够的老帅,苦心孤诣的还是在直隶撑起一个架子,初步稳住局面,大家伙儿因为刘坤一的存在还有点虚幻的安全感——反正糊弄自己是一件最容易的事情,大家还有精神在这里扯变法不变法的事情。但是随着刘坤一的死讯传来,才让朝廷上下都已经绝了指望,这下真得靠在这四九城里头的所有人自己了!

旗人进园子找慈禧诉说委屈,结果被老太太板着脸赶出来,还哭着训斥他们:“还闹!想把我闹进棺材才算罢休?现在你们就不能让我们娘儿俩省点心?徐一凡一进北京城,看你们到时候儿敢不敢找他闹去!非要闹得姓爱新觉罗的都回去钻老林子?以后再为这个事情来,一个个腿都打断!”

京官们起哄,步兵衙门的巡城兵也拉下了脸,一顿乱棍子,也不顾是不是有辱斯文了,打得这帮老爷子连滚带爬,哭声一片:“皇上啊,这就不要咱们了!”

这法,只有变了!要不然,整个大清,只有崩塌!

法既然要变,权既然要集中在制度局当中,这权力谁属,就是重点了。后党现在拿不出什么头挑的人物,世铎去后,一时凋零,而刘坤一又将他手头兵权留给了谭嗣同,大家几乎可以确定,今日大诏下后,谭嗣同板上钉钉的要领这制度局,主导这场末世变法。兵权,为政之权几乎集于他一人之手,他和徐一凡这两兄弟倒真是这末世的两个最耀眼的人物。有好事的人,已经给他在背后上了二皇上的尊号,也不是没有有心人挑弄其间,可是光绪对他的信任就不用说了,就连慈禧老佛爷都传出话来,什么关于谭嗣同的话都不要在她面前说,她什么都不听,你说了也是白费唾沫!

太和殿中,种种羡慕、嫉妒、敌视的目光,就集中在站在二品班次里的谭嗣同身上。而谭嗣同一身朝服,诚心正意,目光只是集中在自己的鼻尖上面,好像丝毫在意不到他已经成了满朝百官注视的焦点。

眼见得就要走到自己人生的颠峰,为什么自己却殊没有半点喜悦,没有半点踌躇满志,只觉得有一种想放下一切负担的冲动?

路都是自己选的,没得抱怨!

净鞭又猛的响了三声,金磐也被敲响,嗡然有声,所有臣僚都低下了脑袋。就听见靴声蘘蘘,光绪已经从后绕出,走到须弥座前。皇帝的脚步声几乎轻得要被大殿里的呼吸声盖下去,有的人偷眼朝上看去,就看见二十四岁的皇帝,瘦削的身影静静的站在座前,眼神略微有点茫然的看着底下微微晃动的一片红顶子。

皇帝脸色近乎纸一般的苍白,腰也驼了下来,站在那里失神片刻之后,才缓缓归座。

空荡荡的太和殿里,慢慢响起了光绪的声音:“诸臣工……”

变法的大诏,随着光绪的金口玉言慢慢的吐出,一切都是如谭嗣同之前和皇帝的密商。

设制度局,正式筹备变法。

筹练新军,先练六十营,指拨津海关收入为练新军经费,不足之处,准新军募练大臣用任何手段便宜行事,尽量筹集。

谭嗣同,文廷式,徐桐,额勒和布为制度局总办大臣,载澜、康有为、孙毓汶为制度局帮办大臣。

谭嗣同、庆亲王奕叻为新军募练钦差总办大臣,康有为,载澜为帮办大臣。

谭嗣同赏礼部尚书衔。

康有为赏礼部侍郎衔。

这些人选,都是几番折冲,还要顾及慈禧那方面的权势平衡才拿出来的。制度局帝后两党各半,新军募练这重中之重,慈禧更是从夹袋里头翻出了庆亲王奕叻。这位亲王资格很好,主持过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也会同办理过海军衙门,不知道怎么被慈禧冷了几年,这个时候挑出来,正好可以在新军这重要事宜上面平衡一下谭嗣同的权力。

不管这人事怎么安排,有一点是无可争议,谭嗣同已经成为名正言顺的皇权之下大清第一人!对他的寄托之深,使用之重,光绪是将最后的赌本,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人事安排里头还有一桩让人苦笑不得的,世铎擅自割地,两江总督徐一凡全藩国朝鲜有功,由一等伯赏加一等海东侯。这摆明了是不想和徐一凡扯破脸,为他的变法大计,练兵事业,争取一些能喘口气的时间!

“国势浸弱,风雨飘摇,国朝圣圣相承二百余年,不能毁在朕的手上!咸同年间,洪杨乱起十四省,更有文宗皇帝北狩热河,那时更是山河破碎,但还不是靠着曾胡左李诸名臣良将奋起,打造了中兴之局?朕对尔等有此同样期许!中兴名臣,就在尔等之间!变法强国之举奏效,尔等必与大清天下同始终!朕又何吝高官厚禄以待功臣?”

上面的光绪言辞恳切,弯着腰说得眼泪都快下来了,谭嗣同站在班中,却觉得自己似乎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光绪说到最后,站起身来:“谭嗣同!”

谭嗣同浑身一震,低头出班:“臣在!”

“大诏已颁,大清江山之重,朕就托付给谭大人了!谭大人,老成故去,新贤命世,万望谭大人,不要辜负朕之期许!”

说到这里,光绪竟然在龙座之前,深深一揖下去!

眼泪一下涌上了谭嗣同的眼眶,所有人的目光更是带着加倍的情绪投在他的身上!

谭嗣同腿一软,重重的跪在地上,说话的声音已经带着了呜咽:“臣敢不尽心竭力,继之以死!”

刘公去前重托,圣君以国士待我谭某,也只有以国士报之,成败利钝,还有什么重要的?传清兄啊传清兄,此刻开始,我们就已经是真正的敌人了!

□□□□□□□□□□□□□□□□□□□□□□□□□□□□□□

江宁城,后湖。

为前任江督刘坤一招魂的祠堂,已经设立于湖心小岛当中。后湖这些小岛,在明代的时候是藏着天下土地鱼鳞黄册的,几百年后,早就变成了文人诗酒往还的地方,刘坤一的祠堂正设在其中一个小岛上面。后湖烟波浩淼,岛上衰草掩映,钟山在望,石头不远,却也不知道这位孤心苦诣想支撑住大清江山的湘军老将,一灵不昧,在归乡之际,会不会到江宁这个他曾经建功立业,又曾宦游十余年的地方来看看?

数十名戈什哈,簇拥着徐一凡和张佩纶两人,正来到这小岛之上,为刘坤一上香。岛上零零落落,已经有些人来祭奠过刘坤一了。这等老臣重将,在这年月是死一个少一个,一生功业,就这样归于尘土,也足供人一嘘。

徐一凡也知道,他此来上香设祭,也不过是做给天下人看的。这样做了,别人背后还是怀疑是他干的,心里面免不了骂两句假惺惺,可自己还非得来不可。湘淮余脉遍布大清天下,他来这一趟,也就是表达了尊重之意。政治上面的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哪怕真是他下手干掉的刘坤一,来这么一趟,别人也会谅解许多,动刘坤一的手,那是为了篡夺大清天下不得不行的手段,干了这种事情还不会装样子,你凭什么玩政治?

刘坤一祠堂陈设很简单,不过就是半壁屋子,设了灵位,前面香炉香灰已经厚厚一层,旁边还挂着一副挽联“为社稷而生,旋乾转坤,帝方倚公独重。”,“骑箕尾以去,左提右絮,熟更与我同心?”墨迹淋漓,分明是新献上的。

张佩纶在徐一凡身边陪祀,看着这副挽联,眼角就是一跳,偷眼一看徐一凡。徐一凡却视若未见,只是上了香,诚心正意的鞠了三个躬,他直起身来,慨然叹道:“刘公刘公,你虽然不是一个聪明的对手,却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对手,我这礼,您当得起。”

旁边张佩纶也叹道:“刘公,你这一去,朝廷总算是变法了,这个朝廷,每做一点事情,似乎就需要许多人的血来推动似的……可是他们就算做了,也准定做不好!这代价,咱们已经付不起了,就是不知道您在九泉之下,是笑还是叹?”

