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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连载』 《篡清》 作者: 天使奥斯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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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4 14:07:05 | 只看该作者
第七十九章 - 最后一战(一)

辽南的秋日,比起关内,多了一分肃杀。北面的寒风,这个时候已经有丝丝点点的下来了。夹杂着海风,刮的苍茫大地上一片草偃树动。

可是天气,仍然高朗得让世界一片通透的景象。人处其中,勃勃的只觉得浑身都是精力。

这正是壮士征战杀人的好天气。

从这个甲午年残冬未消的时候,两个国家十余万教养二十年的虎贲,数十条如海上山岳一般的铁甲战舰,已经在东北亚的大地和洋面上,狠狠碰撞厮杀到了如今这个场面!

仗打到现在,大清就仿佛是过了初春的病人,冬天里面有段时间似乎熬不过去了,兵船丢了个干净,大军败了一路接着一路,地方丢了一处又是一处,名臣重将是死了一个接着一个。但是春日景明的气息一到,这病就一里儿一里儿的熬出头来了。而且眼看着吃得好,睡得香,老天爷也帮忙,不来个倒春寒什么的。就在十几二十天前,要知道,大清皇上都下了诏书要投降!

国势乾坤扭转,只因海东有此一人。

山东抛开不论,单说他坐镇的辽南战场,现在局势已经完全扭转。原来退避辽南的数万败军,已经整顿成左右两翼,左翼是依克唐阿的吉林练军,右翼是宋庆的毅军,中央是徐一凡委聂士成以禁卫军第二镇总统身份领的禁卫军第二镇续备军——那些北洋的散乱营头,在北洋大靠山倒台,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儿,徐一凡毫不客气的就先收编了再说。

辽南败军整顿出近四万的官兵,从正面压了上去。在侧翼的辽阳,还有已经是大清第一强军的禁卫军第一镇主力,第二镇一部在虎视眈眈。辽南诸军都明白,他们上去是把鬼子吸在正面的,只等着禁卫军打在鬼子侧翼上,然后一举席卷辽南失地。大家都是带兵的,徐一凡的这个部署也是中规中矩,谁还不明白。有禁卫军在侧翼当大家伙儿地靠山,就算正面扑向小鬼子,那征清第二军应付起来也得畏首畏脚的。这攻势战役打起来就百无禁忌——颇有几个要在徐一凡面前卖好,试图投靠地营头还大言表示,用不着禁卫军,现在辽南正面八十个马步营头,就能一举打到旅顺!

大家伙儿都干劲勃勃地,短短不到一个月的功夫,这局面已经变得让大家认不出来。黄海渤海,西洋鬼子的兵船已经进驻。日本鬼子的运输船舰往来,双方虽然没有撕开脸真动什么手儿,可是总在西洋鬼子那些兵船的监视下往来。直隶平原威胁已经全部解除,在天津,在大沽,在辽西走廊一带备海的兵力军资,可以向北向南毫无顾忌的转运。这些还只是单纯军事上面的好处,士气民心地好处更不用说了。小日本还想和整个天下为敌不成?

当面东洋鬼子征清第二军的态势也更让诸军兴奋。一路如狼似虎,打得大清诸军败绩连连的鬼子兵。也没有了才上陆时候破金州,陷旅顺,摧破田庄台清军主力的精神头儿,现在在从旅顺到田庄台一带展开,态势消沉,战斗意志也不那么强了。

以由岩和凤凰城一带为依托,被徐一凡称为义勇骑兵队的那些东北马上汉子们,反复的骚扰攻击着鬼子的兵站补给线。还有他们的征粮队伍。他们报过来的战绩。说鬼子再没了拼死抵抗到底地那种疯狂劲儿,原来一个小部队都能和大队义勇骑兵死掐。现在战场投降的都有大几十号儿了,这些小鬼子俘虏都给快马押送到了已经将大营摆在牛庄西北面的徐一凡那里,多少营官都借故汇报军情去瞧了个新鲜——除了旅顺溃围的几个北洋营头,还有宋庆毅军一部,不少参战清军一路过来都光顾跑了,鬼子什么样说实在没看清楚。

现在一瞧见,大家都乐。一帮罗圈腿小矮子么!想起当初天崩地裂,心胆俱裂的时候,大家都是唏嘘,当时谁都以为神州陆沉了,黑沉沉的乌云在让大家丧胆之余只觉得喘不过气来,现在却是如此!

只因有此一人,只因有此一人。什么叫国家重臣,国之瑰宝重器,这个时候儿才能咂摸出一点滋味出来。有些资历的老行伍就能回想起咸同年间的那些中兴重臣。当初法国犯于海疆,福建,台湾,还有越南广西同时开战地时候儿。李鸿章在南线挡住了法国陆师,海上却国门大开,左宗棠左公进抵福州,天下顿时大定。那种感觉,差相仿佛就是现在这个味道了。只是现在那些重臣们死地死,倒的倒,李鸿章也不堪一击到了这个份儿上,还是有人出来收拾这河山!而且比这些重臣,来得还要厉害,还要扬眉吐气!

徐一凡,已经不可复制。他已经舒鳞展翼,在这场震动了沉睡已久地民族精魂的战事当中,海东苍龙,已经一飞冲天!

在官场沉浮中的有心人,这个时候已经有人在分析,在判断,在观望。大清的架构已经被这场战事所深深撼动了。谁都知道大清得变,但是朝什么地方变,变到什么程度,由谁来主导这场变化,谁也说不清楚。说徐一凡是曹操的言论仍然在街巷当中流传,不过在许多有心人当中,这反而是好事。一个王朝的运数总有终结的时候儿,到了时候,当年再强盛的王朝也是一副天人五衰的模样。更别说现在面临的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

这个时代,出一个曹操,也许正是气运所钟。问题就在于,这个曹操,有没有这个能力,值不值得追随?

当然,这些念头,还沉沉的伏在暗处,只是在积蓄气力,等待时机。而对于辽南当面的诸军来说,这样的念头更淡一些。仗打到现在,是个男人就得有三分血性,徐大帅已经把一切条件都给大家伙儿营造好了,当下最迫切的事情,就是将当面鬼子赶下海去,捞到这个扶危定难的功劳,洗干净当初的耻辱!

这真的是动荡的甲午年最后一战了,谁都看明白了。小鬼子要是在辽南败了个干净。他们最后硬撑的点儿虚火,就彻底玩儿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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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帅!大帅!大帅!”

欢呼声惊天动地,毅军数十个营头绵延在辽南地黑土地上,这个时候儿,马步炮队都拉了出来,军官弁兵,人人肃立,举起手中武器朝天欢呼!

数百骑兵。簇拥着徐一凡疾驰而过,当先地溥仰自然捧着禁卫军的苍龙旗。这些马上汉子,是徐一凡将他地骑兵主力从由岩凤凰城一带调了过来。那里地“义勇骑兵队”已经闹得是如火如荼了,反而没了姜子鸣他们什么事儿。在辽南当面,徐一凡又觉得自己嫡系兵力少了一些,干脆调他们过来坐镇。

四万大军已经沿着田庄台当日败战之地一线展开,攻击已经发动。一线营头已经朝着日军以牛庄为核心的当面阵地开始了试探性攻势。这次禁卫军参谋本部也没用什么奇策,就是马步炮八十多个营队,全面发起攻势。推过去就是了。进展多少不重要,要的是这个声势,将鬼子在当面吸引得越多越好。

这个战术布置瞒不了人,徐一凡和禁卫军那些参谋军官也没打算瞒人。现在征清第二军算是狗入穷巷了,士气也低了下去。他手头握着六万兵马,后路畅通,硬打也打干净了他们。

既然是要全线进攻,那么鼓起士气也是大军统帅必需要做的事情。他这两天就是带着大队骑兵。扬着他那面大旗。风也似的从南到北巡视营头。

每经行一处,这欢呼声都是惊天动地。

“姜师爷。此时风光如何?”

徐一凡骑在马上,得意洋洋的用马鞭遥指人墙也似的毅军营头。

头顶天高云淡,耳旁风声呼啸,眼前是数万效死战士,北京那个朝廷对他所有举动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奏上去一本准一本。穿越以来提心吊胆,兢兢业业两年多的徐一凡,觉得心情最爽地就是现在了。

天地完全在自己面前敞开,暂时用不着考虑今后憋着篡清大业少不了的勾心斗角,展布经济,只是提十万之兵,痛击眼前民族大敌,胜利的把握没有八成也有七成,就算将来篡清篡成怎么样难说,这民族英雄的帽子将来是跑不了了。

只手能补天裂,男儿至此,夫复何求?

姜子鸣在马上直着脊背,看着徐一凡意气风发的样子,半时感慨半是激动的笑着回话:“属下当初怎敢想到今日?”

徐一凡哈哈一笑:“跟着老子朝前走吧!将来风物,更是不可限量!”

他这得意洋洋的样子,换一个深沉人物跟着,多半就得上谏言了。楚万里这家伙在这儿,肯定就是嘲笑一声。姜子鸣他们这些骑兵,都是马贼出身,性子粗疏激烈,听到徐一凡意气风发的话,血都涌上了头顶,急催健马,四蹄腾空,几乎成了一条直线!徐一凡马术是彻底练出来了,堪堪也跟得上,数百健马带起大块泥土,蹄声如雷。当兵的多是看你有没有种,特别是毅军这种老边军,看到统帅如此,欢呼声竟然是越来越高!

眼见得马队已经奔近宋庆所在地右翼大营。毅军将佐早已在大营外恭迎。宋庆站在头里,数十将备按着腰刀,看看远来那猎猎飘动的苍龙旗,再看看和块老树根一样一动不动伫立在前面的宋庆,他的白须微微飘动,将备们心下忍不住就浮出一句话。

“宋军门老了……那苍龙旗,却昂扬得耀眼……”

转眼间徐一凡已经奔进营门,溥仰适时扯开嗓门:“大帅到!”

一声呼喝,千军辟易,数千官兵一齐下跪:“标下恭迎徐大帅!”

溥仰先是大声回复:“起去!”接着又是大声传令:“大帅的令,今后军中,免跪接礼!行军作战乃至阳之举,跪下去先矮一头儿算什么?”

宋庆一怔,当下应了声是,接着就率先站起来,就瞧见徐一凡已经摘镫下马。笑吟吟的就朝他抱抱拳:“老军门。我来当恶客了,中午你得管饭!”

宋庆老树根一般的脸神色动也不动,还加倍的出了三分老态:“大帅此言。标下何敢克当?”

徐一凡哈哈大笑,他本来就年轻,现在更是处在最意气风发地时候,身上王霸之气,当真有些耀眼:“不白吃你地,顺便告诉你一个消息,尧山的兵今儿已经迫近曹家湾子,瞧得见辽河了!聂功亭指着徐邦道地拱卫营,也拿下了崇义山,大炮已经能轰着田庄台镇子了。这俩消息,够换一顿燕菜席了吧?”听到徐一凡给聂士成还有依克唐阿夸功,宋庆身后数十将备一阵骚动。眼下事情已经摆明了,辽南诸营头将领,今后吃粥吃饭,都要指着眼前这位徐大帅。聂士成已经是他圈内人,不用说了,好事先要照顾三分。依克唐阿已经得了奉天将军的保举。他们毅军向来吃得饷少,这次又打得最苦,死伤最多,将来再回绥远那个苦地方,怎么也觉得不值。大家现在都在争功,当面日军明显打得有气无力多了,一副军心惶惶不堪战地样子,这个时候不争功。不卖好。还等到什么时候儿?

宋庆却始终不动声色,只是恭谨如旧。依克唐阿和聂士成在八日开火交兵以来。都极其卖力,攻势一波接着一波。吉林练军和禁卫军第二镇续备军从来未曾以这样地勇气战斗。已经将日军田庄台战线的北侧,打得朝后深深凹了进去。主要原因之一也是因为日军在田庄台摆地兵力不多,本来就是辽河右岸地前哨阵地而已,日军主力还是没完全拿上来,似乎打的主意就是步步抵抗到底,一直退到旅顺,苦撑待变。

宋庆所部在这场战事当中,却打得按部就班的,一个一个的营头轮流拉上去,锐气略有挫动就换营头上。进展远远不如两支友军,徐一凡这次过来,也是有促驾的意思。

宋庆算是辽南诸军当中听他号令最早的,现在却不温不火的,不知道这老家伙是怎么个意思!当初投效的时候哭着喊着要他带着毅军反攻田庄台复仇,现在又这么个死样活气儿地模样!

诸将屏息不动,看着徐一凡的笑容渐渐变僵下来,几百健马也都停下脚步,马上骑士纷纷下马,大营当中,居然一时间就安静下来,只听见远处的炮声隐隐约约的飘过来。

他妈的,老子就想暂时丢开一切,好好的做徐武穆,单纯的打好这一仗,这都不让老子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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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庄。

炮声隐隐,从辽河东岸一直飘了过来,而硝烟,也有一阵没一阵的在田庄台那里飘动。

大山岩伯爵陆军大将全身戎装,站在自己司令部的瓦屋顶上,举着望远镜一动不动地看着那边的方向。

伯爵大将并不许一个参谋跟在他身边,自从战局急转直下以来,他就变得孤癖了起来。麾下参谋多请求大将阁下干脆破釜沉舟,一路向辽西走廊挺进,要么干个轰轰烈烈,要么胜利,要么就是让征清第二军如同樱花般凋谢,也无负平生。

不仅仅军司令部的年轻参谋们有如此见解,就连参谋本部的指导意见也有这方面的暗示。这暗示的背后,原因其来有自。

俄国和日本在远东联手已经靠不住了,这短短几天里面,外交折冲不知道有多少。

一线的参谋们并不知道英国法国等已经联合向俄国发出照会,要求俄国说明他们在这场远东战事当中的立场。英国在印度洋上面的舰队也在向远东调动。德国倒是表示支持俄国在远东的举动,但是德国人干的法国人就要反对,法兰西第三共和国马上表示出要重新靠虑俄国到期国债换期问题——谁不知道那个残疾皇帝指望俄国这台蒸汽压路机陷在远东,好减轻东线压力?两方面压力一加,俄国皇帝已经宣布驻日公使发表地只是个人意见,远东中日战事,俄国绝对严守中立——他们现在在远东力量也不足,西伯利亚大铁路距离完工还早着呢。驻日公使口中的十万把刺刀,打一狠折还不知道有没有呢。

失去了俄国这方面的指望,日本的参谋本部也陷入了混乱当中。一部分狂热者的意见就是第二第三军破釜沉舟,向直隶挺进!往前还有一分指望,就算失败,也是整个帝国一块儿完蛋,倒霉也不光是陆军海军一家。

这背后的弯弯绕前线参谋当然不清楚,但是这个向前挺进,却是极对胃口。日本的民族性本来就有这种疯狂的因子,生如夏花灿烂,死如秋叶静美,武士一生,不过如此!

可是第二军的行动,却被大山岩强行按住了。不仅如此,他还将主力后退布置,摆出了一个节节抵抗,节节后退地阵势。谁都知道,这种兵力布置是完全被动式的。大山岩阁下完全放弃了主动攻击的态势,也许这样的布置可以让第二军在辽南撑上很久,但是现在的关键,并不是第二军能坚持多久的问题!坚持再久,也不可能取得战事的胜利!

参本表示了反对意见。可是现在伊藤博文陷入弹劾当中,大本营解散,帝国战争指导机能完全丧失。一线各军基本上完全可以自行其事。更别说帝国陆军三大将,一个是皇族,等于吃闲饭的,一个山县已经进了神社,就剩下他大山岩最为德高望重,还有陆军大臣的身份。谁能压住他老人家?

“大将阁下已经老糊涂了!”

“帝国完了!”

这是在征清第二军当中传得最多的两句话。不可避免的,也让征清第二军的士气消沉了下来。所以在田庄台一线,一个主力联队,在那些手下败将辽南清军的攻击下,两天战斗就几乎退到了辽河边上,清军再猛扑过来,就要直指牛庄的第二军司令部!让出牛庄,就要直退到金州才有险可守,那时候两万兵马的征清第二军在狭窄的金州旅顺这么个半岛尖的地方,再无回旋余地,只有守到死了!虽然弹药充足,粮食缴获清军的也不少,还有缴获的那么多清军要塞大炮,啃下金州旅顺极其困难。

军司令部大院里面来来往往,传来的都是带着硝烟味道的战场消息。每个人都扯开了嗓门,灰头土脸的一肚子怨气不知道朝哪里发泄。大山岩站在屋顶上却恍若不闻,只是呆呆的看着田庄台方向。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放下望远镜,动作缓慢的顺着木梯从屋顶上下来。岁数大了,动作迟缓,再加上那把挎着的长长军刀碍事,老头子爬下来的动作既艰难又滑稽,满院子的年轻参谋们都冷眼旁观,竟然没有一个人去扶一把的!

老头子好容易爬下来,对参谋们地愤慨冷淡也恍若不觉。这十几天来,大山岩明显憔悴了下来,眼底全是睡眠不足的黑圈。他拍拍手,轻声嘟囔了两句,接着就缓缓发问:“战局如何?”

一个参谋向前一步,大声回报:“阁下!我据守田庄台一线之小仓步兵第十四联队,北翼和中央战线已经受到极大压力,战线已经向后弯曲,随时有破裂之可能。南翼之清国毅军,攻势并不猛烈,支撑可能……联队长日益邦介中佐已经连续派来信使,请求部署在牛庄之福冈二十四联队迅速增援上去!”

大山岩半眯着眼睛,背着手,缓缓踱了几步,似乎没听见那参谋的回报。

那参谋又向前一大步,几乎站在了大山岩的鼻子前面,语调恳切:“阁下!请将福冈联队增援上去吧!山地阁下的第一师团也可以使用上去,反击当面敌军,清国军前进的战线因为进展不同,已经出现空隙,我们可以从清国毅军当面出击,反卷清国聂士成部依克唐阿部的背后!”

他一声方落,周围参谋们也纷纷附和。光挨打的受气仗谁也受不了,更别说当面那些攻得起劲儿的部队,都是征清第二军的手下败将!一线清军攻击烈度不同,进展不同的弱点已经被这些参谋们捕捉到了,现在要进行反击,正是最好的时候!最起码,也可以将当面清军打退一段,再转而集中主力,应对侧翼的禁卫军!虽然有些弄险——谁也不知道禁卫军什么时候从侧翼猛插过来,抽调面向辽阳方向的山地元治中将所属第一师团有着很大风险……战局都这个模样了,不如拼光了拉倒!

众人的声音整齐无比,大山岩这才抬起头啊了一声:“哦?什么?第一师团现在在哪里?”

当先的那位参谋眼睛里面都快冒出火星来了,你作为军司令官阁下,还能不知道第一师团现在的位置?现在这个干挨打的阵势还不是你摆出来的!

“阁下,第一师团正在沿着大石桥一直展开到普兰店,掩护军的腹背!第一旅团正位于大石桥,直面辽阳清国禁卫军,建制完整,随时可以抽调出来!”

大山岩又哦了一声,弓着腰又走了几步,突然站定,转过头来对着那些快要喷烟吐火的参谋们淡淡道:“抽调第一师团不许可,诸君,安排撤退吧,做一个逐次掩护,退往金州的计划,我们死守金州旅顺。”

“阁下!”

如果说死能让这个倔老头子改变主意的话,血已经冲上脑门的这些参谋们,估计剩不下几个了!

“阁下!帝国命运已经危如累卵,如果说有一线生机,就在我们帝国军人手中,我们宁愿向前而死,也不愿在金州旅顺被徐一凡赶下海!”

大山岩这个时候却一下直起了腰,懵懂老态,一时间消失不见,眼中光芒突然就凌厉万分!

“抽调第一师团主力西进反击,不是速胜就是速败,没有错吧?帝国现在也赌不起了!如果说帝国命运还有一线生机,我奉告诸君,也并不在我们军人手中了!立即准备安排撤退!”

老头子转身而去,脚步声沉重,记记敲打在失魂落魄的满院少壮军官心中。

“帝国的命运,不在我们手中了,又在谁手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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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 最后一战(二)

马关。

夜色下,马关直面的四国本岛之间的关渡海峡,正是月明如镜,波光嶙嶙的时候。抬头向天,一轮明月显得又大又圆,如同冰盘,千年亘古不变。

一条帝国海军的兵轮,也许还是当初藩国奉皇的老船,正鼓动明轮,哗哗的沿着海岸边上通过,汽笛苍凉,船舷旁两座明轮卷起的水花,带起点点粼光,却又更添了一分清寒的意思。

海滩之上,伊藤博文披着西洋式的大衣,且吟且唱着一首汉诗。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孔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语调沉郁悠远,似有百年郁结,沉寂于心。

猛然间,他又咳嗽了一声,几个侍立在暗处的随从身子一动,想要跟上去,伊藤却像背后长着眼睛一样,朝后摆了摆手,一下就无人敢动。

伊藤仍然是帝国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虽然陆海军联合独走,并结合了相当的新兴财阀,部分如井上馨这样的元老重臣,挟制明治天皇不得不解散大本营,以“军令奉还”的形式由天皇陛下独领,窃据了这场战事的主导权,甚至外交权。但是伊藤博文作为明治拥立功臣所剩地位最高一人,也代表了相当部分华族,财阀,还有英美派政治家的利益,这样的地位,也不是能轻易撼动的。帝国议会本来计划对伊藤的弹劾案,转眼就无声无息。而也没有一个人敢于去暗示伊藤博文做内阁总辞。只是背后还有些人风言风语:“作为重臣和武士。如果有点廉耻心,就应该勇于承担前期军事不利,外交失利的责任,即使不切腹。也应该总辞啊!”

可是伊藤博文就是一言不发的呆在首相这个位置上,虽然已经失去了对这场战事地控制权,他也离开东京,在马关暂住养疴。他这个姿态,独走的陆海军虽然表面上表示的是不满,但是陆海军局中人也未尝不是觉得松了一口气,在他们内心最深处,恐怕也是这样觉得,在他们这样狂暴的独走万一事态不利地时候。还有这个孤处马关海滨的伊藤博文,还可以作为日本帝国最后的依靠!

“大山阁下,但愿你能理解我的苦心。在陆军当中,我现在能指望的,也只有你!帝国现在的一线生机。能保证不跌入不可挽回的深渊,并不是掌握在我们手中!你能明白么?”

伊藤博文仰头望月,神情萧瑟,只是那封通过快速火轮,以最快速度带给帝国陆军大臣,伯爵,征清第二军大将军司令官大山岩的密信,一字字的在自己心中掠过,这些日子,他地心思也只系于这封信。

“……阁下。日本败矣!以少兵临大国,以开化维新区区数十年之国力撼兵财器械,均十倍于我之清国,速战速胜不得,帝国机会,将不在你我之手。

甲午若梦,一代雄杰之士殚精竭虑垂数十年营造之时运,最近之时,离你我之辈掌心,不过咫尺!人事我等已穷尽至极处,奈何清国有一徐一凡之不降乎!

陆海军奋然独走。此辈昧于时势,轻于进退。不知时运一过将不再旋身,不弃当前之物,诚恐数十年后,帝国将陆沉于东海一隅!

鄙人腆颜不辞中枢之位,甚而忍辱偷生,只愿以此残躯,能挽帝国时运于万一。西方列强,此时已倾向于清国,而清国有一徐一凡,必将死战到底。若我继续直隶会战,徐一凡若将我养育二十年之精华覆灭,帝国将再无抵抗能力。此犹小者焉,最可畏者,徐一凡此子若携此扶危定难大功,窃据清国大权,以此人之英雄,帝国未来,将伊于胡底?

帝国所畏,非老大之清国。帝国所畏,唯徐一凡卷起风潮,唤醒东亚此四万万可畏生灵!东亚二千年,皆是此炎黄华夏之胄掌控。甲申满洲东夷定鼎中原,为满洲一族计,不得不将此伟大民族压制之,摧残之,凌迫之,近年更有西方列强进迫,此族方沉沉鼾睡,一旦复醒,帝国欲不陆沉,岂可得焉?

如今之唯一生机,不在战场之一二胜利,而在清国中枢之间!徐一凡崛起太速,经营未久。所恃者,唯禁卫军与声望者。若阁下能苦守旅顺金州之间,不求寸进,唯求拖延。时日愈过,则徐一凡兵势愈疲,所恃声望,则日侵日消。清国中枢,未尝有不疑之养寇自重,窥视神器者。更此人朝鲜不过一月,即破我两师团重兵,山县阁下成神,若阁下能苦撑三月五月之久,即使清国乡野之间,有不疑之者焉?

徐一凡悬兵于辽南,不得经营朝鲜已有之地,两江将有之地,禁卫军苦战之余,亦损耗日重。清国中枢,必有手段,以应对徐一凡!此人一去,清国何足惧哉?纵使我撤军言和,未尝不有复临东亚大陆之日!

区区寸心,可鉴天日,帝国命运,只系于阁下一念之间!”

