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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连载』 《篡清》 作者: 天使奥斯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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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4 13:59:08 | 只看该作者
第六十九章 - 不降(上)

日本,广岛大本营。

在可以俯视宇品港湛蓝海面的广岛帝国银行的高级职员露台餐厅上。这里已经临时的被改造成自助酒会的模样。

雪白的台布铺了起来,一瓶瓶的威士忌,白兰地,杜松子酒,香槟,意大利起泡酒,还有日本自己的滩酒,勇酒,鹤烧………摆放得到处都是。每一瓶酒似乎都打开了盖子,每一个杯子似乎都斟满了酒。露台上面满满得都是人,海军军服,陆军军服,洋式礼服,和式服装济济一堂。酒没有喝多少,人却似乎都已经沉醉了。各种各样含混不清的欢呼呐喊声混在一处,让这个日本战时最高中枢,一时间变成了狂暴的疯人院。

清国人求和了!支那人求和了!在日本已经打得难以为继,已经觉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宣布求和了!

清国是如此之大,而日本又是如此之贫弱,开化数十年,并没有攒出多少家底。虽然陆海战事除了朝鲜会战失利之外,到处都是节节胜利。但是广袤的中国土地,同样也消耗着日本本来就不多的各种资源。

比如说,辽南取胜之后,大本营并不是就希望第二军现地停住,也希望第二军能继续向辽南进逼,从而带给清国人更大的震动。但是辽南第二军现在所储备的弹药,还不够打一次中等规模的会战。在受到清国辽南地域突然兴起的骚扰攻击之后,粮秣也出现了困难。要不是在旅顺缴获到相当的清国人的军食,整支部队就要断炊。帝国大本营也不是不希望马上对第二军进行紧急补给。但征发的十几万吨民用运输船舶,已经将日本的家底掏干净了。这十几万吨船舶扣掉高强度使用下要修理,要维护的之外,剩下的要维持从日本到朝鲜,到辽南,到山东这么广大范围的补给,早就是不堪重负了!而且现在这十几万吨地输送队伍还有维持不下去的迹象。帝国民间也需要这些运输船舶,为了战事,原来正常的民用海运几乎已经停顿了一两个月,再这样下去,就不得不解散部分运输船团,复员民间。可是这样军事运输就更加无法维系!

不仅仅是辽南第二军出现了这个问题,还有征清第三军后勤也极糟糕,征清第三军编组相当仓卒。比本来计划动员编组时间提前了快两个月。大量的器械物资还没储备到位就匆匆忙忙拉了出来。不仅火炮不足,就连步枪、弹药、军装都不齐全!荣成湾登陆之后,当面清军一触即溃,进展顺利的时候还没出大问题,这几天北帮炮台突然出现了一支顽强抵抗的清军,征清第三军就大吃苦头。炮火不足以摧毁对方阵地。连步兵弹药都不足,一个联队奉命攻击地时候,居然得到的命令是不许开枪!

前线如此,后方也是如此。

帝国第一期筹集的战费,早就使用干净。而因为朝鲜的惨败,帝国在伦敦发行的第二期战争公债,一时应者寥寥。西方金融家都在观望这两个远东国家到底谁能打赢。谁能担负起牵制俄国在远东扩张的任务。在能用的看门狗没看准之前,不再投资。帝国金库已经见底,殖产兴业计划大受打击,帝国银行一时间连生丝出口信贷的单证都开不出来!

就连人力也是问题,为了此战,除了十来万常备军,帝国又动员了十几万预备军。特别是在辽南两个师团覆灭之后,更手忙脚乱地动员更多的青壮年出来,也不管有没有那么多装备武装他们。再加上直接间接为这场战事服务的人员,动员的青壮男子无虑七八十万。比起日本近五千万的人口。绝对数字并不大,但是这些都是日本乡间最健壮,最能干的劳力。眼见就是农忙的时候,这两年日本天时又不好,今年再度欠收已经是板上钉钉地事情。可以用来进口粮食的外汇早就见底,米骚动看来又是跑不了,这个饥荒还不知道将来怎么打呢。

日本这么一个小小的国家,以初步工业化的薄弱家底,悍然发起这样一场蛇吞巨象的战役。战场上基本上还是按照预计步步取胜,但是打着打着。不知道怎么自己就快垮了!

伊藤在朝鲜失败后,断然发动的再度扩大侵略的攻势,让不少人已经称为明治年间最大,最疯狂,也是最后的赌博了。大家算来算去。清国如果再抵抗个一两个月。日本也许就要自己崩溃!而清国还没有一下垮台的前景,虽然他们大部分陆军不堪一击。水师基本残废。但是他们毕竟地方太大,可以退可以让。而且还有那么一支禁卫军在!

不少日本内部的政治势力,已经在偷偷地做着战败的准备计划了,如何在战后的混乱当中,掌握更大的权力,收拾这种局面。最悲观的看法,已经有以交回琉球列岛,作为向清国求和的条件了。

但是,在突然之间,清国这个庞然大物,却自己轰然倒下!

这突如其来的胜利,就加倍的让这个帝国大本营感到狂醉!这些打开的酒,到了后来,几乎都不是在喝的,而是在倒地了。几个陆军军官都爬到了露台的栏杆上面,也不顾脚底下是几十米高的高度。他们敞开衣服,朝西面的大海狂喊。

“山县阁下,看见了没有,我们打赢了!”

“帝国陆军,所向无敌!天皇神佑,无往不胜!”

“山县阁下,川上阁下,野津阁下,安息吧!成神吧!”

“朝鲜是我们的了,满洲是我们地了,我们还要山东,还要直隶,我们要把清国变成一个没有海岸线地国家,我们要清国赔偿十倍的军费,我们是胜利的那方!”

“东亚两千年的格局,都是被支那掌握,我神武天皇陛下建国两千五百余年后的今天,从近往后,亚洲都将是帝国的亚洲!”

往日最看不惯这些陆军狂态的海军军官们。这个时候也在旁边跟着狂呼乱叫,有的人也准备摇摇晃晃地爬上栏杆,跟着这些陆军军官一起发癫。比起陆军来,海军更有可自豪的地方。他们才真是一场败仗没打,从朝鲜,到大东沟。到大连湾登陆,再到炮击大沽,最后荣成湾登陆,所向披靡,不像陆军在朝鲜大将中将少将丢了一溜够,还赔上了两个师团的主力!

比起军人,文官们就在狂喜之外,多少还有点矜持。他们学着西洋绅士的派头。互相点头致意,不断的碰着香槟酒杯,交换着各种各样的感慨,说到唏嘘处,还摘下眼镜擦擦眼眶。

“……还好结束了,帝国也差不多破产了,下面需要有力地交涉。来重建帝国的财政………”

“……船舶需要复员,帝国粮食储备也不足了,大概可以在朝鲜南部解决一部分。其他的,就要清国的赔款来购买了,不知道谈判到底什么时候能开始?我们在赔款问题上面,绝对不能退让!说到底,还是打赢了好啊………”

“真是难以想象,转眼之间,差点从清水寺高台上面跳下去的国家,就一下变成在加贺山上看风景了……除了天皇陛下神佑。伊藤阁下当初断然决策之力,也真是令人佩服啊!这才是这个时代亚洲最强的政治家!”

“伊藤阁下呢?他怎么不在?”

“也许伊藤阁下不想让我们看到他激动流泪的神态吧?这个时候,他也一定在狂醉,没错,在狂醉!”

□□□□□□□□□□□□□□□□□□□□□□□□□□□□□□

和大本营已经近乎失态的文官陆海军将佐们所想得并不一样,伊藤博文丝毫没有他们猜测地那种狂醉与激动。这位在他的僚属口中已经成为了“亚洲最强政治家”的男人,却在自己的书斋里面,翻阅着一叠厚厚的资料。

清廷求和的消息传来,当时他只是呆了半晌,然后说了一句。知道了,请转禀天皇陛下知照,就自己快步离开。在大本营僚属已经兴奋得不知道干些什么才好的时候,在他们已经短暂丧失了正常地工作能力的时候,伊藤博文却在这两天。和他的秘书团不出声的将大部分的庶务自己承担了起来。他没有打扰自己这些麾下的狂喜。只是用他冷静的工作,保证前线的日军各兵团还能得到及时的现地指示。维持着日本的战争机器还在转动。

玄洋社地头目,特务头子头山满就静静的跪坐在伊藤博文对面,等着他翻阅完这些资料。这些资料,都是伊藤博文突然向他亲口要求马上要看到的,他所能搜集到的,关于徐一凡这个人,还有他的势力最为全面的情况。

在别人的一片狂喜兴奋当中,伊藤博文却一看就是两三个钟点。哪怕跪功如此出色的传统日本人头山满,都觉着自己的腿有些发麻了。

这个时候,伊藤博文才咳嗽了一声,摘下夹鼻眼镜,揉揉眼眶,放下了手中的资料。轻声嘟囔了一句:“了不起地家伙哇……”

头山满见是话缝,赶紧的附和:“是个出色的支那人,而且是常理难以逆料的支那人!阁下,我认为,这个人物,将来也会是帝国的麻烦,必需长久而持续地加以关注……”

要知道伊藤博文对他们这些西南叛乱武士出身地民间浪人团体一直很不感冒,因为这场战事的关系,才得以有些改观。中日战事结束之后,还不知道伊藤博文会怎么料理他们这些浪人团体呢,更别说头山满还有他地首相梦!这个时候,多强调一下徐一凡的威胁,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有这么一个麻烦,大陆工作就要继续,还要加大投入,玄洋社就更加不可或缺不是?

伊藤博文冷冷一笑:“将来的麻烦?不,现在就是威胁!还好啊,这个人出现得还是迟了一点,如果他早些出现在清国的政坛,现在的情况到底如何,还很难逆料……哪怕就是现在,我们还没有胜!”

头山满吸了一口气:“阁下,清国皇帝都已经诏告天下求和了。他们已经投降了。当初在局面还不清楚的时候,阁下就断言清国必然求和,鄙人等这个时候都无比佩服阁下的高瞻远瞩………这个时候,阁下为什么却又担心起来了?”

伊藤博文不动声色,只是疲倦的按着眼眶,连说话声音都低沉起来了:“日本太小了……没有将胜利完全掌握在手中。我们就不能松口气啊……中国有句古话,行百里者半九十。这场战事赌上了一切,我不能不深为忧惧啊……所以,第三军还要继续攻击威海,第二军我也命令他们继续压迫辽西,让清国的求和使者,马上出发!头山君,我有一事拜托……”

一听这句话。头山满整个人都激灵了一下,马上跪得笔直,头深深伏下来碰着手背:“请阁下吩咐!”

伊藤博文的精力似乎已经透支干净,疲倦得眼眶泛青。

“徐一凡这个变数,我仍然看不清楚,也难以推算。清国太大,太复杂了……虽然我可以确认。他们统治阶层地主体,已经宣告了崩溃。可是风潮这种事情,难说得很……就像当初谁能预料,仅仅两藩的力量,就能推倒幕府,成就维新大业?”

他一字字的认真说着,缓慢而且沉重:“头山君,无能如我等这种尘世俗人,只能把握住自己能把握的事情,将胜利更牢靠的掌握在手中!我要交托阁下的是两件事情。一是利用你手里所有地大陆渠道,放出风声,说除了和清廷的谈判之外,帝国愿意就朝鲜和东北的停战谈判,和徐一凡单独媾和,谈判这两处的战后的地位问题!而我,也会以含糊的姿态,配合你的行动………”

一句话就说得头山满瞪大了眼睛,佩服莫名的看着伊藤博文。日本当然不可能和徐一凡单独谈判,但是这样地风声放出去。却是对付徐一凡的最好手段!这将迫使清廷不得不更快的和日本谈判完成,签定求和条约,好腾出力量对付现在自由纵横在东北和朝鲜的徐一凡。看来伊藤阁下真是深深读通了中国历史,知道对付中国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用中国人自己来对付!

伊藤博文却恍若不觉。好像只是闭目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淡淡的接着说下去:“……清廷要派来和我谈判地,只有李鸿章。也只能是李鸿章。他……我有办法对付。可是也需要一些小伎俩的配合……我需要你联络李鸿章身边的人,按照帝国的条件,早结束谈判一天,就可以给他们十万日洋的回扣,李鸿章这辈子最大的包袱,就是他那个团体,他会听身边人话的………这笔经费,你可以从陆军特别机密费当中支领……可以完成么?头山君?”

头山满再度深深的拜伏了下去:“鄙人敢不尽心竭力!”

伊藤博文不再理会头山满,自顾自的站了起来,也许是心思用得太深,站起来的时候竟然微微打晃,他走到门口,下女赶紧拉开了书斋地和式拉门。从书房望去,视线极好。哪怕是一个临时设在广岛的住所,这里也占据了广岛最好的海岸风景。从高处望下去,看到的就是湛蓝色的大海,还有海面上的点点白帆。

“日本……真美啊……我总算没有辜负自己的国家,大家,都应该在狂欢吧?真想知道,清国现在是什么景象………一个庞大而古老的帝国,崩溃的景象,也应该是壮丽得让人感到窒息吧?………这真是一个英雄人物适逢其会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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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4 14:00:04 | 只看该作者
第四卷 不一样的甲午 第七十章 - 不降(下)

威海,刘公岛,北洋水师提督衙门。

数十名水师管带以降的武弁,正猬集在水师提督衙门口,这数十将备,人人全副武装,按着腰间佩刀,个个神色激愤。这激愤背后,却是郁郁不知如何宣泄的愤懑。

我等不降,奈何朝廷降?

朝廷如此,为何中堂也舍我等北洋水师?

可惜了在大东沟殉国的近千将士!

阴沉的天幕下,衙门中堂飘扬的水师提督旗,孤寂的被风吹动,旗角哗啦啦作响,像是在呜咽,也像是在怒吼。

日军环攻威海卫这几日,陆上两个师团次第疯狂进攻,海上日军联合舰队主力也数次意图突入威海卫港内,消灭北洋水师残余舰队,击破龙嘴庙炮台,日岛炮台,刘公岛上炮台组成的对着海上方向的保卫线。北洋水师此时已经残破,诸舰已经难有出海作战的能力,但是自伤痕累累的定远镇远以下,仍然在泊地坚持抵抗,不断发炮,抗击日本联合舰队的进逼。

联合舰队第二游击队,强攻刘公岛,被击退,日舰“扶桑号”重伤。

联合舰队攻击龙嘴庙炮台,水师以水雷艇出击,三艘水雷艇全数战沉,但联合舰队精华第一游击队仍然被击退!

水师所属之陆战队,更是大呼酣战,不仅在各炮台死守,还参与背后陆路的保卫作战。反击南帮炮台,协守北帮炮台,攻击时舍死忘生,守备时寸步不退。不愧为大清当时知识水准最高,受训练教育最完整之唯一陆上劲旅!

这几日的激战,日军虽然疯狂进迫,尤其在海上占据了绝对优势。而守备威海卫要塞背后的陆师主力又不得力。但是在水师上下拚死抵抗,再加上禁卫军援助之三营陆军的死守之下,仍然战斗意志不退。而日军由于补给困难,军资不足,陆上攻势也有渐渐消沉的迹象。

要塞攻防战,对于攻击一方来说,从来都是极为艰难。威海卫要塞是北洋水师经营垂二十年的总基地,坚固程度亚洲可称首屈一指。只要有坚强的军队加以守备,从来都是要花费极大精力,消耗极多物资甚至人命,才有可能攻取。在徐一凡经历的那个时空当中,要不是陆师实在是一触即溃,威海卫在那样短地时间内就被陷落,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在现在这个时空当中,威海卫陆上防卫力量已经有三营禁卫军作为骨干。而攻击一方的日军,又是在辽南大局未定,征清第三军动员准备未完成的情况下强行发动的攻略作战。此消彼涨之下,此时陆上围绕着北帮炮台防线,海上围绕着刘公岛一带的炮台,仍然还有坚持守备地能力北洋水师上下,自丁汝昌以降。还坚持着一个信念,水师是中堂的水师,中堂爷不会不管他们水师的!