北京朝廷变法大诏的消息,上午大朝会颁发,下午就传到了两江,除了北京城的局中人,旁观的人倒也没那么震动。

首先,这摆明了要不是徐一凡的存在,这变法朝廷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推动呢。天下已经有了徐一凡这个选择,再临来抱佛脚,谁还在意那么多?无非就是瞧着看他们会变出什么花样来罢了。

再则一点,北京城里头,种种势力盘根错节,还有旗族这么一个大包袱,想变法,谈何容易!还真不如徐一凡这样白手起家,进了北京推倒重建简单,

大家没有选择的时候儿,寄希望朝廷变法来应对这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现在有了选择当初为什么早不变法去了?

这天下的事情,归根到底还是一句话,朝廷和徐一凡之间,决出一个胜负,就能决定这天下的走向!

朝廷拿出了变法的这最后一招,徐一凡又岂能干在那里瞧着?

两人上香已毕,就朝外面走,

张佩纶犹自摇着脑袋:“真不知道是谁干的……这些天翻来覆去的想,就是明白不了,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变数,真是有点棘手……”

徐一凡看了他一眼,笑道:“没资料,我还不是判断不出来!刘公一去,现在各个方面都动作了起来,大幕算是拉开啦!毅军不就乖乖的来电表示北上了?都死了心了。袁世凯来电报,说要潜入直隶左近搜集情报,因应此变局。练兵带兵,他说不如云纵和万里,就不凑这个热闹了,这事情他还能出气力报效,我很赞许他。幼樵,我们在江宁的安闲日子,可没有多久了!明天我就要乘船而下,去上海。”

张佩纶先是赞叹了一声:“袁慰亭真是大帅手下一亡命干员!大帅不计前嫌,收容于他,看来真是对了……大帅明日动身去上海,是不是洋鬼子那里有消息了?”

徐一凡微微点头,张佩纶吸口气:“为大帅贺!”

徐一凡脸上倒是没有什么喜色:“贺个什么呀,无非就是去讨价还价的,国家弱,有的事情还得看他们脸色,想想就是憋屈!现在他们不和我谈价钱,难道还和那只剩半口气的朝廷谈价钱?能稳住亚洲局势的也只有我了,小鬼子都被我揍了个半残废!这些我都不是太上心,意中事尔。我总是觉得,北京城上头,酝酿着一场说不出是什么的狂风暴雨!再看看,再看看吧……时代变化,总会有一场残酷而华丽的落幕大戏,就怕血色太重了啊……我已经告诉袁世凯了,怎么也要把五哥接出来!”

没有王五,他徐一凡早就变成草原上的一堆狼粪了,如何能有今天?北京城现在局势莫测,他王五顶着徐一凡义兄的名头,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现在谭嗣同还能照拂于他,到了谭嗣同自身难保的时候呢?风潮一下将他捧到了浪尖上面,徐一凡对他的前景,不看好得很。

听徐一凡提起王五,张佩纶却没有接口。这牵涉着他们三兄弟的事情,外人如何好说?徐一凡和谭嗣同以金兰之份,现在却站在不同立场上角力,天下对于这个大好八卦话题,早就传得纷纷扬扬了,说什么的都有。公义上头,他们这些幕僚什么话尽说无妨,可是这兄弟情分如何顾全,外人还是少插嘴吧,

两人谈谈说说,走出了刘坤一的祠堂,外面几十个戈什哈正在警戒,一些前来为刘坤一上香的人只是在最外圈好奇的看着。

看到徐一凡出来,外面人群里头,突然冲出一个人,捏着拳头大喊:“徐一凡!你也有脸来刘公的祠堂!你刺杀了刘公,还来做给天下人看!我蒋某人和你拼了!”

来人五十多岁年纪,徐一凡眼快,顿时就看明白了是原来大清江苏省的学台蒋道忠!这位蒋老大人,在背后挑起士绅和徐一凡斗了一场,结果被徐一凡在木城里头关到快过年才放出来,天天馒头小菜,他们那帮人脸都快吃绿了。徐一凡倒也没怎么为难他们,只是请过来抚慰了两句,各为其主不假,现在胜负已分,大家伙儿就不要硬撑了,蒋大人这官是当不了了,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我徐一凡不管。

其他人都惶恐告退而去,生怕在江宁城多耽,万一徐一凡哪天心情不好,想起前事请大家再回来谈谈心,再留在江宁,那是吃饱了撑的!只有蒋道忠不走,在江宁城说要为大清守节,他是大清命官,徐一凡没资格罢免他。租了房子住下来,整天到处拜门,说要串连忠义之士,这个时候,谁还来理他!都以为蒋学台是发了痰气儿了。

没成想今天撞着了徐一凡,这老家伙居然要来拼命!也不知道是恨徐一凡这个乱臣贼子呢,还是恨徐一凡砸了他的饭碗。

看着蒋道忠冲过来,徐一凡眉毛不过一动,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没来得及说话,戈什哈们就已经将他按到在地,溥仰和陈德已经赶紧贴过来挡在了徐一凡身前,溥仰还大声发令:“搜身!看他身上有没有家伙!”

戈什哈们手劲大,按得蒋道忠吃了一嘴土,翻着白眼想站起来,却被压得更紧,在他身上一搜,不过翻出了一点碎银,这家伙还真就是捏着两个拳头就冲徐一凡来了。

徐一凡摆摆手:“放开算了,和他有什么计较的……”

几个戈什哈听命松手,张佩纶苦笑着走过去:“清节兄,你这是何苦来哉?是不是没有盘缠离开江宁?兄弟送你一份程仪,这就走吧,何苦在这里耗着呢?”

蒋道忠一翻身坐了起来,瞪着张佩纶:“我是忠臣!张幼樵你不要脸!我不跟你说话……徐一凡,你不过打着改良时局的旗号蛊惑人心,朝廷现在也变法了!我看你还能蹦达几天!到时候,两江督署里头坐着的是我!”

徐一凡嘿嘿一笑,他要和这半疯老头子斗嘴就是傻B了,摇摇头就朝湖边船上走,蒋道忠却坐在那里放开了嗓门:“徐一凡,你行此不得人心的事情,注定你是孤家寡人!你那兄弟谭嗣同,也认清楚了你的真面目,现在在帮着皇上圣君!还有你那位大哥京门大侠王五,为什么也留在京城?还不是不想搭理你这个狗都不吃的东西!谁挡着你的路你就杀谁,现在刘公去了,下面你杀哪位?是不是准备冲进北京城,将你的义兄弟也杀得干干净净,好让天下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徐一凡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站在那里不动,张佩纶大声喝道:“捆他!把他嘴堵起来!”

几个戈什哈听令行事,张佩纶却走过来:“大帅,这姓蒋的只怕发了痰气,和他计较不来的,打发出江宁,也就算了,

徐一凡淡淡一笑:“幼樵,难道我还会为难他?别捆了,打发走了干净,不走也随便他……哼哼,朝廷变法,我还真想让全天下看看,这变法到了最后,会是个什么东西!”

他仰首向天,神情冷淡:“这个恶名,老子先背上了……幼樵,给李中堂去信,说请他安稳呆在合肥,我会派人去保护他的……既然说谁挡着我的路我就杀谁,那么这些能给我制造麻烦的人,我就要先关照起来!”

张佩纶脸色大变:“大帅!”

徐一凡却冷冷的看着他:“幼樵,我这不是害中堂,是救他!朝廷现在抓着稻草都当是救命的绳索,他们哭求中堂出山来对付我,中堂出山还是不出山?我恶人当到底,中堂也就好交代了……好吧,我就看看谁还敢挡在我面前!得天下,除了望,还要有威!哪怕是我兄弟挡在面前,我也会将他推开!谁也阻挡不了我!”

徐一凡却不知道,张佩纶脸上激愤,其实是在心里头松了一口气。对于谭嗣同北上这件事情,徐一凡一直表现得有点游移徘徊,好像不知道该怎么下手对付他,要逆而夺取,岂能儿女心肠!现在既然下定决心拿谭嗣同当敌人对待,说明徐一凡已经狠下心来了,要在这逆而夺取的道路上面走到底!

至于李鸿章,他的确是除了徐一凡之外,最有威望的人了。比起谭嗣同,他能给徐一凡制造的麻烦更多许多。诚如徐一凡所说,他派兵去保护李鸿章,这是帮中堂下台呢……以前徐一凡不想做得吃相太难看,不知道是不是他心底还有点政治洁癖还是什么,现在他莫名背上了这个恶名,终于决定狠下心来!