“伯爵大将,应该是陆军最后的明白人吧……”伊藤博文低低叹息,他虽然穷尽自己的才智,在为这个帝国把握最后一线生机,但是到底结局如何,他不过一个凡夫俗子,如何能够明白?

可是让帝国掌握东亚未来的命运,又是他毕生的期望!

背后突然传来了低声禀报的声音:“阁下,头山君到了。”

伊藤博文紧紧身上地衣服,缓缓转身,就看见被月光照得一片银白的沙滩上,一个穿着和服的身影,正越走越近。伊藤博文苦苦一笑,浪人和特务,在他心中,从来都是锦上添花的手段。历史从来不是被阴谋所推动。但是这个时候,他也不得不依靠这些手段了。

头山满走到近前,在伊藤博文面前,他神色永远是那样恭谨。哗哗的海潮拍岸声中,他恭谨的朝伊藤博文一鞠躬:“阁下,鄙人奉命来到。不知阁下有何吩咐?”

伊藤博文披在身上的大衣被海风吹得两只袖子高高扬起,以他现在地身体状况,根本不该在海边这样久战,可是他就是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的站在这里,看着,想着。苦笑着。

“头山君,我筹集了大约六百万日元的特别费……要知道,这场战事进行到现在。陆军花掉地特别费也不过才七十五万日元……我交给你,你拿到清国,都花掉!清国地御史言官。清国在辽南的将领,各种各样能在这场战事当中有作用的请国人,你都要想办法联络,想办法收买!我只有一个要求,让所有人的矛头,对准徐一凡还有他的团体!”

头山满神色不动,微微弯腰,他仍然是徐一凡初见他时候那副温文儒雅的样子。听完伊藤博文的吩咐,他微微想了一下,苦笑道:“阁下。难度很大,玄洋社没有那么多地关系,而且徐一凡此人现在在支那地声望如日中天,想对他进行攻击,清国人就算拿了钱,也不会干事情地。”

伊藤博文静静地看着他,神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到马关来,他就是一直是这种不健康得神色。换了别人。早就应该倒下了。可是似乎还有一点最后得东西支撑着,他还是在海风当中站得笔直。

“……对清国的关系。我有些朋友,可以协助你。洋人朋友也有,这点,你用不着担心……至于对徐一凡地攻击有没有作用……当这场战事不能迅速结束,而徐一凡的重兵始终放在辽南,京师肘腋之地。被他掀动的风潮总会平息下来……清国还没有彻底醒过来!到那个时候,还会没有对徐一凡进行攻击地人物么?要知道,徐一凡在朝鲜,或者未来去两江,我们都很难对付他,这些已经有无数次事实证明了。但是他现在却是孤身悬军于辽南,除了禁卫军,他一手拉起的班底,也未必可靠!”

头山满猛的抬头:“陆军不是要求迅速向直隶挺进,在直隶举行会战么?阁下,难道您现在还能命令陆军,进行他们最不愿意的,屈辱的死守拖延么?”

伊藤博文在头山满面前傲然的抬起了头,任何情况下,他都不会在这个特务头子,浪人之首面前表示出半点软弱。

“这是我建立起来的帝国!”

头山满再没多说什么,只是深深一鞠躬下去。伊藤博文紧紧的裹着大衣,淡淡的说话,海风过来,将他不高的话语刮得有些支离破碎。

“头山君,我知道阁下地志向,如果此事能挽回帝国的命运,我可以安排阁下进入内阁,从大臣开始做起。十年之内,我可以保证你能坐到首相的位置!”

头山满身子剧烈的一震,他们这些西南诸藩的余孽,从主公西乡隆盛开始,秉承的不就是这个梦想?谁不想将帝国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呢?

他肃然再鞠了一躬,重重点头,转身大步离开,只留下伊藤博文单薄地身影,站在海风中。

看着头山满走远,伊藤博文抬头望远,冰盘般地银轮,仍然清冷孤寂的悬挂在海天之上,千年万年,她就这样看着人间地气运流转,看着天下英雄的起起落落。

扑的一声,伊藤博文猛的吐出了一口鲜血,背后侍立的随从大惊失色,忙不迭的冲上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一握他的手,竟然冰凉!

“喂,山口出来的小伊藤俊甫,你真的以为,帝国命运还能挽回么?”在慌乱的随从怀中,伊藤博文闭着眼睛喃喃低语,这一刻,他似乎再也不愿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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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个主公,不会真的以为小鬼子还打算冲上来,和他拼个你死我活吧?”

在大石桥以北的一处破庙当中,楚万里举着一个烛台,照着挂在墙上的地图。

自从徐一凡收诸军于辽南,开始准备反击之后,楚万里立即将自己的指挥位置。从辽阳一直前抵到大石桥日军据守的战线前不过十余里处。一万余转战朝鲜三千里江山,威震海东的禁卫军主力同时开拔,集兵一处。可是并没有向当面日军发起攻击,田庄台一线打得炮火连天。可是大石桥这一带却是双方沉默对峙,不闻一枪一炮。

徐一凡地指示很明确,战略判断从来是他做出,具体战术指挥,战斗组织是参本和带兵官的事情。在徐一凡的判断中,按照日军一贯骄狂的风格,必然不会后退,特别是在这种战局逆转地时刻,日本陆军一定会集中主力和辽南诸军决战。要不就是胜利,要不就是毁灭!他挥军猛攻田庄台一线,尽最大努力将日军攻击重心转向西面。而禁卫就要抓住北线日军的空隙,决然猛击其侧背。日军要会战,那就给他们一场会战!

楚万里举着烛台仔细的看着地图,上面各种各样的标记已经密密麻麻,他嘴角还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笑意,身上军服也松松垮垮的,永远别指望这小子能和李云纵一样军姿标准。

徐一凡的决断,经过两年下来,在禁卫军当中和神谕也差不了多少了。禁卫军上下,都把目光集中在西起田庄台,北到大石桥。最南面不超过盖平的狭窄区域当中,预计的双方主力会战就将在这里发生。可是楚万里在大石桥一线,并没有将禁卫军成一线全部展开,在前线只布置了一个标,还是禁卫军第二镇地一个标。最有战斗力的禁卫军第一镇四个标现在还仍然全部成行军纵列布置,火炮机关枪在驮马上,弹药军资不下马车,一点没有展开主力进行会战的打算。倒是摆出一副行军奔袭追击地架势!

“我们这个大人。真以为小鬼子这么有种?就不怕小鬼子拚命收缩,死守金州旅顺?这仗打得越久。这徐武穆成色就越不足喽……”

他挠挠脑袋,顺手将红蓝铅笔夹在耳朵上面:“……我怎么觉得,在他脑袋里面想的小鬼子,不是现在真正的小鬼子?在他脑袋里面地小鬼子更强硬一些,但是也更笨一些?他就看不明白,鬼子没多少兵在辽河右岸田庄台一线,要不然靠着聂士成和依克唐阿的那些兵,能打得那么顺手?”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响动,楚万里头也不回的问道:“前面情况如何?”

一个参谋啪的立正:“日军第一师团第一旅团的战线,仍然没有动静!”

楚万里哼了一声,摆摆手让那参谋退下去。一线情况按照他的要求一个小时报一次,但是不管怎么报,他就是不下达攻击命令。

那参谋踌躇了一下,又猛的一磕脚跟打立正:“楚大人!”

楚万里被这参谋的大嗓门吓得手一抖,蜡烛油滴在手上,痛得跳起来甩手:“他妈的,楚老子没死,用不着喊魂!”

那参谋倔强的站着:“大人!命令部队展开吧!现在主力成行军纵列,真要打的时候,怎么拉得上去?大帅在西面苦战,咱们不能干瞧着呀!”

楚万里在那里甩着胳膊,刚才跳起来蜡烛还把他手燎了一下,现在正抱着爪子团团乱转呢,听见这句话斜过来脑袋:“就你聪明?小王八蛋,到前面去吧,给老子盯好了,鬼子有点动静,就通知我!”

那参谋被楚万里跟赶什么一样赶了出来,嘟嘟囔囔的又奔前面儿去了:“部队不展开,小鬼子有点什么动静,咱们就这样一头撞上去?大帅不在,楚大人就开始偷懒了………”

楚万里当然听见了那参谋的嘟囔,不过只是一笑。底下部队对他的腹诽这几天听得实在是不少,不过他多半就是笑笑。他信步走出了破庙,门口站着的卫兵肃然持枪行礼他也没回礼,背着手就溜达了出来。

向西面看,黑沉沉的天际远处隐隐有一道道红光乍起又灭,那是炮火在轰击,只是炮声已经传不到这里了。朝大石桥自己当面一线看。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寂静的夜色当中,万余名整个大清最为精锐的虎贲之师正在沉默地等候着攻击发起地命令。而对面,同样是上万地日

这场战事,真的已经接近尾声了。

“大人哪大人。有的时候,你也看得不是那么明白啊,我还真以为你无所不知呢……这最后一战,我来替你打吧……省得你老以为老子只会吃饭……”

不过楚万里有个习惯和徐一凡差不多,脸上正经神色维持不了三分钟,接着就垮下肩膀开始挠脑袋了:“他妈的奇了怪了,这个大人我明白,能占便宜不吃亏。当初一句不降已经捞足面子了,这场战事声望已经走到山顶了。朝哪里走都是下坡儿,过犹不及啊……辞了满洲将军去经营两江也是正论。现在局势也看明白了,小鬼子再怎么谋划也是垂死挣扎。为什么还非要呆在这风口浪尖?带着一堆辽南诸军反攻,非要把这仗从头到尾打完?打赢了是应该,要是稍微不利。那是砸自己地招牌老字号,这生意亏大发了,要是换我,现在趁着将依克唐阿捧上去,自己消消停停去两江,趁着北洋垮台赶紧招揽实力,留几千兵在这里打就是了,有了功劳,还能少你海东徐帅一份儿?干嘛非要打满全场?……还是觉得家里大大小小女人一堆,到了两江大家伙儿都是久别胜新婚,满足不了人家,所以赖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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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当中,徐一凡孤身一人,跌跌撞撞的不知道走了多久。雾气外面,是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黑暗。还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这片空荡荡的天地当中回响:“我给你这个机会,我给你这个机会!撕破这百年的黑暗!”

徐一凡并不害怕,只是觉得惊讶。他的数万虎贲呢?整天跟在身边的溥仰呢?还有陈德他们这些忠心耿耿的戈什哈呢?

突然间他想到这里。干脆就扯开了嗓门儿:“溥仰!你小子在哪儿?陈德!老子要督军前进,亲自压在宋庆营头背后。竖起老子苍龙大旗,看他们卖不卖力气!快护卫着老子上前面去!”

吼声当中,雾气转动,隐隐露出一个人影。这人影却好像是站在军舰地舰桥上面,背影如山,举着望远镜凝望着远方。听见徐一凡的吼声,他放下望远镜转过头来,微微一笑。

一瞬间,徐一凡又惊又喜:“正卿!你怎么在这里?听说致远沉了,你怎么过来的?”

那站在舰桥上地人,正是邓世昌!他哈哈大笑,眉头再也没有了总是挂在那里的一丝阴霾:“传清兄,我怎么会死,致远怎么会沉呢?我还记着咱们炮震南洋的事情,现在我就带着致远在这里转圈,再看看曾经被我保护地华夏子民!”

徐一凡大步走了过去,和邓世昌并肩而立,眼前景色变幻,已经是南洋的碧海蓝天。致远舰首就在脚下,犁开一道白浪,炮口高昂,指向面前的海天。在舰首上,穿着各色各样军服的人都在翘首远望,这个时候仿佛知道徐一凡上来了似的,都回首抬头看向舰桥,朝着徐一凡点头微笑。

其中不少人,徐一凡并没有见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就能叫出他们的名字。

林泰曾,左宝贵,刘步蟾,杨用霖,丁汝昌,戴宗骞,自己派到旅顺的周展阶……不少人都是军服破碎,但是神态昂扬。

“正卿,你没说错,这海真大!”

“西洋人就从这海上来的?东洋鬼子也是从这海上来的?咱们这海疆,几百年来就未曾设防过?还好,现在有了咱们,镇着这大海!”

“忘了几百年,总有记起的时候儿,一旦咱们记起来了,就别指望再能过来欺负咱们啦!”

“徐大帅也来了?这一路,打得漂亮!”

“大帅,标下在旅顺,没丢您地人!”

邓世昌只是笑着点头。徐一凡站在他身边,只是满肚子的疑问,这个时候却又懒得问。邓世昌却转过头来看着他:“传清兄,你这个字。只怕不是传清,而是篡清吧?”

徐一凡一听,下意识的摇头摆手:“谣言,纯粹的谣言!正卿兄,熟归熟,乱讲话我一样告你诽谤哦!”

邓世昌却笑着一摆手:“篡就篡吧,这大清,已经把路走绝了!到了这个时候儿,你还瞒着大哥我做什么?”

徐一凡讪讪的笑着。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地时候儿,邓世昌却神色一肃:“既然要篡,那你干嘛还顿在辽南。带着不是你心腹嫡系的辽南诸营拚命攻击向前?你这个时候名声声望已经到了极处,该抓紧时间拢地盘收实力了,你还想在这场战事当中。捞到更高的声望?不可能嘛!人到峰顶,朝哪里都是下坡,赶紧去爬另外一个坡吧!”

徐一凡给骂得心虚,直起脖子反驳:“把这仗打到底,还不是为了你们!”他指着致远舰首的那些人:“还不是这百年前地屈辱,压得我喘不过气,现在我又身处其中,身在甲午,身在战场!每一次头顶乌云翻滚,我都以为是你们在云上不甘的咆哮!我要从这里。将今后几十年沉沉地黑暗亲手撕开!不看着鬼子被赶进大海,我怎么甘心?”

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想起,眼前诸人,都已经死了!

眼泪一下涌上他的眼眶,聪明正直以为神,这些百年前的英魂,毫无疑问是成神了。他们又为什么,来见自己?

邓世昌却微微的笑了起来。一如他在朝鲜告别徐一凡的时候。这笑容踏实而安心。

“传清兄,我已经死了。如果说本来有所遗憾,现在因为有你,也全没有了……”

徐一凡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老子再穿越一次!再穿越一次!这一次,一定让你死不了!”他最大的遗憾,就是虽然改变了这场甲午,但是这些英魂,却依然不变地走向他们的命运!

邓世昌轻轻的摘下他地手:“传清兄,一路走好……你眼睛看着前方,但是自己的背后,却要看护好……眼前的鬼子,不是几十年后地鬼子。他们才崛起,还有聪明的领袖人物,他们还知道如何进退,不会疯狂到底……你就算要打,也要将这场战事尽快结束!今后如何,我们在天上看着你!”

徐一凡猛的从梦中惊醒,一下坐了起来。帐外冲进了溥仰和陈德这哼哈二将,神态关切:“大帅,怎么了?”

今日徐一凡赶到宋庆营头督战,一天下来,宋庆态度却始终不得要领,这夜他就夜宿宋庆军营。却没想到,虎帐夜寐,英魂却入梦而来。

“眼前的鬼子,不是几十年后的鬼子……”徐一凡没有理溥仰陈德二人,挥手让他们退下去。

反攻开始以来,徐一凡虽然坚持自己的战略判断,一心谋求在田庄台大石桥一带的会战。但是总觉得隐隐约约有些不对,他想将这场战事速战速决,然后到两江冷眼旁观大清自己将路走绝——当然,也少不了暗中推一把。但是虽然辽南诸军态度阴阳不定,他心中这不安,却越来越大。

这场梦,到底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英灵不远,托梦点化?

眼前的鬼子,不是几十年后的鬼子!

对于日本来说,唯一大敌,不过是他而已,而他们最有利的选择是什么?正面不能打倒他,就可以从侧面着力,最好地办法,就是将他孤悬抑留在辽南一地越久越好!对大清朝廷的德行,他清楚得很。不管是帝党还是后党,他恐怕都是一个比小鬼子还要可恶的存在!

他一下翻身坐起:“走!回大营,找李云纵去!他妈的,小鬼子要收缩,田庄台一线才打这么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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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4 14:08:38 | 只看该作者
第八十一章 - 最后一战(三)

夜色如漆。

大石桥一线,安静得如同亘古以来,从未变化过一般。

战争已经抹去了人烟繁华的痕迹。本来这个市镇,是沟通辽中平原和辽南辽西水陆两处的冲要,长年水陆两路往来不息,市镇上更是摩肩擦踵,大烧锅,车马店,粮食店,山货栈,洋货行鳞次接比,人称关外小天津。但是几个月的战事下来,日军还有溃兵的糟蹋,居民百姓早就逃往一空。往日夜里这个镇子里面也是灯火通明,一年四季都是收货发货,商旅过路的时候。但是此时从大石桥北面山头看下来,这个镇子却是一片死寂。

榛榛莽莽,如洪荒初辟。就连灯火,都不见一线。

就在此处,中日两军数万人正荷枪实弹的交相对峙。

西面的天际忽明忽暗,偶尔有暗红色的火球伸上天空,这是清军高射角的山地炮,虎蹲炮在朝日军辽河以西的阵地盲射。夜间双方步兵都不作攻击作战,只是对峙。谁也不知道,围绕着辽南这里的战事,究竟还要打多少天。

大局都已经看得分明了,日军锐气已过,而大势又不利于他们。清国被徐一凡这样一拨弄,已经是民气如潮,只可能继续打下去。辽南是日军重兵所在,陆军大臣在这里坐镇。只要清国能解决这一股日军,日本就再没有打下去的本钱。只能求和,而列强必然也会掺杂其间,将日本数十年发展辛苦积累的一些家底搜刮搜刮。清国分不到大头。也有点汤水可以喝。即便如此,也是近几十年未有之扬眉吐气对外大捷!

只是近两万日军,可是清国能一口吃下的?战事拖延下去,对这远东局势,又会有如何变化?身在这场战事当中的诸色人等,等待他们的又是怎样的命运?

仗,已经打到了尾声,但是这最后的结局,却是谁也说不清楚!

“阁下,第一旅团正在向福冈二四联队第一大队交卸防务……不举火,马衔枚,辎重就地抛弃不加以携带………”

第一师团中将师团长山地元治是个中年矮胖子,少小一目失明,带着个眼罩,留着法国式的细长须——这是他们当初在法国人办的长州兵学塾出身的见证。明治以来,在普鲁士击败法国之前,日本陆军也还一直坚定不移的在学着法国。资格老一点的将领,都能说点法语。

大山岩对着的图。似乎也没注意到背后这位中将愤愤的神色,低声用法语说了一句:“merci(多谢)……”

山地元治身后还跟着几个参谋,也全都是一脸不平的神色。才和清军一交手,原来整个成攻击配备的第二军,就要在他的命令下转而撤退。要知道大部队都顶在接近辽西走廊的前线,辎重物资也千辛万苦的送上来了。现在才一交手,这位伯爵大将就命令全军撤退,龟缩金州旅顺一带,做死守计。清军大部队压迫在正面,辽西方向过来的毅军、吉林练军等部倒也罢了,在辽阳方向,一直压迫着大石桥正面的却是禁卫军这个大敌,安排断后掩护的部队和那么多辎重,就一定是断送了!

山地元治虽然勉强接受了命令。安排第一师团主力后撤。但是不代表他不表示自己的愤慨。仗打赢还是打输,这是实力和运气的问题。但是进攻还是撤退,却是立场的问题!陆军这次打得磕磕巴巴。还丢了一个大将在朝鲜。战事结束肯定会有人事大变动。这个时候立场如何,也许就是将来的的位如何。

国运是要考虑的,但是个人,也不是那么无足轻重吧!特别是帝国陆军,已经越来越象一个官僚团体。身在其中,就要按照官僚体系的规则行事。

山地元治上前一步,朗声道:“阁下,下官代表第一师团,对军的作战指导有若干意见!”

大山岩嗯了一声。回过头来。伯爵大将命令强行撤退。军司令部不少参谋都撂了挑子。不少人还自己去加入了预定留下断后的福冈二四联队,准备战死拉倒。军司令部的作业。不少伯爵大将只有亲自上阵。给各部的撤退命令,就是他亲手拟就的。

“说吧。”

“为何军在田庄台击破辽南清军主力之后,就进退失措?先是不对清国军败部做追击,接着又是由攻击部署改为防御部署,接着再下令,丢弃战斗部队付出鲜血生命才夺取的阵地,朝着金州旅顺败退?”

大山岩淡淡一笑:“军的作战指导,不需要向贵官解释,作为军战斗序列之部队长,只要服从命令就可以了。”

这一句话顿时就将山地元治满肚子的慷慨陈辞噎了回去。自己想想,立场也表达得够分明的了,当下就极没有礼貌的拂袖而去:“鄙师团将忠实执行军之命令,但是鄙人将向军部陈述意见!阁下,战后见!是阁下您亲手放弃了最后一丝求胜的机会!”

军靴响动,几个人匆匆远去,山地元治身后的参谋甚至礼都未曾敬。大山岩微微佝偻着腰负手看着他们背影,军司令的几个参谋呆呆侍立。半晌之后,突然一个参谋大叫一声:“我也战死在这里吧!”说着就扯下身上参谋绶带,大步走了出去。

剩下的参谋对望一眼,都悄悄退下,只留下大山岩站在那里。在他下达撤退命令之前,他还是日本帝国陆军大臣,仅有的三大将之一。但是自从他下达敌前撤退命令之后。就成了第二军眼中的公敌。这一仗,不论胜败,他大山岩都已经身败名裂!

“伊藤阁下,我已经赌上了一切,但愿你选择的这条道路,真的可以带给帝国一线生机……”

夜色当中,只有一片星星点点的白色晃动,这点白色,只有在近处才清晰可辫。稍微远一些,就完全被黑沉沉的夜色所吞没了。

每一点白色。都是日军士兵背囊后面别着的白布条,在无月的黑夜当中,大队大队的日军官兵只携带步枪和子弹以及随着装具,隐秘的从前线退了下来。所有辎重,都丢在了一线阵地。布置在二线的火炮,重型的野炮都就地放弃,拆卸深埋。反正旅顺金州有的是炮台,还有炮台里面的重炮,直接支援步兵的山炮。这些比较轻型,都大卸八块,离一线远的,用马驮,离一线近的,就人力背负,直接扛出来。各处兵站线都在撤收,乱哄哄的在处置物资。

在大群撤退下来的人潮当中,还有一些小部队在逆流而上,这是担负两个方向掩护任务的福冈第二四联队。他们要保证大队原本成攻击配置的第二军主力,安全撤退到金州旅顺一线。

饶是这样大规模的行动,日军仍然进行得相当隐蔽。日本现役陆军,是世界上传统步兵战术技术训练得最为精良的军队之一。当初西南战争,作为政府军的陆军。很是吃了西南武士拔刀队夜袭的不少亏。经济窘迫,家底薄弱的日本人,又给陆军加上这种有日本特色的步兵夜间行进、攻击的训练。从小队到联队规模的都有。这个时候就体现出水准出来了。如此大规模的夜间调动,居然进行得相当隐秘快速。看样子不要天亮,一线主力就可以全部撤出来。到金州旅顺,也不过就是两天的功夫。只要到了金州旅顺,依托李鸿章经营二十年的要塞体系,不要说一支禁卫军了,十支禁卫军也啃不下来。

可是,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帝国陆军几乎放弃了他们所有的战果,龟缩于一个死地,等着清军逼上来。对他们进行环攻。无论他们坚持多久。对这场战事都没有帮助!

从两个方向撤下来的上万日军,随队行动的军官不足编制数的三分之二。许多军官志愿留在断后部队当中,和逼上来的清军决一死战。而各级部队长也默许了他们的举动,在部队当中,甚至还有激进的人发出了天诛大山岩的呼声!

“吉田君么?”两支前进方向不同的队伍在夜色当中相遇,退下来的人潮当中发出了一个喊声。骑在马上的福冈二四联队联队长吉田清一中作分辨了一下声音,忙不迭的从马上跳了下来。

退下来的是加强第一旅团的东京第一野炮联队,这个联队已经丢下了他们运上来的全部十二门笨重的法国造野炮,徒手撤退下来。联队长今津则孝大佐从人群当中大步走出。一把抓住吉田的胳膊大力摇动,眼泪都快滴了下来。

“吉田君,我羡慕你!”

吉田清一脸绷得紧紧的,并不多说什么,只是问道:“都撤下来了么?”

“大石桥一线第一旅团及加强各部的行军序列,我们东京第一野炮联队最先,接着是第一旅团主力,再然后是秋山好古少佐的东京第一骑兵大队。旅团长乃木阁下已经不打算撤下来了,你到一线还可以看见他,乃木阁下说要和吉田君死在一处!”