就在水师上下力战的时候,他们从来未曾想到,最后失去抵抗意志的,不是他们,而是他们的朝廷,他们的中堂爷!

九月二十日,李鸿章已经带着集结天津和北直隶南部,北洋最后的战略机动力量。十八营马步不救威海,而转赴北京。

九月二十五日,盼救日急地水师在连续几天给天津发报,而天津北京都难堪了沉默了几天之后,却传来了晴天霹雳,朝廷准备和日本议和,议和条件之一,就是水师在威海卫停止抵抗,水师残余舰艇,自定镇以下。全部挂白旗出港,交于日军手中!

这是怎样的一种奇耻大辱?

丁汝昌接电当场吐血,而闻电从威海乘小艇匆匆赶来的威海要塞陆师总统领戴宗骞甫上刘公岛,还未见着丁汝昌,就已经大哭仆地!

他们效力卖命的。到底是怎样一个朝廷。这个世道,到底是怎样一个末世?大清两百四十年江山。华夏三千年文明传承,在此时,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沉沦到了如此黑沉沉的谷底?

远处,炮声仍然在隆隆作响,日军仍然没有停止进攻的步伐,还加倍的发射了更多地炮弹。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放眼西望,北帮炮台一带山地,炮弹炸开的火光如血。

海风从黄海海面上冷冷吹来,吹得猬集在水师提督衙门口这数十海军将备容色如铁。

“邓正卿,林翼升,黄菊人,林少谷……诸公在天有灵,你们死得好冤!”

死一般的沉寂当中,副将衔镇远舰帮带杨用霖突然大喊一声,这福建汉子已经满脸都是泪水,目呲欲裂,振臂大呼。

北洋水师接此电谕之后,一再去电抗辩。水师可战,水师不降!朝廷尚有四万万子民,朝廷尚有数十万军,朝廷尚有徐一凡此等无敌大帅!朝廷可战,朝廷不可降!

但是北京的电谕一份接着一份过来,辞气一份比一份严厉。

“水师上下,无父无君若此焉?”

“洋人公使驰告,北帮炮台犹有炮声,威海不见一船出海。剿抚和战大局,权操于上,水师将备,若一意孤行,牢不可破,坏朝廷和战大局,此罪谁当?”

“忠君爱国不在此等上头,丁禹廷戴孝侯应体朝廷深意速速实心办差,若有违逆之处,朝廷唯有锁拿该两员,严惩不贷!”

九月二十七日,在水师上下群情激愤,一再进言丁汝昌死战到底之际,丁汝昌降下军令,水师是朝廷的水师,只能谨守朝廷法度。

威海卫,北洋水师——奉命……降了。

一令之下,水师将备,自发的猬集于提督衙门之前,而提督衙门,重门深锁。这些将备,也不知道怎样发泄他们的羞愤,怪丁军门?怪中堂?就算砸开提督衙门,大家以死明志,跪求丁军门收回成命。中堂会收回成命么?朝廷又会收回成命么?

这颈子里的一腔热血。都不知道向哪里泼洒!

凛冽的海风,吹得人人冰冷,这种冰冷,仿佛深入骨髓。大家都想呼喊,却不知道向哪里喊处。除了他们,青布包头地水师兵弁也慢慢聚集。他们从军舰上面下来,从炮台里面出来,神情凝重的朝这里集中。

数十年辛苦操办之水师,这些军官士兵,是中国受过近代化教育最好的一个团队。完整的近代教育之下,也是近代国家民族意识最为清晰地一个团队。他们当中除了近代军事人才,在徐一凡那个时空当中,他们还出现过翻译家。小说家,化学家,数学家,物理学家,工厂主,大商人……可是中国的蓝水海军,却再没有了……几十年燕子衔泥一般一点点的积攒出的近代化人才。就这样风零云散,后人读史至此,无不悲从中来!

不可断绝……

在杨用霖一声大呼之后,刘公岛上,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不知道过了多久,在远处突然响起了声浪,先是小,接着变大,一声接着一声朝着水师衙门传过来。

“刘大人自尽殉国了!”

门口将备们都是一震,北洋水师丁汝昌以下第一人。水师右翼总兵刘步蟾自尽了?

更多的消息转眼传来,丁汝昌下达地正式投降命令一到,刘步蟾大哭三声,沐浴更衣,步上自己的座舰定远号,关闭舱门,举枪自尽。时年四十有三。

“苟丧师,必自裁!”水兵们打开舱门,在公案之上,只留下这六字遗书一份。

这六字遗书送到。雪白纸面上,犹有血迹殷然。遗书在这些将备手中传来传去,最后送到了人群当中隐为头领的林泰曾手中。

北洋水师左翼总兵林泰曾执着同僚留下的这最后六字,却是大笑三声:“好个刘子香,你走得倒痛快!咱们在这里。倒是小儿女状了……这大清朝。看来是走到尽头啦!大家伙儿,各自找出路吧!只要能走出这黑沉沉的屋子。怎么走都成!”

他整整自己衣衫,在众人地目光中肃然向北拜下:“皇上,臣就此拜别,我们林家,对得起大清了!”

几个僚佐一下扯住他:“林大人,你要如何?殉了这个朝廷,难道值得?”

林泰曾一笑站起,再看了一眼深锁地提督衙门,笑道:“我伯祖是林则徐林文忠公,姑丈沈葆桢公也是朝廷督抚大臣,一家数代,都算是受恩深重,这个时候,没法儿不还。大家不必劝了……再说了,朝廷让咱们降,我丢不起那人,又违抗不得皇上的旨意,只好生降死不降了……各位,来世再见,来世,咱们还干水师!”

言罢,他大笑三声,解下腰刀掷于地上,掩面踉踉跄跄而去。在场数百人,只是看着他地背影远去。

是夜。林泰曾于镇远官舱,同样举枪自尽。

水师两大总兵,一前一后,竟然都已殉国!

□□□□□□□□□□□□□□□□□□□□□□□□□□□□□□

夜色越来越低沉,林泰曾才去,又听见刘公岛小船码头那里又传来了一阵喧哗的声音,火把从那里亮起,火光映照之下,就看见几个西式军服的军官大步朝这里走来。

一瞧见这军服,大家都知道是禁卫军的军官了。当先一个,正是当初周展阶的副手,原致远号上的鱼雷二副杨澄海。当初被水师开革,投到徐一凡麾下之后也做了营官。周展阶带着三营官兵在旅顺殉国之后,他就负责统带在威海的禁卫军三营将士。南帮炮台绥军,巩军大败溃散。就是他带着三营禁卫军,配合着水师参与了反攻南帮炮台地战事,现在更是苦守北帮炮台,日军数日连续攻击都不得下,捍卫了整个威海卫要塞的安全。

连日苦战,这几个军官都是军服破碎,血迹泥土殷然。一个个却还是腰板笔直,眼神中锐气逼人。九月二十五日朝廷电谕传来,他们就当没瞧见。其余陆师士气都大受影响,几乎无法再战,要不是他们仍然坚持抵抗,死守北帮炮台,继续进逼的日军。这个时候,说不定已经占据了威海!按照杨澄海的话,对朝廷的电谕就一个态度:“滚他妈的蛋,咱们到这里,只听徐大帅的令,什么朝廷。徐大人可没让咱们投降!”

走在杨澄海他们前面的,却是丁汝昌的戈什哈。一个个眼眶红红的,只是埋着头在前面带头。看来是丁汝昌亲自下令,请他们趁夜渡海,从威海卫到刘公岛上地。也不知道丁汝昌特特叫他们过来干嘛,难道让杨澄海他们跟着水师一起投降?

正郁郁得不知如何发泄的水师将备们看着杨澄海和丁汝昌的戈什哈们走过来的时候,顿时嗡的一声围了上去。有的拉着杨澄海就问。

“怎么,你们也要投降?”

“你们不是只听徐大人地么?”

还有的人围住丁汝昌的戈什哈。仿佛对着的就是丁军门,个个眼睛发红。

“丁军门怎么可能下这种令?”

“咱们要见丁军门!”

“水师还能打!船沉了咱们打陆战,陆战打不赢了咱们殉国!学水师二十年,没学过挂白旗投降!”

“刘总兵殉国,林总兵也要跟着,丁军门知道不知道?

“咱们水师就这么完了?丁军门也不说句话?”

那些戈什哈们被围着不知道说什么,杨澄海却硬梆梆地回答:“投降?降他妈的蛋!是徐大人有电报到了丁军门这里。咱们奉命到刘公岛接令的……谁爱降谁去,老子不去!徐大人也不会叫咱们投降!”

杨澄海一句话仿佛丢进了火药桶里面,已经愤懑得仿佛要爆炸的这些水师军官顿时被引燃,不知道谁就带头振臂高呼:“徐大人有骨头!禁卫军有骨头!咱们他妈地没骨头!”

“咱们要见丁军门!”

“丁军门给句话!”

“什么朝廷,什么中堂,什么军门!咱们要卖命,要扔了这个脑袋,都没地方扔去!”

吼声越来越大,混杂成一团,不仅仅这些军官。周围地士兵也呼喊了起来,直入夜空。情绪最为激动地人,已经砰砰的撞着提督衙门地大门。

吼声到了最高处,那两扇深锁的大门一下从里面打开,火光照耀之下,就看见丁汝昌一身官服,顶戴整齐,缓步走了出来!

他已经憔悴得完全脱了形,脸色铁青,捏着自己的朝珠。凛然站在那里。和李鸿章长得很像地三角眼里精光四射,死死的看着群情激愤的将备官弁,从左缓缓扫视到右。

丁汝昌提督水师二十年,积威之下,将备官弁的声音一下停顿。慢慢的退了开去。只是一双双眼睛,还投在丁汝昌身上。整个提督衙门之前。黑压压的都是人群,却鸦雀无声,只听见火把火苗呼呼被风吹动的声音。

“怎么?想聚众作乱?想当乱臣贼子?国势已经如此艰难,你们还想胁迫朝廷,胁迫本军门?”

人群当中一片死寂,数十年的忠君教育,可不是说说那么轻松的。要不是徐一凡成军伊始,就在一个无法无天的环境,军官团和手下主体,更是对大清这个异族统治者感情淡薄地南洋知识青年。再加上禁卫军从诞生伊始,那个朝廷的逼迫打压就没断过,再有感情也没了。他的麾下,他的团体断断不会将他徐一凡的命令放在高于朝廷命令的地位上。

可是对于北洋水师而言,却不具备徐一凡这个条件。

丁汝昌站在那里,竟然没有一个人再逼问出声。那些将备们按着佩刀,只是喘气。不知道过了多久,镇远舰副管带杨用霖突然哭倒在地:“军门……咱们只求您带我们去死啊!我们只求有个死所……朝廷,中堂,怎么就不让咱们安心去死?为什么,连为这个国家,为朝廷去死,都这么艰难?邓正卿,我好羡慕你,你死得其所,留下咱们这些人,却是乌龟王八蛋!进不得祖坟,见不得祖宗!”

夜色当中,杨用霖的哭声传得老远。引起唏嘘一片。不少水师军官气满胸膛,按刀同声一哭!

国破已如此,我何惜此头……可是国家朝廷,却偏偏不要我们的脑袋,我们这腔子血!

丁汝昌却只是冷冷的看着这些大哭的汉子,神色丝毫不动。半晌之后。他才缓缓抬手,从杨用霖开始,一个个地指过去:“杨用霖,何品璋,曹嘉祥,池兆滨,陈成捷,严复。沈叔龄,戴锡侯,曾成泰……”

他一个个的报出名字,这些人,都是北洋水师骨干,也是最为得力,最为有能力的中层骨干。官衔自副将以降,直到都司守备。也是在投降令下达之后,闹起风潮最凶,最不愿投降的北洋水师精华!其中曾经出洋留学地军官,都大有人在。

这些人被点到名字,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谁也不知道丁汝昌要干嘛。

等了好一会儿,丁汝昌才点完这些名字,到了最后,他才冷冷道:“你等劣员。作战不力,更不从朝廷法度,目无尊上。本提督早已具折朝廷,将你等一一弹劾开革!从现在开始,你们就已经不是北洋水师地人了,顶子留下,人都滚蛋!”

“军门?”

丁汝昌不动声色,只是冷笑:“投降的事儿,用不着你们来,我来就可以!中堂受朝廷深恩。我丁禹廷也受朝廷深恩,再加上中堂地私恩深重。我来当此秦桧,当此石敬瑭,当此吴三桂!你们都给我滚得越远越好,再也别回来!”

他的话越说越快。火光之下。老眼当中满满地都是水光。目光再也不敢和这些麾下军官碰上,却看向了杨澄海:“你们大帅的命令。转给你看的,记明白了?转告你们大人,让他好生做!咱们做不好的事情,就看着他了!趁着夜色,你掩护这些被开革的劣员,还有私自逃散的北洋兵弁,潜越出此死地,你们大人说了,在天津,在上海,都有人接应安置!听明白了没有,快去,快去,快去!”

所有人都明白了过来,杨用霖还跪在地上,已经颤声哭了出来:“丁军门……”

丁汝昌仰首向天,却是不想让麾下看到他的眼泪掉下来:“这条路走绝了,总得换人走另外一条道路……中堂和我,已经是无法掉头了,你们还年轻!今后的日子,别忘了刘公岛,别忘了水师,不过千万不要想起我这个老头子!”

言罢,他已经顿足转身,被戈什哈们簇拥进了提督衙门,两扇大门,沉沉关上。

只留下大门之外,成百上千地汉子哭声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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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法租界,蒲石路。

往日门口总是熙熙攘攘的大清时报社门口,在大清准备求和的谕旨传来之后,已经再无这种景象了。门口一片冷冷清清的气象,就连往日在门口成群结队的安南巡捕,现在也只剩下一个,懒洋洋的站在这儿。

大清朝廷都准备求和了,还指望大清时报能带来什么好消息?

当初诸军皆败,大家都指望着徐一凡能带来点好消息。现如今,徐一凡还没败,朝廷倒是提不上那最后一口气。当消息传遍天下的时候,谁不觉得天崩地裂?徐一凡又不是神仙,他一个人,不过也是朝廷地臣子,难道能挽狂澜于既倒?

大家想不明白的就是,咱们怎么就这样败了呢?

咱们比日本大几十倍,人口多十倍,兵多十倍。有钱,有兵船,有名臣,有大将,还有这些年的自强运动,怎么就败了呢?还败得这么惨,败得这么屈辱?

难道,真是路走错了?