“大帅……”张佩纶摆出一副还要进言劝解的架势,徐一凡也果如他所料,理都不理他的就自顾自上了船。

进入舱中,花船缓缓漾开波浪,朝前而行,陈德溥仰警惕的把住了船尾,明代建造的城墙巍峨沧桑的盘旋在眼前,入眼之处,满是湖光山色,却没有一点进入徐一凡心中。

张佩纶的一番作态,徐一凡心底明白得很,可他还得顺势而为。到了他这个地位,也只能做符合他身份事业的事情了,兄弟反目,背负天下骂名,要做足够心狠手辣的事情。得天下的代价,就是这些?

真他妈的累哦。

这个时候,徐一凡脑海当中浮现的不是皇图霸业,却是李璇、洛施、杜鹃她们娇俏的脸,在这些天真可爱的女孩子的膝盖上沉沉睡去,也许就是最好的休息吧……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突然之间,在他脑海当中一闪而过的,竟然还有秀宁那清丽恬静的面庞。和秀宁倾谈几次,每次她都是这样温柔的笑着,静静的听着他的话,善解人意的顺着他的意思回答,跟这格格在一起,每次都觉得是极好的放松,可她是旗人的格格啊!

徐一凡一下坐直身子,捶了一下脑袋,接着就狠狠骂了一句:“他妈的!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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绥远城。

从西面城门里头,大队大队的毅军鱼贯开拔了出来,军官骑马跟在队列左右。如果说甲午那场战事开拔,毅军出兵,大家脸上满是悲壮沉郁的之色,那这次,人人都是兴高采烈。

队伍里头,当兵的和军官大声问答,都是喜气洋洋。

“大人,咱们这次去,是改禁卫军第几镇?”

“老子怎么知道?兔崽子好好走你的,千把里路,到了不就知道了?”

“大人,禁卫军的皮靴子可是帅!那洋呢子的军装,再钉上苍龙领章,给个县太爷都不换!”

“也得挑上了才能换那身虎皮!一个个都精神点儿,不要到时候给刷下来,老子脸上也没光彩!”

“三十三天三两三,咱们吃了这么些年的三两三的饷,发到手里还尽是松江平的黑银子,到了禁卫军也该尝尝一个月关八两十两饷是个什么味道啦!”

“老子当哨官,好像比你们拿得多到天上去似的!还不是三十三天关一次饷,还不是拿松江平的黑银子!”

长龙般的队伍,卷起满天烟尘,队伍前后,满是这样的带笑问答,有的当兵的精神实在好,居然扯开嗓子唱起来了!

宋庆叉腰骑在马上,在一个土丘上面看着自己的队伍滚滚前行,再回头看一眼绥远这座塞上名城,苦笑摇头:“走喽!呆了几十年,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不过总算给弟兄们找了一条出路,比跟着我这个倔老头子强!”

在他身边,却是袁世凯一行人,他们都换了行商的黑布面棉祅,手里牵着的也是骆驼,骆驼上面驮着乱七八糟的货物箱子,也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东西,袁世凯陪宋庆看了一会儿,听见老头子感慨,最后笑道:“宋军门,瞧瞧弟兄们的欢腾劲儿!袁某人可保,跟咱们大帅决不会有错!”

宋庆笑着保拳拱手,答谢袁世凯亲来之意:“袁老弟,我还是觉得你跟我们一起走吧,到了辽南,再南下京城就是了,路上也毕竟有个照应,你这么孤身去直隶,老头子实在放心不下!”

袁世凯神采飞扬,哈哈一笑:“军门,为大帅办事,就是不能拖延时日,从辽南转一圈再去直隶,不知道事情变化成什么样子!军门有军门的差使,袁某人也有袁某人的行当军门,咱们就此分手吧,祝军门在大帅麾下步步高升!”

宋庆一笑:“步步高升毛七十的人了,再升就升土里面了,袁老弟好汉子!老头子在这里祝你一帆风顺,将来前程似锦!”

两人对视一笑抱拳,转头走向不同的方向。

宋庆驰马而下土丘,最后向西深深看了一眼北京方向,然后就调转头来,再不回顾。

而向着北京城而去的袁世凯,和宋庆在一起的轻松神态早已收起不见,眼睛里却只有深沉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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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低垂,会友镖局的练武场上,王五正屈着身子,在场中转着七星。往日里他忙着镖局事务,有的时候练武艺不能太静下心来,自从镖局遭逢大故,他却加倍的能沉下心思打磨武艺,这两年下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内外功夫越来越是精纯。

他在场中忽快忽慢的转着七星,正是五行连环拳的功架,呼吸也是忽快忽慢,全在拳里面找。每转一步,他的拳套子变动,在行家看来,任何方向都能变出劈崩钻炮横的劲道,随动随有。转到后来,他的一颗心都完全沉在拳路里头,每一下运动,似乎都带着隐隐的风声!

突然他一下收住功架,含胸拔背,目光也在夜色里如冷电也似:“谁?”

练武场围墙的门口那里站着一个人影,低声笑道:“五哥,好功夫,”

王五定睛一看,落了架子:“复生,你怎么来了?”

皇上颁下变法大诏,自己这个兄弟得了如此大用,街市里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他两个兄弟,一个在两江已经是两江王的地位,还传言要夺了这个江山,还有一个现在人送尊号“二皇上”,这是什么地位!他王五不想得兄弟们什么好处,这段日子加倍的深居简出,只是心里自豪,瞧瞧我王五的两个兄弟!

徐一凡夺江山,他觉得没什么错儿,历史上头改朝换代多了。瞧瞧现下这个大清朝廷,做的那叫一个什么缺德事儿!徐兄弟打赢了国战,他们居然还要卖朝鲜!

只是他还有一个兄弟,是要保这大清江山的……

夹在两个兄弟当间儿,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复生这么高地位,这么忙的大事儿,怎么深夜来找他?

谭嗣同从暗影里面走出来,王五目力好,一眼就看出谭嗣同脸上的憔悴出来了,只是一双眸子还是黑沉沉的,里面似乎多了无数的东西。

他对着王五勉强笑道:“五哥,我就不能来找你了?兄弟是一世的,当官儿不过是一时的……”

王五拿起衣服披上,拦住他的话:“那就别多说了,不管什么事儿,先陪五哥喝两盅,打完拳,再活活血……到了五哥这儿,就把心宽上,五哥没事儿求你!”

谭嗣同苦笑:“五哥,喝酒不急,兄弟是有事情来求你的……”

“什么事儿?”王五眉毛一挑,谭嗣同如今身份地位,求上门来还不知道是多大的事情呢!别的没有,王五命还有一条。

谭嗣同微微叹息了一声,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叠纸头,递到了王五手里,王五接过一看,脸一下就拉了下来。

“兄弟,你塞给我这千把两银子是什么意思?”

谭嗣同笑笑,脸色苍白:“五哥,这是我的俸禄,干净钱……兄弟没其他什么意思,就是想求五哥离开京城,去江宁吧,传清兄会照应好五哥您的。”

王五只是瞪着他。

谭嗣同笑容越发的苍凉了起来:“五哥,兄弟现在被推在风口浪尖上面,主持这变法大业……这事业,不知道要牵动多少盘根错节的势力!一旦跌落,就是粉身碎骨!到时候,兄弟也照应不到五哥您了。传清兄势力大,又念旧,一定会把五哥照应得好好的五哥,咱们就此别过!”

王五一把将银票塞了回去,掉头回屋:“你走!你走!我王五守着一个破镖局子,高攀不上你这二皇上!你到时候摔得粉身碎骨,推上菜市口,我还能给你收尸,棺材我帮你出了,用不着你给钱!”

谭嗣同捧着银票,眼睛里头泪花闪动,他焉能不知道王五留在京城就是为了缓急之间能为他这个兄弟出一把子气力?现在说得凶恶,真到了自己推上菜市口的时候,来劫法场的还是王五!

可是真到了他和徐一凡兵戎相见的时候,王五在两个兄弟其间,又如何自处?

造化弄人啊……

王五走了几步,回头认真的看着呆在那里的谭嗣同:“兄弟,五哥只有命一条,哪个兄弟危难我帮哪个,你和徐兄弟,都是好心为这个国家的人。我虽然是粗人,可也知道。还是那句话,徐兄弟有兵有将,用不着我,可兄弟你却不一样!也许我没多大用场,可到了得拼命的时候,我不含糊!徐兄弟要是北上来了,我还能居中说合一下,徐兄弟这个面子得卖我!”

五哥啊,我和传清兄从来没有私人的恩怨啊……走到如今这个的步,只能说是大势所然!