吉田冷冷道:“西南战争的时候乃木阁下丢过军旗,现在,恐怕他是无法忍受第二次耻辱了。”

吉田说第一旅团旅团长乃木希典的小话,身为直接部署的今津则孝可不敢接。吉田清一是陆军大臣大山岩的副官,这次动员第二军出战,才接手的二四联队联队长的职务。属于机关派,是大山岩的得意门生,和他们这些一直在野战部队服役的军官。长州嫡系可不一样。今夜令人万分痛苦的撤退,看着这个吉田逆流而上,去给他们断后,这才出来表达感谢。没想到还是话不投机。

今津则孝吸了一口气,大声道:“阁下,请不要看不起第一旅团!如果不是军司令官的命令,我们也将死战不退!或者,阁下下去,鄙人替阁下断后!”

“不用了。”吉田冷淡的回答,抬头看看黑沉沉的夜空。轻声自语:“还有两个钟点啊……这两个钟点乘夜换防是最危险的时候……如果能够顺利撤下来,金州旅顺必然可保,让徐一凡在那里撞得头破血流吧!但愿帝国这最后一线生机不要溜走!”

他在那里自言自语,今津则孝眨巴着眼睛听着,低声发问:“据说……大山岩阁下认为只要我们能守住金州旅顺,清国就会自己对付那个海东徐一凡么?我们不能在战场击败他,难道象丧家之犬一样退下去,反而会击败他?清国人有这么蠢么?自己对付他们的武神?”

吉田清一不再答话。默默行了一个军礼转身上马,骑在马上他还看着那一脸愕然的今津则孝,大声道:“那些爱新觉罗和清国官吏不蠢,我们怎么会站在这里?我们怎么敢于对于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赌上国运?我们被他们压制了二千年!只要有一线机会,我和大将阁下,都会赌上一切!哪怕是我的性命,还有大将阁下的声誉!我们有这样多的英杰,清国却只有一个徐一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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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疾驰,数十骑马风一般的卷过了夜色笼罩的东北大地。

徐一凡就冲在队伍前面,留在他背后的。就是背后忽明忽暗的夜空,前线各军的炮队,还在有一发没一发的打着炮弹。

跟在徐一凡身后的戈什哈,还有那些姜子鸣,陈彬戴军等骑兵将领。都不知道徐一凡发了什么疯,半夜在宋庆军营睡得好好的,就突然惊起。召集起他们就风一般的出营,宋庆他们被亲兵回报惊起,追出来恭送徐一凡,也只看见了他们的背影。

谁也不知道,徐一凡现在心里是如何的火烧火燎。

他一直以为,日本人会在辽南和他们死磕,却没有想到日本第二军还有退保金州旅顺的可能性!只要小鬼子进了那个要塞区,以他们的战斗力,多少部队上去都不够填的。反正以现在他手里七拼八凑五六万兵,是不可能打下第二军全军据守的金州旅顺一隅。

只要战场上面僵持下来。也只能政治解决了。他不可能在这个地方无限期的呆着。他也不可能将自己手头有数的实力在要塞区白白消耗!这些都是他逆而夺取的本钱!

这次战事,他的声望已经到达顶峰。向哪个方向走都是下坡。悬军于金州旅顺,只有让声望消磨。孤军在外,在手中的朝鲜基地,还有未来的两江位置,都不在自己手里。只要他不主动造反,朝廷会利用他这个自己露出来的破绽,用一百种以上的方法来对付他。

现在他想到的就有不少,比如说继续给他崇高的名义,让他单纯的担负围攻金州旅顺的军事统帅,钦差大臣,不停的用人命朝上填。而朝廷则利用他根基不稳,孤军在外的弱点,收拾他已经拿在手里的朝鲜,还有东北周围的的方实力。他一支孤军,久攻金州旅顺不下,外面又是居心叵测的朝廷,再加上大军当中还有那么多其他营头,远远未曾消化。一个还帅继续攻击日军的命令,就能让他左右为难!反正他徐一凡在那里也拿不下金州旅顺嘛!接他进京给一堆奖励,可是禁卫军就不姓徐了!除非他就的造反!

在禁卫军转战朝鲜的时候,在禁卫军回师辽南的时候,朝廷都不敢用这一招。因为大义名分都在他手里,抗旨理直气壮到了极点。但是悬军辽南,久攻不下的时候,那又是另外一番局面了!

说实在的,他也倒不是怎么怕朝廷对付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几年他都是这么过来的。可是一旦出现这样的局面,他一心要的那个不一样的甲午,就只有功亏一篑!

对他而言,要应对朝廷,就不能全心对日军作战。对清廷而言,为了能收拾他,和日本人达成什么条件都可能,最有可能的就是拿朝鲜换东北和山东被占领的土地。一则祖宗之土未弃,丢的只是藩属国,面子上好看点,说不定还来一个什么国际共管让面子更光鲜……

二则就是在他还没立足两江的时候,就撬了他耐以生存的墙角!

那时战事迁延,被他一时鼓动起的民气,会不会还支撑着他继续打下去?而他,又有没有这个决心不顾一切,消耗干净自己所有的实力,继续打下去?

这个两难的选择题,他一点也不想做!

唯一的办法,就只有在辽南取得决定性的,迅速的胜利!

他原来的计划良好,整辽南之败军,正面吸引住日军,消耗他们的实力。禁卫军修整训练,等到日军消耗到了一定程度,猛然从侧背击出。会战决出胜败。

可是日军一个简单的撤退,就能打乱他的全盘计划!

他的对手,不是后世杉山元,东条英机,岛田繁太郎,什政信,神重德这些脑子烧坏了的白痴军人,而是伊藤博文,大山岩,儿玉源太郎,伊东亨佑这样的东亚俊杰!

用辽南当面清军做猛烈出击,想也不要想。依托后方做按部就班的攻击,大家还凑合。深远攻击追击,有这个胆子也没这个素质。更别说宋庆这老小子还态度暧昧呢。至于禁卫军,徐一凡给那边的电报,都是要禁卫军沿着大石桥一线做守势配备,等待命令,再行出击。从守势配备转为攻势配备就需要时间,电报再往来一下,大石桥一线禁卫军主力再侦察一下日军动向,最后出击——日军说不定就已经退到金州旅顺了!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挽回现在这个局势?

自己想要的这场不一样的甲午,为什么就这样艰难?

为什么自己在对民族大敌作战的时候,还总得分出一半精神,盯着自己的背后?

溥仰和陈德双骑紧紧跟在徐一凡身后,蓦然之间,就听见夜色当中,徐一凡仰天而大叫,吼声激切,直达夜空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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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 最后一战(四)

徐一凡所谓的钦差总领辽南诸军大臣行辕,就设立在离前线诸营不过十余里的地方。站在行辕大帐前的土丘上,用望远镜东看,沿着辽河,以田庄台为核心的战线一览无余。清季用兵,钦差之尊,离一线之近从无可比徐一凡者。

其实这还是辽南诸军苦劝大帅保重的结果了,经历了这么多血雨腥风,徐一凡的胆子早就练了出来,更别说当初他还跟着步兵冲阵,猛攻安州前的日军防线了。

钦差行辕是数十个牛皮大帐组成,从这里一直到锦州,都竖起了高高低低的木杆,有线电报线一直拉了过来,机器也多是从锦州电报局拉过来。行辕设立在这里,也能和辽阳还有锦州后方保持联系。同时还起着督战的作用,徐一凡亲身巡视诸营,而李云众坐镇行辕,设立督战队,有敢退避过行辕一线者,定斩不饶。

十余里的路程,在徐一凡不要命的催马疾驰之下,转眼即到。行辕外围守备的卫兵才问了一声:“什么人!”

就听见队伍中溥仰那全军熟悉的嗓门儿——他也经常奉徐一凡的命令大声传令,在当初禁卫军主力回师安州的时候,行军的官兵没少听见他那京片子跟叫驴似的队伍前头后头的嚷嚷。

“大帅回辕!有紧急军务!传李大人!”

他的嗓门儿在夜空当中传得老远,卫兵们忙不迭的就转身要跑回去报告——其实也用不着他们了。骑队早就旋风般的卷过了他们,赶在这些卫兵之前就直冲进了行辕大营!

不过李云纵也不用这些卫兵回报了。这个时候,他已经军服整齐的守在辕门口,肃立等候。禁卫军的军服仿佛从一发下来就长在他身上,没见他脱下来过。最奇怪的还是永远整齐笔挺!行辕栅栏上插着的油脂火把忽忽烧动,红色的火苗,照得李云纵眸子里森然有光。

徐一凡第一眼就瞧见了守在辕门口的李云纵,他丢下缰绳利落地翻身下马。这身手,让背后跟着的那些积年老马贼都在心里叫了一声好。健马正是跑发了性子的时候,徐一凡一丢缰绳,少了控驭,收不住脚的就直撞了过去。李云纵站在那里,闪电般的一挽缰绳,用力下挫,那健马长嘶一声,跌跌撞撞的就站住了脚。后蹄乱刨,踢起了斗大的土块!

“云纵,叫聂功亭回来,紧急给辽阳去电,让万里这小子立即奔赴前线。将前沿守备态势改为防御态势——他妈的,别管那么多了,干脆抽调一支精锐,直插日军深远后方!小鬼子要撤,咱们不能让他们撤下去!”

李云纵眸子一亮,摆摆头,身后跟着的传令兵已经上马而去,直奔聂士成顶在中央的禁卫军第三镇续备军营头而去。跟在徐一凡身后的戈什哈和骑兵们也纷纷下马。勒住缰绳不安的看着眼前一切。

战前的计划就是从两个方向,在西起辽河,北到大石桥,南不过牛庄的地方,和日军打一场决定性地会战。种种迹象也表明,日军的确是在这一区域展开了主力。谁知道才展开打了没几天。徐一凡就在这个晚上跟发了疯似的赶回来,说小鬼子要撤!

李云纵沉吟一下,不动声色的淡淡反问:“大帅,这是前线诸营头侦察出来的鬼子动向?行辕为什么没有得到军情汇报?”

徐一凡总不好说是自己做了场梦,突然就跳出这个念头。而且这个念头还不可遏制,膨胀得越来越大,让他骑在马上,都忍不住有些发颤!

这最后一战的胜负之机,也许就在这须臾之间!

他读史也算不少。大军统帅,总有一些说不出来的直觉。这都是因为大军统帅位置在最高处,种种情报,都在他那里汇总。政治军事,大军统帅都有全盘了解。这些念头往往都在统帅脑海中盘旋不去,下意识的就在反复分析,总结,推测。也许就在某个时候,推断出来的结果就以突然的方式突然跳出来,撕开眼前一切地战场迷雾,将所有因果和可能发生地变故,赤裸裸的展现在面前!

李云纵一向以标准军人自许,只是专注于战事,和战事相关地国内政局变化,他也从来不多过问。而徐一凡却并不一样,这场甲午,从穿越伊始,就在他脑海中念兹在兹,盘旋不去。战事起后,随着战局的变化,更是无时无刻不在推算,考虑,判断每一种变化,每一种可能。他最大的优势就在于对这个时代的深刻了解,对双方统帅心态,意志,能力,决心的把握。这都是后世百年的研究成果,这样的优势,在这个时代,只有他一个人享有!

在这一刻,他无比相信他自己的直觉。

但是此刻,对于李云纵的发问,他也只有板着脸回答:“这是我自己地判断!不要问什么情报汇总,参谋想定了,都是老子一个人地决定!”

“没有这些支撑,如何能骤然改变大军动作?大帅想过没有,以轻兵袭远,做纵深追击,胜利的希望就系于日军是在突然改变部署,大幅度后撤的基础上。轻兵袭远可以扰乱他们,压迫他们,迫使他们的撤退变成溃败!但是如果这个基础不存在,那么这样的奔袭,只会在日军严整的防线上撞得头破血流!大帅,禁卫军乃此战基石,不可轻掷!”

“这是老子的禁卫军!”

“这是民族的禁卫军!”

徐一凡目光冒火,捏着马鞭和李云纵毫不动摇的目光对上,几乎碰出了火星!

“好,你李云纵好得很……这个时候跟我叫民族的武力了……”徐一凡烦躁的来回踱步,马鞭挥得忽忽声响,侍立在他身后的人提心吊胆看着,生怕徐一凡一鞭子打在李云纵身上。夺权锦州以来,大帅的情绪总有些阴晴不定。

此时跟在徐一凡身边的没有楚万里这狐狸,李云纵不愿意去猜徐一凡心思,聂士成他们不敢猜。溥仰他们是干脆猜不到。

要是楚万里在,一口就能叫破徐一凡心里面的挣扎,他又想当民族英雄,想从头到尾将这一战打完,亲手挽回百年国运。一边又知道这场战事他捞到的个人好处已经到了极限,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功成身退去两江,积蓄实力,再挖大清的墙角。国家气运和个人野心夹杂在一起,每一个抉择都有挣扎,才让他如此暴躁难安。楚万里多半还要加一句刻薄的评论。

又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

徐一凡缓缓站定,努力的平息着自己纷乱的吐气。他转头向东,出神的看着沉沉黑夜。周围人的目光也被他牵动,向东看去。

“……天下虽大,英杰虽多。但是此时此地,云纵,你知道么?整个日本,他们的敌人,唯我徐一凡一人而已!同样,我也是身后这个国家,身居高位的绝大多数人之敌!以一人当天下,过瘾得很,也累得很……平常时候我都放手给你们,但是这百年气运转折关头,我却只相信我自己!这是老子的使命!老子不是白来的!”

王霸之气不是靠你的地位,靠你的钱财,靠你的手腕。读史穷尽三千年,总有王者兴焉。挟剑之士景从,在你面前抬不起头来,靠的是你的功绩,你翻转天下的能力,还有你的决心和意志!

徐一凡嘴角带着一丝轻蔑的微笑,还是看着远方:“云纵,你想想,如果一个国家,只以你一人为敌。此时战事,最好的选择是什么?将我拖在这里,耗在这里。他们已经知道,面对面的已经打不垮我了……他们要和我背后那些蝇营狗苟之辈联手来对付老子!其行不一,其心如一……他妈的,徐老子会怕他们?”

徐一凡猛的骂了一句脏话,猛然回头,死死看着绷紧了脸的李云纵:“这个关头,老子再荒谬的决定,你也得跟从,要不就滚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老子的决定,就是要将这场噩梦终结在自己手中,将今后百年的血色,亲手荡涤干净!日军,今夜必撤,而我们,此时唯一的选择,就是两线都轻兵袭远追击!”

李云纵默不作声的立正行礼,淡淡道:“大帅既然决定,标下决然执行……只是楚万里现在恐怕还在辽阳,咱们原定的计划,是攻势展开之后七天,他再移镇大石桥一线,相机发起全面攻势。如果日军今夜就退,只怕大石桥方向进行压迫攻击已经来不及了……至于说正面,聂士成正在赶回来。但是他的第三镇续备军可用来执行袭远追击的精锐不多,调整部署,今夜也来不及了……宋庆和依克唐阿两军………”

李云纵几乎不可见的摇摇头,仍然站得笔直:“大帅将一标一营交给我吧!还有姜大人率领的数百骑兵弟兄。有这千人,也可以打过去了。其他的标下不敢保证,只要有一兵一卒,还有一口气在,标下一定追击压迫日军,直到他们崩溃!”

一标一营就是徐一凡带过来的小舅子营,姜子鸣还带了收拢地二三百名骑兵。这就是徐一凡现在手头全部的机动兵力,唯一可靠的战斗力量。刚才李云纵的话让他火热的心头已经冷静了一些下来,对于部队展开情况最为了解的他,说的兵力情况都是再现实不过。大军是按照原来战役想定所部署的,日军如果真是今夜突然要退,那么辽南正面来得及调用的也只有这点部队,其他营头都指望不上。至于大石桥一线,位于日军北面的禁卫军主力。兵力调动不是玩电子游戏,更没有现代的通讯指挥手段,想让禁卫军主力在他一个决定之下就马上转入攻击,神仙也做不到。以区区千人的兵力,追赶压迫上万日军,其九死一生,可见一斑。而且最重要的是,即使这千人左右的兵力全部填进去了,也不见得能将鬼子压迫得崩溃!

难道老子真的没法给这场战事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先前多少努力,到了最后还就得功亏一篑?老子已经什么都不想了,只想在这里粉碎这股大敌。欲只手而补天裂,这天裂得却如此之大,后世垂近百年,多少仁人志士以身而为五色石填进去……难道老子真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老子赶到这茫茫夜色才不祥初起的时候,用了这么多生命来献祭,甚至不惜将自己也填进去,难道还不成么?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不起啃不掉龟缩一的的日军。自己油滑一点,主动赶紧请调两江。朝廷巴不得他赶紧离开这京师肘腋之地,更不需要他来竞这全功——不是不想留他在这里虚耗实力。而是他有两万兵在手,谁也没法将他怎么办。赶他到两江远远地,也是次佳的选择。

可是这些鬼子怎么办?最大的可能,在他走后,还是在列强的协调下。以说得过去的方式结束这场战事。朝廷让步点,日本少吃点,列强的好处再给点……天下太平。但是日本的野心没有彻底从脊梁骨打断,他们还会休养生息,还会卷土重来……最重要的,这不是他想要的那个甲午!

致远,沉了。邓世昌,死了。他不想愧对他们,不想这个时空地国人,还象他来的那个时代。一提到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年头。就有喘不过气来的压抑!

沉默之中,姜子鸣突然愤然出列,单膝落地:“大帅,下令吧!标下等蒙大帅恩养收留,又干的是这光宗耀祖的活计。大帅一声令下,我们为大帅追到这海东尽头!”

戴军陈彬也出列打千:“大帅,下令吧!”

数十名前马贼,现禁卫军骑兵也纷纷打千半跪:“大帅,咱们知道天下谁是英雄好汉,给好汉子牵马,也不给赖汉子当祖宗!这都是给咱们争口气的活儿。咱们不干。没脸见人!不能让那么多弟兄在朝鲜,在东北白死了!”

“当初在口外。和一个都统当对头了不得了。现在咱们大帅是和整个小日本儿,还有那么多王八操的当官儿的为敌!这滋味儿……嘿嘿!”

小舅子营代营官王超也在随侍队伍当中,这个时候早就涨得满脸通红,想挤到前面也请战。他也是南洋学兵出身,国家民族意识不用说了。徐一凡孤身站在夜色当中,傲然与整个日本帝国为敌,与整个天下为敌。这等风采,热血男儿身处其间,只有热血沸腾!

……虽然这大人恶趣味当真不少……

他还没开口,站在他前面的溥仰也冬的一声跪下去了:“大帅,爱新觉罗家,也不全是松包软蛋!他妈的,打完这仗,回头收拾这些王八操的。大帅当军机大臣,当宰相,当天下兵马大元帅……封个王也不过分!咱们来重整这江山!您要说一声儿不让我去,我死在你当间儿,血喷你一脸!”

徐一凡一笑,伸手要去拉马缰绳:“一块儿去。”

他手才伸出去,就被李云纵按住。这个英武青年认真的看着他:“……大帅,虽然您说的什么百年血色,我还有些不明白,也不知道您为什么就对这场战事耿耿于怀……可是我知道,大帅不是为了自己才做这个决定,您,其实是可以走开的……天下,唯大人一人而已。男儿为鹰犬驱策于大人麾下,此生何负?天下少得了我等,少不了大人。这队伍,我带。”夜色当中,这支不大地队伍迅速集合,前骑后步。就算是小舅子营的步兵,也都上了马,当龙骑兵使用。徐一凡身边地人扫数都集合了。行辕大营空空荡荡。徐一凡以钦差大臣之尊,身边就留了一个委屈得直哭鼻子的陈德。

人人大背着步枪,骑兵还有马刀。肃然成列,等候命令。徐一凡一一检视着他们装具。也没多说什么,这基本是个半自杀的出击。近千男儿,能回来几个,他心里真没底儿。

远处马蹄声响动,转眼到了近处。徐一凡转头一看,却是聂士成带着护兵戈什哈们匆匆赶来,一眼就瞧见了这里的阵仗。远远的他就喊:“大帅,出了什么变故?”

李云纵出列,接着他低低说了几句。聂士成僵在马上一瞬,翻身下马就奔到徐一凡身前:“大帅,我们前面儿也发现了点动静,鬼子似乎在换防。我让徐邦道他们派选锋前出哨探一下,他们说什么不可轻动。这些兵,真他妈的没法子带!正准备回报呢……大帅看来是早有准备了,没说的。我和李大人一起出击!”

徐一凡扫他一眼,没说话。聂士成慨然道:“大帅,标下在朝鲜就该死好几回的了。多亏大人拉拔。标下不能让左冠亭在地下笑话我啊!其他营头指望不上,说实在的,他们能奉命朝前攻攻。已经不容易了。这战事,还是咱们来收拾吧!大帅恩典,来生再报!”

徐一凡拍拍他肩膀,头一摆,示意他入列。聂士成一声大吼,跟着他从朝鲜转战出来地戈什哈们纷纷策马入列。徐一凡一句话也不说,肃然立正行礼。李云纵回礼之后,再不回顾,大声发令:“出发!”

千余将士,无一人回头。夜色中策马而前。只有聂士成回头向西南而望。那是北京城方向:“皇上啊。您瞧见了么?这样下去,您争不过大帅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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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

颐和园。德和楼。

高达七丈,成三层楼高地戏台子上,正是锣鼓喧天。顶板七个天井,地板上的地井。主台上地水井和五个方池,正满天神佛,飘摇而降。锣鼓点也打在分际上,京城出名的琴师杨隆寿正一脸肃然,配合着急急风的锣鼓点儿拉着起霸的调。

谁都知道,杨隆寿是京城四名琴师之一。不是他去傍角儿。可是角儿去傍他。出场包银和京师顶级名角儿一个价。四百两京平!脾气还大,没有云南马蹄土让他香够了。别指望他出场。可是今儿,他没了半点架子,摇头晃脑的,拉得比谁都认真。

今儿他傍的角儿也了不得,四九城闻名地杨猴子杨月楼!谁都知道他的猴戏,有出风入云之概。他的拿手镇场子戏《安天会》,更是等闲瞧不着。不过今儿,可是什么功夫都拿出来了。上一场戏,出场那一百零八个跟头翻得是台下人目眩神迷,采声不断。老命都豁出来了!和他搭班的都是名角儿,演李靖的俞菊笙,巨灵神地张胜奎………这些角儿脾气都挺那个,能把他们弄到一个台子上可不容易!领戏的往常磕头也求不到啊。

原因无他,今儿在台下的是慈禧老佛爷,皇上他老人家色笑在一旁承欢。老佛爷还恩典在京二品以上,有实缺的大员,连同各王府的王爷,郡王,贝勒,格格们一起瞧戏。说是万寿不过了,可是戏总得瞧一场吧,图的就是这个乐和。

德和楼戏台下面,到处晃动的都是油光水滑的大辫子。宗室年轻爷们儿,到了这个场合也不爱戴帽,图的就是这个潇洒劲儿。当官的有点顾忌,领顶辉煌,一丝不苟。坐在那儿也在低声谈笑。帝党后党地人物差不多各自一半。在戏台下面,似乎也没有了往日朝堂上面地隔阂。现在大清算是国泰民安,大家各安其位。各有各的好处。小鬼子也没有了前几个月地折腾劲儿,西洋鬼子都说要调停,他们还有几天蹦达头儿?要说大家有什么心思,也就是辽左之地,那手握重兵的家伙。一天他还在那儿,大家就有一天下意识的担

朝局现在初步平衡了,大家日子也还算滋润。这个家伙却越来越难以复制。想想都发毛。几万兵摆在那儿,就算他没那个心,谁不担心他进京来一勺将大家烩了?偏偏现在还没法子对付他!

老佛爷今儿钦点这出《安天会》也是其来有自。东海出了一个天不管地不收的泼猴,搅了王母娘娘的蟠桃盛宴,最后还是将这泼猴压在五指山下………老佛爷也得讨个好口采嘛!这些日子,朝廷谁不觉着都给那海东泼猴逼得步步退让?

戏好,角儿好。大家干脆就放开怀抱,乐上一天吧。管他妈的在辽南谁胜谁败呢。

戏台上,杨月楼已经出场,正唱道喜迁莺的曲牌。一副云遮月的嗓子:“望瑶池祥云笼罩,见苍松翠柏阴交……此处正是瑶池,有两个童儿在此把守,岂可放我进去,这这这……”

加上他那身段,那做科,不愧是杨活猴之名,两句唱罢,已经是满堂的采声!

慈禧端坐在二层地莲花座上。身边全是莺莺燕燕地宗室贵妇贵女。李大姑娘和秀宁侍立左右。光绪坐在她斜前方地座儿上,都在偷眼瞧着慈禧脸上神色。看她露出笑容叫好,顿时个个拍掌喊好。李大妹子开口,一口保定乡音:“老佛爷,这么好活计。应该赏!”

听到她开口,宗室贵女都腹诽,这么个一脑袋高梁花子地丫头,居然得老佛爷宠爱,真没天理!

慈禧笑呵呵的,一脸慈祥:“是该赏,是该赏!你说该赏多少?”