上海的公共租界里面,日本侨民举行了趾高气昂的提灯游行。洋鬼子是最势利的,谁打赢了,就高看谁一眼。往日这些日本侨民,谁也瞧不起。又矮又穷,做些针头线脑的小生意,他们质量低劣的国产产品,那些洋火,铁钉,铁丝,洋布。谁也瞧不上眼,更喜欢大英国或者花旗国德意志国的。倒是公共租界的日本婊子窝,大家有时候还乐意光顾。日本女人虽然不漂亮,但是胜在姿态够低够温柔——就算这样,日本婊子还不算是一流货色,有身份地大爷还不去光顾。丢不起那人。

甲午一战之后,这些往日低声下气,跟上了发条一样见人就不住鞠躬的日本人,却从租界各个角落钻了出来,那样癫狂,那样不可一世的举行了提灯游行!这些小矮子仿佛将几千年的抑郁都发泄了出来,那个夜里,整个公共租界。听到地都是清国奴,支那人,还有大日本帝国万岁的呼喊声音!

在自己的国土上,却只能看到战胜国的国民这样庆祝,多少人躲在房子里面,捏着拳头就觉得眼泪在眼眶里面打转?

平日不觉得这是一个国家,朝廷什么事情。和小老百姓有什么相干。只有到战败的时候,这种欺凌出现在头上的时候,才觉得国家和自己,从来就不可分割!

奇耻大辱,莫过于此!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读书人当中,已经有风言风语传出——也不能说是风言风语,简直是明目张胆地在那里放言。

天下大事,都是慈禧和李鸿章闹坏的!皇上要的是振作,要打到底。但是慈禧和李鸿章却怕皇上拿了权。少了他们的荣华富贵——要知道,海军衙门的银子,都拿来给太后老佛爷建了颐和园!前些日子,慈禧和李鸿章逼宫,架空了皇上,硬答应了小鬼子讲和。

小日本儿就是皇帝操权才强盛起来地,咱们大清,正正反过来!

在上海同文馆,那些拿着李鸿章津贴读书地学生闹了学堂,坚决不要卖国贼的津贴。江南制造局也闹了风潮。要赶走李鸿章委地总办,还要求将江南制造局划到良江总督的辖下。提起李鸿章,人人恨不得与汝偕亡。提起慈禧,往日绝不可能出现的破口大骂都不绝于耳。提起皇上光绪,人人都觉得是圣君蒙尘。在人们传言当中。南方督抚。以张之洞张南皮为首,甚至联电朝廷。询问皇上现在究竟如何,说什么朝廷的道统国体也不能变!

在这样沮丧、愤怒、大家同声一骂卖国贼的当口。谁还有心思关心大清时报还能发布什么消息,徐一凡到底还能做出什么事情来?更别说还有隐隐约约的风声,说徐一凡本来是皇上想依靠的力量,内里面可以对付慈禧老佛爷李鸿章,外面可以和小日本打到地。结果他其实不是大清地岳武穆,而是大清的曹操!这么卖力打仗,就是想割据朝鲜和东北。皇上指望他的时候儿,他眼睁睁看着皇上倒台。而小日本儿为了拉拢他,也答应将东北和朝鲜许给他,而他就准备按兵东北,跟着李鸿章他们一块儿投降,当他的东北王了!要不是徐一凡往日声名够高,他这段时间也绝无消息,没有表态,要不然这个时候,他就能和李鸿章绑在一块儿!

就算人们关心大清时报,这些日子,也从这里得不到消息了。

大清时报,已经在给前些日子礼聘的抄写员,社论作者,评论员发津贴遣散。上下都有点人心惶惶,谭嗣同更是不见踪影,在自己的书斋里面绝不下楼,只是让工友们不断的将酒菜送上去。报务他是丝毫不问,每天只是喝酒喝一个酩酊大醉,偶尔长歌当哭,闹得楼下工友都不知道谭先生发了什么痰气儿。

谭嗣同胸中苦闷,无人得知。

作为在野清流之望,这次甲午战事北京城内的风云变动,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卷入是如此之深。正因为如此,他内心之痛,才是如此之大!

老师翁同龢,被锁拿。一份份的写着请罪的折子。

同道文廷式、张仲忻等,被锁拿,同样在写着请罪地折子。

他衷心期待的圣君光绪,此时已经完全架空。正在慈禧面前唯唯诺诺的听命,一份份的发着求和的诏谕。

而徐一凡,他一直以为可以相信,可以依靠的这位半恩主半朋友的人物。在对他寄予了那么多的期望,他却没有出现在北京城。翁同龢他们等来的却是李鸿章!

大清,降了。

华夏,降了。

书斋当中,酒菜狼藉。到处都是垃圾。多少本书都被撕碎,多少支笔都被一折两断。往日衣衫修洁的谭嗣同脏兮兮地蜷在椅子当中,只是深深的抱着头。

“……国破已如此,我何惜此头……谁都不想着皇上,谁都不想着这个国!降了,都降了……徐一凡。你降不降?现在你可好了,朝鲜,东北都是你的。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个么?日本人也要高看你一眼……降吧,都降吧……当你的东北王,成就你一身地功业!

我还读什么书,办什么报,当你什么走狗?我去北京领罪,死也死在皇上面前。死也和老师死在一块儿!”

谭嗣同虽然有些书生气,但是绝对不傻。和徐一凡打地交道也够多。这些日子风潮卷动,徐一凡的这些年地举止前前后后在心中翻过。也该想明白不少了。

怎么瞧着,徐一凡也不像是大清的忠臣,所有权力功名,都是他拿脑袋去赌出来的,拿到手的权力。也决不肯撒手。到底想干什么,朝坏处想也能猜出不少。说重了是曹操,说轻了也是想当藩镇。从他的角度着想,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打头?中枢越弱,他越能崛起。眼睁睁看着朝廷投降,他顺势割据东北,实力越完整越好,何苦再和日本人打个尸山血海?这些兵,都是他一手一脚攒出来的!

他如果要继续打,以一人之力战整个日本。能不能打赢另说,就算打赢了。除了他名声上升之外,其它没太多好处。实力耗掉了。而在世人心目当中一直主战地光绪声望将比他还高。他打赢也就是帮助光绪咸鱼翻身。为了平衡徐一凡的权力,也只有再把光绪和所谓帝党君子抬出来。在光绪恢复部分权位的情况下,徐一凡再无造反的可能,要不然只能被全天下当作乱臣贼子。跟着慈禧一块儿投降,将来他后党狗咬狗,谁都懒得关心。说不定还指望他多一点呢。说到底,为自身权位计,他又何必继续打下去?他没有出现在北京。也不会再战斗在辽南!

越想下去,谭嗣同脑海越是清明。想用酒将自己麻醉,却越喝越是明白。

关了这报社吧,再也不给徐一凡当走狗马前卒了,萧然一身。到京师领罪。和皇上师傅死在一块儿,悬首国门。看着大清垮下去,看着徐一凡怎么得意洋洋的进北京城,篡了这个天下!

他下定决心,正准备拍案而起。这个时候却听见轻轻响起了敲门的声音,谭嗣同红着眼睛抬头,大声问道:“谁!”

门外响起了那个专门跑电报局工友的声音,这些日子徐一凡那里绝无消息,那工友都快失业了,这个时候却又敲门:“谭先生,辽南电报……是徐大人的号头……”

谭嗣同冷笑一声,你徐一凡还想玩什么幺蛾子?要我谭嗣同继续给你鼓吹,为你继续捧场奔走?笑话!

他大声道:“不看!我什么都不看!”

那边工友顿时没了声音,一会儿之后,才听见门缝底下悉悉索索的声音,却是那工友将电报从底下塞了进来:“谭先生,看看吧……您的交代,要是错过一份徐大人的电报,赶了我出报社,我这是算送到了……”

谭嗣同大声冷笑:“还有什么报社!”

外面再无声音,谭嗣同胸中愤懑难消,蓦然走到门前,拿起电报,拿手就要扯!

“天下皆降,你不过也是一个降字,还要分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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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海,刘公岛。

水师提督衙门的大门,将门外的哭喊声远远隔开。

水师精华已经有所安排,那些不愿意投降的将备兵弁,将在禁卫军掩护下撤离这个即将成为大清国耻之地的地方,丁汝昌已经觉得此心大定,再无挂碍了。

走到中堂,威海卫陆师总统戴宗骞正也官服整齐,端端正正的坐着,看着丁汝昌进来。戴宗骞朝他一笑:“禹亭,事情都办完了?”

丁汝昌淡淡一笑:“孝侯,累你久等,这些旧部,不得不安置啊……现在可好了,算是放开了。丢下了,还能有什么念想?咱们……这就上路还是怎么?”

戴宗骞笑笑,神色也很宁静。他是淮系出身,算是李鸿章最亲近的小班子之一,当初在李鸿章平捻地时候儿以进平捻十策而进身。后来却在李鸿章小班子内部权力之争当中不如杨士骧,给赶出来了。先是在天津,然后去吉林,带出了一支绥字营。兜兜转转,最后回到威海。当官的操守也就平常,打仗水准也不过一般,这个时候地最后的气节,却还守住了。

到了放开一切的最后,人也就平静得很了。面前桌上,放着两大碗生鸦片。和着酒调了,气味刺鼻,他却恍若不觉的笑道:“徐一凡最后来电要人,禹亭你就给了?这徐一凡,现在行迹渐渐也瞧得明白,是要当曹操的……朝廷再没放在眼里。现下局势,对他再有利不过,他还能想着继续打生打死,将皇上打回来,继续在头上压着?这些热血汉子。到他那里还不过是一个降字的话,怕禹亭你安排得也不如何啊。”

丁汝昌一笑:“这个时候了,你还真指望,上面儿就算将皇上换了回来,大清还有救?”

戴宗骞咂咂嘴,也是一笑:“没戏。”

丁汝昌微笑点头,仿佛说地不是自己身处其中得事情一般:“咱们北洋和老佛爷,已经将路走绝了。就算换了皇上,换了那些清流,这路还是会走绝。徐一凡只要养望瞧着罢了。对于他,不过是多等两年的事情……他这一路逆而夺取,都做得漂亮。说到底,这还是一个大势,他不会逆了大势。他反而会造出一个大势所趋出来!只是咱们。都瞧不见这小子能走出什么样新路出来了啊……”

戴宗骞哈哈大笑:“禹亭,难道他走出新路来。咱们还能跟着不成!咱们早就走在死路上面了,大清,也在朝着这条路继续狂奔!你还有什么放不下,准备咱哥俩手牵手举着白旗到鬼子面前卖两张老脸?请吧!”

说着他就举起了桌上那碗生鸦片,丁汝昌哈哈大笑,也举起碗,和他一碰。两人以前交情平常,现在却莫逆于心。

在公堂周围地戈什哈们捧着装裹的白布,等着料理两位大人身后事。这个时候,都低下头哭出声来。

丁汝昌缓缓转头,看着他们,低声道:“生降,死不降………”

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二十七日,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自尽,时年五十九岁。

在刘公岛水师提督衙门口,聚集的人渐渐散去。每个人在奔赴小船码头的时候儿,都要在这提督衙门口跪下来磕一个头。

几个军官拜别之后,却看见杨用霖站起来,朝着兵船锚泊的方向走去。僚佐一下拉住他:“雨臣,你去哪儿,小船码头在那个方向!”

杨用霖回头笑道:“咱们走了,水师兵船还得有个交代呢!难道让咱们这些兵船也投降?多少弟兄死在上面,难道让他们地魂跟着去日本?祖国河山大好,沉在这里,不也是一个墓冢?咱们地魂,还守着海疆!”

大家一下明白了杨用霖的心思。无言放手。

杨用霖却朝他们深深一揖:“各位,诸列位。大家给那位徐大人带句话儿,大家也可别忘了,咱们水师,等着你们再建起来!我在海里,看着大家!别让我等太久!”

言罢,杨用霖昂然而去。

周围听着这些话地军官兵弁,有的略一踟躇,一跺脚就跟在了杨用霖的身后。剩下的人呆呆的看着他们决绝而去地背影,周遭的一切,都已经凝固,只有黄海波涛澎湃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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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嗣同握着电报的手,最终却没有撕下去。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从信封里面取出了那份抄报纸。

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

“复生,徐某不降。”

在这一刻,谭嗣同眼泪夺眶而出,不可抑制的流下,他站得笔直,哭出的声音,仿佛像在嚎叫一般。

国势飘摇,气运沉沦,泱泱华夏,终有人不降!

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二十八日,北洋水师定镇以下六船出海,这是北洋水师最后剩下的大舰。在日本联合舰队的炮口下,水师舰船在驶入深水区后,突然降下白旗,打开通海阀,数百官兵,与舰同沉。在这种水深,打捞都无处打捞去!

而日军随即接收的刘公岛,只剩下空岛一座。

在这一天,沉寂数日的大清时报再发号外。

徐一凡,不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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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4 14:00:42 | 只看该作者
第七十一章 - 城头变幻大王旗(上)

“……国朝二百四十年,未有兵尚能战,饷未曾绝,士心民心仍勃发跃跃,而国朝竟议和就抚者!

宣宗成皇帝,道光年间,英夷进迫长江,截断南北,漕运不通,而十三省劲旅,尽数挫败,则宣宗成皇帝万不得已,方才就抚。

文宗显皇帝,咸丰年间,英法两夷,自大沽上陆。我八旗劲旅八里桥挫败,僧郡王无力回天,而洪杨作乱与东南,湘淮劲旅,不得北调。山穷水尽,乃不得不北狩热河,就抚两夷。

自文宗显皇帝之后,我国朝大加振作,力图刷新,练兵制器,可谓中兴。名臣猛将,济济一堂,诚小康之世。如此局面,我国朝北拒俄夷,西收新疆,南退法夷,甲申平朝。适逢甲午战事,虽海陆皆称大挫,水师覆没,旅顺陷落,大沽被弹,辽南溃败。然则绝非山穷水尽之秋!

臣转战朝鲜,千里回师,尚有精兵两万。辽西左近,收拾余烬,毅军,吉林练军等部,亦有三万之数。粮草器械弹药称足,辽南倭寇不过两万,正图反攻,诚志士奋起,田间黄童白首亦有报国雪耻之心,时势尚有可为,焉能轻易就抚?

放眼天下,威海虽失,山东嵩武军,巩绥军余烬尚有三万。国朝二十余行省,皆称完整,十万大军,昼夜兼程,星夜勤王。粮饷源源不绝解赴战地,人皆有同仇敌忾之心,此时称就抚者,臣不敢预其闻!有此心者,怀此意者,非秦桧何!

天下皆降,臣独不降,倭人亦值山穷水尽,难以为续之际。最后关头。臣即一人,亦血战到底!倭人尽退于中华樊篱,华夏神州大地,不闻一丝腥膻气味,则臣方言和!

辽西诸将,自宋庆。依克唐阿,李云纵,聂士成,徐邦道,赵怀业以降,无不与臣同此心,誓将力战,重挽狂澜。此点血诚,天可鉴之。不得不上奏我皇上,我太皇太后,当道兖兖诸公以闻。头可断,血可流,我辽西诸军,不可降日!

天实鉴之!”

锦州旗营衙门的中堂之上。满座济济一堂,都听着徐一凡在那里抑扬顿挫的念着自己上奏朝廷,顺便通电天下的电文。

在徐一凡的身边,李云纵和聂士成都眼观鼻,鼻观心的扶着膝盖笔直坐着。而下首宋庆还有依克唐阿诸将,个个听得神色古怪。在那里就像浑身爬满了蚂蚁,扭个不休,特别是依克唐阿这个满人大将,更是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徐一凡这封电文,口口声声的我大清我国朝。可是前面可算是将大清朝的脸面揭了一个底儿朝天,两次投降丢脸事情都兜出来了。讥讽之意,再明白不过。说起大逆不道,还真够瞧的,偏偏又站在正理儿上,还摆出一副赤胆忠心地大忠臣不计毁誉和朝廷掏心窝子的姿态来。论起来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儿真想让人照着他脸来一巴掌,可是形势比人强,还有什么好说的?