但是这个时候,和王五说这个,又有什么用呢?

谭嗣同笑笑,将银票收回了袖子里面,笑道:“成,咱们都不提这个了好么?五哥,今儿兄弟陪你痛痛快快儿的喝两盅!”

光绪二十一年乙末年,变法大诏颁下,这个时代最为残酷而华丽的一场大戏,已经在东亚大陆上拉开了帷幕,戏中的所有人,都在向着那最后不可知的结果,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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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0 03:41:51 | 只看该作者
第四十章 - 谈判(一)

两江督署内宅门口,徐一凡正一身军服笔挺站在那里,和自己的一帮媳妇儿表演十八相送。

两江督署内宅自从洪杨之乱以来,几代总督,除了李鸿章都不是豪奢之人,而且当官的也有不修官衙的口诀。异地当官儿,将暂时游宦的内宅修治到天上去了,一旦调职,那可是白便宜了别人。

所以当徐一凡住进来的,除了前院公署是垃圾成堆,冷冷清清之外,内宅其实也是破败得不像样子了。不过李璇李大小姐入住两江督署内宅,她是对生活品质颇为有些讲究的人,当然是要大加整治了。

徐一凡也是旁敲侧击才盘到了自己这位未婚妻的家底。自从她跟着徐一凡回来,家族产业,她已经有百分之四点七五的股份,只能吃红,不能转卖。爪哇李家这四点七五的股份,岂是小瞧得了的!一年分到李璇名下,也有几十万两关平白银的股利,徐一凡那个时候叫做泪流满面啊。说起来,他官儿升那么大,坐拥中国膏腴之地,却是没有收入的。

朝廷给他发俸禄养廉,到了那次赶荣禄离开朝鲜,那就全部停了。韩老掌柜那里照理说有他的分子,自从两者分道扬鏣,那分子自然也就是分文没有。他都督两江,要给底下人开工资开俸禄,谁发钱给他去!现在事情那么多,也没时间专门订一个条例,决定他这个当头儿的每月该拿多少钱。以前公费里头还能开支一点,现在底下文官班子上了轨道,一个政务局的唐绍仪,一个负责殖产兴业的盛宣怀,把经费卡得死死的,就连每月军费,都不过他的手,是从唐绍仪那里拨付,几次从江宁城赶往汤山视察部队,路边看见挑担子卖木柴火馄钝和汤圆儿的,徐一凡馋劲儿上来,一摸腰里,分文无有,还是溥仰和陈德帮他付的帐!

家里一切开支,现在都靠着李璇,徐一凡不折不扣的吃起了软饭。不过李璇也有一点好处。自从那次在朝鲜闯营被乱棍赶出来之后,就算她支撑着家计,可是绝不朝徐一凡公署里头迈半步。只是有时候实在闷了,带着杜鹃洛施坐着马车在江宁城里头游玩一下,后湖野餐个次把次,这一点上,徐一凡是绝不拘管于她。

——又或者是,李璇这小丫头也是原来每个月领零花钱的主儿,现在跟了徐一凡一下变成小富婆,单纯在享受花钱的快感,可没想到要借着这个在徐一凡面前说点什么呢……

徐家的家用是李家在撑着,李大雄这种聪明人也知道决不能借着这点说些什么。徐一凡是何等样的聪明人,李大雄也不笨,单靠徐一凡是李家快婿这个名义,已经是绝好的助力了,再去关说些什么,就是落了下乘。徐一凡也心知肚明这李家算是外戚,扶摇直上那是注定的事情,可是他本来的政策就是殖产兴业,扶植加速资本集中迅速进行工业化,李家势力发展,也不算偏离了他的方向。再说了,他的志向是在天下,等天下全部掌握在手中,李家的势力,和全天下的力量比起来,那时候就显不出什么了。

正因为这些原因,现在徐一凡的软饭是吃得心安理得,现在为了争这个面子,考虑起聚敛私财,整治自己家当,那才叫没出息呢。

不过个把多月的功夫,李璇大把的金钱撤出来,督署内宅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样子。单单从徐一凡现在站在的内宅入口处看,围墙都全部换了大理石的,移栽的南洋常绿乔木,密密麻麻的爬满了围墙,伺候下人的身影不断的在旁边走过来走过去,人人都穿着呢子的号服。小丫鬟们更是有一领兔皮围巾,都是李璇挑的人,一个个清秀可人,兔皮围巾映衬得小脸红扑扑的。内宅里头,到处都是一尘不染,每个下人都穿着软底的鞋子,起落无声,真有一个豪宅气象,内宅门口两盏洋式煤气灯柱,更是阖江宁城都没有的新鲜玩意儿!

李璇站在门口,正柔情似水的替徐一凡整理着军服领子,抿着嘴笑问:“这次又出去几天?”

洛施和杜鹃在旁边打下手,可是谁也不敢抢到李璇前面去。

只是从南心爱南英爱小丫头手里接过帮徐一凡整理好的出行衣服,洗漱用具,转递给陈德和溥仰这对戈什哈头子。

眼前挤着一堆莺莺燕燕,都是老子的禁脔。杜鹃洛施不用说了,就连李璇今儿也出奇的温柔。

男人出门办事的时候,女孩子殷勤送别,最是让男子汉踌躇满志。徐一凡瞧着李璇那一张俏脸,翻过年,李璇也十九岁了,正是女孩子最为黄金的年龄。清涩退了一些,可还未成熟,她本来就是倾国倾城的姿色,现在更添了一点温柔的风韵。从他现在的角度看过去,还可以看到少女挺俏的胸脯,虽然不如杜鹃,也是大为可观啦。

不能再想了,再想就别想走了。徐一凡偷偷咽了一口口水,在心里面发誓,这次出差回来,算好日子,怎么也要吃掉李璇!这么一个大美女放在身边这么久,还没和她真人PK,说出来真是暴敛天物来着。

他笑着趁机握住李璇的手,李璇脸微微一红,也就让他抓着,溥仰和陈德已经自然而然的转身过去:“……公事,你别问了,反正也没几天,怎么,这几天打算如何过?”

李璇白了他一眼:“我才不管你呢!你爱去几天就去几天,就一件事情,去上海,别再带个人回来!我可不让进门儿!这几天,我有地方去。阳山碑材,明孝陵,牛首山,可以去看风景的地方多着呢!一下雪,搭起大双层挡风帐篷,里面生上炉子,再带好多好多好吃的,看雪景野餐,南洋可没这样的景色!实在不行,我还有条游艇呢,我到长江上头玩儿去……羡慕死你!”

几句话说得徐一凡都有点不想走了,这么腐败的生活,还是未婚妻付钱,算我一个吧。最后想想,一咬牙一跺脚:“我走了!等大事情忙完,我再好好陪你,成不成?”

李璇笑着将手抽出来,不轻不重的打了徐一凡一下,眼神里头又多了几分温柔:“注意点身体,知道不知道?忙得连内宅都回不来几次,杜鹃和洛施天天嘴嘟老高,都知道你辛苦……”

徐一凡一笑,心头也微微有些暖意。这些儿女情长的话不能再说了,再说可就没完没了啦。他朝站在李璇身后半步,眼神里头也全是关切的杜鹃洛施微微点头示意,挤挤眼睛坏笑了一下,转身大步走开。

三个女孩子连一对朝鲜双胞胎小丫头就在门口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渐行渐远,心里面有自得,也不乏一点哀怨。

这可是要掌握整个天下的男人!还是她们的!只可惜,陪她们的时间太少了点儿。

徐一凡的身影转眼不见,李璇还看了一会儿,接着就转过身来,小脸上全是老奸巨猾的神情,对着杜鹃和洛施大声宣布:“老爷在江宁,我们不能分他的心,现在他暂时离开,我们的‘捉狐狸精’行动,正式开始!”

瞧她脸上那跃跃欲试的神情,也不知道是吃醋还是觉着这样比较好玩儿,其实最主要的,还是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秀宁伤害了李大小姐的自尊!

徐一凡都没时间怎么陪着她们,倒是经常和那个秀宁一谈就是一两个时辰!李璇是极骄傲的女孩子,有的时候徐一凡拿她都没什么办法。在南洋被一群小伙子当作女神,洋鬼子小伙子甚至不要公职都要求婚,给徐一凡当了未婚妻又成了家族的宝贝,徐一凡对她更是呵护容忍,现在这个秀宁,她非要瞧瞧是何方神圣!