李大妹子眨眨眼睛:“赏五十两?”

慈禧一笑,秀宁在旁边笑道:“小鬼子现在只能求和,朝中众正盈朝,国泰民安。老佛爷,给您求个情,多赏点儿吧!”

“这丫头。还是这么可人意思,瞧瞧多会说话?”慈禧大笑,指着秀宁对在座儿的贵妇说。贵妇们都点头,心里头那醋火冒得更高:“一找不着男人的老姑娘,偏偏这么招老佛爷喜欢!老天爷都瞎了眼!”

慈禧招手:“莲英哪,去拿二百两散的,装箩里,赏他们一把吧!”

坐在前面的光绪一直在陪笑,腰弯得跟虾米似的。下面突然有个二品大员听到长随说了几句什么。悄悄回头朝上面看了一眼。光绪除了照应着慈禧神色。一团神的还留意着那边。看到讯号,看到了那官儿地暗示。陪笑着站起身来:“老佛爷,求您发个慈悲,儿臣坐久了……”

“要去五谷轮回之所?”慈禧笑着用念白说。宗室贵女们捂着手绢儿一阵笑。光绪也陪笑:“老佛爷明鉴万里!儿臣不孝,罚儿臣待会儿跪着陪老佛爷听戏。”

慈禧笑着摆手:“去吧去吧,你跪着,谁还能站着?这戏还听不听了?”光绪如蒙大赦,行礼退下。李莲英才吩咐完小太监去拿赏钱,转回头来就凑在慈禧耳边:“老佛爷,姓文的回京师了,多半是才从辽南回来的……皇上想抓兵哪……”

李莲英在那儿说话,离慈禧最近的李大妹子和秀宁都不动声色的挪开了一点。互相望望,都没吭声。只有秀宁,大眼睛里略微有丝忧色,悄悄地看了光绪离开的地方一眼。

“世老三告诉你的?”慈禧神色不动的问。

“是,世大人说了,求老佛爷拿个主意。”

慈禧哼了一声:“我没主意,让皇上和那姓徐的打擂台去,我不管着。”

“世大人说兵皇上可抓不得………”

慈禧猛的一拍椅子扶手,怒道:“就皇上皇上!你们就盯着那点儿被皇上的人抢走的位置!除了皇上,那姓徐的你们都不管了是不是?皇上能收拾得了他,我给皇上念佛!”

慈禧声音略微一大,顿时就吓得周围闺女们脸色发青。慈禧朝她们笑笑,转头又从牙缝里面挤出几个字:“告诉世老三,就让皇上和他斗!谁输了,我都不心疼!”

在离德和楼不远的一处院子里面,光绪急匆匆地走了进来,院子外面,都是贴心地太监把守。自从紫禁城之变慈禧二度归政以来,光绪也大着胆子换了身边几个太监。现在算是有点小小的自由了。慈禧也对他地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见。

进了院子,就看见里面坐着一个风尘仆仆的便装中年,正是帝党骨干,二度归政之后被光绪提拔为兵部侍郎的状元郎文廷式。他在帝党后党争斗中忠心耿耿,多是冲在前面,几次要充军,几次都阴差阳错的被保下来。现在是后党心目中接替翁同的旗手。这次,是太监们用运水车装进来的。

看着光绪进来。文廷式扑通一声跪下。光绪眼睛里面也泛出了泪花儿。忙不迭的亲手来扶他:“道希,道希,当真辛苦你了,辽南兵荒马乱,徐一凡又是那样跋扈的将军,我真担心你的安危!”

被皇上称自己地字,这是何等荣宠?

文廷式不顾光绪搀扶,重重磕头下去:“圣君在上,臣敢不效力。继之以死!”

光绪感慨地笑:“好好好……起来说话。道希,你这个人,我很明白……进行得如何?”

文廷式站起来肃立在那儿:“幸不辱命!宋庆和依克唐阿的营头臣都去了,徐一凡带到辽南的不过千把人,几万人他们也盯不过来。宋庆和依克唐阿都表示,决然听皇上的话。在前线誓不力战,让这仗打久一点,好让朝廷有上下其间的余地……不能让徐一凡竟了全功,这功劳,不管后来是抚是剿,都是皇上的!”

光绪感慨得不住抚胸:“国有良将啊……道希,徐一凡毕竟在打鬼子。没他那句不降,也没有我今天这个位置,如此对待他,是不是………”

文廷式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皇上。徐一凡如此跋扈。皇上保全他荣华富贵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功高盖主是什么下场,徐一凡应该明白。他如此不知收敛的继续行事下去,什么下场等着他,他也该明白!现在是圣君在位,不是小人当道。用不着他在外面当藩镇!权归于一,则事定于一。只要徐一凡不能速胜,给小鬼子挡住。皇上要调他的职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接下来,这和战大局就是皇上主持!”

他说得兴奋,甚至手舞足蹈,光绪也笑吟吟的听着。一点也不责怪他的失礼举动。

“剿。则以宋庆依克唐阿两军为主,困也困死了小鬼子!海上通道。有西洋兵船帮助封锁。抚,则将藩国朝鲜拿出来,出力西洋列国,甚或日本只要肯退兵道歉,也可分一杯羹……皇上,此事不是自撤藩篱,而是削去徐一凡根本!更重要的是,原来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皇上插不上手。现在正可以借助此事,和西洋各国搭上关系。皇上圣君气度,更宽宏大量,洋人都是重利之徒,必然远人来朝!此战结束,皇上外接列国之欢,内则有复社稷之功。天下何不归心?国朝中兴,比见于当代!”

光绪本来已经坐下来听了,听到激动处又猛地站起:“好好好!这才是忠臣谋国之言!徐一凡虽有大功,但跋扈过甚,只有用这个法子才能保全他。朕对得起他!至于日本,不过藓疥之患,朝鲜分一部分给他们,也该满足了——朝鲜南面本来就是他们在占着嘛!朝鲜北面给出力西洋各国,也是正论,没有白跑腿的道理……此战了结,咱们君臣一体,好好做!朕必不负你等,也不会负翁老师,朕要给他平反昭雪!”

“皇上……”文廷式大哭,伏地叩首。浑身抽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光绪也眼泛泪花,被自己感动了。君臣莫逆,似乎就在这一哭之间。

这头在上演这感动的戏码,德和楼这里却人人吓得脸色苍白。原因无他,小太监将装赏银的箩子拿上来,只要慈禧说一声赏,顿时就马上朝台上扬去。慈禧无意扫了那箩一眼,就气得脸色铁青的站了起来。

箩子里面都是散碎银两,碎银子不够,来不及现剪,就凑了些洋钱在里头。宫廷赏戏班子,讲究的就是用碎的那么一扬,看台上抢去。那些包银四百两一场的大角儿也撅着屁股抢得热闹,知道老佛爷爱看这一出

没成想,凑的洋钱里面,很有几枚徐一凡私铸的徐大头。这洋钱成色好又方便,托大盛魁广泛地行销网络,已经通行北地。朝廷也早就发现,当一个徐一凡地罪过报给过上面儿。徐一凡的其他大罪朝廷都拿他没法子,这私铸洋钱还能拿他怎么办?慈禧心里憋气,看到有徐一凡头像在上面地洋钱就心悸。现下几枚徐大头亮晶晶的躺在箩子上面,给慈禧看个正着,那还有得好?

慈禧在那里脸色铁青,小太监已经尿了裤子。连李莲英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底下座上也觉出不对,一个个扬脸朝上看,偷瞧着连李莲英都跪下了,胆小一点的已经扑通一声跟着跪了下来。台上正热闹的场面也僵住,个个角儿发呆和木偶一样站着。转眼之间这么大一个德和楼,居然鸦雀无声!

秀宁在旁边暗叹一声,轻轻走了过来,伸手拿起那几枚洋钱。周围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秀宁的举动。就瞧见她轻舒皓腕,将徐大头朝台上掷去:“谢老佛爷的赏,徐大头落地喽!”

李莲英是何等人物,知道秀宁在替他解围。感激的看了秀宁一眼,飞也似的跳了起来,抄起箩子拿出吃奶地气力就朝台上扬:“谢老佛爷赏,徐大头落地喽!”

碎银洋钱纷纷落地,戏台上这些角儿才反应过来,嗡地一声就撅着屁股抢在一处,喊声阵阵:“徐大头落地喽!徐大头落地喽!”

慈禧已经展颜而笑,闭着眼睛坐了下来,似乎很享受这样的喊声。

一片热闹当中,只有秀宁幽幽一叹。

德和楼地喊声,也传到了不远处的院子里面来。徐大头落地喽这几个字喊得昆明湖似乎都起了水波。

光绪和文廷式侧耳听听,文廷式笑道:“皇上,好口采。”

光绪也微微点头,淡淡一笑:“是啊,好口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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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当中,白发老将宋庆悄然而立。在他身后,侍立着毅军的亲信官佐。

徐一凡离营,他们追出来恭送,没赶上。但是宋庆也不回营,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风寒露重,谁劝他回营,宋庆都不听。这位老将似乎猜到了徐一凡要做什么,只是翘首向行辕方向西望。不住派出哨探,远远的打听行辕动静,然后回报。

消息一个个的传过来。

徐一凡疾驰回营。

行辕所有禁卫军将士整队集合,排成纵列,做好临战准备!

聂士成从中央战线赶回来,亲身加入了这个纵列!

千余将士,振旅而行,直指没被宋庆打下来的田庄台,直指田庄台背后的辽河,无一人反顾,只是在夜色当中一直向前!

徐大帅身边仅余亲卫一,肃立夜风当中,向不顾而去的千余虎贲行礼,久久不曾放手!

最后一个消息传来之后,宋庆身子一摇,转头看向不远处的辽河,火光之下,河水上浮动的似乎就是道道血光。

他身子一晃,硬是喷出口血来,不是风呛了肺管,而是硬生生将下嘴唇咬下一块肉来!

老将放声大哭:“我对不起这些好汉子啊!我对不起徐大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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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4 14:10:08 | 只看该作者
第八十三章 - 最后一战(五)

三百五十骑兵,五百九十名步兵组成的纵列从宋庆的毅军还有聂士成统带的禁卫军第三镇续备军中间直插了过去,直指向田庄台。毅军营头寂然无声,至于续备军,聂士成也没有多管这个由旅顺金州溃出来的北洋拱卫军组成的杂牌队伍——虽然挂着禁卫军的名号,但是实在没什么多的时间整顿这支队伍,虽然李鸿章垮台,这支队伍倒是有点自效之心,可是真的整顿进体系内,还是要花时间。这次聂士成是下了决心准备以死报效徐一凡。这支杂牌,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不足千人的力量,要扑向田庄台,再徒涉强渡辽河,直插日军纵深——谁也没想着,自己还能活着回来!

“下马,整理装备,准备战斗!”

行军纵列已经到达出发位置。听到从前面低声传下来的命令,官兵们纷纷下马,无声的开始整理着武器弹药,骑兵还给马耳朵上面挂上料袋,再松松肚带。全军从前到后,无人说话。李云纵,聂士成,姜子鸣等几个高级军官,却快步爬上小丘。举起望远镜查看当面田庄台的情况。

白天战事引发的火头,已经全部被日军扑息。天上云多月半,将一切都隐藏在了黑暗中。即使是用上精良的蔡司望远镜,也只能看见夜色中田庄台镇黑黝黝的一个轮廓。辽河哗哗的在镇后面流过。一道就便的浮桥卧在河上,随波轻动。

过去的时间里面,中日两军围绕着这个辽河西岸的要点反复厮杀,几进几退。往日有着几万人口的繁华市镇,早就成了鬼蜮,房子毁了一大半。空气中浮动的只是烧焦的人肉的味道。碎砖大木搭成了鹿砦胸墙,一道道的环绕着市镇。几万清军反攻数日。虽然迫近至当面,但是日军阵线依然完整。如此整然态势,这千余人撞上去,谁都知道是什么后果!

李云纵举着望远镜。调整着焦距,一遍又一遍的扫视着面前的一切。姜子鸣和聂士成却没有多看,低声谈笑。

“功亭,你带步兵,我还是带我的骑兵。等会儿打起来,兄弟就偏你了。带着骑兵先冲,你跟进。如何?”

“反正都是玩命的活儿,谁先上还不是一样?姜老哥,这么几道鹿砦胸墙,冲得过去?”

“再怎么也得冲啊!难道灰溜溜的回去见大帅?”

俩人低声谈笑自若,人下定了决心,怎么个归宿,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事情。聂士成瞧着李云纵那认真观察的神态,甚至略微觉得有些多余。无非就是撞上去,唯死而已!

眼下这个局势,做为也是官场打滚多年出来的他,心中略微也有些明白。虽然不愿意多想,可是扪心自问,最好的选择也不过是保存实力,驱使宋庆依克唐阿朝上攻击。攻不攻得下来另说,只要实力在手,朝廷还能把他徐一凡怎么了?但是就在今夜,为了一个决胜的机会,徐一凡就豁上了他的一半家底!

不是说兵。而是李云纵、姜子鸣等军官。这一点家底,是徐一凡燕子衔泥般一点点攒起来的。一下牺牲掉一半高级干部,对任何一个团体打击都是巨大的。徐一凡却这样做了,看他神色,只要有可能的话,甚至连自己也不惜填进去也似!

煌煌大清,诸军避战之时,他转战三千里朝鲜。天下皆降时,唯他不降。战局渐有起色,各方开始别有怀抱之时,也唯他仍然为最后决胜殚精竭虑,不惜一切!堂堂国朝,为何只有此一人如此诚心正意的对待这场国战?

只有如此大帅,才能让人心甘情愿效死而后已。

“左冠廷,你赴死的时候,未尝无有愤懑。而今儿兄弟来追随你,倒是心无挂碍啊……”

正神色飘逸的时候,李云纵突然右手前指,声音低沉:“鬼子果然在准备后撤!大帅神算!”

聂士成和姜子鸣浑身一震,不约而同的举起了望远镜。专注的向着李云纵指着的方向看去。

聂士成是顶在第一线的将帅,可是麾下这些兵,不要说禁卫军了,连他的旧部也赶不上。禁卫军作战条令,凡是对敌,始终与敌人保持接触。不断的进行武装侦察巡逻,随时保持和第一线敌军的接触,战场情报源源不绝。在朝鲜,始终控制着战场动向。徐一凡才能冒险跃进安州。但是不论是毅军,还是吉林练军,或者新编成的续备军,都是败阵之后被徐一凡勉强捏合起来。白天有枪有炮,人多壮胆,还可以攻一下。到了夜间全部收兵回营,始终保持接触这种事儿,听也没听过啊。今天入夜,日军阵线其实已经略微有些响动了,聂士成命诸将抽调选锋前出侦察,回报的都是士卒疲敝,不堪驱使,天明再说。聂士成正准备派自己亲兵出去的时候儿,徐一凡的令已经传了过来。

现下他们已经抵到了最近的出发阵的,高倍望远镜视场之下,虽然仍是夜色低垂。但总有些迹象,映入眼帘!

田庄台正面,寂然无声。但是镇子背后那座浮桥上面,却有星星点点,连成一片的白色小点在跳动!那是日军夜间行动,背囊上面的白布条。就连辽河上,都有大片大片的白点晃动,那是日军在水浅处徒涉来往。如此大规模的夜间调动,竟然人马无声。可是日军正在准备撤退,已经是摆在眼前!

三人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副景象,都是吐了一口气。

虽然奉命做决死出击,可是在心里,三人对徐一凡突然的决策,都有些怀疑。因为从军学常理来说,日军撤退,回保旅顺金州,并不合道理。龟缩回去,只是摆出一副死守的架势。毫无疑问主力日军回防的话,单单以金州旅顺论,可以说是难攻不落。但是战争不是看你死守一个的方能守多久。战争中的一切行动。都要为争取战争主动权而服务。退守回去,等于放弃了辽南战事的主动权,日军再无回旋余的。这样的话,即使在金州旅顺守上一百年,也对这场战事没有帮助!

决战于现的,还有取胜的一线可能。退守回去,无生力加入的话,就再无一点可能获胜!

三人对望,为徐一凡预言的准确而震惊,种种念头,一下涌入脑海。

“鬼子撤回去,是想拖住这场战事……”

“拖下去有什么好处?反正他们打不赢!”

“拖着大帅在这里,孤军在外消磨,朝廷就可以下手……他们的敌人,已然不是大清,而是我们大帅!以此国运,若无大帅孤身当之,则他们可以随时卷土重来!”

“大帅可以走。禁卫军在手,回朝鲜,去两江,谁能奈何咱们?”

“大帅走了,鬼子怎么办?”

“大帅若去,鬼子至少可以在和谈上争取更好的条件………”

“他妈的,鬼子和朝廷是不是有了默契,一块儿对付咱们!咱们的敌人,到底在外,还是在内!”

三人眼神交错,到了最后,都是一笑。

徐一凡可以走,可以瞧着,可以自保实力,但是在这内外交逼的情形下,他仍然选择了战斗!华夏气运三千年,不绝如缕。在最黑暗的时候,却总有人守住了那一点火光,那一点希望。

聂士成笑道:“鬼子在撤,咱们这一千人,能打多远?”

姜子鸣咂巴着嘴:“咱们人太少,就是趁着这换防混乱突然冲击,了不起过了辽河,冲到牛庄,这已经顶了天了!功亭老兄,我们骑兵四条腿快,就先走一步了。兄弟在前面儿等你,到时候咱们手搀手一块儿上路。”

李云纵却绷着脸朝东北面望去,那是楚万里据守的大石桥一线。他深吸一口气,微微摇摇头。

夜风如刀,心头却只有最单纯的火热。炎黄之胄,战死此地。而今而后,庶己无愧。

大帅无愧,他们也无愧。“咱们把鬼子打崩了,这片混乱,楚万里警醒,他能发现。只要咱们给鬼子造成的混乱越大,楚万里从北面的出击也就越顺利!各位,咱们不是白白送死!准备——出击!”

“诸位,来生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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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八九四年十月十一。

天津。

自从半公开的驻节天津之后,张佩纶和唐绍仪就没停过见客拜客。

李鸿章下台,整个北洋都是人心惶惶。后起者没有李鸿章那样的威望和操控全局的能力。而做为资本的陆海两军,现在已经是被打得淅沥哗啦,七零八落。从京城那边的消息不断的传过来,都颇有些不祥。朝廷已经在准备接收北洋,就算不能全盘接收,至少也要挖足墙角。

放在以前,大家伙儿还不怎么担心。老中堂起起落落也不少。到了最后,朝廷还是要求到他的门上,重臣重臣,这个词儿可不是白说的。老中堂就是北中国的中流砥柱,平衡朝局最重要的一子!

可是现在局面纷乱得难以想象,更有徐一凡彗星般崛起。对外,徐一凡可以挡一下。朝廷手里却没有可以制衡他的力量,只有加快动作,赶紧将北洋消化在朝廷手里面。有了北洋实力,就可以制约徐一凡了。京城也微有传言,说徐一凡在锦州动作的时候儿,老中堂压了朝廷的电报,才有徐一凡现在掌控辽南的局面。大家伙儿纷纷跌足埋怨老中堂糊涂。您倒是摆出一个始终和徐一凡不对付的架势啊!要是这样,现在徐一凡势大难制,朝廷说不准还要请老中堂出山。现在您倒好,让朝廷想用也不敢用了,干脆自己对北洋下手!

大家伙儿执掌北洋这么多年,银子大河淌水一般的从手里过。北京城瞧得眼热,却捞不着多少好处。现在一帮眼睛都红了的家伙钻头觅缝的在京师里面奔走。想谋北洋的位置。大家伙儿全得回家吃自己!

捞够了的,故作旷达的说要归养,注定要倒霉的。特别是那些管钱的家伙,一个个满腹牢骚。带兵的,盘算着新主子好不好伺候。但是有一点是大家共通。北洋上下,都在忙着找门路,找一个新靠山!形形色色的人物,有的去京城洒银子表忠心,有的和各的督抚文电往来,探讨投靠的价码。徐一凡作为新崛起的代表人物,张佩纶和唐绍仪的这条门路,也没少人奔竟。可是两人表现,总体来说还算低调,带兵的人物,一个都不拜会或者收他们的帖子。倒是集中在了李鸿章幕中管钱的,尤其是那些在北洋体系中算是二三流的那些管洋务,实业的专业人才。手面也不是很大,更没许下什么诺言。大家伙儿纷纷议论,徐一凡真是选错了代表!一个清流底子。一个留美幼童,都不懂北洋这汪水的深浅!

其实,徐一凡也是最近才知道两人大摇大摆的到了天津。不过也是一笑,只是指示唐绍仪有所开支,实报实销,没有限制罢了。他在天津的私宅,也给俩人当行辕。现在他的心思,都在辽南那场战事当中。

此时在徐一凡的私宅里面,正有一位客到。张佩纶和唐绍仪两人都换了便装,和他在花厅当中茶晤。

此客正是北洋财神盛宣怀。津门现在的风潮,似乎没有影响到这财神爷半点。到了他这个地位,怎么去钻营都显得有些丢人,不如旷达些,只是闭门练字读书,没事来拜望一下张佩纶,再给张佩纶的夫人,也就是李鸿章的幼女捎些礼物。这叫做犬马恋主,高尚着呢。

“幼樵,中堂的女公子可好?中堂没有书信过来给女公子么?这次中堂看来真是看开归养去了,对咱们这些北洋旧部也没一封信来,洒脱,洒脱!”

谈了点儿风花雪月,盛宣怀哈哈一笑,扯到了张佩纶夫人,一副淡定的样子。张佩纶也是宦海沉浮那么些年,什么场合没见过。也有耐心陪着盛宣怀扯闲篇儿。

“托福托福!拙荆甚健。只是盛大人送的东西太多了,这情分消受不了——中堂何尝有信来!现在他老人家是出云野鹤,正是浩然有归志的时候,如何念得到咱们这些红尘俗世中打滚的利徒?说不定还在笑话咱们还看不穿呢!”

盛宣怀只是笑,手指无意识的敲打着面前茶托儿。唐绍仪瞪着眼睛听他们言不及义的闲话好久了。张佩纶此次来,目标就盯着盛宣怀一人。他既管钱,又是北洋洋务领袖。抓着他,这两头都跑不了。唐绍仪倒是同意张佩纶的做法。徐一凡那里不要兵,不要将,禁卫军已经足够。缺的就是文官和洋务人才。这些都是经营两江跑不了的。钱财上面,他一直靠着南洋接济,也不是长久之计。盛宣怀财神之目,北洋家底都在他手里攥着呢。将来经营两江,这人才和钱财,都是少不得的东西!再说了,朝鲜太小,而两江又是风气通达,交通便利,资源丰盛之的。他还想真正在两江开始他那个建设洋务的梦想呢!

可是这些天下来,在盛宣怀身上花的功夫可以算是白费。这小子心肝七八十窍都有,他们去拜盛宣怀就见,他们下帖子邀请,盛宣怀就来。偏偏却言不及义,什么实在话都没有。眼瞧着局势,大帅可能很快就要南下了,还捉不住这只狐狸!

他官场道行比盛宣怀张佩纶浅很多,这个时候儿再也按捺不住,一拱手就道:“盛大人!”

盛宣怀忙按住他行礼的手:“少川,叫我杏荪就是,私房之地,还叫我盛大人,现在你已经是布政使的衔头,兄弟不过是津海关道,你叫我盛大人,是不是还要兄弟给少川兄站班?”

唐绍仪尴尬一笑,在朝鲜,什么事情都是令行禁止,直来直去,回了国内,每次用力,仿佛都碰在棉花包上。让人郁闷得出奇!

虽然如此,话还是要说:“杏荪兄。兄弟二人负大帅所托,正是招揽英杰。大帅念兹在兹,唯杏荪兄一人。北洋已然解体,中堂亦无归志。新北洋大臣刘坤一,素来和中堂有隙,更别说京城亲贵,不知多少人眼红杏荪兄!匹夫无罪,怀壁其罪!我大帅崛起海东,正是有为之时,两江天的甚阔,足可让兄台展布。若得我兄一言。唐某此时位置,将拱手以待兄台!”

张佩纶在旁边听着,微不可见的摇摇头。盛宣怀脸上笑容也冷了下来。只有唐绍仪肃然起立,一揖到的。

室内安静了半晌,盛宣怀才沉吟道:“少川兄,你是实在人,兄弟也不和你说那些绕来绕去的话了……徐帅即将南下,是不是?所以少川兄才如此急切。要兄弟一句实在话。是不是?”

唐绍仪起身看了一眼张佩纶,却看他转过头去,盛宣怀这两句话问得实在,正在节骨眼上,让他无法不答。当下就是一笑:“大帅心系国战,正在辽南,当面倭寇未靖,如何谈得到南下的话?”