现在徐一凡是已经通电天下,要捆着他们一起当宋武穆,依克唐武穆……这大帽子生生的就套在他们头上。不由分说的,天下因为他徐一凡不降地电文已经骚然,这民族英雄,他们竟然是想推也推不掉!

想想北京,现在还指不定又惊又怕又怒成什么样子了呢。

徐一凡得意洋洋的念了他那封通电还不罢休。又拿起一叠各地回电继续念了起来。中气十足的。

“……湖南巡抚吴大征电告辽南诸军钦差营务总办大臣,闻此电文。三湘感奋。凡有人心者,莫不与君同仇。海东徐帅不降,三湘子弟,亦是不降!虽剿抚大计操于上,然则近世风潮,士大夫亦得议论朝局,圣君与士大夫有共治天下之意。西人议会,即是此理。现圣君在上,圣母皇太后英明,必得俯从舆情……湖南已集老湘营二万,皆是平定洪杨之乱勋臣子弟,即将就道,随大人一同力战,湖南亦解厘金十五万两,以济军需……两江总督刘坤一电告辽南诸军钦差营务总办大臣,闻电感奋莫名,两江上下,风潮涌涌,国有正臣则国不亡,天下皆似大人,则倭人何优?朝堂之上,必有群小以蔽圣聪,圣君振作,亦必有雷霆震怒之威!两江亦有战兵数万,自顾藩篱之余,亦将整兵北上。军发尚待时日,然则军需一日不可缓,刘某即解厘金十七万,以供辽西诸军支放。国势危殆,然则不降之人,又何止海东徐帅?

……直隶津海关道兼直隶津海关监督盛宣怀谨电辽南钦差大人徐,北洋挫败,水师自沉,天下创痛何深。然则我帅一则通电,则人心似潮焉!职隶属北洋,分当支应军需。我帅不降,则津海关指拨之军费,当源源不断接济军需。天津机器局存放之枪械子药,亦当源源供给,倘若不济,职自当自裁以谢天下。我帅如有所需,一旦电告,北洋济济多士,决然报效,谨候我帅辽南佳音!

……湖北巡抚……

……两广总督……”

电报厚厚一叠,徐一凡读到后来,都是口干舌燥,声嘶力竭了。一边读还一边偷偷打量底下人的神色。

他卷起如此风潮,引起的反响,说实在的,超出他的预料。但是一想,也就释然。清季自洪杨之乱以来,本来就是地方权重,中枢权轻。要不是洪杨之乱破坏得实在太惨,所有带兵打仗的大员都心有归意,再加上曾国藩等一干经世大员自解兵权,清末之世,早就已经不可收拾。后来朝廷中枢又不断地对地方势力分化平衡,勉强维持了一个一统之局。

甲午之时,可以以一己之力内对中枢不听号令,外对强敌叫板的势力,也只有李鸿章和他徐一凡。李鸿章是因为北洋势力太大,要兵有兵要权有权。后世本来就评论说是甲午之战就是日本和李鸿章的战争。但是李鸿章选择的是克终令名,继续做大清的护法。

而他徐一凡现在这个地位。是一场场实打实的胜利打出来的,朝廷也从来没有半分对他制衡地办法,只有靠着北洋对他压迫牵制。地方实力派,说实在地,对中枢威权也就那么回事儿,要保的还是他们作为督抚实有的权力还有经济利益——要不然每个省的善后局是为谁开的?还不是为了地方督抚能方便的自收自支厘金。各地督抚都是久镇。捞抱了,手下安置好了,这才求去。中央权力大一分,他们地自留地就小一分。总要有个旗帜性的人物来维系地方督抚这种半独立的地位。

以前这个人是李鸿章,北京逼宫,甲午求和,眼见得这个招牌马上就要人人喊打,现在徐一凡就摇身一变。成为他们地旗帜!

再加上各地眼界日开,民智渐渐开化,对于甲午求和感觉屈辱之极,两下风潮一交,一下就将徐一凡捧到了风口浪尖!

如果说当初徐一凡当初大喊不降还有点硬着头皮死撑,那么现在他感觉简直有点飘飘然了。

连盛宣怀这种北洋财神爷都嗅觉灵敏的准备改换门庭----李鸿章的牌子砸了,北洋这个团体还要维系哪!他徐一凡现在的声望地位。可想而知!

徐一凡硬是得意洋洋的念完了手头全部电文,这才一副小人得志状地看着底下诸将:“各位老哥……这话儿怎么说来着?这叫得道多助!没错,我徐一凡是违背朝廷的旨意行事,要在这辽南之地打下去!直到把鬼子赶下海!我也不勉强大家伙儿,愿意和兄弟一块儿干的,欢迎。不乐意的,恭送!”

几个人一脸晦气的对望一眼,个个心里骂娘。这话儿你徐一凡怎么不早说?砍了丰升阿地脑袋,徐一凡就命令毅军向东北方向延展防线,和辽阳一带的禁卫军建立接触。又是两营嫡系禁卫军地官兵调了过来。更是开了银箱,十五万两现银拿出来,不论官兵,发了五两的见面饷,要知道艰苦如毅军,已经九个月没见着饷钱了!

朝廷那里的电谕,全捏在他手上,也不告诉他们朝廷准备议和了,不吭不哈地就将大家伙儿捆在一块儿,对着全天下大喊。咱们不降!

底下兵弁,震慑于徐一凡一到即斩丰升阿地钦差之威,更感念他为大家伙儿出气,再加上见面饷一发,军装整齐。装备精良的禁卫军再在面前一晃。人人服气,等着调遣。上面地这些统兵大将。时势如何先不说了,论到心里,谁愿意对鬼子投降?谁在听到徐一凡传达的迟到的朝廷求和的休息,不是觉得羞愤难当?

几个对力量感觉极好地原来北洋嫡系大将,如徐邦道顿时就直挺挺的站了起来,马靴一碰:“还有什么说的?跟着徐大人打到底!咱们的营头,听大人调遣,指到哪儿打到哪儿,没有二话!”

他是败军之将,从旅顺一路败过来,每人都剩不多点儿兵。李鸿章现在又是如此指望不上,还不如赶紧换靠山呢。

徐一凡笑吟吟的扬手:“好好好!遣散的丰升阿盛字马步练军所遗留的军械,你尽先补充调整,等着整顿完毕,随时准备反攻!”

“喳!”顿时一个千打在地上,气昂昂的就下去了。

徐一凡在椅子上面呵了呵腰,就当送客,按照他现在的声望地位,已经是加倍客气。再转过头来的时候,已经是故作漫不经心地盯着了宋庆和依克唐阿两人。就连李云纵和聂士成的目光也转了过来,冷电也似的望向两人。

依克唐阿仍然低头不语,宋庆却缓缓抬头,语气平静:“徐大人,时势如此,还有什么说的,只要您不带着咱们朝北京跑………”

这句话缓缓说出,刺得徐一凡就是眼皮一跳,聂士成的汗都下来了,低头的依克唐阿更是不堪,身子一晃几乎掉在了椅子下面!

宋庆这老丘八。当真是老而弥辣。这些只是在人心思里面转地话,他居然就这样说了出来!

宋庆却恍然未觉别人的目光,只是将大帽子摘了下来,缓缓地抚着自己稀疏的白发:“……打鬼子,我没二话,田庄台。我老头子就该死了。对不起那么多弟兄啊!只要一直向东,一直向鬼子打,你徐大人指着哪儿,我就死在哪儿……可是如果徐大人别有怀抱,要带我们向南,老头子今年七十四了,换主子也实在来不及,只有拿这颗脑袋酬报朝廷……标下这就下去。整顿军伍,随时等候徐大人的军令……反正,咱们也不降就是了……”

言罢,他又动作缓慢地将大帽子合在自己头上,标准的向徐一凡打了一个千,深深叹息一声,踉跄着就走了出去。而只留下依克唐阿坐在那里。汗如雨下。

宋庆这句话将大家心里的暗流全部揭了出来,直指每个人的内心。

你徐一凡如此作为,除了和日本死战到底之外,到底意欲何为?这也是全天下的心思。别看督抚们这应合电报发得如此热闹。百姓士子,可以一门心思的赞颂徐一凡地忠心报国,血性无双,轰轰烈烈的恨不得跟徐一凡一块儿去拚命。

真正的场中人却要揣摩,却要分析。你徐一凡到底是帝党人物,是准备以自己特立独行扶保光绪再度起来,还是自己别有怀抱。准备做大清的曹操?只要打败日军,他和曾国藩当初建立的平定洪杨之乱的功业,也就差相仿佛。当初曾国藩自解了兵权,但是他呢?

对他这份不降电报背后真正意图所在的分析,就决定了场中人下注的结果。决定了他们秉持地立场。徐一凡这封不降电文发出,已经代表他跃身天下这个赌局当中,是一个可以亲手掷骰子的人物!

依克唐阿冷汗一滴一滴的滑落下来,他一时想抬头表示他的气节,但是这头颅又沉重无比。满室寂静无声,徐一凡脸上小人得志的表情也全部收了起来。缓缓站起身来。

绷紧的空气当中,就听见徐一凡淡淡的道:“我是不会去北京地……”

一句话,就让依克唐阿如蒙大赦,他抬起头来:“大人?”

徐一凡目光转向他,神色有些奇怪。嘴角有丝笑意。谁也猜不出,他那丝笑意之后。蕴藏着的是什么样的心思。

“尧山,跟着我只是打鬼子,你干不干?你的吉林练军八千,我可是很仰仗呢。”

依克唐阿一下站起,慌乱的赶紧表态,似乎也是想早点离开这个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地方。

“徐大人,朝廷降鬼子,那是朝廷出小人了!皇上和太后准会拨乱反正!打鬼子,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标下听您的!吉林练军,大人您一句话,刀山火海咱们也冲上去,定要和小鬼子分个你死我活!”

徐一凡淡淡一笑,抬起一只手:“好,下去整顿部伍吧,缺什么,跟我要,都补给你。但是丑话说在前面,要是不听号令,丰升阿的脑袋,现在还在锦州城头挂着!”

这个时候,依克唐阿真觉得和鬼子拼死了,也比提心吊胆的在这里胡思乱想的强。当下大声答应一声:“大人,标下就等着您地军令!”

说罢就赶紧打千,头也不敢回的退了下去,生怕徐一凡再留下他似的。

□□□□□□□□□□□□□□□□□□□□□□□□□□□□□□

大堂当中,就剩下徐一凡,李云纵和聂士成三人。李云纵神色不动,仍然是他那个标准军人作派,聂士成的面前却湿了一片,刚才他流的汗,也不比依克唐阿少到哪里去!

徐一凡看着李云纵,静静问道:“云纵,反击计划有了么?有把握没有?你觉得什么时候,咱们可以整顿好,发起反攻?”

李云纵刷的一下起立,板着脸大声道:“回大人的话,整顿这里军伍,再有三天时间,应该足够。日军不过两万,从旅顺一直到辽西走廊,已经成长蛇之势,处处需备而处处不备,我成三面包围之势,只要我们这里打得够硬,辽阳我第一镇第二镇主力,有相当把握击破日军这长蛇阵,楚万里他绝不会错过机会的!”

徐一凡掰掰手指头:“再有三天,十月一日就可以发起反攻了?我靠,国庆日啊……成,咱们就打给天下人看吧。”

他这句话说得漫不经心,可是谁听得都是心里一紧。这句话也算是他这个大帅下了决心了,是正式军令,连聂士成都站了起来,大声应是。

李云纵给徐一凡行了一个标准军礼,和聂士成就要大步走出去。谁也没想到,这个冷心冷面的标准军人,在出门前却转头问了一句:“大人,您真的不去北京?”

别忘了,亲手将楚万里那份请诛旗人虏首折交上去地,正是李云纵!

徐一凡正背着手想自己心思,听到这句话回头,看着李云纵那张僵尸脸。也许李云纵心里有万顷波涛,而徐一凡内心也在澎湃激荡。但是两人神色,一个没表情,一个也是淡淡的。

“……我去干嘛?哪天就算进了北京,也不是我自己要去,是大势推着我去的……我这个忠臣,还没当完呢……他们的路,还没走绝……瞧着吧,瞧着吧……”

说罢,他摆摆手,示意两人退下赶紧做自己的事情去。李云纵深深看了徐一凡一眼,再行一礼,步伐稳定地退了下去。他身边地聂士成,却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汗也不住的朝外冒。

等到走到外面,聂士成脸色惨白地就要向李云纵告别,各忙各的去。平日同僚之间也绝无多话的李云纵却摘下军帽夹在腋下,目光朝另外一个方向看去,叫住了聂士成:“功亭……”

聂士成一怔,李云纵主动开口和他说话,天下奇闻!饶是他内心乱作一团,也站住了脚步:“李大人?”

李云纵的目光绝不朝他那里望去,嘴里吐出的话也是硬梆梆的:“功亭兄,别胡思乱想了……你真认为,那边还有指望?大人在等着他们把路走绝!如果你决心跟着大人,就别再想太多了,跟着,看着,等着!”

聂士成脸色惨变,胸口剧烈起伏,半晌之后,才是一笑:“咱们还是想着打仗的事情吧,带着这三万败兵,还要打得硬打得狠,给辽阳那里创造机会,不是件容易差使!”

李云纵转过头来,冷冷道:“我李云纵白来锦州的?”

聂士成哈哈大笑,仿佛就将胸中郁结全部抛开,抱拳笑道:“那咱们战场上见吧!看谁先把小鬼子赶下海!”

锦州旗营衙门之内,徐一凡负手站了许久许久。溥仰他们侍立在外面,谁也不敢打扰他。很久没有看到徐一凡这样出神想事情的样子了。

“清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这鹿,算是跑出来了。想赶上,还差一步呢。除非他们真那么傻……这一步,还不知道要多久……算了,老子打完这仗,就当歇两年,到这儿别说欺男霸女建设后宫了,气儿都没好好喘几口……打仗小半年的,左手阿花,右手阿珠,可怜都快磨出茧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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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4 14:01:20 | 只看该作者
第七十二章 - 城头变幻大王旗(下)

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二十九日,北京。

朝廷求和的消息,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如同沉沉的乌云笼罩在这天下万方的中心。就连往日总是显得天高云淡的京城秋日,都显得是如此的沉闷,如此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大清,怎么就降了呢?

京城街头,人迹寥寥,大家都五心不定的蹲在家里。秋日阳光洒下来,往日人潮涌涌的茶馆,都冷冷清清,只有说书先生沙哑的嗓门儿在空荡荡的茶座周围回荡。

“……话说当日风波亭上,岳爷爷一身白衣,端坐于地,对着头顶夜空大哭三声: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天日昭昭!那秦桧儿冷笑一声,歪歪嘴,几个力士就已经上前,将岳爷爷拉肋而死!”

这几天,京城当中,不管是挂字行的说书先生,还是春字行的单口乐,竟然不约而同,都说起这精忠说岳全传!

街头巷尾,这遍布的淮军防营官兵,更不知道招惹了多少白眼。从小胡同里面,还有人偷偷的扔砖打瓦。这些防营官兵,也跟觉着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见人绕着走,整天耷拉着个脑袋,只是忍受大家的白眼。

大清是出秦桧儿了,这秦桧儿是谁,这赵构是谁,大家心里自觉跟明镜似的。唯一可叹的,咱们大清的岳武穆还不知道在哪里!