杜鹃重重点头。这事儿本来就是她先提起来的,倒是洛施这个长腿高妹最是天真娇憨,别看她个儿那么高,心地却是三个女孩子当中最纯善的,还不知道什么叫做争宠。徐一凡难得回一趟内宅,她就觉得能在这难得的时候儿腻在徐一凡身边就足够了,其他的,在有吃有穿,什么事情都有人服侍,每天府里都会送进来那么多新鲜玩意儿,比起在会友的时候又得去当女镖师保内宅,下了值回来还得伺候病老爹,挣的一点保内宅的薪水得帮哥哥还赌债,都已经是天上的日子了,这还有什么好争的?

她眨着大眼睛,畏畏缩缩的想朝后躲,可是她那超模身材怎么藏也藏不住,李璇看见洛施那个不争气的样子,气儿就不打一处来:“洛施,你到底帮不帮我!”杜鹃也扯她:“咱们可都说好的!”

洛施可怜巴巴的问:“老爷真的不会生气?”

“他凭什么生气?我可没干扰他公务半点!他在江宁,我都忍着不去找那狐狸精麻烦了,省得让他大事上头分心.,我可是大房!这事儿不管,还有什么事情我能管的?你们不去,我自己去!”

李璇扬起了秀气的下巴,她大房这个名词说的嘴响,可浑忘了,她大房的责任还没尽呢,现在还是一个原封黄花大闺女。

杜鹃还在扯洛施:“你不去,那可就我陪李小姐去啦……到时候,别怪我不和你说话!”三个女孩子当中,杜鹃的危机感最重。李璇的地位不用说了,洛施背后还有一个王五罩着呢,论起亲厚来,她最弱。比起床上伺候老爷,她也不如洛施娇憨,什么样的招数都敢随着徐一凡要求摆弄,就算她努力向洛施看齐,也不如这个长腿高妹自然而然,宛转承受,恨不得化在徐一凡身上,可是杜鹃却是三个女孩子当中性格最倔强的,有三分马贼窝里长大的野气,为了在内宅里头的位稳固,她可是什么都敢做!

二对一,更别说李璇身后那一对已经摆出如临大敌架势的朝鲜双胞胎了,洛施委委屈屈的点头:“好嘛,我去就是了。我讲义气,要挨骂,我们一块儿挨老爷骂。”

李璇顿时笑颦如花,跳过来挽住洛施的手:“好妹子,我那条京巴你不是喜欢么,就给你啦。徐一凡,哼,才不怕他呢!谁叫他先瞒着咱们找这个狐狸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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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之上,徐一凡猛的打了一个喷嚏,他揉揉鼻子:“谁在背后念叨我?那帮洋鬼子?”

马车外头,坐在车辕上头的溥仰探头进来:“大帅,怎么了?”

徐一凡摆摆手:“没什么。走之前,回家看你老姐姐了没有?”溥仰自从请假复归之后,就少了很多以前那种没心没肺的愣头青味道,整个人看起来竟然深沉了许多,当差也更加仔细小心,只是眉宇当中常有郁郁之色,也不知道这小子到底在想什么。这对旗人姐弟,徐一凡是觉得略微有点亏欠的,不过还是那句老话,各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没得抱怨。

溥仰板着脸点点头:“去瞧过老姐姐了,帮属下拾掇了两身衣服……大帅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徐一凡摆摆手,溥仰又放下车帘回到了车辕上头,陈德坐在车辕的另一旁,看了自己靠膀子兄弟一眼,心里面嘀咕,大帅又问起这小子老姐姐了,是不是大帅非得把身边的戈什哈都变成小舅子才放心?

马车里头,徐一凡却早将那些杂念抛在了脑后。这次上海一行,就看自己能还一个什么好价钱了。这边大事底定,北上大业,就在日程表之内了。北地的情报,还没有汇总过来,可他就是有一种预感,血色乌云,已经笼罩在直隶上空。从刘坤一之死开始,一场空前大乱,也许就在眼前!

时间紧迫啊,也是时不我待。不自觉的,他脑海中就浮现出谭嗣同的面孔,这个书生,现在就已经被时代捧上了风口浪尖。

复生啊复生,你有这个预感没有?你又将如何应对?不论如何,你别牵扯着五哥!我们兄弟两个,都亏欠他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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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驻上海领事馆内,客厅当中,已经错落着坐了几个人。大英帝国上海领事巴纳德·M·戈德史密斯往常在上海的租界上流人物当中,都是跺一跺脚四下都要颤抖的人物,这个时候儿却笔直的站在一旁,随时招呼仆役上来服侍来宾。他的目光都集中在雪茄盒和来宾手中的白葡萄酒酒杯上面,只要空了,就得赶紧补上。

他不过是英国南部一个银行家的三儿子,家产无分,还是靠父亲帮他谋得的一个体面外交职位,在赴任之前,父亲还给了他五千英镑,表示对他的全部帮助到此为止,今后如何,都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了。

殖民的外交官员的位置清闲而舒适,四十出头的巴纳德很快就以完美而无可挑剔的绅士风度在上海的洋人社交圈中出名。大英帝国现在的重心不在远东,而在近东以及南非,也不需要他在这个领事职位上面做出什么成绩出来,可是当那个该死的徐一凡坐镇两江,帝国的外交家们将目光突然集中在这里的时候,他们却发现巴纳德先生可能在赛马,舞会,牌局当中花费的时间似乎多了一点,并不能提供足够的对现在清国南方变化的情报。

而那个该死的徐一凡向大英帝国表示要进行交涉的意图的时候,竟然绕过了他,直接找到了前段时间一直在天津的英国驻华公使何伯的头上!

按照他在白厅地位比较高的朋友透露的话,上面对他的工作似乎并不是十分满意,他也不是传统的政治家族出身,哪里能找到什么靠山!要是调职回了国内,可怜他的豪奢殖民的生活已经让他颇有点负债,这下可是怎么得了!难道回国和那些破落贵族的公子哥一样,靠着诈赌维持生活么?

眼下在客厅里头坐着的两位,一个是风尘仆仆的驻华公使何伯,还有一位则是首相索尔兹伯理派来的特使——虽然大英帝国这个时候所谓的首相特使,外交大臣特使,殖民大臣特使满天飞,大英帝国在世界上承担的责任实在太多了,可是万一这位特使和何伯公使还负责着考察他巴纳德的工作表现,那他可也都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巴纳德也微微觉得有点奇怪,徐一凡在两年之前,从来未曾出现在大英帝国的视线当中,虽然知道这个人在爪哇闹出了一场小小的麻烦,就算在朝鲜他战胜了日本,也不过是腐朽落后的清帝国一个土著军阀罢了,如何就能牵动得首相都派出了特使,而公使何伯也从天津急匆匆的赶过来?

何伯微微带着一点倦意在沙发里头。他毕竟是上了岁数的人了,英国绅士天然的矜持也让他不必和首相特使,据说也是索尔兹伯理家族的年轻人寒暄太多话,只是在那里就着白葡萄酒吃着色雷斯饼干。

从他个人角度来说,是倾向于清帝国中枢的。外交家没有私人立场,但是多少还有点私人情感,和满清中枢打交道那么久了,那些王公大臣们实在是很好对付的人。和徐一凡,他高傲的不太愿意打交道,哪怕他在东亚做出了那么多惊天动的的事情也一样!大英帝国太强大了,这等远东的军阀,还远远不够看的。对于东亚,大英帝国从来的态度都是维持现状,维持列强的既得利益,徐一凡崛起,就是打乱了这么一个格局,让他这个老外交家觉得很麻烦,他也有种直觉,徐一凡是个比满清中枢更加难以打交道的人。

如果可能,他宁愿东亚大陆的一切平稳的在既有轨道上面运动,而他也可以到时候光荣退休。

可是不行啊!!日不落帝国承担着全球责任,全世界都有蛊格鲁—撒克逊人的利益!世界上每个角落发生变故,都关切着日不落帝国或多或少的利益,更别说亚洲大陆现在还牵扯着英俄对抗的大赌局!东亚局势变动得如此剧烈,不列颠岂能不加以应对!

英国在世界上承担的责任太多,可以使用在太平洋方向的力量可以说非常少,现在重心完全在于大西洋、地中海和印度洋这个三角区域之内,这已经是索尔兹伯理首相第三次组阁,也就是在他的任上,英国的力量扩张到了极限。在欧洲进行着两强海军这样大投资的建设,在非洲征服了肯尼亚、尼日利亚、乌干达、罗德西亚,还在酝酿着一场将那些荷兰裔布尔人清除干净的战争,在亚洲又征服了缅甸,甚至在国内,还压服了爱尔兰的自治要求!