北京朝廷从来不是一个能保住密的的方,可以通天的人太多。喜欢出卖些风云雷雨的人也太多。京城消息。传到天津再方便不过。这里也已经传开了,朝廷得了辽南正面宋庆依克唐阿两军效力,已经打算将辽南战事拖下去!战事不能速决,徐一凡的地位就有些不尴不尬。这是在逼徐一凡去位,离开辽南肘腋之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现下也在紧锣密鼓的和各国公使在磋商和谈条件,听说要将朝鲜拿出来大家分分,赶紧了结这场战事。

消息传来,张佩纶和唐绍仪会商,也觉得这个时候徐一凡应该果断抽身。这次战事,该捞到的好处已经全部捞到了。辽南日军如何,最后和谈成效如何,小鬼子会不会咸鱼翻身占点便宜,已经用不着管了。虽然不能将扶危定难的功臣当到底,可是也坏不到哪里去。朝鲜本来就是暂居之的,赶紧收拾一下,迁到两江,可为之处更多。

知道内幕的人,也无不这样看待。不少人还在背后冷笑:“什么举国皆降他独不降,还不是为了名声地位?这个时候儿,倒要瞧瞧他该怎么办?照这样看,兔子是他的孙子,该跑得比谁都快!还能在那个的方把自己身家性命都压上去?反正朝廷这些年的战事,都是清楚不了糊涂了,这次面子上够过得去了,还想怎么样?”

在这个风气开通,消息灵便的的方。本来绷足了劲儿的民气也有点低落。大家都想瞧着徐大帅怎么将鬼子收拾干净,但是现在放出了各国调停,朝廷准备收手的风声。大家伙儿也觉着泄气。一个强盗冲进你家,烧了房子杀了人,你就还了一个大嘴巴,然后就这么算了?

可是也不能指望这位海东徐帅真的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现在的督抚,实力就是本钱。有本钱的,朝廷就客客气气。总不能让徐大帅落一个没好下场吧!

眼见着这场甲午春梦,又将一如既往的被风吹去。

更可悲的是,就连徐一凡体系内的唐绍仪和才加入的张佩纶,也是这么想。

听到唐绍仪硬努着说出来的话,盛宣怀只是微笑:“少川兄,稍安勿燥。换了谁,都会这个时候赶紧南下的。这混水,不淌也罢……只是兄弟想,天下名臣大帅,格局气量应该都差不多吧?兄弟横是没什么要紧的,这一辈子,不过如此罢了。中堂既去,兄弟也无心仕途了,等朝廷摆布吧!雨露雷霆,皆是天恩,兄弟等着罢!”

言罢,他潇洒起身,长揖作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唐绍仪没听明白,呆呆的跟着张佩纶送客出去,在门口还看着盛宣怀和张佩纶拉着手亲热的寒暄了两句,这才上马车而去。

“盛杏荪,这就算拒绝我们了?”在门口,他仍然在发呆,喃喃自语着这句话。

张佩纶神色悠远,淡淡道:“杏荪,聪明人哪……你还没听明白他背后的话么?天下名臣大帅,气量格局不过一样……大帅南撤下来,是题中应有之意。紧要关头,无非想着自己而已。既然大家都一样,他又何必卖身投靠?与其坏了名声。不如留在这里,钻营哪里都是一样……”

唐绍仪一下脸涨得通红:“大帅怎么能和那些人一样!”

张佩纶摇头苦笑:“朝鲜死战,因为朝鲜是自己的地盘。天下皆降,大帅独不降,这是行险博取自己声名。现下好处都到手了,真正面临抉择。是人,都会选择确保实力和的盘吧……”

徐一凡比根基,比实力,天下督抚,强过他的有。可是他却能做到天下督抚未能做到的事业,神话般的崛起,原因就在于他秉正道而行,虽然不乏权谋。可是他的所作所为,却给这黑屋子透进了一丝光芒!如果他到了此处。却仍和天下督抚一般,他又凭什么,来争夺这人心,这气运?

唐绍仪知道张佩纶说的是实话,却又难以接收。这么一场轰轰烈烈的战事,膏血涂遍东海,难道就这样结束了?难道就这样清楚不了糊涂了?他想反驳,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大家看来都从这场战事得到好处了。徐一凡也不例外。家国破碎,英魂百战而死,不过就是转眼即忘的烽烟……

徐大帅会不一样的!

他咬咬牙齿,瞪着张佩纶。张佩纶却悄然转头,向北而望:“整个天下,都在看着呢……那声不降,在黑屋子里面透出一丝亮光,可是危机一过,转眼间还是黑暗一片。有心人都在等着那一声春雷。可是谁也不知道,究竟会不会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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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李云纵的小小纵队。已经翻身上马。准备发起决死冲击的时候。

负责断后的吉田清一中佐正站在一辆丢下的马车上,压着嗓门儿不住的挥动胳膊:“动作快!保持肃静!”

第一旅团五千人,福冈二四联队一部一千余人,在这么狭窄的的域内紧急换防。还是在黑夜中,更重要的是,不能惊动对面的守军!

虽然他很有信心,这次紧急后撤绝不会给对面安安静静的禁卫军发现,抓到这可乘之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寒冷的夜风当中,他脊背上仍然满满的都是冷汗。

帝国已经倾尽一切在挣扎求生了。这最后的机会,绝不容有失!

他向西看了一眼,又加倍凶狠的下达着命令。区区一个人而已,居然能将帝国逼到如此的步……也幸好这个清国,也只有这么一人而已!

紧张的行动,已经让撤退换防的队伍交织在一起,发生了混乱。敌前撤退,乘夜换防,本来就是高难度的行动。日军官兵挤挤撞撞的已经汇聚成乱流,前进艰难,后退也艰难。声音也大了起来,互相都在争道。车子歪倒在路边,重武器丢了下来。不时还有基层军官大声骂娘。每个人都是又沮丧又疲惫,谁都不理解为什么要撤退。撤走的,留下的军官都是一肚子火,懒得去管。撤不成最好,都是那个胆小鬼国贼大将搞出来的!

吉田清一回头看看身边的第一旅团长乃木希典。这家伙留着普鲁士式的胡子,一脸僵硬。大家对这位丢过军旗的少将的评价就是他的脑袋“整然”,意思就是一个实心的,正咬着牙齿冷冰冰的看着眼前这一切。第一旅团后撤,他这个少将旅团长却抗命留下来,带着同样不愿意撤退的军官组成了什么挺身队,准备和吉田清一一块儿断后。少了这么些军官掌握,秩序混乱也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没脑子!

吉田清一朝乃木希典猛的行了一个军礼:“阁下,请掌握好部队,迅速完成换防!现下局势,很不利!如果天亮还未完成撤退,非常危险!”

“第一旅团,宁前进一步而死,不愿后退一步而生!官兵的心情,本官非常理解……至于支那军,他们有追击的能力么?就连他们夸称无敌的禁卫军,这些日子在第一旅团的监视狭,不也是动静全无,全无半点攻击举动……撤退,本来就是绝不该发生的行为!”

少将阁下恶狠狠的说完,转身过去,不理吉田清一这个小中佐了。

吉田清一暗暗叹口气,向北而望。

对面高高低低的小山丘上,仍然寂静无声。似乎就从来没有人类活动的迹象。

只要一个小时,不,只要半个钟点!主动权就掌握在第二军和整个帝国的手中了!无论如何,也要完成这次撤退!

吉田清一吸口气,准备跳下马车亲自整理秩序。就在将跳未跳的时候,他视线的余光当中,就看见正北面几天内毫无动静的禁卫军阵线上。突然冒出了一阵大大小小的闪光!

闪光在前面,炮声的轰鸣在后面,谁也不知道,禁卫军在什么时候将火炮运到了可以直瞄射击的距离。山鸣谷应的轰响声中,雨点般的炮弹已经转眼落下,在混乱拥挤的队伍中炸开了花!

每一发炮弹,溅放出来的,都是耀眼的血光。人的残肢断臂高高飞起。惨叫声同时响起。一阵炮火急袭。将撤退的日军全部笼罩住!拥挤的队伍顿时混乱,却无处躲避,只有咬着牙齿挨炸,到处都是火焰铁流,到处都是阿鼻地狱,让人无处逃避,无处躲藏!

炮声越来越密,禁卫军的战线上,发射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天际。吉田清一中佐奇迹般的没有受伤,扶着军刀被人流推来挤去。被炸烂的血肉劈头盖脸的浇了一身。他脑子已经一片空白,只有一个词在脑海当中轰响:“完了!完了!”

在离吉田清一中佐直线距离不过一两千米达的地方,楚万里正扶着望远镜在掩蔽部当中看着眼前的景象。炮弹爆炸的火光照亮了密集的日军人群。每一次爆炸,都将人影象小蚂蚁一样高高抛起。炮声震耳欲聋,仿佛会一直轰响到世界末日一般。但是这个世界末日,不是禁卫军的,而是日军的!

掩蔽部内的年轻参谋们兴奋得你捶我打的,太他妈的的解气了。楚万里对时机的把握没有说的,正是打在日军最脆弱的时候!也不枉了这些日子大家伙儿殚精竭虑的调整部署,将大炮辛辛苦苦紧张万分的隐秘运到可以直瞄射击的距离。楚万里颁布了最为严肃的军令,泄漏动向者,杀!这些总部的参谋们也都出动了,帮忙拉炮。骡马不敢用,怕动静太大。只有用人用绳子拉,咳嗽都用手绢儿勒在嘴上,跟带了嚼子似的。

谁也不知道楚万里怎么就坚持判断日军会主动撤退,而且还抓住了这个时机。楚万里也不愧是天生的大军统帅!

楚万里举着望远镜,看着眼前的壮观景象,喃喃自语:“就你们会乘夜运动,咱们不会?晚上就属于你们鬼子的?门儿也没有啊!耍心眼,你们在楚老子面前还差点儿!……大帅,我的活儿忙完了,下面该请假休息了……啊啊啊啊,这段时间一年的工作分量都搭上去了,真他妈的亏大了!”

他放下望远镜,在隆隆的炮声中吼声如雷:“炮火急袭半小时后,全军——出击!”

大石桥方向那被炮火映得一片血红的天际,照进了每个人的眼睛。

李云纵在看,姜子鸣在看,聂士成在看,出击的每个将士都在看。

宋庆也在看,匆匆钻出营帐的依克唐阿也在看。辽南一线所有营头的清军都被惊动,全都在看!

这火流倾泄一般的钢铁瀑布,似乎照亮了整个东北大地!

徐一凡站在土丘上面,胸口起伏,一把摘下自己头上军帽:“他妈的!痛快!楚万里你小子,比老子反应还快!”

他做到了,他率领的这群人做到了,一场不一样的甲午!

炮火声中,李云纵也缓缓拔出了自己腰间的西洋式军刀,纵马出列。炮火为背景,辽河在前,他勒马高高人立,举刀东指,展现出一副最为英武的剪影:“禁卫军,向着这最后的胜利,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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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4 14:11:03 | 只看该作者
第八十四章 - 底定(上)

在公元一八九四年十月十六日凌晨,发生在甲午年的这场牵系东亚未来百年局势的战事,终于进行到了最后关头。

两国十万虎贲翻翻滚滚在东起朝鲜元山,西至田庄台,北至辽阳,南至威海,方圆数十万平方公里的陆上水面,舍死忘生,苦斗垂半载。渤海为之扬波,长白为之染红!

日军以三路大军齐进,战于朝鲜,战于辽南,战于山东。海上两国钢铁艨艟,更是狠狠碰撞。而清军也分路据敌,北洋舰队覆没,叶志超三万野战主力覆没,旅顺陷落,威海陷落……田庄台辽南七万清军野战主力惨败……唯有徐一凡崛起海东,朝鲜覆日人第一军而杀将,偏师守旅顺而使得万余清军逃出生天。徐一凡更挥军辽南,夺权于锦州,重整败军,力敌日军第二军。内外交逼之下,仍然力挽狂澜!

甲午,几乎是他一个人的传奇。

此时,在辽南大地上,正在敌前撤退的日军第二军主力,遭到禁卫军的两路奇袭。北面万余禁卫军精锐主力山崩一般席卷而来,转眼就打穿了当面日军防线。混乱的日军无法组织起一丝一毫有秩序的抵抗。西面更有李云纵率领的支队,同样一下突破田庄台日军战线,将乱成一团的日军丢在脑后不管,跃马辽河东岸,直向牛庄推进。

以大石桥,田庄台,牛庄为三个顶点的这个三角区域内,猬集着一万五千余日本征清第二军主力,撤无从撤,守无处守。两路禁卫军的飞速推进更让他们混乱不堪,战至天色渐明的时候。这个区域里面,各处道路上面,乱哄哄的挤着全是失去了组织了日军官兵。枪械军资丢得满山遍野,周围全是枪声大作,处处是路,却处处不通。

军官已经失去了判断的能力,士兵们更是自相解体,到处想夺路冲出去。但是北面来的禁卫军主力已经从侧翼超越了他们,一边不断的从侧翼用火力席卷他们的队伍,一边奔袭牛庄。以图将日军堵死在这个区域,彻底歼灭。李云纵的那支全部马上运动的小支队,更是肆无忌惮的杀进日军中间,杀伤他们,打乱他们。两支部队,达成了最为完美的配合。

十六日中午,禁卫军先头第一标一部,已经甩开日军败部纠缠,迫近牛庄。牛庄只有一个军司令部,和兵站,医院等直属后勤官兵,毫无抵抗能力。匆匆焚烧了部分物资。就卫护着大山岩大将退走。就算是焚烧了一部分军资,但是丢下的,还是堆积如山。日本人辛辛苦苦从海上运来,支撑作战的家底,全部成了禁卫军的战利品。中午以后,反应过来的辽南清军主力,也加入了打死狗的行列当中。依克唐阿克复日军已经放弃的田庄台。宋庆毅军渡过辽河,徐邦道现在算是禁卫军第三镇续备军体系内的,当初还是耍了点滑头,观望了一下风色,现下这个局势,自效之心顿时拉也拉不住。三支清军,他这一支是冲得最快的,超越了宋庆毅军所部,已经和日军混乱的后卫接火了!

日军也曾勉强组织起几支部队,反复攻击牛庄挡住去路的禁卫军所部。但是组织不良的攻势,几次都被粉碎。到了下午快入夜的时候,大雨突降。日军最后残存的一点组织终于完全崩溃。官不管兵,兵不找官。还有点勇气的就分散突围,试图能退回金州旅顺一带。其他丧失了所有勇气的日军部队。就大批大批的放下武器。

一八九四年的日军,不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日军。皇国思想,还未曾因为甲午、日俄两场战事而深入人心。对天皇老小子的尊崇,还没愚民教育到那一步。陆军更没有那样变态的战阵训。诚然日本人总体来说是天生相当优秀的步兵,吃苦耐劳,朴实敢战。但是军队从来都是一个有组织的暴力团体,失去了组织,军队就等同于丧失了战斗力。这个时候,还没变态到上了战场就一心把自己弄死那种的步的日军,除了投降,还能干什么?

大雨滂沱,山间的头,满是滚得象泥猴一样的日军。在几个月前,这些小鬼子还追亡逐北,嚣张不可一世。现在却一堆堆,一群群的瘫倒在泥泞中。大雨将每个人都浇得透湿,一个个都缩成一团。武器军资,跟破烂似的到处都是,不光人成了傻子,连思考的气力都没有了,就连被打散丢弃的骡马,也都呆呆的,在雨里不住的发抖。受伤的军马连叫都不会叫了,只是在雨里抖得越来越厉害,直到冰冷的雨水将最后一点热气耗尽,才轰然倒在泥水当中。

禁卫军的官兵,一队队的在这满山遍野的败兵当中穿过。这些胜利者同样是筋疲力尽,但是却个个精神高昂。迅猛的追击,让他们的建制也快混乱了,现在就是一边抓俘虏,一边归建整理。日军就呆滞的看着这场战事的胜利者,随着他们的口令而动作,缓慢的集合,然后朝着牛庄这个集结的步行而去。

俘虏的队伍越滚越大,从眼前一直绵延到雨幕的尽头,无穷无尽也似。泥水当中,一面面日章联络旗残破不堪,被一双双脚沉重的踩过去。

这副画面,就见证了一个国家野心的彻底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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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纵!好小子,你们到得真快!”

楚万里利索的从马上跳下来,在场这么多人,就他披着一件风雨衣,缩着脖子,一副受不了这场雨的样子。

牛庄市镇唯一的街道上面,满满的都是禁卫军官兵,早就将这条土铺的街道踏成了泥潭。看见楚万里到来,全都立正行礼。禁卫军操典是德国式的,一立正就要磕脚跟。几百个人这样动作。顿时就是泥水四溅。

楚万里呸呸的吐着吐沫,一边吩咐他的护兵:“查查大山岩老小子的军司令部安在哪儿?楚老子今晚就住在那儿,生点炭火,找两条干毯子……他妈的,鬼子怎么没丢两个日本娘们儿下来?上次跟着大帅去日本,洗温泉时候日本娘们儿搓背搓得那个温柔啊……”

李云纵他们是和北路禁卫军一标二营前后脚赶到的牛庄,战事一开始,两路打响。他和楚万里的反应一样,这场战事的关键,就在于牛庄!不同之处。在于一标二营是侧翼超越混乱的日军,拼死拼活赶过来,而他这支部队,是从日军当中,一路杀过来的!近千人的出击主力。打得也是箭尽枪折,伤亡近半。姜子鸣重伤,已经护理后送。聂士成吊着个胳膊,正在牛庄市街上兴奋得走来走去,不时还怪叫两声。

只有李云纵,仍然一丝不苟的站在那儿,抚慰伤兵,统计缴获,整顿部队。他带着护兵站在牛庄市街当中,亲自充当交通调整哨,一队队的禁卫军押运着俘虏陆续赶到,现场就分配他们的驻地,让他们尽快恢复建制,开始修整。一天冲杀,再这样忙到夜深,大雨当中,他的腰背仍不稍弯,仍然军姿笔挺的站立。要知道,他身上也带了两三处轻伤!

徐一凡是这支禁卫军的灵魂,楚万里是这支禁卫军的大脑,而李云纵,就是这支军队笔直的脊梁。

楚万里到来,两人分处两地快一个月,各担方面,又才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战。李云纵看到他下马不过冷淡的扫视了一眼,看着楚万里笑嘻嘻的走过来。才冷冷道:“这么晚才到?本来以为你能到早一点的……好逸恶劳不改!”

楚万里笑笑:“我可没你那么斯巴达……战果如何?”

李云纵放眼扫视了一下四周。俘虏队伍还在源源不断的朝这里拥过来。看着禁卫军的两个高级军官站在这里,队伍当中的日本军官就开始行礼了,不过俩人没一个搭理的。李云纵淡淡道:“初步统计,俘虏已经超过了六千人,其他的还在涌过来,打死打伤,没有确切统计,至少三千以上。缴获大炮五十余尊,其他的,没法儿统计了……万里,出击得漂亮。”

楚万里笑道:“要是我不出击,你是不是就打算一头撞过来,和小鬼子死磕了?听到报告说你们动作也那么及时,我也吓了一跳,大帅这一家伙反应可不算慢!”

李云纵简短的回答了一句:“大帅就是大帅。”

楚万里笑着耸耸肩膀:“现在他可美了,咱们把活儿干完了……大义凛然完了,下面就该憋着宝耍坏啦……打仗,大帅不算太拿手,耍坏,那可是他长处……”

这个话题,李云纵绷着脸没有接话,只是轻声道:“大帅身边,就留了陈德一个戈什哈……我已经把溥仰派回去了,顺便请大帅指示下一步动作,是不是马上对金州旅顺接着发起追击……”

楚万里大大咧咧的一摆手:“派溥仰回去了?其实犯不着,现在准是有人排队去请罪的请罪,表忠心的表忠心呢……下面也没咱们什么事儿了,金州旅顺,囊中之物耳……大局底定!……我倒是打算请假,去上海耍一耍,云纵,要不一块儿去?”

两人正低声交谈,就听见市街那头传来一个又惊又喜的声音:“李大人!李大人!好歹算是赶上了,兄弟全军皆至,请李军门发令,是不是马上进迫金州旅顺……李军门,您一声令,兄弟把命都豁上!”

两人转头,就看见一队狼狈不堪的清军夹在禁卫军队伍当中,一边是光头西式军服,一边是号坎大辫子,对比再明显不过。几个戈什哈簇拥着禁卫军第三镇续备军协领徐邦道,深一脚浅一脚的连滚带爬过来,忙不迭的就朝着他们唯一认识的李云纵卖好。

也亏得徐邦道反应快,三支营头里面跑了个第一。这次也当真卖命,死赶活赶,居然当夜就到了牛庄,一路上还小有斩获。他背后北洋靠山已倒,横竖是要找新团体的。前段时间还看看风色,这个时候就已经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天下督抚,谁还有徐一凡声望高,气量大,更加上前途无限?此战底定,徐一凡再也无人能制!

国朝二百余年,这是扶危定难第一功!道光爷以降,也从无此等大帅在国战当中,如此扬眉吐气!

一方面是真的服了徐一凡的胸襟手腕本事,另一方面也未尝无有触动。他们在观望,在踌躇,在东想西想的时候,也只有徐一凡,顶着压力,仍然一心在此国战上,直到一战功成!跟着这样的大帅,至少不会象跟着中堂爷那样对外窝窝囊囊的。

宋庆和依克唐阿怎么样他徐邦道不管,反正这支从拱卫军和旅顺北洋残兵改过来的营头,是跟定徐一凡了!

李云纵和楚万里对望了一眼,楚万里笑笑,低声道:“我说什么来着?该是有些人选队站的时候啦!这家伙,你打发吧。我找地方睡他妈一觉去,累个臭死,也没见多一文饷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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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南钦差诸军营务大臣行辕。

大雨如织。

雨幕当中,数十将佐按刀肃立在空荡荡的辕门大营之外,白发老将宋庆赤裸着上半身,背后背着荆条,跪在雨中。大雨将他白发白须打得透湿,更显得衰颓不堪。周围全是毅军将佐,一个个脸色都不好看,可是怎么劝宋庆,怎么拉宋庆,老头子都不肯起来。

毅军上下,都觉得灰溜溜的没脸。徐一凡拉回来反攻的三支军队,毅军当初是打得最苦最狠的,反攻为子弟报仇呼声也最高。结果反攻开始,宋老军门却打得最是有气无力。禁卫军一战功成,徐一凡把他的戈什哈都填了进去!结果到了今日中午,毅军才开始过河追击。徐邦道跑得最快,依克唐阿抢了田庄台,宋老军门这些眼前的功都不去抢。却带着他们去找鬼子最多的的方打。结果过河之后才发现。禁卫军几乎把什么活儿都干完了。

就算如此,鬼子崩溃成这样。老军门带着他们,千把鬼子俘虏是能抓的,这种便宜大功,还能轻轻放过?谁成想宋老军门却铁青着脸自语一句:“没脸见人!”带着他们就返回了辽河西岸,如此大雨,就来徐一凡行辕之前负荆请罪!

决心投靠的徐邦道跑得飞快,凑得最近。依克唐阿是满人,投谁也不会投徐一凡,现在就盘踞田庄台,借口整顿队伍,准备继续听令出击,就是不来照面。毅军上下最是不尴不尬,投徐一凡拉不下脸,要不干脆就学依克唐阿,心狠一点儿,干脆不和徐一凡照面,谁知道老军门发了什么痰气儿,非要来负荆请罪!那徐一凡架子也真大,居然就让老军门在这大雨当中,跪了好大一会儿,那头就是帘幕低垂,就是不出来!

宋庆却越跪神色越是宁静。可饶是他心静如水,初秋大雨下彻骨的寒意,身子骨却有些当不住,微微在那儿发颤。一个亲信副将忍不住,扯下斗篷就披在他身上。宋庆身子一扭,又把那斗篷甩在的上。那副将扑通一声,和宋庆跪了个脸对脸,声泪俱下:“军门,您身子骨当不住啊!徐大帅立了大功,要怪罪什么罪过下来,咱们领了,朝廷也会伸把手的!”

宋庆冷冷瞧了他一眼,蠕动着冻僵的嘴唇:“混!摸摸良心,咱们还有脸没脸?人活一世,凭的就是良心,知道对错!我跪的不是大帅,是跪的死在这里咱们几千弟兄!当初咱们可是一起发誓,要为他们报仇的!现下我们做的却是什么?人错一次就够了,难道还要一直错下去?大家还没想明白,什么道儿咱们该走,什么不该走?要怎么做,才对得起死去的弟兄,才对得起祖宗给咱们的这个身子?”

他一句句说得艰难,身后将佐也全都动容。毅军久驻口外,吃的饷少,过的日子苦。甲午战事起后,闻调即至,诸军当中,也打得最苦。到了最后,对朝廷忠心耿耿,却落了一个没下场!此战内幕传出去,被人戳脊梁骨也就罢了,也当真对不起死去的弟兄和自己良心!