这让人喘不过气,哭不出声,杀得死人的沉闷当中。一个个坏消息接踵而来,北洋水师提督自尽,两大总兵自尽,水师精华出海,降了白旗全舰队自沉!

朝廷还在去电辽南,要夺了唯一能打的徐大帅的职位,要巴巴的将自己武器甲胄都丢下。捧到小鬼子的面前!

更有流言纷纷,不仅在百姓口中口口流传,更在京城百官当中偷偷散布。朝廷里的奸臣,是铁了心要和,要割满洲,割山东,割台湾,要停了旗饷,用来给小鬼子赔款。皇上已经给囚在颐和园的小岛上,一个名字里面儿带着十八子的公公,还给皇上送过毒饼子,毒死了一个忠心耿耿,替皇上尝食物地嫔妃,种种桩桩。活灵活现的传得让人欲哭无泪,但是看着街头遍布的那些洋枪,真不知道让人朝哪里放声一哭去!

这压城欲摧的乌云,却在九月二十六日这天儿,仿佛被一道闪电撕开,露出了久违的朗朗乾坤。

京城里面大清时报早就停了,但是这消息就是如水银泄地一般的流淌到了四九城各处。

那些读书养望地翰林们在念叨。

那些小京官儿们在念叨。

那些举子秀才读书人在念叨。

旗人闲汉们在念叨。四九城下力气的爷们儿在念叨,八大胡同里的姑娘龟公们也在念叨。大家口口相传,不知道怎么,这几个再平常也不过的字眼儿,平时觉着自个儿再不会关心的事情,只要在口里一念出来,就没出息的热泪盈眶!

徐一凡,不降!

带着十万大军,有着这么大地盘,一年有千把万银子进项。有机器局,有大炮,有兵船的人降了。被称为老佛爷,尊贵得天下唯一的人降了,那些红顶子大员,吃着亲王俸双亲王俸,起居八座地大官儿降了。就一个孤处朝鲜,带着万把子弟,东拼西杀,剑甲已残的徐大人不降!

消息一旦敞开口子。更多的消息就汹涌而来,京城的老少爷们儿转眼又涌上街头,将大小茶馆挤得满满当当的,不管量有多窄,先来上两碗。然后个个嗓门儿高亢的比划。

“……各地督抚纷纷去电徐大人那儿。就俩字儿,不降!”

“哪些督抚?”

“多了去了!哪像京城这些黑了心的大员。人家毕竟还有份人心!谁乐意巴巴地朝小鬼子磕头?跪下去,小鬼子还没他们高,这脑袋就磕得下去?”

“姓李的没有好玩意儿,都他妈的生儿子没屁眼,祖坟要给平掉!”

“小声儿点儿,外面有兵!”

“有兵咬老子鸟毛?爷偏偏放声儿,李二先生是汉奸!”

“囚了皇上,这也是母鸡司晨!”

“还好大清有徐大人,徐武穆,徐爷爷!这才是擎天保驾的大功臣,大豪杰!”

“看他们还能撑上多久,再这么倒行逆施下去,没说的,四九城爷们儿都去叩阙!爱新觉罗的家业,还能让叶赫那拉给败了?”

“同去同去,这就去叩阙,咱们都是皇上的子民,到了园子外面,为皇上同声一哭,看看那些黑了良心的家伙,还能不能在琉璃座上面儿坐得稳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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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和园内,几个军机处才王八翻身的后党大臣,这个时候却一脸是汗的坐在护军院子里一间大屋里面,个个满脸是汗,服侍地太监苏拉们不断的送上手巾把子,还有败火的花茶,但是这些大员,却一个个流的汗更多。

隆宗门军机处他们已经不敢呆了,隆宗门的护军都是旗人勋贵子弟,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大清要停旗饷赔给小鬼子,当即就来了一个卷堂大散,没人当差了。他们要敢坐着轿子到隆宗门去上值,街上砸过来的砖头瓦块就够给他们起个坟头的。这几天大家伙儿干脆吃住在颐和园内,用李鸿章的兵保护着,提心吊胆的看着各处来的奏折电文,越看越是欲哭无泪。

这事儿,怎么就翻过来了呢?

这屋子离园子门口近,能听见哭拜地声音,一阵阵的传过来。四九城的爷们儿还真不是说说而已。

自诩为有气节的读书人,觉得停了旗饷活不下去的旗人爷们儿,听说书听得满腔忠义地市井百姓,还有在后党打击帝党这波风潮当中被挂到,觉着功名保不住。干脆豁出去地京官。一波接着一波的到颐和园外大哭跪拜,叩阙请愿。

要皇上重掌大权,要皇上铲除身边小人,要皇上不要投降,要皇上保住他们地旗饷……

几个军机大臣先是解释,解释不通就只有弹压。但是赶走了一拨儿又是一拨儿。来得人越来越多,不管白天黑夜,颐和园外都有皇上皇上这俩字儿号丧一般的声音!

李鸿章防营的官兵,弹压起来都有些懒洋洋有气没力的。要不是李鸿章的威望镇着,这些防营跟着他实在太久,谁也不知道,这些练军,会不会跟着卷堂大散!

这还不是让这些大臣们最为担心的。他们现在最担心地。还是徐一凡那头!

现在徐一凡威望已成,俨然成为各地督抚仰望的中心。再加上北京城里头还有个光绪,现成的旗号摆着。谁也说不准,徐一凡会不会借势进京,来一个清君侧!

大清会变得怎么样不好说,但是首先一件事儿,他们这些投降派。大家心目当中的秦桧一流人物,不要说身家地位了,说不定连脑袋也保不住!

权位是最现实的东西,牵涉到这个问题,人的身段也就可以放得柔软无比。想来想去,办法竟然只有一个。再扶光绪出来,再放帝党大臣出来,让他们顶在台前,镇住徐一凡那很可能在勃勃跃动的野心。夺他职是不可能了,可是调得远远的还是有法子。放到南边当督抚就是了。光绪在上面,也不投降了,徐一凡要是还敢乱动,那就是乱臣贼子,是不是还有现在这个声望,那真是难说。

要用这个法子,大家都是心头滴血。好容易才翻身过来,就又要下去一大片,当巴结到这个位置容易啊,还生生冒险。调了李鸿章地兵进京!这城头的大王旗,变幻得也太快了!

不过还能有什么其它法子?相较起来,这也是最后的选择。光绪虽然捧出来,帝党再翻身,大家不过继续在北京城斗吧。大家伙儿谁都放心。光绪再怎么也翻不出老佛爷的手掌心。无非就是有时和帝党置气罢了。身家性命。都是稳稳的。

大伙儿这么一合计,都是两眼含泪。自觉已经大公无私。为大清计到了极点。结果一起到慈禧跟前磕头一说,谁也没想到老太太这么不体谅大家的一番苦心。拉下脸来,几乎将他们赶出去,还说谁敢闹事就用李鸿章的兵队对付,她老太太绝不让这一步,等着徐一凡进京!

谁也没想到,老佛爷居然在这个当口,赌上气儿来了!

大家伙儿这个时候真是相对翻白眼,外面哭声高,他们更觉着想哭。几个老头子两眼都含着一泡眼泪,愁得没方儿没方儿地。正在这个时候,就看见一个新进军机刚毅按着大帽子仓皇走了进来,脸上有几道挠痕,血淋淋的,一脸晦气神色。

这家伙也算是后党大员,当过一任江苏巡抚的镶白旗人,因为贪渎回京,挂了一个候补侍郎的衔头,为了复起,抱上了李莲英粗腿,送了不知道多少银子,更是在这次宫变当中上窜下跳,摇旗呐喊,是亲自步行带着一营练军赶到的颐和园。慈禧赏功,将他补进了军机,很是得意洋洋了几天,今儿却一副倒霉模样。他资历算是在座军机当中最浅,老是给派出去弹压劝导那些个叩阙的人们。看来这次又很吃了一点儿亏。看见在座几位,呆若木鸡,还一副宰相气度不言不动,顿时气儿就不打一出来。

“各位,诸列位,在齐位,都出去瞧瞧!老诚亲王府,英亲王府,肃亲王府,那些贝子爷都来叩阙了!拉着我脖领子问我是不是曹操!问是不是咱们还有李鸿章撺掇着要拿他们养命钱去给鬼子!这些爷打不得碰不得,还套着长指甲,挠得我脸上开了天窗!以后谁再去弹压,谁他妈是丫头养的!李鸿章的兵也是吃干饭的,也不拦着!李鸿章呢?姓李的呢?他惹出来地乱子,他人跑哪儿去了?”

大家面面相觑,加倍的愁眉不展。老资格军机额勒和布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颤巍巍的敲着自己胸膛:“这世道,死了好。死了干净!里外不是人哇……咱们忠心耿耿扶保大清,老骨头都拼上了,还落这么一个下场!”

首席军机世铎坐在上首,本来就五心烦躁,这个时候干脆摔了茶碗:“老额勒,你嚎哪门子丧?是谁先嚷出来地?宁与友邦,不与家奴,咱们拼上骨头也干不过小日本。徐一凡现在可叫得欢腾!你不干?抄帝党大臣的家,你怎么这么来劲儿?还瞧上了张仲忻家里一个通房丫头,准备娶回来当第九房,人家才十五,你多大岁数了?加三年,都八十了!”

他越说越是来气,干脆拍起了桌子:“刚毅刚子良!你少给咱们卖这些江湖口。什么在齐位,你小子就不是个溜儿!咱们都劝老佛爷退一步,容了皇上,你在底下嘀咕什么退一步就是永不翻身?现在老佛爷僵在那儿,就是你小子闹腾的!闹腾吧,闹腾得徐一凡进了京,当了曹操。咱们就是董承,就是孔融,就是丧家犬!”

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门口又听见脚步声响,给骂得灰溜溜的刚毅抬头一瞧,却是李鸿章笑吟吟的走了进来。大家都是一副惶惶不可终日,黑煞神上脸地晦气样。这位已经在老百姓口中成了大清第一奸臣,秦桧转世的重臣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虽然瘦了许多,但是精神却转好。一身官服穿在身上,竟然有些仙风道骨的气度。

李鸿章,在这几天里,却恍然真的悟道了一般。

世铎怒气尤自未消,看见李鸿章这个样子,气更不打一处来:“少荃!你去哪儿了?当初要是电文早发到锦州,也不至于让徐一凡今天得以成这个样子!他是徐武穆,咱们是什么?你地兵队,怎么弹压地叩阙人群?看着刚子良了么?他脸上那血印子,都能开染坊了!”

李鸿章笑吟吟的拱手:“抱歉抱歉。我这不是去东郊民巷,和美国公使田贝往还么?和日本地电报,都是人家那儿转呢。说起来,日本那方面可催得急,咱们水师自己沉了。也就不计较了。徐一凡那头的事儿,得赶紧料理好!那边在问呢。什么时候我李鸿章才能去日本?再不去的话,日本人打算干脆和徐一凡单独谈东北的事儿了,或者山东的兵,海上的舰队,都调过来要登陆天津,直捣北京城!”

“还谈哪门子和啊!这和,哪里还谈得下去?你李鸿章是聪明人,怎么就瞧不出来,风潮变了!”世铎长声叹气。

李鸿章淡淡一笑:“朝廷让我谈和就谈和,不谈就不谈,我听上边儿的。”

看着李鸿章这毫不在意地超脱样,不知道为什么,为自己身家性命都担心得脑仁儿疼的世铎就想砸东西,他冷笑道:“好个忠臣啊,你就不在意,咱们都被骂得祖宗都翻身了,不管和还是战,这个骂名,咱们背定了的!你可别忘了,外面叫的是什么,李二先生是汉奸!少荃,你就不担心一点自己前途去路?”

李鸿章沉默了下来,突然哈哈大笑,笑得老眼里面全是眼泪:“一生功业全都毁了,以后也就是等死,我还在乎这些干什么!如果能让我不要到日本丢脸,我已经是足感盛情,人已经给踩在了最底下,我还担心什么?你们向老佛爷背后进的言,当我不知道?这替罪羊,李某人不背也得背了,夺职,什么北洋大臣,文华殿协办大学士,一等伯爵世职,剥夺得干干净净,没送上三尺白绫,已经是大家有分人心了!刘坤一调直隶,接北洋大臣这个摊子,他留下的两江总督缺给徐一凡酬功,顺便让他离开东北朝鲜这个经营已久的巢穴,省得哪天突然就杀进京来勤王………我李鸿章,不管再活几年,都是压在世人的舌头底下,哪怕再过几百年,也是一样!”

李鸿章的一席话说出来,场中人人变色。现在大家这个场面,都靠着李鸿章这十八营兵撑着,背后算计他当这个替罪羊的心思,却又给他知道了。他要一撂挑子。大家都得现眼,再说深一点,他要是为了自固权位,和徐一凡连成一气儿,再来一个宫变,又如何是好?在辽南那次给丰升阿电报地事儿上面。大家都已经怀疑不已了。当下个个都是面如死灰,刚毅干脆得得得的抖了起来。

小小的屋子里面,一片死寂。

半晌之后,才听见世铎长声叹气:“少荃,这个包袱,你不背,咱们谁背得动?再说了,老佛爷那儿。不还是僵在那里么?万一天可怜见,能让大清朝顶过这次,我和你携手下台,你挨别人骂,我挨你骂!”

李鸿章却已经完全安静了下来,淡淡笑道:“老佛爷会答应的……形势比人强哇……徐一凡吐出不降两个字,就能翻动大清。震慑天下,我无话可说……老佛爷这也不是赌气,她是在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她无法掌握,也看不懂的东西。为什么徐一凡一介布衣,竟然能走到这一步,而朝廷,能拿来对付他地手段,也越来越少!各位,大家今后就别指望老佛爷了,还是指望复起的皇上。能不能走出一条吊着大清性命的路来吧!这也是这个大清,最后的机会了!”

这句话是如此的大逆不道,从李鸿章嘴里淡淡说出,却表明了他真地看开放手一切了。三千里外觅封侯,一手一脚打造地这么一个权倾天下的北洋团体,一转眼间,就已经化作一场春梦,剩下的,不过是后世骂名而已。

不管是赞的,还是骂地。谁又真正懂这个世道,懂这个大清,懂世界向何处变化?

五百年,必有王者兴,这王者,却不是他李鸿章。

所有人都浑身冰凉。看着李鸿章肃然朝大家一揖。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额勒和布睁着一双老眼,懵懂的自言自语:“怎么就是一场仗。全天下都觉着这个大清溜了檐儿?咱们没做错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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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和园,乐寿堂。

自从恭亲王去后就一直守孝地秀宁,静静地跪在慈禧的卧榻前面。她还是那副恬静淡雅的模样儿,鬓边鹅黄长长的,更显得肤色白净如玉。人也清减了许多,一朵白花插在发角,只让人觉得弱不胜衣。

卧榻之上,慈禧面朝里面躺在那里,不言不动,只是身子微微起伏,也不知道是在午睡,还是在想着事儿。

颐和园呼喊哭拜叩阙的声音,传到乐寿堂这边,已经变得隐隐约约,模模糊糊。反而让这里变得更加的安静。

秀宁只是垂首望着自己的鼻尖,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四周侍立地宫女太监们,仿佛一具具木偶,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个个脸上都渗出了汗珠,连略微擦拭一下都不敢。

刚才老佛爷对自己最疼爱的秀宁格格发的脾气,不知道让多少人吓得尿了裤子!这看起来柔弱的秀宁格格没瞧出来也有这个硬气儿,老佛爷发了脾气之后,在这儿居然不言不动的跪了快两个时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慈禧才闷闷的扬声,打破了乐寿堂中死一片的沉静:“这些话,是不是都是李鸿章说的?”