中欧德国已经崛起,俄国也在亚洲蠢蠢欲动,大英帝国已经觉出了一点力不从心。在东亚这个的方保持稳定,维持住一支牵制俄国的力量就成为重中之重。

要知道,西伯利亚大铁路已经在热火朝天的开工进行!等到西伯利亚大铁路完工再进行布置,那就是晚啦。

这场甲午战事,说真的,英国秉持的是一种几乎完全局外中立的态度。谁打赢了都无所谓,扶植剩下的那个比较强的就可以了。强力压服中日不要开战,没那个必要,也没那个精力,也更好的让两个国家都有求于己。反正西伯利亚大铁路开通还有几年,来得及完成在远东的布局。可是偏偏出现了最坏的结果,日本被打得残废,清帝国也一蹶不振,倒是一个叫做徐一凡的军阀趁势崛起!

东亚局势一下就变得混乱不堪,在旁边等着收拾局势的大英帝国也一下呆住,这到底该扶植哪一头牵制俄国才好哇!

或者说,扶植哪一头能获得的利益最大?

国内好像比他这位公使还要着急呢。徐一凡在清国的新年前向他表示了愿意与大英帝国交涉合作的态度,转报国内之后,这位不过才三十几岁,一副牛津出身公子哥的首相特使就兼程赶来。想向他探探国内关于这件事情有什么口风,这家伙居然就扯到了伦敦最近的天气上面去,他何伯可是在远东为帝国服务了四十年!难道这次交涉还要以这个公子哥为主导么?

那个徐一凡,最迟明天就要抵达上海了,他却现在还不知道帝国对如何处理东亚局势的态度!想到这里,何伯再也忍不住,放下手中白葡萄酒杯:“索尔兹伯理先生,您了解徐一凡这个人么?”

帝国首相特使沃特斯·K·索尔兹伯理讶异的放下酒杯,看着何伯:“我有什么必要需要了解这位清国的先生?他只需要接受大英帝国对于东亚局势的安排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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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0 03:42:15 | 只看该作者
第四十一章 - 谈判(二)

蹄声得得。一辆马车出现在大行宫旁边的一个小院前面。这马车是完全西洋式的。两边都有开门。黑漆新得发亮,车辕,窗框。车顶全是名贵的柚木。而四个轮子都是江宁城罕见的胶轮钢辐条。整辆马车,被打理得一尘不染,拉车的是四匹白色矮种马,鬃毛修剪得整整齐齐。挽具全部都是上等的小牛皮,四匹矮种白色小马神态是相当之可爱,拉着这可以坐五六个人的马车看起来有点滑稽。这等矮种小马在英国能买到八百英镑一匹,拉这样的大马车跑不了多长的路,只是看起来排场罢了。

花三千多英镑,折合关平银差不多两万两来摆这个排场,整个江宁城里头,除了李璇李大小姐还能有哪位!

李璇当然不能动用禁卫军亲兵营来伺候她出行。徐一凡对她摆排场地态度向来是你用自己钱,无所谓。公家的东西不要动半点——说实在的。要不是徐一凡实在是忙,用媳妇儿钱享受一下这个时代的顶级腐败生活也是对曾经是废柴小白领的他有很大诱惑呢。

拱卫在这马车周围的,全是穿着号服的听差,怎么也有二十来个人,跟妈和小丫鬟坐着才传进江宁城不久的东洋车,手里捧着各种各样的盒子,里面都是李璇大小姐随时要应用的东西。这一群莺莺燕燕跟在车子后面。吸引了路上闲汉的不少目光,不过看着马车前头那面小小的苍龙旗。再加上外圈了十几个江宁府壮班的衙役。就知道这车子的主人是谁了,倒也没人敢跟过来围观。

禁卫军亲兵营是绝对不许李璇动用的,但是徐一凡倒也没有有权力不用的矫情。李璇喜欢乱跑,女孩子的安全总要顾及一点,他徐一凡的仇人可不少!他自己不怕什么。来来去去都有几十个戈什哈拱卫,要是自己媳妇儿受一点伤损那就太那个什么了。

江宁府白大知府的壮班,总有十几个差役在督署外头随时待命,在李璇带着洛施杜鹃出门的时候在外围清一下场——这个时代。身为上位者,就算你想和老百姓打成一片,老百姓还不领你这份情!

十几个衙役站在外圈,打量着这么浩大的排场。李璇出门次数不少了,可这么摆谱可是少见!这等富贵,靠近一点能将人熏一个跟头。看着李璇的马车直奔大行宫旁边一处小小院落而去。这些衙役心里都在叫。要坏,要坏!

本地衙役,都是地里鬼。江宁地面的事儿,没有不知道的,秀宁经常单身拜访徐一凡这等通天的大八卦,他们如何能不知道?江宁城里头,背地里传这位旗人格格的什么都有。白斯文还暗暗关照衙役们照看一下秀宁住的小院。看这架势,岂不是大帅的正房夫人。到这里来抄大帅的外宅了?他们这是帮那头儿?还是干脆装没看见?要是一位正房太太,一位大帅最近宠爱的外宅夫人闹出个什么好歹来。他们夹在里头,这场挂落无论如何也少不了!

脑子灵醒的衙役。已经飞也似的跑去通知白斯文,这种事情。让上官来头疼吧,他们肩膀窄,担不起。

在衙役们不尴不尬的目光当中。马车车帘子被丫鬟一掀。先出来一对如花似玉的小丫头。眉清目秀,白狐裘地坎肩儿映得小脸红扑扑的,她们放下马车梯级,然后就下来等候,再接着看见一个栗色头发的窈窕身影。从马车里头出来,离得远远儿看热闹的闲汉都低低发出了一片啧啧的称赞声。

江宁的冬日之下。李璇倾国倾城的容色,简直让这灰暗地冬日为之一亮!两个伺候她这么久的南心爱南英爱小丫头,都从来没见过小姐如此的顾盼神飞!车帘子里头,又探头叹探脑地钻出两个小脑袋,正是秀宁和杜鹃。

院子里头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外头异常的响动,一向深锁的院门吱呀一声儿打开。一个本地老妈子探出半个身子来,入眼之处就是李璇摆出的浩大排场!外头这听差丫鬟老妈子密密麻麻地。全都瞪着她。那秀宁用的下人腿一软,啊哟皇天就叫出口了,接着把门一丢,朝里头就跑,江宁土白叫得震天响:“小姐,小姐。外头起倒头队伍了!把门堵得老鼠都出不去,小姐你来看看噻!”

看见老妈子张皇失措的样子,李璇自得的一笑,扬起下巴:“走!咱们进去瞧瞧去,这位姐姐到底是何等样的人才!”

她不要南心爱南英爱扶。自己就下了马车。摇曳着就在朝鲜小双胞胎地拱卫下进了这小院子。杜鹃跳下车子。紧紧的跟在后头,洛施拖着长腿,要跟不跟。垂头丧气的跟在后面,小脸上头全是紧张。

外面壮班衙役心里头都是哀叹:“完了,完了。进去了!这外宅要给砸得粉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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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璇意气昂昂地进了院子。就看见中间堂屋里头帘子一掀。出来了两个小姑娘,正是秀宁地那一对明珠美玉。只不过这个时候这俩小丫头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只是绷着小脸紧张的看着她们。南心爱南英爱今儿算是看着正主了。对望一眼,浑身精气神都绷足了。这个时候不能弱了气势!

李璇和她们在北京城算是有一面之缘,这对宝贝小丫头当真是人见人爱。送了名贵的钻石头饰不用说。背后还跟徐一凡念叨了半天。今儿又见着了。就差眼睛里头冒出爱心了:“你们也在呀!怎么不来找我玩儿?”

南心爱南英爱顿时垮下脸,低着头找蚂蚁。陈洛施也笑着拍巴掌:“今儿算是见着真人了!老爷就是记挂这对小姐妹花这么久?”杜鹃在后面翻了个白眼,用力的扯扯李璇衣服:“李小姐……”

双胞胎小丫头只是瞧着李璇。手一扬。亮闪闪的正是李璇送她们地钻石头饰。“可别觉着我们小姐好欺负。仗着人多就过来!”

“才不怕你们呢!你们甭想见着咱们小姐!”

“你的东西,咱们不希罕。这就还你!”