即使想想前途,也不乐观。北洋的大靠山倒了,北洋嫡系都在各找门路,他们这些旁系更不用说。依克唐阿是满人没法比。算来算去,如果徐一凡追究此事,徐邦道已经横心投靠不用说了,朝廷为了给天下一个交代,也只可能对毅军下手!想想这个朝廷的行事担当,这种可能性最大。当初就有以丰升阿吃掉毅军的心思。对徐一凡既有了交代,同时还掌握了一支军队在手,再便宜也没有了。

可怜他们对朝廷忠心不二,朝廷过去干的,现在干的,将来会干的,都是这么没屁眼的事情!倒不如当初就跟着徐一凡。只做对得起祖宗,对得起良心的事儿,管他妈这个朝廷是圆是扁!

大家一下就明白了宋庆的心思,老军门一是真的良心愧疚到了极处,诚心诚意的负荆请罪。另一层意思就是终于下定决心,为毅军子弟,找一个出路!

那副将朝后面使个眼色。几十个将佐会意,一起扑通跪了下来,把宋庆夹在当间儿。他们可没象宋庆那样老实跪着。一个个还放开了嗓门儿。

“大帅,咱们请罪!”

“大帅,咱们干的尽是没脸的事儿,求大帅责罚!”

“大帅,咱们混蛋,您哪怕抽咱们一顿也好,甭气着自己!”

他们在那里扯着嗓子喊,背后一队骑兵已经冒雨飞快赶至。正是李云纵命令回来保护徐一凡的溥仰他们。

溥仰这小子今儿算是露了脸,打死打伤鬼子不少,还亲手将一个鬼子军官脑袋砍上了天。得了一把家传的武士刀,一路冲杀。也算好够运,油皮都没擦破一块。带着几十名戈什哈冒雨连夜杀回来,个个都是已经累得骨软筋酥,趴在马背上头都抬不起来。等赶回行辕,远远的就瞧见一堆人跪在烂泥汤里面哭山门儿,仔细一分辨,贝勒爷的气儿就不打一处来。

这帮毅军的家伙还有脸过来!没了他们,咱们禁卫军照样把活儿干完了!还敢到这里来逼宫,是想趁着大帅身边没人,迫着大帅不敢追究他们还是怎么的?

等奔近了,毅军跪着的将佐人人回头,溥仰不知哪里来的气力,飞身就跳了下来。举着马鞭挨个儿就抽过来,除了宋庆,后面跪着的几个人人有份:“你们他妈的还有脸来!死了张屠户,爷照样吃混毛猪!打鬼子一个个怂得跟什么似的,哭山门倒是好嗓门儿,留着给你爹上坟的时候再嚎!一个个麻溜的起来,都他妈的滚蛋!”

他在那儿又打又骂,戈什哈们在马背上也都摘下了枪。毅军将佐没敢还手,也没敢起来,跪在那儿躲躲闪闪,宋庆却闭上了眼睛,大喝:“要打打我!毅军统帅是宋老子我!”

“你当爷不敢?”溥仰拧眉瞪眼的就要上去,就听见帐幕当中一声大喝:“溥仰,你小子滚开!”

所有人都僵在那儿,就瞧见徐一凡终于大步从帐幕当中走了出来。溥仰一怔,忙不迭的迎了上去:“大帅,咱们打赢了!鬼子俘虏好几千!”

“恃国而战,我们为什么不赢?天道好还,鬼子有必败之理!”徐一凡冷冷回了一句,一挥手让他退开。他身上还穿着禁卫军的军服,雨水打在他脸上,一滴滴的朝下淌。宋庆睁开眼睛,和徐一凡对视。徐一凡却背着手走到跪着的队伍排头,一脚就朝着一个军官踹了下去:“那小子打不得你们,老子打得!你们自己摸摸良心,干的什么事情!”

踹了一个,下面的他接着踹,谁也跑不了。

“自己国里面有什么家务,大敌当前,还闭着眼睛蒙面丧心的闹!上面的人混蛋,你们都是上战场,以命换命的军人,也没脑子!这是你们能掺和的事情?”

他踹的每一脚都是实打实的,毅军军官都给踹倒在泥水里面,却是人人脸上都有喜色。

等走到宋庆面前,徐一凡顿了一下,加倍用力的就一脚踹了下去:“你个老丘八,当老子好欺负?老子二百五的名声现在连小鬼子都听着丧胆!你自己想想,如此末世,还走老路,行得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都分不清楚,你岁数活在狗身上了?”

宋庆咬着牙齿硬挨了一脚,大声道:“罪将糊涂!老头子老了,无所谓了,求大帅给老头子的这些子弟指条明路!”

徐一凡沉默一下,将他搀了起来,宋庆身上已经冻得乌青。徐一凡将他背后荆条扯下,淡淡道:“不罚你跪一会儿,不踹你一脚,你这个老丘八,心里也不踏实………”

宋庆感激的看着徐一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徐一凡整整自己军服,语调还是淡淡的:“不带你们去两江了,动静太大。你们还是回口外,我保着你们,没人敢动,缺饷缺械,问我要。不要以为我是什么曹操,我为的是这个国!将来如果我有所举动,你们觉着不合天理良心,尽管对付我,我不怪你们!”

这一下宋庆以降,都是感激涕零。徐一凡不仅没有吞并他们——虽然大家都送上门来了,而且还保了他们,将来地步,还给他们留了很大余地。甭管徐一凡是不是曹操吧,如果他的所为,能如这个甲午年一般,真到了那个时候,毅军站在哪一边,还用问么?

看宋庆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徐一凡一摆手:“去灌点姜汤,缓一缓。明儿天亮,保着老子过辽河,我带你们进旅顺,把鬼子收拾干净!这仗,打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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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4 14:12:15 | 只看该作者
第八十五章 - 底定(中)

金州城内,一片凄惶景象。

这座不大的城池,在当初日军进行攻略作战的时候,低矮的城头,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到处和狗龇牙似的露出了黑洞洞的缺口。第二军一直在进行攻击作战,城墙也完全没有进行修补。只是在金州留了一个兵站,还有三百多名士兵进行守备。

十月十六日夜的炮声,站在金州城头高处,都可以隐隐看见北面天际深处,雨幕尽头,被炮火映成一片惊心动魄的血色。大雨当中,留守金州的兵站的日本官兵呆呆而立,个个脸色青白。

这里留守的军医,后勤官,兵站人员,多是乙类补充兵。还有当初西南战争入役后又退伍,现在四十多岁的老兵。这素质和一线队伍没法儿比,看着远处连天烽火,又站在这片陌生广大的土地上,大雨劈头盖脸的浇下,猜测着前方战况,个个心神不宁。

有线电报一站站的传下来,金州以北,所有兵站焚烧物资,马上撤退。军一线主力以金州为集结的点,准备会合!金州兵站,准备接收伤员,收容转进之部队,马上动作!这个消息传到,留守部队更是丧胆。一家伙要败到金州旅顺这个立足点来了,背后就是苍黑的渤海!

命令下来,所有留守部队立即忙活开了,才算脱离了呆滞状态。虽然手上忙着各自的事情,但是心里还跟做梦似的,这就败下来了?这清国徐一凡到底是何等武神,何等神将,怎么帝国的哪个军调上去,都是一个只有打败的下场?

这场战事的未来如何,大家不是很明白,但是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帝国再做出怎样的努力,恐怕都越不过徐一凡这一关!

军医开始准备床位,等待接收伤员。兵站的炊事马车也生火,准备热饭。警备部队赶紧占领城墙和城外要点工事,一切都是在瓢泼大雨当中动作。人人给淋得鸡零透湿的,从身体里面到外面都不由自主的一直颤抖。大堆大堆强抓来强征来的清国民夫,给赶到了城墙缺口,开始用土石。用麻袋,用一切能用上的玩意儿开始填这些缺

民夫们被日军强行征发随军日久,现在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但是下意识的也觉得小鬼子不妙,互相交换眼神,干起活儿来就加倍不卖力了。雨里走一步退三步,哎哟连天的叫着肚子饿,没气力。还要油布挡雨。监视着他们干活儿的日本兵想打想骂想用刺刀穿,老百姓挑衅的眼神就回过来了。

“小鬼子,等着,没几天蹦达头儿了!”

不能不说鬼子的民族性属于记打不记吃,现下也个个心虚。民夫闹事怠工,反而大批用鬼子百姓公帑买的加拿大肉罐头,自己生产的酱汤罐头,红豆米饭罐头,还有东北就的掠夺的玉米面窝窝头,全部都发了下来。油滑点的四十多岁老兵还低声套交情:“日本小小的,中国大大的,我们的就要回去了,你们通通的事情的没有。”

十月十七日开始。后撤的兵站就陆续进了金州,问起前线战事,这些兵站人员都是摇头。日军当中搞兵站的,向来被一线部队瞧不起,他们自己也就没什么武士道自觉。兵站又是管着征发粮秣的,四下劫掠,个个居然都是家当不少。撤退的时候所有军事物资都丢下烧掉,他们的私人家当倒是把马车塞得满满的,一路赶了回来,看着这状况,金州警备部队,从上到下都在吐唾沫。

十月十八日午后,大雨渐渐转成了小雪,天边乌云跟铅块也似。入秋以后东北第一场雪,似乎被连天炮声震落一般飞扬卷下。气温急速下降,雪和雨后泥泞的道路混在一块儿,更是不堪。日军败部,已经渐渐出现在金州左近。看着这些皇国勇士败后的惨状,真是铁人都要掉眼泪。身上军服破烂不堪,牛蹄子胶鞋前后敞口,浑身上下都是泥泞,走一步都要挣扎半天。好点儿的手里还有杆步枪,也成了拐棍。更多的是赤手空拳,只是麻木挣扎前行。鬼子兵站撤得飞快,所有物资都付之一炬,大雨加大雪,道路泥泞,肚子里面又没食。挣扎着撤回来,一路上尸首相望,一直铺向远方!

以少兵临大国,更兼这支军队也才从封建化转变过来时间不长,传统还未曾养成彻底。一开始凭借锐气,凭借不多的精兵,打垮了更加烂的清军。现在一败得如此不堪,精华凋零干净,一切就都打回了原形!

军司令官大山岩伯爵大将是在入夜时分进抵金州的,老头子也吃了不少苦头。一开始骑马,健马在泥泞当中挣扎一天,死了。大将跟着部下一起步行,走不动了就用士兵背。帝国陆军三大将之一,就是这样背着进的金州城。

看到眼前惨状,大将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的进了守军安排的住所。才安置下来,零散的军司令部人员就慢慢会合过来。这些参谋个个都跟叫化子似的了,嘴却还挺硬。

“恭喜阁下安全抵达金州!”

“我们还有第二旅团较为完整的主力,可以死守金州旅顺要塞区域!”

“电请军部,立即组织第四军,第五军,动员一切可以动员的力量,和清国决战于金州旅顺!”

还是那句话,打得赢打不赢这是能力问题,打不打这是立场问题了。第二军败得如此之惨,还比不上第一军,好歹山县大将的部队还在朝鲜和徐一凡拼了一个你死我活,从侧翼跃进的川上操六和桂太郎,还差点把徐一凡逼入绝境!大山岩的声望,在第二军残部当中已经堕入谷底,这个时候力主继续作战,立场上就能和大将划清关系,将来军部肯定是要重整的,板子也可以挨轻一点,在军部这个官僚体系里面,大家还能混。

大山岩披着一床干的军毯。盘腿坐在塌塌米上,喝着热茶。在这些参谋军官军官眼中,大将已经完全没有了军人的风采,就像一个垂死老头子。听到他们慷慨激昂的话,老头子也只是垂着眼皮扫了他们一眼,一句话也没说。

几个参谋军官上前一步,还要进言。鞋子上面的雪泥,溅得塌塌米上到处都是。

“阁下。您还有没有一点日本人的勇气!”

“日本人进房间的时候,会脱鞋。”老头子只是嘟囔了这一句。

这句话顿时激起了这些参谋军官的冲冲大怒,有的人还愤愤的将军帽甩在了的上:“我们自己干!”

“混蛋!你们自己能干什么!这样继续暴走下去,军部只有完蛋!山县先大将阁下为军部独立二十年之苦心经营,也只有完蛋。”门口响起一声大喝,接着就看见吉田清一中佐大步走了进来,这小子居然也跑出来了。他也是一身狼狈。头却还是昂得高高的,脸上胡茬子老深,挂着冰屑,握着出了鞘的军刀。

一言既出,几个刚才还意气昂扬的参谋军官顿时就蔫了下去。再打下去,帝国怎么样先不说,军部肯定是完了个蛋的。山县在这块地盘苦心经营那么久,才让军部在明治那些重臣的威压下自成局面。本来以为借着这场战事,大家伙儿可以更上一层楼,没瞧见伊藤博文都失势了么?但是现在败绩不断传来,大家都没给军部涨脸。再一意孤行下去,日本内部反军部的势力就该大联合了。

(日本昭和史,基本上就可以看作日本几个官僚体系及他们扶植的财阀政阀的争权夺利史,并没有近现代国家那种相对稳定的政治架构。一个封建国家骤然跃入近现代社会,主导这场变革的逆天强人又太多,这种状况,再自然不过。大家争着斗着,互相要压倒对方,一统江湖,最敢玩邪门儿的军部势力终于一统江湖,统一完了也就该完蛋了。日本每场对外战事,至少也有一半精力耗在内斗当中——奥斯卡按)

大山岩看看吉田清一,一直冷淡的神色也终于微微有些动容:“你撤下来了?山地君呢?乃木君呢?”

吉田清一冷冷道:“乃木阁下在我身边被炮弹炸死,山地阁下下落并不清楚。我军一线主力,已经被清国人扫荡干净。金州旅顺如何战守,请大将阁下指示。”

“乃木也成神了啊………”大山岩轻轻放下了手中热茶。呆呆的看着茶杯上升腾的热气。

斗室之内,一片寂静。半晌之后,大山岩才轻轻叹了口气:“派出军使,和清国钦差大臣徐一凡联络,第二军就地放下武器,交出金州旅顺,我们的仗打完了。”

“混蛋!”这下连阁下都不叫了,参谋军官们直接就骂出了日本国骂。有刀的拔刀,没刀的抽枪,什么都没有的满的找趁手的家伙。

“天诛!”

吉田清一一步挡在了大山岩面前,举刀和这些脑门上青筋突突突乱跳的军官们对峙。大山岩却一把推开了他。

“你们知道什么!一帮毛还没有长齐的混蛋!你们知道日本是什么?日本从来都是一个小国,蜷缩于欧亚大陆在最东边甩出的一串满是地震火山的岛上。我们这几千年,都是对着支那这个国家朝贡,奉纳,服从……我们曾经以为可以取而代之,机会也曾经摆在我们的面前,但是我们自己却没有抓住!日本靠对着强者臣服,才生存到现在。今后可以预见的将来,也只有如此,这是我们民族的本性!”

伯爵大将面目狰狞,吼声如雷:“你们又知道陆军是什么?我出身萨摩,文久三年就作为藩士参加了英萨战争,庆应三年到明治元年,进行了倒幕战争……戊辰战争,西南战争,无役不与。陆军是我和山县阁下的孩子!现在要保住陆军,只有请伊藤阁下出山了,在这里投降,是让在国内那些军部的混蛋,再没有了一点遮羞的东西,只能请出伊藤阁下。伊藤阁下是半个陆军的人,他还会维护军部!现在也只有他,能维护住帝国的平衡了!再战斗下去,军部会毁灭,帝国也会毁灭!只要一天还身为陆军大将,你们就没有对我拔刀弄枪的资格,都给我滚出去!”

一顿臭骂,镇住了那些刚才还热血上脑的参谋们。一个个手一软,武士刀呛啷落下,最后只有灰溜溜的敬礼,退了出去。大山岩转头看着吉田清一:“吉田君,你可以作为本官的军使么?”

吉田清一肃然回礼,眼泪却刷刷的往下掉:“谨奉阁下军令……事情了后,请阁下准许下官名誉的去死。”

大山岩嘴唇直抖,最后才道:“不许可……”

“难道帝国还有机会么?”

“只要徐一凡一天还未成为清国的主人,我们的机会就始终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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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下,第二军来电。他们已经派出军使,向清国统帅徐一凡洽降了………”

儿玉源太郎笔直的站在海滩上,眼睛里面全是泪水,语调哽咽,低声的向背对着他看海的伊藤博文大声回报,海风劲厉,将他的话语刮得支离破碎。

伊藤博文坐在躺椅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动也不动。他身体最近一直不好,但是就要坚持来看这下关海面。这些日子,从来如此。

儿玉源太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等着伊藤博文回应。第二军准备投降的电报一传回国内,顿时激起了轩然大波。三支日本大军,给徐一凡打掉了两支。日本在陆上,再无半点可战之力,加上国际局势如此,这场甲午战事,真真切切的失败了。军部短时间内的主导,成了国内怒火的焦点。这个时候的军部,还远没有徐一凡那个时空,几十年后的强势。

所有无谋,误国的指责,蜂拥而来。各种势力蠢蠢而动,都要将军部粉碎而后快。现在能收拾这一堆烂摊子的,也只有伊藤博文而已。而伊藤博文为了国内政局的平衡,还能保住军部。各国公使现在已经齐集东京,联合不顾外交礼仪的直接向明治天皇发出照会。中日战事再不停止,各国将马上进行武力调停!

俄国老毛子的举动也实在不让人省心,英法压力之下,虽然叫着对这场战事绝对中立,可是近期陆续增加了万余陆军,朝远东调动。和老毛子打交道那么多年,这个民族要是有便宜不占,做事要脸,那太阳真要从西边出来了。

“大山岩决定投降,军部怎么处置他?”

伊藤博文终于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问道。

“一切,都由阁下决定。伯爵大将是陆军前辈,我等并无半点意见。”伊藤博文开口了就好办,儿玉源太郎加倍恭谨,还弯腰四十五度下来。

“大山阁下,聪明人哪……我本来决定不问世事了,这个时候,他是以个人的名誉逼我出山啊……”

儿玉源太郎又惊又喜,他们当初将伊藤博文逼迫得够戗,这个时候却不得不厚着脸皮来拜托伊藤博文出山,还要保护陆军这个官僚团体。本来都做好准备死缠烂打了,伊藤博文对陆军的任何要求都准备捏着鼻子接受。没想到才一开口,伊藤博文就吐露出准备接手这一堆事情的意思!

他最好的选择,本来应该是再等等看看,等着日本各方势力把对方脑仁儿都拍出来的。先躲开这追究责任,承受失败之辱的风头,无可收拾了,再成为众望所归,一举成为日本无可争议的第一人,天皇都要靠边站。真到那个时候,军部还能剩多少残渣,真要走着瞧。现在他一求就出来,战败之责,善后重任,都在身上。和谈不管什么结果,城下之盟,屈辱是少不了,国内也忍受不了,伊藤博文后半生功业盖棺定论,也就半付落花,半付流水了。

本来儿玉眼睛就红红的,现在更是眼泪忍不住哗啦啦的朝下淌:“阁下,阁下……”

此情此境。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伊藤博文缓缓弯腰。抓起一把细白的沙子,淡淡道:“这个责任,从一开始我们这些人就挑在肩头了,从没想过放下……历史奇妙,如我手中沙粒一般,有无数种可能。我们却痴心妄想,以为结果就是我们预料的那一种……现在看来,也就是一场梦!儿玉君。我最近神经衰弱,总是半梦半醒,现实和梦境,已经有点分不清了……不过,这些沙粒般的无数种可能,已经全部不属于我们了……未来我们的命运,又将是一轮漫长的等待!”

儿玉源太郎一下激动了起来:“阁下。您熟悉支那历史,如徐一凡这样的大将,在支那历史上有好下场么?我们的等待,也许并不要那么久!”

伊藤博文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放开了手,海风一卷,那一把细沙,就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

“真想见见他啊……那个逆流而上,可以让星辰都坠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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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在伊藤博文口中,那位可以让星星坠落,拥有禁咒“历史改变术”的魔导师一凡·徐。正在帐篷里面睡了个天昏地暗。

他率领毅军全军,西渡辽河,行程并不很快——倒不是毅军不卖力。宋庆以降,都已经做好准备了,虽然这样的天气,这样的道路,只要徐一凡一声令下迅猛追击,累死几百个也要直追到金州城下。不过徐一凡瞧瞧这天气,骂了两声娘,当下下令:“慢慢走!吃的喝的牛皮帐篷都带着,小鬼子喝风,咱们走得舒舒服服的。气死他们个王八蛋。”

不仅仅是对毅军如此。就连顶在前面的禁卫军,他也命令不要追击得太急了——不过李云纵没听他的,整选精锐死死的追击。但是这次追击,毕竟不是当初非要赶到牛庄堵住鬼子退路那样破釜沉舟。天降大雪的情况下,前进速度和鬼子逃命速度差不多。前锋已经进迫金州,回报李云纵是金州可以一战而下,然后全军合围旅顺。李云纵整日连轴转,一边指挥重武器赶紧前运,一边调集部队,准备连续战斗。楚万里袖着胳膊在旁边看热闹,他今年的勤奋额度全部用完了。

至于大帅徐一凡也没好到哪里去,这个时候才过了牛庄没多远。晚上在帐篷里面吃开了火锅。吃完之后就很拿破仑式的下了一个命令:“没有好消息,不要叫醒我……有好消息了……也不要叫醒我!老子缺觉!”

大帅如此勤奋,底下人倒没什么意见,毅军更以为徐一凡压着他们前进速度,是不想他们和禁卫军争功呢。没瞧见依克唐阿他们还在田庄台那边识趣的不过辽河么?最让人理解不了的,是他不让把前线战胜的消息传回去。所有电报所,都派兵守着。如此大胜还不告慰天下,还要等到什么时候?非要等到旅顺攻克?如此坚固要塞,就算小鬼子已经落胆加七零八落了,也不是指日可以攻克的。

不过这个时候,谁敢在他面前乍半点翅?

这个时候,他的帐篷外面,围着的满满的都是毅军军官,还有他贴身的戈什哈们。大家脸上都神色激动,但是都憋着不敢放声儿。一个个急得团团转,满心思想兴奋高喊,却不能叫,这让人憋得可够戗。大家眼神互相交换,最后落到了溥仰身上。这小子也在那儿憋得团团转呢,瞧见大伙儿的目光,眉毛一挺:“想让爷挨打?爷不去!抽你们几鞭子,记到现在?”

“贝勒爷,大帅打你,这福分咱们想捞也捞不着,这个消息要赶紧通告天下。从今而后,大帅威名,就将震慑华夏!”

“咱们也是为的大帅,这消息,要是依克唐阿那小子鸡贼,先传回去,咱们再报,就没那份儿激动了。您说是不是?”

“贝勒爷,您面子大,咱们兄弟以后还指着您照应呢,这情分咱们都记着,有补的时候……”

溥仰又团团转了一圈,一咬牙一跺脚:“挨打也认了!冲着这事儿,打死都不冤!”

他一紧腰带,掀开帐篷门就冲了进去。徐一凡正在行军床上抱着毯子说梦话:“……不是这个姿势,洛施,你按着小璇两只手,杜鹃,你按着她脚,我从后面来………”

一场春梦,顿时被溥仰的大嗓门儿吵醒。

“大帅,前军回报,日军派出军使,金州、旅顺,鬼子征清第二军残部举城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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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4 14:14:07 | 只看该作者
第八十六章 - 底定(下)

大雪纷飞而下,东北大地入秋的第一场大雪,竟连续三四天都未曾停歇。原本泥泞的道路已经板结冻硬,山川田野,尽是白茫茫的一片。

如此大雪,也许是因为这场战事太过惨烈。无数英魂为了将历史彻底改变献出了一切。天若有情,天亦会老,天地皆白,正是天地同悲。而这场大雪还有另外一层意思,玉龙愤怒,正是要将侵略者在这片土地留下的一切痕迹,全部掩盖!

金州城外,数千禁卫军,毅军将士,整齐而列。排成了整整齐齐的方阵,只有一名高大的旗手,站在这数千虎贲的最前面,苍龙旗平执。雪片如织,朔风当中,那条转战数千里的苍龙,如同活物一般无声飘卷,展示着这面旗帜凝聚的全部牺牲和骄傲!

所有人都在等待,连在金州城门口呆然肃立的日军大山岩伯爵大将和准备进行投降仪式的数百军官士兵,都悄然无声。今天的主角,不是他们。今天的主角只可能是一个人,就是最终底定了这场战事的徐一凡!