秀宁苍白的脸上浮现了一点血色,咬着嘴唇,露出一点细白的牙齿:“老佛爷圣明。”

慈禧哼了一声:“这李鸿章,是不是昏了脑袋?那个不成器地皇上不出来,大清就要分崩离析,我老太婆就不能在这颐和园呆着了?徐一凡算什么东西,敢上北京城来?这里还有几十万八旗子弟,他想当曹操,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了他!”

秀宁轻轻道:“老佛爷,他有洋枪,而且,还有个皇上呢……总不能真让徐一凡当了曹操吧……到时候儿,真不知道他会对老佛爷怎么样……”

慈禧又一下坐了起来,擦着宫粉的老脸满满都是怒气,尖声道:“我等着徐一凡来逼宫!我等着那个不成器的皇上来砍我的脑袋!”

她怒气勃发,身边太监吓得捧在手里的拂尘掉下,带得一个花瓶倒地,在地上摔得粉碎。那太监吓得腿一软就跪了下来。捣蒜也似的磕头,求饶的话都哆嗦得说不出口。慈禧一摆手,就有两个太监将他拖了出去,也不知道要打多少棍子,不过看慈禧那个手都在抖的样子,打死也算白饶。

秀宁却神色不动。低低道:“老佛爷……皇上再顶在前面,也还是听您的啊……什么时候,皇上能翻出您地手掌心了呢?六爷爷走之前,也让我跟您带话儿,说大清地权是老佛爷手里的,谁也动不得,可是脸面还得靠皇上撑着啊……我打落草就得老佛爷疼爱,现在六爷爷又走了。我当姑子陪老佛爷一辈子,给您烧香,给您求平安,保佑老佛爷长长远远……老佛爷,要知道,现在旗人也在园子外面哭哇!为了咱们旗人江山,您就忍了我那不成器的哥哥一次。成么?”

秀宁说着就眼泪一滴一滴的朝下掉,语带哽咽。老人家说什么都是疼爱这样清清秀秀,乖乖巧巧的孙辈儿地。秀宁哭成这样,慈禧心下也软了,她也不是不懂得秀宁说地道理,可是就是抹不下这个面子,再加上真如李鸿章所说,她是恐惧!恐惧对徐一凡的束手无策,不知道将来这个大势会朝什么方向变化。但是到了这个地步,还能有什么选择?

好歹将光绪推出来。还在她地控制范围之内!

她也变了容色,一脸慈祥的招手让秀宁过来,搂着她心肝肉儿的疼了一番。秀宁也趁机在慈禧怀里哭了个呜呜咽咽。慈禧眼泪也快下来了:“秀哇,咱们旗人姑奶奶,命都不强!老六临了就这么句话儿,我能不听?去,传话,让那个皇上到园子外面,见见那些哭拜的家伙,以后军机。还是两边奏事,皇上那儿也有一份,那些押起来的大臣,都开复,除了翁同龢递解回籍。普天大赦了!李鸿章吃点委屈。夺职也回籍,和战地事儿。让皇上自己拿主意吧!”

秀宁埋头在慈禧怀里,哭得越加放声,心里头却百转千回:“皇上啊皇上,这旗人最后的机会,我给您求来了——也是徐一凡阴差阳错给您争来的,您可千万要把握住这个机会,好好振作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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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和园外,哭拜叩阙的人陆续赶来,一群接着一群,渐渐的就有满坑满谷的气象。人人都是伏倒拜伏,叫着各色各样的话头。到了最后,就汇聚成一句:“皇上哇!皇上啊!咱们地皇上啊!”

在人群周围,举枪戒备的练军,一个个也是脸色凝重。看着有些当兵的表情,恨不得和这些叩阙的人同声一哭。满清两百四十年,皇帝都是这个王朝的绝对中心,集权已经到达极致,臣民们到了最后关头,想到的也只是皇上来力挽狂澜!纵然徐一凡不降二字已经震动天下,但是他毕竟是臣子,拿这个大关节的,还要是皇帝!

哭拜声越来越高。有的人在日头底下跪得久了,生生的就晒晕了过去,但是人群还是越裹越多。呼喊声音,几乎连颐和园的宫墙都推得倒!

突然之间,靠近宫门那头传来了骚动,等这骚动传到后面,大家伙儿都瞧不着了。前面地人跳起来,后面人也跳起来朝前挤,说实在的只能看见前面人的脑袋。正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的时候,就听见前面的人群传来了震天动地的呼喊声音:“皇上!皇上!”

人潮由前到后,海浪一般的拜倒下去,在最后面的人,只能看见一眼一个小小的黄色人影,在太监张着的明黄伞盖下面,瞧见了,脑子就是一晕,不由自主地已经拜倒下去:“皇上!皇上!”

皇上出来了,皇上见着咱们了,皇上又要掌这江山的舵了!

伞盖之下,光绪脸色苍白,神思不属,只是看着朝他跪拜舞蹈,山呼万岁的臣民。他浑身僵硬,甚至不敢回头,那万寿山上,乐寿堂就高高的盘据在他这九州万方之尊的头顶。一切变化得如此剧烈,让他都不敢相信。监视地太监撤走了,军机大臣又来请安了,甚至还让他自己做和战地决定,更让他来接受这些叩阙官员百姓的欢呼!

这世界,到底怎么了?这大清,又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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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西,锦州。

锦州旗营衙门改地钦差行辕里,徐一凡负手静静的对窗站着。锦州城内,响起了一阵阵万岁的呼喊声音,撞击着辽西黑沉沉的夜空。

徐一凡站在那儿,再没了平日自己独处时懒散随便的表情,凝重到了极处。眼神当中,蕴藏着不知道多少东西。

他的背后突然响起了脚步声,听到这铿锵有力,节奏不变的马靴声音,就知道是李云纵。他头也不回,淡淡的问道:“电谕都转发下去了?”

李云纵朝着他的背影一丝不苟的行了一个军礼,沉声道:“已经转发诸将,群情激愤,各营头都发誓力战,誓死报效。”

徐一凡淡淡一笑:“激发一点士气也好。”

李云纵站在他身后,一向阴沉的脸色难得的多了一分踟躇:“大人,一定要转发么?”

徐一凡点点头:“不发干嘛?真在这个时候,当乱臣贼子?我们这样拚命,就是希望大家伙儿跟着咱们一块儿拚命的,现在目的达到了,还想怎么样?我忠臣还没当完呢……”

“可是………”

“无非是个皇帝罢了……这也是这个所谓大清,最后一次机会了。等着吧。”

“大人,要等多久?”

徐一凡嗤的一声冷笑:“一尺之水,一跃而过。”

他收住这个话题,转身过来,拍拍李云纵肩膀:“城头大王旗变幻啊……咱们还是干咱们的!云纵,陪我去巡巡营,咱们也让这些人,好歹对我徐一凡也记个脸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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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一八九四年九月三十日,朝廷又再次通电天下,李鸿章擅自调兵京师,未奉诏而行勤王事。虽忠心可嘉,然大坏国法,且在京师内,有挟私报复嫌。为肃法纪,夺李鸿章一切职衔世职,递解回乡。所遗直隶总督,北洋大臣缺。两江总督刘坤一调任。两江总督暂时由江苏巡抚护理。奉天将军,辽南钦差大臣徐一凡回师有功,赏两江总督位,与日本战事结束之后,接篆两江,做这个天下第二的督抚大臣!

军机大臣翁同龢擅自与日本议和,所行多狂悖不法,念其当差数十年勤谨,夺职回乡,永不续用。

徐一凡督师辽南,山东巡抚李秉衡督师山东,与日军续战。大清,不与日本议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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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 错过了

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二十九日。

广岛,日军大本营。

这几天充斥于大本营各处的狂醉,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片山雨欲来之前的闷热烦躁。就连秋日本来应该晴爽的天气,这几天也仿佛如夏日一般闷热得不可自解。

人影来来往往,而陆海军将佐,高级文官,都猬集在室内,每人都是满头满脸的大汗。却没有一个人想到擦拭一下,只是盯着地图,盯着一份份往来穿梭的文报电稿。

前几日阳台上狂欢的摆设尤自未撤,几瓶洋酒还在白色桌布上面放着。却再无一人到阳台上置酒高歌狂欢。夹杂着燥热空气的海风吹过,将白色桌布高高掀起,却有点象大殓的裹尸布。

“……美国驻支那公使田贝已经致电,李鸿章向其委婉表示,今后的事情,他将不负责任,也无法再负担责任!”

一个外务省的信使急匆匆的冲进了大本营的会议室,人还未到,就已经大声的报告了最新收到的电报。这信使穿着整齐的西式洋装,但是白色硬领早就给自己扯开了,整齐的油头也凌乱不堪,只是直直的一边冲进来一边喊。

室内传来了几声抽气的声音,几个陆军将领先跳了起来,椅子给碰得乒乓乱响。

“支那人,最狡猾!说过的话都可以不算!”

还有的将领冲着呆坐在人中,身子僵硬,眼神发直的外务次官日置益男爵大声发问:“外交人员都是饭桶,都应该切腹!当初是谁向军部确保,说可以有切实把握掌握李鸿章?还建议陆军开始复员?是谁上了支那人的当?现在李鸿章已经说不负责任,当初阁下说的建议陆军复员的话语。已经动摇了前线天皇陛下忠勇将士血战到底地决心!这个责任,军部绝不承担!”

日置益呆呆的坐在那里,眼睛都不动一下。他原来不过是日本驻清国全权公使。日清开战之后,召回国内,因为他了解清国内情,被拔撰到了外务次官的位置上,作为外交部门参与大本营地代表人员。并不承担全局外交责任——从根上来说,大本营设立之后,整个大日本帝国的权力,一时间都集中在伊藤博文手中。和清国交涉和谈的步骤,渠道。全部由伊藤博文亲自掌握,不要说他一个聊备一格的外务次官了。就算外相也发不上话啊。

可是日本外相本来就是陆军老前辈陆奥宗光伯爵大将。现在正带着第三军在山东攻略作战。现在交涉不利,局面一下翻转过来,这些陆军军头。火气不朝着他发泄,朝谁发泄?

日置益不想分辨,也无从分辨。他自己也在糊涂。他出使清国垂十几年,自诩深深了解这个古旧帝国方方面面的一切,明治以来,帝国的有心人士,对这个大清下的功夫还少了?

这个已经上下解体。远远落后于时代。不仅国力衰退到一定程度,而且就连这衰退的国力都无法全部动员起来的老旧帝国。只要在门上重重踹一脚。整旧房子都会塌下来。

极而言之,一个不是近代化民族国家的帝国,根本无法在这个世界生存下来,日置益甚至怀疑,整个大清,有多少人能够理解近代化民族国家这个名词。

以前的情势发展,果然如大多数帝国名眼人所逆料当中。虽然在朝鲜战局有所小挫,但是在对清国本部的打击,一直是相当顺利。清国中枢,也根本没有动员起全国力量进行战斗的能力和胆识。一旦动员全国力量进行作战,必然会导致慈禧苦心经营而成的微弱平衡局面被打破。清国中枢,已经不敢面对这种平衡被打破之后的局面。宁愿这么死气沉沉地一直下去。

而整个国家抵抗到底的风潮鼓动起来——换言之,就是近代化民族国家意志焕发出来。要不就是明智开化,受到教育的国民自发获得这个体认。要不就是有一个划时代的人物出现,以他的胜利,引领这个风潮澎湃激荡,直至席卷一切。放眼清国,又何曾有这样了不起的人物?只要集中打垮北洋的水陆实力,已经是清国第一流人物地李鸿章都已经垮台,谁又能取代他,做此中流砥柱,激励这么一个老大帝国,抵抗战斗到底?

李鸿章果然垮了,他并不是可以超越时代的人物。

清国中枢,也果然决定投降了。他们害怕现状被打破,更胜于向日本投降。

清国那些地方实权督抚们,果然也并没有什么激烈的表示,清国国民也一如既往地混混噩噩,因为并没有一个人,引领出这样的风潮,让人追随,让雷声振荡到这个老大帝国的深处!

当清国求和电文传到,以日本国运做倾国一赌的这些海军陆军,文官财阀精英们,是如此的欣喜若狂!

提前一步睁开眼睛,更有幸聚集这么多能人志士汇聚于明治之年——日本神武纪元两千几百年的历史,也从未有过这样的运气!二十年苦心经营,二十年始终盘算布置,冷冷的看着隔海那个老大帝国,二十年赌上一切拚命的整军经武。让这个贫穷的岛国,两千年多年来第一次有了可以攀上亚洲最高处的机会!

这些日本人两千年未曾有过的如此多的超级牛人,可以说在这战之前,已经用尽了全部心力来推断这场战事的结局如何,并且一步步的进行布置。甚至也算到了以日本如此薄弱的家底,打到这个地步,也差不多山穷水尽——这和徐一凡始终维持一隅之地的作战规模,并且不轻易寻求会战的补给规模不一样,是横贯两处海域,支撑着十几万大军海外外线全面出击的巨大战事。而且徐一凡不用维持一支消耗巨大的近代吞金巨兽——海军。

虽然可言是倾国运之一赌,但是上至伊藤博文,下至具体指挥作战的部队长。都认为这场战事收功有七成把握。

可是,偏偏清国出了一个徐一凡。

这个彗星般崛起在东亚政坛上面地人物,如此深刻的变动了这场战局。让他们这些人的所有筹划,所有野望,都全盘落空!

清国宣布求和投降。

徐一凡不降。

他有一支覆灭了日军两个野战师团的强悍部队,他占据辽西辽南的内线地位,他收编了数万辽南的清军,而且他仿佛知道,只要打下去,日本就难以为续!

最要紧的还不是这些,而是他已经鼓起了风潮。清国并不是没有战斗下去的实力,而是没有一个中流砥柱引领他们作战。徐一凡已经代替了灰头土脸的李鸿章。一时成为天下之望!

日置益当初不是没有评估过徐一凡和他势力,日本收集清国情报的渠道是多方面多层次的。但是对徐一凡的评价。各个渠道汇总而来地资料和最后论断都差不多。外交部门对徐一凡的评价还尤其高一些,因为多少了解一些徐一凡在南洋地内幕。认为他有相当地力量。但是大家都认为,徐一凡僻处海东。又不像李鸿章那样海陆师俱备,在大清政坛各方面奥援又多,财力也雄厚,并不是一支超过李鸿章的力量。大家还同样认为徐一凡很有野心,在日军对清国本部还有李鸿章进行打击的时候,象他这样地野心家,按照中国历史的传统路数。应该按兵观衅。清国本部还有李鸿章败得越惨,他就越有浑水摸鱼的机会。清国中枢本来就很不待见徐一凡。他手头的实力就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他会为了清国把自己本钱拼干净?

当初对徐一凡这支力量战事起后的判断就是,徐一凡很可能利用这次战事,顺势从朝鲜退到满洲境内,很可能会囊括吉黑两处,让开大路,然后趁机拣奉天的便宜。谁也不认为他会坚决抵抗。

谁也没想到,徐一凡坚决抵抗了,还让陆军吃了大亏。更千里回师,在天下皆降地时候,喊出了那振聋发聩地一声。

徐一凡,不降!