南英爱是姐姐。比自己那个懦弱妹妹厉害许多,当即就扬着头骂了回来:“你们也配不上用我们小姐的东西!还回来我们也是丢茅坑里头。给你们用脏了!”

南心爱赶紧附和:“就是。就是……”

两对双胞胎在那里斗嘴,李璇这才想起来意。一拍杜鹃在背后拉着她的手。笑道:“我可不找你们……里头那位。让一对小丫头在外头顶着算什么本事?知道我不舍得欺负她们是不是?”

屋子里头响起了秀宁淡淡地声音:“颦儿乐儿,我不是让你们迎客的么?怎么斗起嘴来了?这是待客的道理么?……李小姐,传婢不懂事儿。您别见怪,我这就给您道歉。”

话音才落,李璇就见帘子一掀,里头袅袅婷婷地走出一个淡雅若菊的女孩子。发色乌黑,眉目如画,清丽娴雅之处。只要是男人见着。只怕都会心头一软。只是眉宇间隐隐有一层忧戚,却让人加倍的我见犹怜。

李璇可没读过虞之通地《妒记》,说不出我见犹怜,何况老奴这种话来。再说了,她本来就不是徐娘半老,姿色不在的大房。她才盈盈十九。更知道自己到底有多美艳!正因为有这份自信,她才会找上门来。就是要看看徐一凡有了她之后,怎么还会对别的女人动心思的!

秀宁虽然清丽,但是论起容色。远不如她。

青春健康活力,也远不如洛施和杜鹃,怎么就把徐一凡迷得五迷三道的?

她瞧了站在那里。敛衽行礼地秀宁一眼,扬起雪白地小脸,大模大样地道:“也不过就是如此么。我还以为是怎样地呢……要是这样也能迷住徐……咱们老爷。那他也太没眼光了……好啦好啦,我算是见着啦。也没什么意思……”

秀宁低眉笑笑:“李小姐。我想您是误会了。外面儿干冷,您请里面坐,正好我这里还有点贡品大红袍。冬天饮此,可以补补气血……”

李璇摆摆手:“不用啦!我在这儿就好,里头太小,我才不乐意进去。”

她说着话,外面地跟妈小丫鬟早就嗡地一声涌了进来,瞧见李璇站在那里。就忙着在院子里地石凳上头铺洋毡。上面再放上一层裘皮坐垫。保温瓶子里头的银耳热汤也早就倾了一杯出来,递到南家小姐妹手里。只怕李璇口渴,几个粗使老妈子更是手里抱着大挡风帐子。知道李璇是南洋长大。挺怕冷,要是在外面站得久了。就要在两旁后头张起帐子。替她挡风。

看着李璇身边穿花也似地绕着这么多伺候人,颦儿乐儿悄悄哼了一声,站到了秀宁身边。

富贵景象,谁没见过啊……还能盖过颐和园里头?咱们小姐现在是甘于平淡来着……仗着人多想欺负人少?说什么也不能让你们碰着小姐一根手指头!只是她们人太多了吧……只要今儿你们欺负着了小姐。豁出去丢人。咱们俩也要跑到那个姓徐的那里去告状!了不起让他占点便宜。也要帮小姐出这口气!

乐儿对望一眼,两姐妹心灵相通,在那里暗暗点头。

秀宁看着李璇如此态度。不过是淡淡一笑。李璇的美艳,让她见着都忍不住心旌摇动了一下。世界竟然还有如此出色地女孩子!身上满满的都是自信。更有一种说不出的优越感觉。李璇虽然是女孩子,但是说话举动,却很大方,有一种受过良好教育。见过大世面的独特气质,秀宁眼中见过的贵女多矣。排场盛大,富贵逼人的。超过李璇地也有。可是那些贵女,却没有一个能比得上李璇身上那种独立自信地气质!

这是在南洋的碧海蓝天里头长大的天之骄女啊……也只有这样的女孩子,才配得上徐一凡这样的英雄……想到这里,秀宁讶异的发现。自己居然有点黯然神伤!

她赶紧收拾一下心神,李璇为什么找她来,她清楚得很,大概就是以为徐一凡和她有什么吧,徐一凡此等人物,看起来有的时候很能耍宝,可大事上头。美色怎么动摇得了他!趁着徐一凡不在。这位骄傲的大小姐来讨个说法了……李璇也知道不能在徐一凡在地时候给他添乱,这位大小姐其实还是很知道进退地……

她和徐一凡能有什么!就连她引以为豪地智慧,在徐一凡面前也只觉得和他差了十万八千里,这不是智商上面的差距,而是见识上面的差距,她秀宁一生难得服人。对徐一凡她是真佩服了。他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怎么这天下大势,未来百年。似乎就是他掌中烟云一般!

徐一凡几次见她,无非就是了解一下旗人贵戚。宫廷内外,以及北京旗人的情况,这位徐大帅在为进京城,一举解决京城旗族皇室做准备呢,其他无非就是说说闲话。无一句及于私。男女独处,这家伙居然就一直那么一本正经,最了不得也就是露出六颗大白牙笑笑,卖他牙齿白啊!

“李小姐……徐大帅约见于小女子。为的也是公务,小女子略略知道一些京城内外消息动静。大帅不嫌小女子见识浅陋。不过垂询一二。其他什么事情,都是谈不上地。小姐天仙一般人物。更是秀外慧中,当是明白其中关节。如果小女子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先在这里谢过李小姐了……”

秀宁咬着细白的牙齿。强压住心头莫名地翻涌。对着李璇。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不想解释,干脆让李璇闹就是了,不过这点孩子气的念头不过一闪而过。她自己心里也是哑然失笑,她现在不过就是在徐一凡的照拂下守着自己老弟弟过安生日子。不再是当初北京城旗人贵女第一,和李璇计较些什么!

她在那里低声解说。李璇走动几步。只是听着。杜鹃站在她身后心里面只是叫苦,这下算是闹不起来啦!她知道李璇的脾气,吃软不吃硬。骄傲到了骨子里头。徐一凡当初在朝鲜得罪她。李璇说走就走,害得徐一凡骑马追了几十里路。基本上李璇是个讲道理的人,特别是在别人服软的时候儿,小心眼这个词安不到李大小姐头上。秀宁如此,李璇再没有继续计较下去地道理……那她杜鹃不是白做了恶人啊!

她偷偷看了身边洛施一眼。长腿高妹正眉花眼笑地喝着一碗银耳汤呢。

看闹不起来。估计最高兴的就是她。唉……傻妹子,真是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老爷要是当了皇帝。这后宫地封号。可是关系咱们后半辈子!

听秀宁有点低声下气地解释完。李璇小大人一般地点点头。慢慢走到铺好坐垫的石凳上面坐下。大家都看着她的脸色。李璇低着头想了想,抬头展颜一笑:“对,这个不怪你,徐一凡不见你,你也不会进督署门儿啊!我知道。咱们老爷是要推翻旗人这天下地。你是旗人。当然要求老爷对你们旗人高抬贵手了……听说江宁满城三万多旗人的命也是你求下来地?为这个见咱们老爷,总不是错儿……”

她笑着拍拍手,又站起来:“好啦!说开了我就不怪你,你们也怪可怜的……以后进督署见老爷。顺便也来见见我吧,带着你那对小姐妹来找我玩儿,放心啦。老爷那么多大事,毕竟不方便直接照顾你们。你这对小姐妹投我的缘分,以后多找我。我会照应你们的!”

李璇美艳的外表下面,其实也是一根粗神经……

她自己觉得这次找秀宁来闹事儿,最后自己处理得得体万分。说话仁至义尽。鼻子都快得意得翘到了天上。徐一凡回来她还打算好献宝来着。瞧瞧,我没给你丢脸吧,说话做事多得体!没吃醋没耍大小姐脾气。还帮你圆场面。照顾你名声!

却没想到,听着她这大度宽解的话儿,秀宁的脸色却越来越白。轻轻咬住下唇。眼神只是静静地看着脚下。

我可怜……当徐一凡在京城初露头脚,小心翼翼周旋于各势力中间地时候儿,那时候我秀宁一言可决他地生死!

我可怜……现在居然安居江宁,得你李大小姐照顾,都是看在我身边这对小姐妹地面子上……

我可怜……要不是为了老弟弟,我会整天去两江督署,将我们旗人的虚实,尽告诉那只会露出六颗白牙傻笑地家伙?天下之大。我秀宁哪里去不得?就算泛舟出洋,也不过如此。用不着你李家小姐来可怜我!