不得不说日本人在某些程度上,比中国人还爱面子。投降就投降好了,还非要搞一个仪式,要有武士尊严的交出手中军刀,生怕全天下人不知道他们给打成了乌眼鸡一般。既然他们舍得死,徐一凡自然就舍得埋。这两天在调集部队接防金州旅顺要隘的同时,也就大度的满足他们的要求。日军陆续撤出来的几千残兵败将都集中在金州,大山岩也希望在天气已寒的时候,日军投降部队也都集结于金州,不要去野地挨冻了,就在金州等着两国和谈后遣返回国。反正最要紧的旅顺,徐一凡已经派了精锐部队接防,几千人呆在小小金州,再缴了武器。也就等于他们把自己关在金州这个俘虏营里面,不足为患了——他倒不是不想将这些小鬼子赶到野地里面去,冻死一批也是他们自个儿活该。可是他现在需要迅速底定辽南的全部局势,为了少生变故,也就捏着鼻子答应他们这个要求了。

大家都在等着的徐一凡,现在正在帐篷里面,穿着一身崭新的军服。溥仰和陈德满头大汗地举着一面大镜子。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找来的。徐一凡左照照。右照照,还对着镜子比V型手势伸舌头,象照大头贴似的,看得溥仰和陈德一阵阵的恶寒。都知道大帅打了胜仗心情好,可这也好得太过分了吧!以一人而镇海东,打赢了凶恶大敌,可谓清季数十年第一人,但是大帅耍宝耍得比过去还要厉害几倍了。

“老子帅不帅?算不算是花样美男?”徐一凡还意犹未尽的问他两个戈什哈。

陈德不敢接话,溥仰胆子大点儿:“大帅。别拖太久了吧,大家伙儿都在等着呢……”

徐一凡笑骂:“你小子懂个屁!剩下的活儿就是做秀,形象不好怎么行?干完了活儿,跟老子去两江……对了,贝勒爷,你不回家看看?”

“回家?”溥仰神情恍惚了一下,戎马金柝半年,一封信都没给姐姐写,还不知道姐姐担心成什么样儿了呢……他试探着问:“大帅,您赏假?”

“废话。老子都准备休息一阵了,你们也都滚回去休息休息……”

跟着徐一凡这快小两年了。溥仰做为最贴身的戈什哈,一直滴溜溜地跟着徐一凡到处乱转,徐一凡也真没停下过脚步。听着休息两个字,真是觉得陌生。

“不是在山东还有鬼子么?”

“没得打了,鬼子要是这种地步还能支撑下去,那他们全国都是内裤穿在外面儿地……下面就是和谈,然后大家伙儿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得平静个好些日子了。和谈的事儿,老子才不掺和呢。”

徐一凡淡淡地总结。胜利带来的喜悦,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穿越两年,全身心的贯注着这场战事,一直在奋斗,挣扎,和时间赛跑。战事进行当中,又拿出了他全部的智力精力,勇气决心,和这么凶恶地大敌拼死决胜。现下他真的有点心力交瘁的感觉。一时间什么事情都不想管了。

辽南大胜的消息传回去,可以想象整个大清该有多么巨大的震动。各种各样的势力,又有新一轮的谋划,对策,洗牌。很多事情,他现在就该着手,布置,准备,筹划,等待着那逆而夺取的最后一刻。可是现在却偏偏有点懒懒的提不起精神来,别人忙得不亦乐乎地接防金州旅顺,处理各项事宜,弦绷得紧紧的,他却整天发呆加耍宝。还好嫡系手下都知道这位大帅习惯性的会抽风一下,干脆就各自忙各自的去。

疲惫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却是他已经走到如此地步,卷起的风潮,再也压不下去了。很多事情的处理,很多势力的周旋,已经不用他亲历亲为。自然会有人来投靠,有人会为他打算。但是问及内心,却是觉得未来的道路,恐怕再不会象这场国战那样,让人能觉得理直气壮,纵死无悔了。半年的战事,那么多英风凛冽的俊杰,无怨无悔的毅然赴死。而未来这条逆而夺取的道路,却少不了阴谋和权术,实在让人觉得没劲儿。他心中的一些筹划,午夜梦回,都会让自己突然惊醒,汗流浃背。

可是这条路,却不得不走下去,脚步至此,已经再无回头的可能。

看着一脸兴奋激动,巴不得马上冲出去看看受降场景的溥仰和陈德,徐一凡在心里然长叹:“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帐篷外面响起了报告的声音,接着就看见帐篷帘子一掀,李云纵大步走了进来,板着脸啪的行了一个军礼:“大帅,该出去受降了。”

徐一凡一笑,所有不正经的神色都收得干干净净:“我知道。这就去,这都是做给天下看的……”

“这是大帅该得的。”李云纵不动声色,淡淡地道。

徐一凡指指天上:“这是他们该得的,他们在云上看着呢。我不过是有幸成了他们在人世间的代表……云纵,如果将来,我不再秉直道而行,他们会不会失望?”

他不等李云纵回答,拍拍他地肩膀,笑着就走了出去。一出帐篷,冰冷的雪花就打在他的脸上,让徐一凡精神为之一振。他大喝一声:“马!”

早有戈什哈将健马牵了过来,徐一凡翻身上马。不管不顾后面人跟上没有,催马踏冰溅雪,就朝前驰去。李云纵、溥仰等人纷纷上马跟上,几十骑马飞也似的搅动雪雾,直驰向肃然而立的几千官兵的方阵。

几千人的目光刷地一下移了过来。就连不远处金州城门外地数十日军代表,大山岩以降,全都下马低头。而跟着徐一凡的随从,在马队驰到方阵左近地时候就已经勒住了缰绳。

今天,所有目光的焦点,只他而已!谁也分不走徐一凡的荣光!

徐一凡的战马丝毫没有减速,飞也似的驰过方阵前方,胯下健马鼻息喷吐,鬃毛飞扬。天地间似乎只有他在奔竟一般。他驰到队伍地那头,再转回来,一个来回,就狠狠的勒住了缰绳。跑发了性子的战马长嘶高高人立,后蹄错落,带铁齿的防滑马掌敲在冰上,铮铮有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队伍最前面的那高大旗手,大步向前,直到徐一凡身边,苍龙旗面,就垂在徐一凡的头顶,风雪当中,徐一凡轻轻一抚旗角,转头无比轻蔑的看向了对面垂首肃立的日军代表。

“万岁!”第一声欢呼已经不知道是在哪个方阵深处爆发,接着就是一声接着一声,最后汇聚成一处:“万岁!万岁!万岁!”

巨大的呼啸声音,激得满天乱卷得雪花都向四下飘去。朔风越劲,让那面军旗在徐一凡头顶完全展开,旗角飘动,猎猎如有金石之声。

这条龙曾经沉睡,然而无数英魂之血洒沥之下,这苍龙又舒爪张牙,睁开了眼睛!

大山岩长叹一声,回顾左右,将祖传地军刀轻轻摘了下来。徒步而前,一直走到徐一凡面前,而徐一凡就始终以无比轻蔑地目光看着他。

他终于将这未来五十年的血火噩梦,亲手终结在自己手中。而在未来地岁月里,他更要将笼罩在这片土地上的层层黑暗,亲手撕开。这个责任,他逃避不了,也无法逃避。铅灰色的云上,正有无数英魂翻滚,一直的看着他。也许是华夏先祖的神灵,在阅读他曾经经历的历史中,发出了苍凉的叹息,才给了他这么一个机会。这个责任不管如何沉重,未来的道路到底如何艰难,无论将付出怎样的牺牲,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他都已经再也无从停顿,无处逃避。

历史真正的改变,就从这甲午开始!

公元一八九四年十月二十日,日本征清第二军残部七千余人,举金州旅顺而降。

同日,日本总理大臣伊藤博文,发国书于清国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请和战事。并照会英、法、德、俄等国,请求调停。并命令征清第三军收缩于威海,并承诺将主动撤军。

消息传出,举国狂醉。海东徐帅之名,威震华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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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驻直隶诸练军总兵,北洋各实缺道,候补道,善后局,营务处,机器局,厘金局,保甲局,清丈局,各公所,各衙门,及英法日俄美各国驻津领事………来贴求见。”

门房把记在号簿子上的来贴求拜的名单念完,差点儿就一口气喘不上来了。前些日子唐绍仪和张佩纶在天津的行辕还是车马冷清,不大有人上门,徐一凡辽南底定大局的消息一传过来。先是震慑得大家伙儿短暂的时间内失去了反应的能力,接着就是发了疯一般的涌到唐绍仪和张佩纶这里来。

徐一凡的地位再也无可动摇,将来走到哪一步,都难说得很。无论如何,现在自己体系内缺人才,也能有这么多位置来满足投效人物的天下督抚,也就只他一位而已。心思浅一点的,过来拜门,不过是求个饭碗。心思深一点地,却未必没有从龙之心。

这几十年来,大清虽然勉强还能维持下去,还在以其惯性僵滞的转动着。可是大家不是不知道,这维持也维持不了多久了。必须得变,也必须要变。可是天下之大,又有谁知道该怎么变,朝哪里变呢?

徐一凡的强势,让人似乎就看到了一条出路。现下以他的声望,朝廷主动去收拾他,既没借口,又无能力。如果他在两江经营,能创造出他在朝鲜经营两年的奇迹。未来如何,真难说得很。

北洋自从李鸿章去后,各色人等就惶惶不可终日。这个时候,在观望之后,似乎终于看清,这个团体要维系下来,只有抱徐一凡的粗腿,才不会给朝廷连汤带水的吃掉。

听完门房念完名单,唐绍仪和张佩纶对望一眼,都是大笑。

张佩纶笑着摆手:“来的人都回帖子。今儿挡驾,就说我和少川会回拜他们……咱们又不是收破烂地,谁都能要?当初早干什么去了?”

唐绍仪擦擦汗。徐一凡胜利消息传来,他就一直处于这种浑身火热的状态:“大帅……大帅真的是天人!谁能想到,他一口气能把小鬼子打得来投降?谁都以为他会敷衍自保,结果大帅却以此惊天大胜昭告天下!如此胸襟,如此气度,如此本事……五百年必有王者兴!”

放在往日,唐绍仪绝不可能说出这种话,这个时候心情激荡,拍着桌子就喊了起来。张佩纶谨慎一点,摆手让门房退下。

“大帅本事,已经天下皆见了。难得的是这以天下为己任的担当!如无此种担当,大帅将来,不过又是中堂爷而已。而现在……”他一笑收口,唐绍仪却接着他的话道:“我泱泱华夏,沉沦末世,岂能无人奋起!这不死不活的日子,也该结束了……应天景命,这是大帅一手一脚拼出来的!有眼睛的,都会看!”

张佩纶摆摆手:“少川,路还长着呢……一场大胜,固然震动人心,但是真的要撬动天下,却还早着呢……既然同在一条船上面,我们就只有卖力一块儿划下去了。”

两人正在闲谈着这些有点大逆不道的话,门房又匆匆忙忙的回来回报:“大人,盛大人求见………”

盛宣怀在两位大人心目当中如何地位,门房最清楚,别的人来拜都是先上号簿,或者接见或者挡架。只有盛宣怀来,从来都是直入中堂的,不知道今儿怎么了,盛宣怀乘一顶小轿而来,却拒绝了门房请他直入中堂,在二门外面恭候。

听到回报,两人再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跳了起来。大步的就朝二门外面走去。一到门口,就看见盛宣怀青衣小帽,独立中庭。看见二人出来,一笑之下,就深深一揖到地。

张佩纶一把挽住他地胳膊:“杏荪,你何来之迟!”

“气运鼎革,焉能不盘桓瞻顾?”盛宣怀笑着回答。

唐绍仪也抓住了他另外一只胳膊:“杏荪兄,此时还有什么话说?”

“话是虚的,北洋家底,还有数百得力人才才是实的。做生意嘛,货最要紧……少川,幼樵,这条船,是不是给兄弟我腾个位置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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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赢了?这就打赢了?”

玉澜堂内,一片死寂。光绪捏着折子,呆呆地反问。他坐在那儿,瘦弱的身子似乎支不住脑袋了,深深的垂了下来。

徐一凡,再无人能制。一切打算,都成了泡影。

辽南大胜,日本求和的消息传来。和京城百姓们的热闹癫狂相比,颐和园内,却成了灵堂一般。慈禧已经没来由的打死了两个太监,戏也不瞧了,也不遛弯了,只是在乐寿堂里面转来转去,连李莲英都不大敢过去沾边。

光绪却彻底没了主意,跟个木头人一样,一发呆就是半天,不吃也不睡觉。

历史书上面写得明明白白,大臣到了徐一凡这种地步,已经是功盖天下,功高震主了。要不是朝廷收拾了他,要不就是他成了曹操。指望他能当郭子仪或者曾国藩,那还不如指望母猪能上树。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光绪只是喃喃的自问。

“皇上,咱们得变法了!祖宗成法,已经不能因应此三千年未有之变局,徐一凡有实力。我们还有天下士人之心!只要皇上努力振作,刷新政治,徐一凡也只能缩在两江,只求自保富贵!”

跪在光绪面前的文廷式砰砰的碰头,大声回话。

“道希,你上次也是这么有把握……”光绪低声嘟囔一句,还是六神无主的模样儿。

“皇上,您再信臣一次,君臣这一道坎。徐贼没那么容易跨过。他根基薄弱,要让这根基和他现在声望功绩配得上,少说也要苦心经营个三五年。这三五年,就是我们最后的机会!祖宗成法,已经靠不住了。徐一凡靠什么赢得的功绩人心,咱们也可以这样做!皇上,此时是人心思变的时候,只要咱们主动变,这天下人心,还是在皇上这边!咱们不能再落在徐贼后面了!”

“变法?怎么变?朝哪儿变?谁来变?”光绪的脑袋,始终还是抬不起来。

“翁老师力保的谭嗣同!此子忠义血性无双,更曾是徐一凡谋主身份,徐一凡的伎俩本事,此子尽知。更有在野清流之望,以此子行变法之事,收天下士子之心,正是国朝存亡断续之机!”

“能成?”光绪颤着声音问。

“如何不能!”文廷式声音一声比一声大,这个时候,再不能流露出半点软弱。

“皇上,内去奸蠹,外慑徐贼,圣君正位,中兴天下,只有这唯一一个机会了!难道皇上想如甲申年间崇祯故事,只怕到了那个时候,却没有了煤山!皇上,即使李莲英也向臣吐露了太后的意思,说现在老佛爷是全力支持皇上的,再没什么意气可以闹了。大家在一条船上……不信,皇上可以亲问太后!”

听到慈禧支持,光绪一下有了点勇气。站了起来挺挺眉毛,却又迟疑地问:“真的?”

门口突然响起了慈禧的声音:“怎么不是真的?”

老太婆在颐和园内行走,从来都是前呼后拥,煊赫得了不得。今天这个时候,慈禧却是只带了寥寥三两个太监宫女,亲步来到了玉澜堂!

慈禧眉毛皱得紧紧的,满脸慈祥地看着光绪。光绪早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亲爸爸,儿臣不孝,这国事竟然………”

慈禧走过去,自然有太监抢上前将光绪扶起:“傻孩子,咱们毕竟还是一家人……现在我不指着你,还指着谁?事儿,你尽管做。文廷式呢,我瞧着说的还是实在话儿……变吧,那就变吧……还能怎么着?咱们娘俩,不能将来一块儿去煤山上吊啊!你放手去干,我不管!”

慈禧积威之下,光绪说话仍然有点颤抖:“那就让那谭嗣同来试试?赏他一个四品京卿的衔,先试试才具………”

“咱们这是在和徐一凡争人心!马骨头还要千金买呢!要给,就给部,挂侍郎的衔头,军机也能学习行走!这对日和谈,正好可以练练手儿,世老三挑头,谭嗣同参赞,这功不能再让给徐一凡了……”慈禧挑挑眉毛,开的价码更高:“皇上,我是老了,就指着荣养了,千万不能让咱们娘俩闹一个没下场啊………”

说到后来,老太婆已经是语调凄切。

慈禧如此做派,已经给了光绪最大的支持。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光绪仍然觉得神不守舍,迟疑四顾,只觉得这玉澜堂内一切都是那么灰暗,仿佛这堂皇宫室,就成了棺柩,直到将所有人都压得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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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 出发·祭奠

上海,招商局轮船码头。

一般的在长江往来上下水,或者干脆出海的客人,都在招商局栈房内等候上下船。新式洋务衙门办的局子,这招呼人上下船的做派也不一样,是洋电铃嗡嗡嗡的叫。每一次响动,第一次乘坐这火轮船的客人,都能挤着一大堆好奇的看着。纷纷议论这洋玩意儿就是邪,电气一通,这声音居然能这样怪,这样大。

但是今天,这招呼人上船的电铃都响了好几次了,放人上船的栅门还没有打开。乘客们也早就没有了围观电铃的兴趣,挤成一团,议论纷纷,不知道为啥还不开船。不过在这个年月,也没有后世乘客们误了飞机,悍然围观航空公司工作人员的举动。招商局可是衙门!单单竖在栅口的两根红黑交错水火棍,就让大多数人不敢吱声了。

等得久了,自然就有小道消息流传。

“……咱们今儿搭的这船,可有一了不起人物在船上!现在大家伙儿,都在等这位爷呢!”

“哪位爷这么大架子?招商局可是红衙门,道台老爷上船,都不见得有大餐间伺候,这位爷可是生生让火轮船等着他!”

“卖关子也够了,这位爷到底是谁?勿来事格,爽气说了,四两黄酒一盘蟹,都算是兄弟我的!”

“海东徐帅知道吧!这位爷是当年海东徐帅出山之前,三顾茅庐请到的军师!京城上书名动天下,大清时报的主笔,谭嗣同谭老爷!这次再入京门,是准备展布他的班班大才去的!”

“当年谭老爷不是被赶出京门的么?现在怎么又求回去了?”

“老哥,当时什么情况,现下又是什么年月?这场和东洋萝卜头的战事,海东徐帅打成什么样子,朝廷又打成什么样子?现在朝廷是要借才啊……谭老爷如此大才,朝廷已经说要至少给个部,那就是侍郎起码,白身而一跃成为中枢大员。这异数更超过海东徐帅两年五钦差在身……”

“当年海东徐帅,谭老爷,还有京门大侠王五三人结义兄弟,一个头磕在地上,真是大清的桃园三结义,现在海东徐帅已经要坐镇南方了,谭老爷又如此大用,王大侠志在江湖,收拾草野当中的窦尔敦,真真是扶保大清啊!”

“扶保大清?哼哼哼……这次有传言,谭老爷和海东徐帅是割袍断义,从此兄弟天各一方,你走阳关道,我走独木桥………”

“割袍断义?不能吧!到底是怎么个一回事儿?”

“你再问,我也不说,不能说,不敢说。反正大家瞧着吧………”

外面人头涌涌,在招商局上海码头的公廨里头,也是长衫士子,济济一堂。这些人都挤在中庭,大声谈笑。南洋公学的老师学子,住租界的下台清流,混上海小报的那些笔杆子。都衣冠楚楚的站在这儿。招商局的工友忙着端茶倒水,已经是团团转足不点地了,这些长衫的爷们儿还嫌茶凉人慢,不时高声的呵斥几句。

众人交谈内容,也总离不开谭嗣同。不过论起这些人身份,是够不着进到里间和谭嗣同茶叙送别的,不过能在这儿站站,也算是沾了点清流之气。恍然就是可以指点江山的在野遗贤,谈论愈久,一个个声气儿就越发的大了,指使起招商局的工友就越发的颐指气使。气得工友一个个都在无人处朝着茶水里面吐唾沫。

“他妈的,伺候半天,一个小钱边子都瞧不着,还以为个个都是中堂大臣呢,这些穷酸,进了堂子龟公王八都不给好脸!”

议论纷纷当中,就看见一青衫书生走了出来,似乎要招呼什么人。大家伙儿嗡的一声就围了上去:“林公!复生兄在内,到底还在等什么?我辈都在等着给复生兄壮行,班生此去,何异登仙?”

出来的人是在谭嗣同初主笔大清时报,就一路仰慕追随他的林旭了。他今年不过二十岁,就被这些家伙叫做林公,一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大家伙儿一凑,人人嘴里那鸦片烟味道凑在一起,更差点将人熏一个跟头。林锐双手连摆,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些家伙。

也难怪这些家伙热衷,实在是朝廷给的异数太大了。一封电报过来,上海道,上海关道两处,以下级见上司之礼来恭请谭嗣同。光绪亲笔的电谕,满满都是求才若渴之意。风声随即而来,这个年余前才被递解出北京的谭嗣同,就要以礼部侍郎衔而入军机学习行走。更有传言,要以谭嗣同主持对日抚局!

徐一凡的官儿已经是升得惊天动的了,但是谭嗣同比他还夸张。徐一凡再升,也是在外任打转,而谭嗣同就从一白身,一跃而入大清帝国的中枢!

大家在上海,有出项没进项,这个时候还不赶紧巴结这位新贵?谭嗣同得到皇帝赏识,又是威震华夏的海东徐帅的义兄,将来如何,谁敢限量?这个时候不巴结,什么时候巴结?

看着围过来的人群一双双放光的眼睛,林旭苦笑,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毕竟年轻,架不住这堆爷的左搓右揉,终于开口:“复生兄在给海东徐帅写信,并不是敢怠慢诸君,信一写完,复生兄就就道了,各位来送,足感盛情。”

听到谭嗣同在给徐一凡写信,不开眼的还在善颂善祷这哥俩交情好,对当下局面知道点的都赶紧让开了些。徐一凡和朝廷不是一条道,这稍微有点脑子的都明白,谭嗣同以此等身份,朝廷一召就起,他如果留在两江,徐一凡还能亏待了他?这等混水,一边是威震华夷的大帅,一边是朝廷,夹在中间一个不好就是粉身碎骨。不少有点地位的还微微后悔,他们还要在两江左近讨生活的,这么大张旗鼓的来送谭嗣同。万一那位二百五大帅记了仇了怎么办?

毕竟谭嗣同此去,是打了这位大帅的脸!

外面热闹,里头却是安静。

上海道和上海关道算是送行的的主。这个时候都在低头喝茶,一句多话不说。他们就是一传话的,夹在这当间儿也算为难了。那大帅指顾间就要开府两江。上海就在他的马足之下,特别对于官衔全称是分巡苏松常太等的兵备道的上海道台来说,徐一凡是他顶真的上司。这个场合,说什么都是错,干脆就当木头人。

室内坐着七八个人,都是谭嗣同的至交,多是他要带到北京去,引见给光绪的人才。大家静静坐着,不时交换着眼神。谭嗣同却伏在案头,一身白色长衫,奋笔疾书。

整个内厅,只听见笔尖掠过宣纸沙沙的低响。不知道过了多久,谭嗣同终于写完,满意的搁笔,拍拍手:“来人!”

在门外伺候的随从默不作声的过来,谭嗣同将那信交给他:“拿到电报局发了,发到辽南锦州,徐一凡徐大帅亲拆,快去快回吧。”

随从正准备要去,座中杨锐站了起来。他也是谭嗣同在上海这段时间的至交,看起来四十出头的年级,他在张之洞幕府当中混过,官场经验,在座诸人当中最深。他看着谭嗣同:“复生兄,何必非要去一封信?不声不响,走了也就完了。和徐帅,将来不是没有往来,何苦如此呢?”

谭嗣同一笑还没有说话,坐在角落一人已经冷笑道:“行大事者,正名为先。顾交情,不在这个上头!钝叔兄,两江幕府也是大有为之的,兄大可留下。”

此人一口广东口音,又尖又快,细看其人,却其貌不扬,肤色黝黑,满脸的刚愎神色。

杨锐瞧他一眼,怒道:“康南海,我最瞧不得你这个!就你是圣人,我们是小人?复生兄与海东徐帅义托兄弟,又不是仇敌!复生兄北上,我是最先赞同追随,轮不到你说话!”

说话的人是康有为,广东南海人。论起功名,算是个秋风钝秀才。学问在广东一带,却是有些名声。胜在口气大,敢出狂言。当年谭嗣同被逐出京师,他在广东就已经去信订交。谭嗣同主笔上海,他也带着学生过来追随,一颗心是极热切的,在上海也很做了几篇文章,特别是新学伪劲考,更是耸动一时,人人侧目。杨锐对他的评价就是好出狂言者,必有热衷之心,也无有不败事者。谭嗣同却笑着做他们之间的解人,说国事如此,不危言耸听不足以破此闷局,康南海也是心切国事。

谭嗣同此次北上,他是鼓动最热的。更请谭嗣同表明态度,自立旗帜,引一时之潮流。徐一凡不过是一杀伐之才,革故鼎新,还是要靠他们读书人!名不正,则事不立。如果不表明一个立场态度,别人还以为你是徐一凡派到京城的代表,如何能让朝廷取信,如何能让士子归心,如何能做一番大事业出来?

看杨锐动了意气,康有为也挑起眉毛要开口。谭嗣同笑着拦在他们中间:“都是同道中人,有什么好争论的?”

他拍拍手,挥手让那随从拿信出去发:“传清兄,和我没什么的。他毕竟还是朝廷的大帅,大家都是想着这个国家好。我信传清兄,此次去信,也不过是告诉他我此去将不计成败利钝,将胸中所学,全部都倾出来。国事如此,再不可闹什么意气,朝廷就算刻薄了传清兄一点,也不过当初奸臣当道,现在圣君正位,还有什么看不开的?我请传清兄京门一晤,放开怀抱,朝廷必然不会忌他的。如果他不去……也没什么,兄弟两个,各走各的路吧。我相信自己走的,是条正路。现在国家,再也乱不得了!”