这一声鼓荡的风潮是如此之大,竟然让日本二千年积蓄地元气所作育出来的明治一时汇萃之精英,毕生的苦心竟然有化为泡影的可能!

看着陆军那些将领通红的眼睛,日置益在心中只能长叹。他倒是不介意这些军人的迁怒。只是觉得心里面空落落的堵得慌,这场战事,到底要走到何处为止?

战争一开始,就要想到如何结束。日本以少兵临大国,本来就求的是迅雷不及掩耳一下震慑住昏愦的对手。将战事一下展开在三处同时进行也就是这个目的。

可是当战事无法结束的时候,又该怎么办?

外面的风声越来越大,但是这海风,却没有一丝吹进大本营会议室内。气压越来越低,让每个人都觉得喘不过气来。每个人都是汗如雨下,脸色铁青。

屋子外面又传来了脚步声,屋中呆坐的大本营幕僚们目光都转了过去。现在来的都是外交情报,所有军事情报通传都是一律暂停,外面脚步声响,来的一定就是信使。谁知道又送来了什么倒霉消息!屋子里端坐的几十个人,好像被集体催眠了,各色各样的目光——疯狂,呆滞,不甘,绝望,愤怒,暴躁……在这一刻都汇聚在一处,整齐的缓缓转动。连呼吸,在这一刻都屏住了。

一片寂静当中,就看见一个专门传递外交情报的信使脸色苍白的走到了门口,手里举着一份情报邮袋,封口火漆殷然,但是看那信使的神色,分明已经知道了邮袋内的情报是什么。

“……清国已经发下上谕,求和文电,是翁同龢擅自所为……翁同龢已经被革职还乡,清国光绪皇帝亲发上谕,不与帝国议和,而委徐一凡和李秉衡为南北两面钦差大臣,和帝国战斗到底!”

屋子里所有人的心仿佛一下就坠入谷底,那种从万丈高台落下的心情。仿佛都能听见碎裂的声音!

日置益闭上了眼睛,他还没有那种智慧理清现在乱成一团的思绪,他只是深切的感觉到。东亚历史,从此刻,已经深深地不同了。

屋子内短暂的沉寂迅即被打破,几个眼睛血红的陆海军将领猛地跳了起来,发狂一般的敲着桌子。

“膺惩这些不讲信义的支那人!”

“帝国陆军虎贲十万,当决死进击,荡平一切敢于抵抗的清国军队!”

“发动直隶平原合战!将战火烧到北京城脚下,将清国皇帝俘虏到东京,将徐一凡俘虏到东京!”

“帝国海军,纵横东亚,未尝一败。现在更不可能失败!再度炮击天津。扫荡清国沿海。在天津,在上海,在广州,在台湾……在清国一切港口上陆!哪怕海军还剩下一兵一船,也要战斗到底!”

“直隶平原合战,直隶平原合战!川上君的遗愿,我们来替他实现!”

这直隶平原合战,是当初川上操六在世的时候,主持编列对请作战纲要时所设想的最终会战。战事进行到如今,日军所有部队都撒了出去。陷在三个战场上面。海军更是疲于奔命。哪怕没有徐一凡堵在辽南那里,按照日军现在所拥有的力量。也不可能会战于直隶。维持能战的第二军第三军就已经耗尽了日本全部地补给能力,如何再进行这样的大攻势?现在再吼着要推进这最终之战,无异痴人说梦。

国力是最实打实的东西,特别是在做攻势国战的时候,更是一点虚假都来不得。有多少精练的常备军,有多少船舶运输吨位,有多少可以购买军火物资的外汇,有多少生产能力,来不得半点虚假。日本是从一个比清国贫弱近二十倍的底子起家,这些年的经营,虽然占了先睁开眼睛看世界的便宜,但是国力,非长时间的积累不可。在敌人的国土上作战,把每一个士兵运到敌人的国土,打出每一粒子弹,都是国力的体现。而日本已经将这几十年地积累,早就在这场战事当中发挥到了极限了!

可是看着那些军人将桌子敲得震天响,口角泡沫飞溅地样子,大本营其它幕僚们,谁还敢多说一句?

只不知道是谁,低声的嘟囔一句:“这些都要伊藤阁下做最后地决定……”

一句话提醒了这些军人们,一个个又瞪大了眼睛四下乱看:“伊藤阁下呢?这种场合,需要他统一大家的意志,上奏天皇陛下,战斗到底!数万将士捐躯,山县川上诸君成神,我们已经别无选择,只有继续战斗下去!”

伊藤博文呢?就连闭着眼睛的日置益也睁开了眼四下看着。伊藤博文一定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他始终以他的铁腕掌控着这场战事的进程。这个时候,伊藤阁下会用什么样的对策来应对?他一定会有办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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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越来越大,天边乌云堆积,风终于吹进了这大本营的会议室里面。带着潮湿水气的海风进来,将窗户吹得乒乓乱响,勤务兵们忙不迭的去将窗户关好。屋内郁结到了极处的气氛仿佛也因这海风而一松,军人们胡乱的扯开领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吼叫声也越发的高涨起来,从外面听的话,仿佛大本营会议室跟疯人院也没什么两样了。

就在这些吼声到了最高处的时候,入口处传来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谁要战斗到底?”

所有人一下收住了声音,目光转过去,就看见伊藤博文不高的身影站在门口,身上礼服整齐,正将礼帽交给侍立的勤务兵,一副盛装准备赶赴东京陛见的模样。他脸上神色不动,头发也整整齐齐,只是眼袋又深又大,仿佛几夜都未曾入睡了。

他大步的走到了会议桌的前面,扫了一眼零乱的案头。什么文电,地图,烟头堆满的烟灰缸,在长大的会议桌上到处都是。所有人都屏住气息看着他的举动,特别是那些军人,一个个涨得脸色通红。

伊藤博文冰冷的目光扫视了一圈,猛的将面前那些乱七八糟地东西一扫,全部推到了地上。轰隆哗啦的声音吓得所有人心都是一跳。

“帝国并没有陆沉,为何如此慌乱?”

他声音沉稳,让所有人都不自觉的嘘了一口大气。一个陆军军官趁势站起。磕响马靴低头行礼:“阁下!恳请阁下下令,立即全军奋击,将清国彻底击垮!帝国还有力量,清国人不愿意投降,就让他们灭亡!”

一声起而百声和,凡是军人,无不起身,所有人都行礼垂首。感情特别激动地,还热泪长流。死死的看着伊藤博文!

天边乌云当中亮光一闪,照得阴郁的室内。所有人脸孔都是惨白的一亮。

伊藤冷冷的看着这些军人,淡淡道:“算了吧……是该结束的时候了。鄙人将赶赴东京。上奏天皇陛下,结束这场战事。大本营对陆海军的最后指导,就是准备撤退复员。其它事宜,政治外交解决。”

这个时候雷声才从远处传来,闷闷的在天际乌云中反复响个不休,可是雷声再怎么样卷动,也比不过伊藤博文的这一句话!

咣当一声,一个陆军军官一直紧握手中地军刀落在了木头地板上。

另一个军官立即拍案而起:“帝国并没有战败,为何要让陆海军蒙受这种屈辱?阁下。您说的话是认真地吗?阁下,请不要做帝国的国贼!”

“天皇陛下绝不会认可此等背逆行为!阁下,请收回您说的话!”

“这就是国贼,国贼!”

“陆海军不服从大本营的乱命指导!不然无颜见成神地诸君,无颜面对帝国国民!他们将子弟送进军队为帝国死战,他们勤劳奉仕,拿出最后一枚铜板,不是让我们承认失败的!”

“陆海军亦有帷幄上奏之权,我等将誓死奉请陛下,亲自指导战事,将此次战事进行到底!”

这个时候,不仅仅是大本营军人幕僚,就连文官幕僚也有不少人跳了起来,大声的发出议论。几个军官更是起立收起公文夹,大步的走了出去。留在场中的军人们,已经失去了往日对伊藤博文奉命唯谨的样子,捏着拳头大喊大叫,手指都快指到了他的脸上。

而伊藤博文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些已经疯狂起来地大本营精英幕僚们。

屋外,接地连天的大雨倾盆而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些幕僚们才一个个愤然而去。毫无疑问,陆海军将会行使他们地帷幄上奏权力,誓死反对伊藤博文这个让他们理解不了的决定。

虽然清国徐一凡不降将大局翻转过来,但是在整场战事当中,日本还是占据上风!再打一打,还能谋求体面的结局!

会议室内,只剩下日置益一人。伊藤博文不言不动的站在那里,窗外闪电的光亮,照得他脸色一阵明,一阵暗。他一直挺直的腰背,在这个时候,也渐渐的弯了下来。

日置益轻轻站起来,走到伊藤博文身边,垂首行礼:“阁下……”

伊藤这个时候仿佛才惊醒过来,看了他一眼,苦笑道:“日置君,你也反对我么?”

日置益缓缓摇头:“我相信阁下的判断,只是很难想明白……”

伊藤苦笑:“谁不明白?只是你们不愿意承认失败罢了!”

他神色萧索:“战争从来都不是以杀人多寡成败,只不过是政治的延续……帝国奋起而进行甲午一击,无非也是承东亚大局变动而顺势而动。英法列强需要一支能平衡俄国在远东扩张的力量。帝国是小国,比起清国而言,更加好控制。所以他们乐见我们战胜清国,并且可以瓜分我们战胜的红利……可是战事一旦僵持下来,特别是在满洲僵持下来,就给了俄国人卷进来的借口……英法列强,绝不愿意看到这种局面出现。我们一旦不能速胜,就只有承认失败!没有他们的支持,帝国是绝不可能单独战胜清国的!

……战事再僵持下去,各种势力将纷纷卷入。清国结局如何,难以猜测。但是大国毕竟容易挺过这场风浪,他们有缓冲的空间。小小日本,却只有没顶的份!我们已经赢得了尊重,为了将来,就只有撤退了,再战斗下去,我们只会失去手中所有筹码!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却没有这个勇气承认……我们只有退回来,等待下次的机会……”

日置益只是默默的听着,在平日,以伊藤博文之尊,绝不可能和他这样长篇大论的倾吐心声。这个时候,伊藤博文却是整个日本最孤独的一个人。

“阁下,如果我们退回来,下次还有机会么?”

伊藤博文一时没有回答,只是信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大雨。宇品港外,深黑色的波涛翻卷,白沫如斜雾一般茫茫布于海上,一条来不及归港的渔船在如山一般的波涛中穿行起伏,岌岌可危。

“我们……可能已经错过了这两千余年来最好的机会……真想让日本站在亚洲顶峰啊……哪怕只有一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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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4 14:02:19 | 只看该作者
第七十四章 - 乱臣贼子(上)

西元一八九四年十月一日。

秋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下来,这场雨倒有些象是夏日的暴雨,来得猛下得大。雨势最大的时候,被夏日的阳光晒得干燥的东北黑土地,激起了一道道的尘烟。这些尘烟,又转眼间淹没在雨幕当中。

就在这几乎被大雨完全淹没的黑土地上,远望过去,一片茫茫,几十米外就已经看不清人影,一切似乎都被遮掩在由天到地流动的天河之间。白茫茫,雾蒙蒙的。耳边只能听见不断的水声雨声,天地之间,别无他物。让人浑然忘记了,一场百余年来,东亚最大规模的战事,就在这片土地上发生!

在这突如其来的大雨当中,一队队的官兵,正扛着旗帜武器,从锦州城外不断的通过。连续多少日的大太阳,晒得官道上都是一片浮土,雨水一浇,就成了泥潭。官兵们穿得本来就单薄,在泥潭当中冒着大雨挣扎前行,早已经人人透湿,寒风再一吹,人人都瑟瑟发抖。放在平日这种天气,大清的官兵是绝对不肯出队见仗的。当初大清的绿营就是以颳风不战,下雨不战,太热不战,酷寒不战而闻名,现在的练军虽然好些,但是让他们在这种天气拉着军火出队,进入野战出发阵地,带队军官就已经担心队伍就算拉出去也要炸营了。

可是在今日这种场面下,毅军,奉天练军,吉林练军,旅顺练军各营残部,不管是哪个营头,从官到兵,都在雨水泥泞当中挣扎前行,拖曳着野战快炮的骡马长声嘶鸣,喷吐着白气,费力的拉着炮车,而兵士们跟泥猴一样滚成一团又拉又推这些西洋快炮。步队轻快一些。但是比这些炮队也强不了多少,走几步就是一个跟头,鞋子陷在泥里面,就干脆光脚朝前进。往日光鲜的军官们,一个个按着腰刀牵着坐骑,老老实实跟着士兵们一起在泥泞里面挣扎,谁也不敢说偷懒少走一步。

要知道。丰升阿的人头,现在还高高的悬挂在锦州城!跟着他的首级一起号令的,还有田庄台一役,和他同时见敌先逃,数百名各级军官的六阳魁首!

清季数十年,哪怕当初咸同年间那些出名的中兴重臣,也无如此霹雳雷霆手段,震慑得上下诸军噤若寒蝉。将沉闷颓丧之气。震得为之一动,让人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

如果光是敢杀人,那还不算什么。行此手段地那人,还有实打实的功绩实力在背后撑腰。论实力,他有一支转战海东的禁卫军。七万辽南清军主力打不过小鬼子一个多师团,他两万兵就消灭了两个鬼子师团,更千里回援辽南。无人可撄其锋。论功绩,整场甲午战事,他从开头打到现在。生生的将局势一点点扳回来,万马齐暗的时候,就只有他。还在意气风发,死战到底!

除了这些,这人还如此胆大包天。朝廷请降议和,他身为朝廷臣子,居然就敢不奉命,通电天下,朝廷降得,他老人家降不得!如此行事。朝廷最后还要顺了他得意思。改了诏书,宣称不降。夺了李鸿章、翁同龢等这些筹划议和的了不得的大人物地顶子。准他在辽南一切便宜行事的权力。整个大清朝局,竟然都被他一个人掀动!他起家不过两年的时间,官升得让人瞠目结舌,杀的人堆积如山,干的事业惊天动地。让所有人都在他旋风般崛起的势头前不敢直视。这个时候,作为辽南诸军的残存带兵军官,谁还敢违逆他的意志?

风潮一旦被掀起,所有人只有两个选择,要不避道,要不就只有追随。大家都是底下两个卵子不少一个地汉子,这人做得的事情,是如此让人扬眉吐气,大丈夫当如是而已。就算大家比他差得远,这个时候还有退步的余地么?人谁没有一点忠义血性,小鬼子如此逼人,有人带着拚命,到了这个时候,既然被这个人赶得都没有退路了,那也只有眼睛一闭牙一咬,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和小鬼子拼了这条命也就罢了!

这个人,就和他们一样在都在这场大雨当中,站在道左高处,一样浑身透湿,不着雨布,冷冷的注视着他们这支军队向前涌动。

这人,自然就是徐一凡。

在道左的一个小丘上,几十名禁卫军官兵簇拥着徐一凡。人马都安静沉默,宛若雕塑一般,只有偶尔从他们口鼻当中喷吐出的白气,才显示出他们是活物。雨水打在每人大背的德国步枪刺刀上面,发出地似乎就是金铁交鸣的声音。几名军官站在更高一点的地方,在他们最当中地,就是徐一凡。他脚底下还垫了一个箱子,让他高高的凸出在所有人的最顶上,只是冷眼看着眼前这沉默前行地大军。

自从光绪电谕发到之后,准战不准和,更赏了他两江总督这样了不得的实缺之后。他反而没有了笑容,这两天都是冷淡沉默的不多说话。多少了解他一点心思的人不敢多说什么,不了解他心思的人更是怕得不敢则声。大家就只有闷头做事。好在要做的事情也多,调整补给弹药物资,整顿队伍,征发民夫。人人忙得脚不沾地,就因为徐一凡下了命令,十月一日要队当面日军展开反攻!