换了其他人说这种话,秀宁说不定只是笑笑。可是李璇这样说话。她就是分外地不能接受!自己的骄傲。被一个人摧折已经足够了,犯不着再被第二个人踩在脚底下!

李璇说完这几句自觉很长脸的话。笑着转身就走。栗色的秀发在她背后晃着,幽亮若梦。直映进秀宁地心底。

你徐一凡现在掌握着我们旗人命运倒也罢了,连你这位美丽地未婚妻。都要来欺负我!

这个时候在秀宁心底泛起的,除了愤怒,竟然还有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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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小女子自然是要托庇于李小姐照应。不管怎么说。现在您都有大房名分嘛……可是小女子怎么听说,李小姐还没有和大帅圆房?大帅一日未曾正式娶妻,这名分也不过就是说说罢了,将来如何。还要走着瞧呢……”

秀宁站在那里侧过脸去。语气淡淡地,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李璇身子才转过去。就僵在那儿,一动不动。

院子之内,场景定格。颦儿乐儿捂着嘴。不敢相信也似地看着自家小姐!

秀宁其实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打自己嘴巴。可是偏偏嘴跟不受控制似的在朝下说:“大帅良配,除了能安内宅。更要对他大业有所帮助。小女子不才,中枢内情。如掌上观纹,大帅迎小女子过门,也可以安天下旗族之心,这样算下来,现如今。只怕小女子比李小姐更适合这个位置吧?小女子也知道李小姐家族助力大帅良多,可是到了此时,大帅要考虑地。就不仅仅是钱地问题了。李小姐家族助力。还一个妾室地位置也就足够……愚直之言。李小姐以为然否?”

越说下去,不知道为什么。秀宁心里只觉得酸楚,安旗族之心,徐一凡最不需要做地。就是安旗族之心,他地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推翻旗族的统治!正因为如此,他绝对不会迎娶她秀宁过门儿!

难道她南下江宁。私心当中。也未尝没有和亲徐一凡。保住旗人江山地想法?这几年来,她一直在观察着,揣摩着。赞叹着,欣赏着徐一凡地一举一动,徐一凡地英雄功业。难道京华寂寞,芳心可可。早就绕在了这横空出世的末世英雄上面?

直到李璇今天过来。她才算看清楚自己内心最深处的那一点绮思!

可徐一凡。他是再不会和自己有半点瓜葛地……

话音悠悠而落,而秀宁已经转过了身子。颦儿和乐儿看着小姐,却只看到两行清泪。从她白玉一般地脸颊上潸然而落。

咱们小姐给这位李小姐气哭了?

跟她拼了!

眸儿乐儿咬着牙齿。酒窝都在脸颊上面舞动起来了:“气咱们小姐!跟你拼啦!”

两个小丫头张牙舞爪的就冲过来了,南心爱南英爱一团神全贯在这正牌双胞胎身上呢,就是要瞧瞧她们比自己强在哪儿,说实在地。越比越有点自卑,虽然她们说不上来,但是这对正牌小双胞胎真是媚骨天成。一举一动,哪天真中自然流露的柔媚之处。连女人瞧着都觉得心动。

唉,藩国的就是比不上天朝上国的呀……

颦儿乐儿冲过来,南心爱南英爱一直瞧着她们,反应得最快,马上就迎了上去,一个对一个。掐在一起:“想干嘛!勾引咱们老爷还来撒泼?我们先跟你拼了!”

两对小双胞胎团团战作一处。伺候李璇地那些跟妈和小丫头岂是吃素的,这帮下人,无风还要起三尺浪呢,更何况这维护主子地事情!群雌粥粥。卷起袖子就要上去。

秀宁身边那个本地老妈子也抄起了大笤帚:“你们敢来!欺负上门来了。把你们一个个都缝起来!”

眼看着就要乱成一团,李璇转过身来:“杜鹃、洛施,把她们拉开了!”

杜鹃和洛施也有点发呆,怎么突然就风云变幻了?听到李璇下令。两人上前。一手一个。一人夹住一对。她们俩地功夫。这两对小双胞胎乖乖就擒,隔着老远互相还在踢。

“不要脸。不要脸!我们朝鲜女人不是好欺负的!”

“这么多人对付我们俩。算什么本事!欺负咱们小姐落难。有本事去北京城。咱们去求善扑营地大哥大叔出来!看你们还敢不敢欺负人!”

两对小丫头都眼泪汪汪的。女孩子一对掐起来。甭管分不分得出胜负。多半自己先哭成一团。也不知道是哪门子家数。

秀宁这个时候已经快步走过来。她脸上那点泪痕早就擦干净了,又恢复了娴雅淡定地神态,洛施正好夹着颦儿乐儿两个。长腿高妹是最老实的女孩子。看秀宁过来。就乖乖地将颦儿乐儿还给她。这没出息地样子,看得杜鹃直摇头。

颦儿乐儿被秀宁接过去,两个小双胞胎本来还想撑住。却被秀宁一揽之下。顿时忍不住了,抱着秀宁就哇的哭了出来。

“小姐。咱们回北京城吧……”

“这儿不好,住着不舒服。还有这么多坏家伙,我们伺候您回去吧……”

秀宁淡淡一笑,拍着她们地脑袋:“乖。北京城也很快就不是咱们的家啦……放心,到哪儿。我也不会撇下你们地……”

李璇却是嘟着嘴站在那里。只是看着秀宁。她努力告诉自己要淡定要淡定,可是还是忍不住气得鼓起嘴来。在脸颊上一边添三条胡子。差不多就成一只漂亮的猫咪。

好个狐狸精,跟我叫板!

打她吧。这叫人多欺负人少,说出去名声不好听,不打吧,出不了这口气……都怪徐一凡不好,有了她这样的超级大美女了,还在外面沾花惹草!不就是那次碰到了大姨妈么!要不然早就圆房了。轮得到这个狐狸精在这里叫嚣!

杜鹃只是跃跃欲试地瞧着她,李璇却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气得嘴越鼓越高。

这么多各具特色地美女就僵在这儿。要是徐一凡能在现场,估计他能满足地叹息一声。这场面是何其地壮观!

正在不尴不尬地时候儿,就听见小院子外头脚步声疾疾响起。然后就听见一个人扑通一声跪在外头。气急败坏的大喊:“宪太太。宪姨太太。闹不得!闹不得!有什么错处,都是卑府白斯文地,要是有什么好歹。卑府怎么跟大帅回话!这也关系着大帅名声,宪太太。卑府跪求您大驾回府。什么事情,都等大帅回来料理!”换了其他人。绝不会这么低声下气,白斯文当首县出身的。没皮没脸惯了,只要不出事儿。他怎么都可以!

李璇在院子里头吐吐舌头。怎么把白斯文都赶来了?没外人。她闹得再怎么样。徐一凡回来她撒撒娇就能过去,这惊动了江宁府。徐一凡可就要拉下脸了。按照他的话。这也算干扰江宁府的公务!闹大发了,说不定小屁股遭殃。

她眼睛一转。洛施已经垮下脸捂着屁股了。

“早说不要来……结果还是……”

“没出息!你那份儿。我替你挨了!”杜鹃硬着头皮充好汉,洛施可没有半点自觉,笑颦如花的就腻上了杜鹃:“就这么说定了哦……只要不挨打。不扣月钱。其他地我倒是无所谓啦……绝不会出卖你们!”

秀宁却是在听到那宪姨太太那句话的时候,苍白地脸色微微一红。她看看李璇:“李小姐,如何收场。你说句话吧……”

李璇早就没有了气势,没精打采地转身:“今儿就算了。改天再找你说话!别以为下次就这么好运气了!”

她大小姐开路,其他人自然一哄而散。伺候着她就出了这小院子。连铺在石凳上面的名贵裘皮都没来得及收拾。秀宁雇的那个本地老妈子,只是举着笤帚虎视眈眈地看着她们出门儿。最后一个人脚才迈出去。她就哗啦一声关上了门,背靠着大门捂着胸口大喘气:“啊哟皇天,小姐。我跟你讲,这抄外宅向来是打得粉碎才罢休,衣服都给你撕干净!这大房说实话算好说话。小姐你福气好!”

秀宁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搂着还抽抽答答的颦儿乐儿。目光却忍不住朝南看去,徐一凡正在去上海的路上呢,今天闹成这个样子。等他回来。这却如何好和他再见面?

院子外头,李璇气哼哼的在马车里头坐下。突然用力一跺脚:“和这狐狸精第一次谈判,算是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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