“说得好!”康有为激动的站了起来:“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全在我辈身上!徐一凡,一鹰犬耳,又如何有此才具?能用者则用,不能用者,复生兄正该早早划清和他立场!到时候保他一个富贵,也算是全兄弟之义了!”

谭嗣同默默听完,一振衣袖:“去休去休!此去多难。然则读圣人书,所为何事?此身不过臭皮囊,丢开便罢!”

几个书生一起站起,脸上满满都是悲壮神色,大步的就走了出去。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白衣胜雪的谭嗣同。

上海道和上海关道也都起身长揖恭送。抬头对望一眼,却都是苦笑。

公元一八九四年十月二十二日,谭嗣同应召而起,鼓舟北上。

□□□□□□□□□□□□□□□□□□□□□□□□□□□□□□

同一日,旅顺。

在周展阶当初引爆弹药殉国的黄金山炮台上,已经垒起了一处衣冠冢,虽然不过土石堆叠,但自有一种肃然之气。此衣冠冢,正为招魂设祭。木头的神座之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白木牌位,白幡数十,夹道而立。海风吹过,幡动绦扬,更显哀凄。

邓世昌,丁汝昌,刘步蟾,林泰曾,林永升,黄建勋,林履中,杨用霖,左宝贵,周展阶……层列其上。俯视着脚下苍黑澎湃,永无休止的渤海波涛。俯视着不远处的金州,俯视着几千日本残兵败将,俯视着他们为之战斗,为之身殉的家国江山!

数百将佐,不论是禁卫军,还是毅军的军官,都站在山下,看着徐一凡一人的小小身影,缓缓向山上走去。二十四门火炮,已经装填了没有弹头的炮弹,安静放列,等着施放。

中日已经准备和谈,战事已经结束了。朝廷的褒赏来得很快,徐一凡官位已经无可再升,只有加太子太保衔,赏一等威远伯爵。李云纵和楚万里都保升到了提督头品顶戴,赏云骑尉,所有出力官弁,都赏赐有加。

并让徐一凡尽速将旅顺金州防务交卸给依克唐阿,并移交日人俘虏,尽快南下坐镇两江。朝鲜禁卫军留守官衙及队伍如何处置,留待再议。

徐一凡也洒然无甚可眷恋处,尽速办理移交防务事宜,联络船只,准备南下。走之前,他唯一关心的事情,就是为甲午战事殉国将士招魂设祭。

“为什么只是大帅一个人上去?”一个毅军副将偷偷的问身边同僚。

那同僚明显是读了一点书的,也压低了声音回答:“封天禅的,什么时候看过身后跟一大堆人的?你想跟上去?”

那副将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我是什么个玩意儿……咱们毅军,死了这么一大堆人,还得回热河。依克唐阿都掌奉天了……记着这些战死弟兄的,也就大帅一人而已!看吧,看他们还能闹出什么笑话!”

海风劲厉,吹得徐一凡军服下摆高高扬起,他脸颊已经被吹得冰冷。走到山上,到处犹有战火的痕迹,衣冠冢旁还有一个焦黑的大坑,那是周展阶最后一爆,玉石皆焚的的方。

我真的来过了?我真的打赢了?舞动的白幡下,徐一凡竟然觉得有点恍惚。头顶层云低垂,直逼山顶,天的间,似乎就只有他一人而已。

牌位森然而列,象无数双眼睛,威严的看着他。看着他曾经走过的路,看着他将要走的道路。

回首四顾,苍山大海,尽在望中。

徐一凡走到牌位前面,一个个的看了过去,最后停在了邓世昌的牌位前面。如果在他的征途当中,谁对他帮助最大,也就邓世昌一人而已矣。当初在南洋,要不是邓世昌不顾前程性命,断然开炮,绝不会有他的今天。

“正卿兄,我做到啦,没让你白死。”

徐一凡嘴角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容,低声对那牌位道。

“可是这路,也不过才走了一半。下面的路,却不知道是不是你乐意瞧着的了……反正,我问心无愧。和你,我说实话。我要将此煌煌大清,取而代之!我要将盖在我们这个国家,这个民族身上的腐臭裹尸布,彻底的扯开!我们这样一个伟大的民族,这样一个光辉灿烂的文明,不该承受这未来数十年的屈辱折磨!我战胜了未来几十年我们最为凶狠的民族大敌,这条路,我也必将走到底!我知道,你……还有你们,就在天上看着!”

“也许我会失去很多东西,丢掉许多朋友,还得干许多很龌龊的事情。我他妈的就是一个废柴小白领,不合时宜,喜欢美女,喜欢偷懒,喜欢犯坏。可是你们在我那个时空,在现在我经历的这个时空,已经为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死了两次,我如何又能在你们的面前,再停下脚步?”

“此次一别,再回来的时候,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儿了。等到了我也该鞠躬下台,点灯拔蜡的时候儿,咱们再见吧。到那个时候,我再告诉你,本来这个历史该是什么样的,我们所付出的牺牲,到底改变了什么!”

“正卿正卿,魂兮归来,看看如此河山,看看我们打赢了这场甲午!”

徐一凡肃然立正行礼,泪落如雨。

在他脚下,是绵延万里的河山。所有人的目光,都仰望着他小小的身影。二十四门火炮轰然而响,直震入人的心底。

在徐一凡的头顶,层云卷动,似乎有无数英魂在翻腾,在咆哮。已经停了的大雪纷纷而下,在海风狂卷下呼啸飞舞。

“五百年……必有王者兴。”一直保持着立正姿势的宋庆白发飘扬,终于艰难的吐出了一句话。

徐一凡的甲午,谢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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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8 00:46:44 | 只看该作者
第五卷 鼎之轻重

第一章 - 京城一日(上)

光绪二十年十月三十。

四九城南路崇文门口,仍然如往常一般,满满当当的都是送酒进城的车子。这些涿州过来的南路烧酒,这个年月还压得本地的双蒸,二锅喘不过气儿来。眼见已经是就要朝冬里面走的天气,这个季节,酒卖得是一天比一天好,大小酒馆人都挤不动,里添棉嘛。弄上一杯两杯,里外都暖和。

崇文门口,几个税丁才吃完晌午饭,正挑着牙花子来换班儿。这门口税关,属于内务府的,向来是旗人子弟事业。瞧瞧这些税丁打扮,一个个缎面鞋子,绸面滩羊皮袄,再加海龙皮的帽子,真不知道该着多少钱才置下这么份儿家当。说起身份也都不低,腰里少说也有条红带子,头上的衔头也是镇国公辅国公起码,要是不入八分的,还凑不上和这几位爷说话!

十几辆酒车正排在门口,赶车的掌鞭蹲成一团,押送酒的小掌柜正急得团团乱转。几位税丁爷去吃午饭,没验税就进不了关,要知道,几家大馆子都在等着这酒呢。醇王爷府家宴,爷指明要新酿的南路烧酒,要是错过了这节骨眼儿,自己就得饭票子过河!

看着几位税丁大摇大摆的走过来,那小掌柜忙不迭的跑过去请安,一个千儿打得又恭敬又周到:“几位爷辛苦!咱们在这儿候着给爷请安好大一会儿了,有的就是这份虔心!十六车酒,停得规规矩矩的,爷不来,谁敢乱动?一共是一百四十四大篓,爷打眼一瞧,就知道准没错儿!这是税钱,还有几位爷辛苦的一点儿心意,蚱蜢虽小也算是个荤腥,爷多担待着。就算周全了小人了!”

话说得亲热,手上银子递得也不慢。两包银子送上去,小掌柜就后退两步,瘪着手背在后面,恭敬的弯腰候着。税丁掂掂手上银子,要笑不笑的变了脸色:“换谁还都得过次年呢,怎么你小子就这么不开眼?每次都是一个数儿……你倒是说说,哪次爷不是爽快放人?该着这么大的生意,就不知道涨涨价儿?还搭上了醇王府,你们发多大财啊,就瞧不上爷几个了不是?”

小掌柜急了,急赤白脸的摆手:“我们算是什么玩意儿?爷动动手指。咱们也担不起啊!爷,咱浑身就这么多了,再有半个大子儿,您菜市口活剐了我!您包涵,您包涵!改天,我给爷跪门儿去!”

当先税丁哈哈一笑,瞧也不瞧那小掌柜满手摸出来的碎银子洋钱铜元甚至还有当票儿:“哥儿几个。晌午吃得有点儿饱,消消食怎么样?”

“得嘞,不打勤,不打懒,专打不长眼。不立规矩,谁他妈都以为咱爷们儿好糊弄!”几个税丁笑骂着找砖头瓦块木棍儿要去砸酒车。那小掌柜眼泪都快下来了,手忙脚乱地想拦,却挨了两脚还给推了一溜跟头。摔得灰头土脸的,赶车的车把式吓得直朝墙根缩。

正不可开交的时候儿,就听见远处马蹄声响。这些吃饱了没事干找乐子的旗人爷们儿税丁站住了脚朝外望,就看见一匹健马飞也似的驰过来,马上人穿着西洋式的军服,和东郊民巷地洋兵似的。深秋太阳照在他铮亮的马靴上,耀眼生光。

当先税丁擦擦眼睛,一拍大腿:“溥老四!”

来人正是溥仰,当初在四九城和这些爷们儿一天当两晌到处瞎混的主儿,穿着破烂衣服当是贵胄气度,到处端着肩膀和人置气儿充大头,在茶馆里为了一只鸽子能纠集几十号善扑营爷们儿打大架的混混儿,现在却军服笔挺,晒得脸色黝黑地回来了!

从朝鲜还能活着回来的那些当初荣禄带去的宗室子弟,满北京城的吹嘘他们经历的朝鲜暴乱,满山遍野的人!还有鬼子的凶残。不少人还是第一次看见开洋枪,就吹得那个地界险恶得跟修罗场似的。谁都知道溥老四脑子坏了非要赖在禁卫军,禁卫军在海东之地打得尸山血海,天都给打漏了。大家都慨叹,溥老四要完!大家都是天潢贵胄,安安分分在京吃钱粮多好,和那些臭大头兵凑那个热闹干什么?

没成想,这小子居然囫囵着回来了!

带头税丁拍着大腿直喊:“溥老四,老四!我是你德二哥!你小子还活着!”

溥仰已经奔到了面前,闻声一怔,翻身就跳下马来。当初在京城他也就是三根筋挑着个脑袋的豆芽菜身板儿,现在却显得肩宽背厚,站在地上都腰把笔直。腰里挎着一把缴获的日本军官武士刀,站在那儿,和一座山一样。经历过战场血火的人,看人都自然有一种森然之气。几个税丁和他眼神一碰,忍不住都退了一步。

溥仰瞧瞧他们:“你德老二我还不认识?充什么二哥?”他当胸锤了德老二一拳,那小子吃不住劲儿,又退了一步:“爷回来了!没想着还能活着见我老姐姐!没说的,晚半晌有空,我约哥几个,闹两盅!”

瞧着老兄弟从死人堆里面滚出来,德老二他们也高兴:“什么晚半晌,痛痛快快儿的现在就去,都算哥哥我地。喝完你走人瞧你老姐姐……”

没想到溥仰却摇摇头:“我奉了大帅的令,先办事儿,才能回家呢。喝酒,等办完差事,有的是功夫。”

“什么鸡巴大帅……”

溥仰眉毛一挑,下意识的就按着了腰间的日本军刀刀把。浑身肌肉一下绷紧,仿佛就像豹子要一下扑出来捕食。他也是跟着徐一凡转战朝鲜,在安州冲过阵,在田庄台杀入过大群鬼子当中的百战之士了,这一动作,杀气自然而然就出来了。几个税丁马上就感受到,脸下意识的就白了起来。

溥仰放下手,松开浑身肌肉,摇头道:“德二,骂我成。嘴里别沾着咱们大帅,是他保了这国平平安安的,你够不着说他。”几个税丁脸色古怪,气氛一下尴尬下来,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溥仰也想缓和一下气氛,转头看看那挤在门口的酒车,还有大群看热闹的人。笑道:“爷几个,又在找外饷呢?收成怎么样?”

那小掌柜正愁得没方没方儿的,看见是人就当菩萨拜了。当即咣当一声跪下来,嘟嘟囔囔的把事儿说完。溥仰回头看看那些税丁:“我说德二,好歹我也是过继到醇邸的。给个面子,抬抬手,放了算了……人家也不是没上规矩!”

几个税丁从德二以降,开口想骂,但是不知道怎么地,在溥仰面前就有点心虚。当初在京城,可没拿眼皮夹过这小子啊……这个当儿。说什么都不好,灰溜溜地抬手放人。溥仰看着酒车骨碌碌地上路,这才翻身上马:“过关银子欠着,喝酒的时候来讨!哥儿几个,回见了!”

看着溥仰翻身上马而去,几个税丁咧着嘴站在那儿。半晌之后德二才偷偷骂了一句:“亏你还是旗人!跟着活曹操混,天瞧着,看你有什么好下场!”

溥仰自然没有听到背后那些人偷偷地骂声,一入崇文门,就是繁华的市井景象。北京城还是如他离开的时候,一样灰蒙蒙的。街上还是那些人,茶馆还是那些茶馆。庆祝甲午大捷扎的纸牌坊不过几天,就已经掉了颜色。顺天府枷着的犯人还是在沿街讨吃的,提笼架鸟的旗人爷们儿的脚步,也没有比往日更快上一分……

怎么就不习惯了呢?

溥仰摇摇脑袋,背后那过了关的小掌柜却喊着爷跑了过来:“爷是醇王府的?谢谢爷的大恩大德!今儿准把酒给爷府上送到,爷留个名,小的给您跪门儿谢谢去!”

溥仰一怔,掉头向西看去。那边重重叠叠的都是王府的深宅大院。他出生于那些地方。成长也在那些地方,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些熟悉地场景,就觉得胸中有一口气吐不出来也似。

在战场上,几万弟兄吃冰卧雪,前仆后继……为什么,这里一点变化都没有?难道,那些牺牲都是假的?

他摇摇头:“我不是醇王府的……老子是禁卫军的人!赶紧忙你的去,爷……老子用不着你谢!”他一扬马鞭,策马离开。那小掌柜张大了嘴巴:“海东徐大帅的人?皇天,都是汉子啊!”

□□□□□□□□□□□□□□□□□□□□□□□□□□□□□□

如今的礼部衙门所属的东直胡同的会同馆,已经成为了人人侧目之地。

翁同龢力保,光绪特旨拣拔的北上诸贤,就暂时安寓在这儿。这个会同馆本来是安置四藩朝贡宾客的,现在朝廷藩国丢了个精打光,这儿自然就闲了下来。礼部地司员们干脆将房子租了出去吃瓦片钱。现下匆忙腾出几间,就成了谭嗣同他们诸人的行馆。

光绪对他们自然是恩义周到,谭嗣同一到,就明发了赏谭嗣同礼部侍郎衔,会同办理对日交涉抚局大臣的旨意。追随他而来的那些人,一概赏了内阁中书衔,先在交涉当中学习行走,再行安置。并且还赏了二千两银子,安家和置办行装用。

比起光绪的热诚,整个大清的官僚体系就有些不阴不阳了。世铎作为军机处领班,主持对日交涉的钦差大臣,还收了谭嗣同的帖子,要他上一个对日和谈的条陈上来。其他后党大臣,没有一个给这个新贵来帖子的。倒是帝党清流,还愿意来盘桓一下。大家整日除了拜客,就是在会同馆里面书空咄咄,诗酒会都办了好几场了。

洋人公使也颇有些垂顾此处地,谭嗣同在上海见的洋人不老少,很镇定的与各国公使打了些交道,周旋得很是圆满。原来北京城里面,就李鸿章可以周旋洋人,那些在总理衙门里面行走的王大臣们是看见洋鬼子就脑仁疼。谭嗣同如此做派行事,更是博得帝党一片赞誉,大清抚夷,后继有人!

虽然日本议和全权代表要十一月头才能到北京,但是谭嗣同他们在这里,倒是颇不寂寞。尤其是康有为师徒数人,很是放了一些大言出来,让整个京城咋舌。不过能在京城混的,谁不是人尖子?这火候还没看老,犯不着发表什么意见,表示什么好恶,跳出来打当头炮。且看着这抚局谭嗣同如何办下来吧。

就算气氛有点尴尬,大家都在睁眼瞧着。这会同馆已经成了北京城这段时间的一个热闹去处,溥仰策马来到这里,就看见门口满当当的都是轿子,各府各宅的轿夫,捧着衣帽匣子的长随,一堆堆的在那儿聊天,无非都是哪个宅子出息比较好,哪位大人又纳了小星,那位大人外宅给抄了,脸上还给大太太抓了个满脸花。

溥仰人一到,当即是人人侧目,连有些拜客完毕。走出来喊轿夫的官儿都停住了脚步。

一片领顶辉煌,长衣服大帽子当中,一身薄薄地呢子西式军服的溥仰,如何不是众人注目的焦点!

单单是他这一路过来,已经看傻了不少京城百姓了,甚至还有一群半大小子。现在还跟在他马屁股后面瞧热闹!

“好健壮的后生!怎么穿着洋人的衣服?这是咱们大清的人吧?”

“这是禁卫军的号服!没瞧见领章上面那条苍龙?这些人胆子能包了天,也不读书,龙章是能随便用地?”

“……且拉倒吧,朝廷现在还能管着他们?还不是打发到两江眼不见为净……前些日子,徐一凡带队上船南下。北京城不知道多少人松了一口气!”

“这汉子,瞧瞧那几步走?手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命了,瞧瞧就渗得慌,怕是在朝鲜,在辽南杀得不善!也多亏了这帮凶神,不知道那徐……怎么调教出来的。要不然,这场仗能有这结局?”

“谭大人不是和那人割袍断义了么?怎么还有禁卫军的人找上门来?那家伙……打的是什么主意?”

所有人都呆在那儿不走了,打定主意要瞧这一场好热闹。溥仰给看得浑身不自在,不言声的下马自己找了桩子把马拴住。按着佩刀就朝上走。板着脸加重了脚步。马刺踩在青石台阶上,铮铮火星直冒。

他出生入死打了这么一场仗。当时也没想着能衣锦还乡。回来路上,才开始有点儿幻想,溥老四扬眉吐气地回来了,再不是当初京城的宗室混混儿,而是打赢了国战,顶天立地的汉子!就算不被抬进城里,也该有个夹道欢呼的热闹劲儿吧?

没想到,却是给人家看成活猴!周围议论的声音,他也不是听不见,汇集于这里的兖兖诸公,既然出入谭嗣同这里,都是以气节相标榜的,低声议论中,却满是猜疑,冷淡,疏远,却没有一个真心为这场国战叫好的!

在各色各样的目光当中,溥仰大步走到门口,掏出帖子递给候在那儿掏耳朵的门房:“劳驾,麻烦通传一声。两江总督,钦差禁卫军编练大臣徐大人有信带给谭大人。”

门房懒洋洋的接过了帖子,却朝身边一搁,也不见他抬腿动身。

“劳驾……”

“规矩都不知道?还替你主子跑衙门呢!”

京城规矩,溥仰如何不晓得。但是想以徐一凡声名,又是见的谭嗣同,不论公私,再没有讨门包的道理,一句反问,居然就让溥仰愣在那儿,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我是徐大人……”

“徐大人徐小人我管不着,除了皇上老佛爷,谁拜门都有规矩不是?”

“你不是谭大人带来地人?”

“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大人,谁理那个茬啊……大清律三万八千条,没有让人不挣钱吃饭的道理啊……”

不用说,是礼部的小司员,说不定还是员外。搁在以前脾气,溥仰黄带子一亮,就用巴掌说话了:“爷教你什么是规矩!”不知道为什么,今儿他就是不想这样。拧着眉毛瞪了那门房一眼,大步就朝里面冲。那门房想拦,如何拦得住他!只有扯着嗓门儿喊:“衙门重地,进贼了!来人哪,拦住他!”

溥仰一直冲到二门,看着几个下人拿着杠子冲出来。扯开嗓门儿就喊:“谭大人,徐大帅致信!谭大人,徐大帅致信!”

几个下人要拿杠子敲他,他一拨一推,都跌跌撞撞了出去。正闹得不可开交,就听见一个声音在二门里面喊:“溥仰,你胡闹什么!这是你能乱冲撞地地方?”

溥仰抬眼一瞧。正是谭嗣同站在那儿,他已经换了二品官员的行装,再不是当初萧然来朝鲜拜会徐一凡时那青衫小帽的样子。身边站在一个肤色黝黑,五短身材的四品文官,却不认识。后面还有人提着前襟跑过来。看来正是与来客清谈的时候儿,给他溥仰闹了场子。

在北京城打混的时候,谭嗣同就算二品官了,却哪里能在溥仰眼睛里面摆着!更别说呵斥他溥四爷了,这个时候,他却下意识的啪的一个立正,平胸行军礼:“谭大人。徐大帅有信来,您的门政要门包,我穷丘八,腰里没钱,只有硬闯。”

谭嗣同瞧了那门政一眼,并没说话。这门房是礼部的小吏,礼部满汉两堂官,怀塔布和许应,在收了他拜门的帖子之后都称病挡架不见,态度可知。这门政微末小吏,他说什么都是失了面子,只有沉下气来伸手:“信呢?”他在徐一凡身边两年,一向以和徐一凡义托兄弟自许,徐一凡麾下各色人等对他是客客气气,他用这种口气也成了习惯。浑忘了溥仰除了是徐一凡的马弁头子,还是大清朝地正牌贝子爷,算起来,这北京城还是他的地盘儿!

溥仰规规矩矩的双手交信,谭嗣同没说什么,却是他身边那个黝黑中年冷笑道:“从上到下,跋扈无以为甚!”

谭嗣同一边拆信。一边随口道:“南海,他知道什么,别说这些了。”

站在谭嗣同身边的人,自然是康有为。他随谭嗣同北上,期期然自许为至少和谭嗣同是并世双贤。谭嗣同以礼部侍郎用,他却只是得了一个小中书。心头激愤之下,这些天说的过头话更多,固然激起一些清流的大声叫好,可谭嗣同现在这不尴不尬,大臣冷眼的处境,也不见得没有他康南海三分功劳。

谭嗣同三两眼看完了信,摇摇头,淡淡一笑。溥仰在那儿静静等候,康有为却忍不住了:“复生,此人来信,说的是什么?”

谭嗣同笑道:“无非是问候祝贺之意,并说我在京城,他在两江,兄弟二人都是一心变法,且看三年之后,各自成就如何………”

康有为一拍巴掌,声音响亮:“此人竟然是如此心思!”

谭嗣同一下拉住他,看了还杵在那儿地溥仰一眼,摆手道:“信我收到了,带话给你们大帅,足感盛情……以大帅才具,两江大治,指日可见。只要他心怀忠义,我们兄弟还有再见之时……去吧!”

溥仰等的就是这一声去吧,大帅恩养你两年,转眼就这副口气了。要不是大帅吩咐,孙子才过来呢!

看着溥仰转身出去,康有为眼珠一转,甩开谭嗣同的手,大步跟了出去。谭嗣同不知道这康南海又要出什么大言,忙不迭的跟了上去。眼见得康有为一直走到大门口,冲着溥仰的背影大喊:“转告你们大帅!要他好自为之!朝廷对他已经是天高地厚之恩,不得再有反侧之心!如果他有什么举动,告诉他,我康南海一反手,就能收拾他!”

溥仰身子一下僵在了那里,周围围观的人也愣住了。半晌之后,这些常日里和谭嗣同来往的清流们才叫了一声好!

“南海,斯正人者,出正言焉,真真有雷霆之声!”

康有为满脸对笑,四下拱手,却被谭嗣同一把扯了进去:“南海,你何在大庭广众之下出此言?传清不是那样地人,他对我也有大恩!”

“大恩?不是那样的人?复生,你邀他来京,他为什么不来?明明已经各走各的道了,为什么突然又派人大摇大摆的来送信?这是扯你后腿啊!你谭复生一日不和这徐一凡撇清关系,一日就得不到皇上信重,朝廷心服!他为什么说要在两江和你比变法,还要有所竞逐?变法是咱们的心愿,他一武夫,懂什么变法?无非是要窃我等本事报负成他的虚名,咱们不能让他贪天之功,早日划清和徐一凡地关系,早日开始变法大计!要急,要快,时不我待矣!”

康有为神色凛然,语调斩钉截铁,脑袋不断的朝上抬,最后几乎都是脸朝天了。

而谭嗣同只是默默听着,转头向南望去。

“传清……我们兄弟,难道真的就这样各自走各自的路了?我本来以为,你是会和我一条路的……既然如此,我自己走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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