这样的命令不用说不合理,辽南清军已经被打得稀哩哗啦乱成一团,光收拢起来就要好些时间。更别提反攻见仗了,可是徐一凡这样的理由一概不听,只是板着脸重复他地命令。聂士成宋庆他们声泪俱下地求恳徐大帅多给点时间,好容易才求到他退了一步,十月一日,无论如何,大军也要次第离开锦州,开拔到日军正面建立阵地,准备反攻。大家这才如蒙郊天大赦,督促部队发疯一般的准备开拔。到了今日,天上不要说下大雨了,就算下刀子,也非得出发不可!徐一凡也不呆在舒服地锦州城。跟着部队一起行军淋雨,他的身影到处,不像他在禁卫军当中激起一片片的欢呼,而是每个人都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哪怕如宋庆

跟着徐一凡很久的那些戈什哈们也觉得有点奇怪,徐一凡一向还算是随和可喜,不是个难伺候的上司。别的大官儿喜欢摆个威严不测的气度,他是抓着时间就要耍宝耍白痴。可从来没见着象他现在这样,一副七个不高兴八个不乐意,心事重重的样子。冷厉得似乎还在找机会随时要砍几十个脑袋下来一样!

多少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徐一凡想来也都是笑嘻嘻地。现在他已经即将踏上人臣顶峰的位置,这场战事也开始按照他的意志转动。不仅仅是辽南,整个东北,甚至直隶一部分的清军都由他调遣,在他的威望杀气之下奉命唯谨。储存于天津一带。原来供北洋使用的军火物资也在源源不绝的朝这里输送,由他调配补充。天下更众口一词,以他海东徐帅为天下屏藩。种种桩桩,都比孤处朝鲜,日日风刀霜剑逼迫地时候儿好了万倍。

可他——怎么却反而想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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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尺之水,一跃而过………”

徐一凡轻轻的吐出了一口白气。这个时空的天气,比他那个时空冷许多。还是东北的十月份。就已经要穿上夹衣夹裤了,又在如此的瓢泼大雨下淋了这么久,虽然还撑着大帅的威严气度。却早已给冻得浑身冰冷,都快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在哪儿了。

他想动动跳跳,搓搓手脸。却瞧见了身边李云纵已无可挑剔的军人姿态站在那里,只是专心地看着部队行军状况,大檐帽下,轮廓分明的面庞英挺得难以形容。他嫉妒的在心里叹口气,也只好将大帅的架子撑到底了。

身子虽然冰冷,可是脑海却是在火热翻滚。

现在他声望也立了,大势也掀起来了,就算眼前这场战事。只要大清不投降。拖也拖死小鬼子,没什么好担心的。不一样的甲午。那是不一样定了。

可是之后呢?要怎么做?

无论如何,他这个大清忠臣也是当到头儿了。逆而夺取的道路走到如今这步,已经不可能有回头地余地。

现在辽南诸将都不是蠢人,谁不是官场里面滚了多少圈出来的老油条。对他现今这个时势,谁也不敢违逆,只有奉命唯谨的份儿。可是从宋庆,从依克唐阿,从徐邦道这些人恭谨地目光后面,都能读出一个疑问………

徐一凡,你是不是要当曹操?

这一役之后,如果能将小鬼子干翻,将整个局势翻转过来。他徐一凡,已经是功高不赏。中国历史这么些年,如此跋扈行事的大功臣,什么下场结局,大家都明白。要不就认命完蛋,忠臣当到底,要不就干脆黄袍加身,换一家招牌字号。现在民族大敌当前,大多数人还顾不到这一层,可是小鬼子一旦干翻,这可就是摆在天下人面前了!

大清的路,是走到头了。徐一凡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可是就剩下这一尺之水,他就真的如他说得那么轻松,能够一跃而过么?

光绪,毕竟又回来了呀………大清两百多年,当初曾国藩权倾半壁,都过不了天下人忠君的这一关,他毕竟崛起太速,根基太浅。下面的路,到底该如何走呢?

在这被他掀起的清末滚滚风潮当中,风光如他徐一凡,又会被卷向何处?

他本来定的策略,是继续再等下去,朝廷必然还会动他手脚,他见招拆招化解就是了。等着满清自己将路走绝。他身为穿越客,当然知道这个朝廷肯定是没救了,下面还会做许多的蠢事,历史的惯性没那么容易撬动。他都快累吐血了,多少次弄险行事,将性命搭上,也不过才将甲午战事的陆上之战扳回来一部分!只要继续养望下去,等着到时候再摘果子。

虽然心里早就定下了如此地策略,可是这两天,在脑海当中翻来覆去地,却还是难以委决。

如此时代,错过一年,就不知道要落后世界大势多少年!这几十年的糟蹋,在他那个时空,不知道用了多少代人,步步是血地拚命追赶!他已经到了如此地位,一个命令下去,万人辟易。这个时候。就有一种难以抑制的诱惑在呼喊着他,还不如早点接手,让老子来干,真正改变这未来几十年,用血写就的历史!难道还要放任这些家伙将国运如此糟蹋下去么?要是自己还是默默无闻,在为自己生存挣扎,那说也不用说起了,偏偏现在自己已经是海东徐帅。天下人仰望地对象!他已经有能力了啊,就差最后一步了啊!还有一层担心,却是让他在梦中都会被惊醒的。已经不知道有几次了,他在梦中,一步步走上九龙盘绕的龙墩,眼看就差最后一步,回头一看。往日忠心的部下,已经刀枪出鞘,面目森冷的逼视着他。一个声音只是在梦里盘旋震荡:“乱臣贼子!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他的望,养够了么?到什么时候,才能让天下真正归心。要什么时候,才会让天下人真正觉得,那个大清的路,真真切切到了尽头?

现在在他麾下那个袁老哥,在他那个时空,真正篡了大清地枭雄。一旦撕下脸皮篡清成功,在天下人的心目当中,可就没了什么好名声。他的那些部下。也觉着彼为人不过如此。他的北洋团体,也开始有点指挥不动。开始走下坡路了。在当初日本逼迫袁世凯以二十一条换他登上洪宪皇帝宝座的时候儿,日本公使就明目张胆的告诉袁世凯:“孙中山先生没有当过清朝的官,如果他在推翻清朝之后要当皇帝,实行君主制度,按照你们中国人的话,得天下极正。而阁下却曾是清朝地重臣,行此事,很难为各国以及贵国百姓所谅解,没有日本帮助,阁下缺少借力,所以,还是将此条约签了吧……”

“光绪,光绪……朝廷里面,也不全是傻蛋啊……要是那个慈禧,一直腮帮子铁紧,咬着不让光绪上台多好?老子面前,连这一尺水都没有了……谁知道他妈的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儿,谁知道事情会朝什么方向变化!”

徐一凡磨着牙齿狠狠的想着自己心事。瞧着他面目又狰狞了起来,周围的戈什哈们,以溥仰为首,偷眼瞧见,更是大气儿也不敢喘上一口。

徐一凡越想越烦,干脆招呼一声:“云纵,行军怎么如此之慢?现在下面通过的是那支部队?乱七八糟的,成什么样子?”

他一声发出,在他身边几乎凝住的空气才松动了起来,戈什哈们也偷偷喘口气,活动一下腿脚,谁也不是铁打地,大雨里面站那么久,冻都冻僵了。

李云纵缓缓回过头来,声音平稳的回禀:“回大帅的话,是吉林练军,他们驻地最远,从塔山回师,没有进锦州修整就朝前开进,部队最为疲惫,所以行军慢了一些。”

随着他地话语,底下道路上面喧哗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底下的队伍是依克唐阿地八千吉林练军,算是辽南诸军当中和毅军不相上下能战的队伍。但是由于驻地不在锦州附近,徐一凡手里有限的军资,优先补充了最近的宋庆毅军,还有聂士成新编的禁卫军第二镇续备军(丰升阿的盛字练军及各路零散营头抽选精锐改编而成的,作为已经被抽调削弱得七零八落的禁卫军第二镇地预备部队而建立,战后要和第二镇合编成为一个完整的镇。)

吉林练军未得补充,就奔赴一线,还要作为反攻的主力。又不像毅军他们完整见识了徐一凡地作为威风。也有点盛字练军那些旗兵被编散的兔死狐悲。精神头就不如毅军他们足一些了,行军纪律也差点儿。随着雨越下越大,行路越来越艰难。骡马的蹄子泡软了挂不上蹄铁不肯前进,那些推车拉马的官兵们,喧哗声自然就大了起来。

本来徐一凡对这些不是嫡系的营头向来要宽容一点,周围的人都以为李云纵解释过了,他也就不说什么。没想到徐一凡今儿心情恰好不好,又冻得半死,铁青着脸就大声下令:“是依克唐阿的兵么?传他过来!”

溥仰呆呆的看着徐一凡,一时没动,徐一凡一脚就踹在了他的身上:“快去!”

这一下子。再也没人敢怠慢,溥仰跳上马就没入了雨幕当中。李云纵淡淡的看了徐一凡一眼,没有说话就转过头去。要是楚万里在,这个时候儿和徐一凡插科打诨一下也许就揭过去了,可是李云纵可没这个本事。他也不在意徐一凡立威,带兵是要打仗的,几万败兵要对两万日军精锐反击。号令越严整,行动越迅速越好!至于徐一凡背后地心思情绪,他懒得去猜,也根本不想去猜。

雨幕当中,已经筋疲力尽的吉林练军们就听见一声声呼喊突然响起:“大帅传依克唐阿!大帅传依克唐阿!”

随着喊声而来的,就是骑在马上的溥仰,他满脸都是雨水,脸色铁青。军服上面还系着一条黄带子。一手操缰,一手捧着徐一凡的钦差大令。饶是道路如此泥泞,一匹健马还是给他用腰力腿力催策得奔走如飞,仿佛能将大雨抛在身后一般。

现在全天下,谁不知道海东徐帅的这个马弁头儿,是光绪皇上的嫡亲弟弟,老醇王爷过继出去的贝子爷!跟着徐一凡这样奔走。据说赏贝勒也是见天的事儿。

吉林练军多是旗人,看着溥仰这样呼号奔驰而过,个个面面相觑。不少相熟的人还借着雨声掩盖低声交谈。

“我瞧着啊。咱们旗人的好日子要完!”

“用贝勒爷当马弁……就算近年咱们旗人日子败了,红带子的镇国公辅国公有给人赶马车的,可是这位爷是皇上的嫡亲弟弟啊!”

“小点儿声!丰升阿的脑袋还在锦州挂着呢。那也是钦差!钦差砍钦差的脑袋,大清朝,独一份儿!”

“打鬼子我服气,咱们也和鬼子见过仗,可这帅爷作派……莫不是真如别人说的,要当曹操?”

“……噤声!不要脑袋了?现在咱们八千人的命都在人家手里攥着!现在咱们是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可是听人说。朝廷也是没法子。谁让能打的大帅就一个呢?现在架得高,将来摔得重!不知道多少人。现在就憋着抓机会呢!这位帅爷,可是没朝鲜可以躲了!”

大雨如织,将不见头尾的队伍深深笼罩。也将一切议论的声音都藏进了天地当中。蒙蒙雨雾当中,只听见溥仰中气十足的声音撕破雨幕,远远回荡:“大帅传依克唐阿!”

□□□□□□□□□□□□□□□□□□□□□□□□□□□□□□

北京城。

这场大雨,似乎是笼罩了整个北中国。天子脚下的四九城内,也是一片雨声淅沥。

法源寺内的一处厅堂之内,李鸿章已经拥上了皮裘,仿佛不胜这初秋第一场雨的寒气。目光遥远,望着眼前清茶烟气升腾变幻。

窗外传来地是雨水打着屋檐的声音,声声入耳,却又声声凌乱。

几天前,这个老人,还是权倾天下的重臣之首,东方俾斯麦,身兼无数要职。这个时候,他却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头衔,连伯爵的世职都被追夺。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陆军海军,已经只剩下了一点残兵败将,几十年宦海沉浮,一生功业,仿佛只是一场春梦一般。

李鸿章耳边响起了轻柔的声音:“李大人,茶的火候到了,您尝尝?”

李鸿章仿佛被从梦中惊醒一般,愕然转头,然后才展颜一笑,接过了一双青葱玉手递过来的茶盏。

跪坐在他面前的,正是秀宁。

一场大雨,将北京城的空气洗得干干净净,清清亮亮。而秀宁同样如雨后墙角绽放地一朵小花一般清丽。那种温柔,仿佛是是可以流进人心里地。饶是李鸿章已经心如止水,这个时候也忍不住精神一振,含笑接过了茶盏。微微一闻,然后再品尝一口,咂着嘴沉吟:“福建雷殛大红袍?雨后的新茶?两三年前福建巡抚不就是说那颗雷殛大红袍茶树死了,再也没法儿贡这茶叶,你怎么能有?尝这味道,却是新茶啊………”

秀宁抿嘴一笑:“就是当初六爷爷喝剩下来的大红袍。点茶的时候儿加了点香片熬的汤,也骗倒您了,不过这也是最后一点儿了,大人要是还要,我可没啦。”

李鸿章一笑:“旗人女子灵慧,都钟在你身上,恭王爷暮年得你陪伴。当真好福气!”

他眼神有点苍凉,轻轻放下了茶盏,一直侍立在秀宁身后的那对小双胞胎悄悄的过来收拾,两年过去,这对小双胞胎已经出落得风情万种,偏偏眼神却还是清亮天真。如此人物,当真天下找不出第二对出来。

李鸿章却像是才看见她们一般,啊了一声笑道:“这就是徐一凡看中的那对瑶池玉人?他眼光当真不错!”

听见李鸿章夸她们。双胞胎小罗莉脸颊染晕,嘟着嘴低头收拾东西。

“徐一凡徐一凡,这两年听这个名字都听烦了……我们又不是他的!”两个小丫头声音低低的在那里发牢骚,偏偏说话语气音量速度都是一模一样,真分不出是谁在说话。李鸿章就像看到了自己撒娇的小孙女,哈哈大笑了起来:“现在这可是海东徐帅啊!你们可别瞧不起他!国朝二百几十年,也只出了这么一个人物。我李鸿章是远远不及!”

秀宁淡淡一笑:“……海东徐帅,现在也不是因你李大人一言,而在火上烤着么?李大人一力主持。说服太后,再度归政皇上哥哥。天下人心已定,而徐一凡已经给架到了最高处。下面他不管向哪里迈步,都难逃从高处跌下……他已经不是在朝鲜,可以飞扬跋扈,为所欲为。如果还这样下去,天下只怕也容不得他了吧……”

李鸿章一笑,转过头去,似乎不想接这个话题。秀宁却正容起身敛衽行礼:“要不是当初李大人展布这一切,我也没有向老佛爷进言的机会。更感谢李大人以有功之身。却毅然承担所有罪过。将朝廷一切布置不当都揽了过去,让皇上哥哥可以抛开议和的罪过儿。李大人,咱们大清对不住您!”

李鸿章伸手止住了秀宁的话:“不光是我,老翁也帮我分了一半罪名儿!秀格格,我说句实话,不是我乐意不当官儿,不是我乐意当替死鬼。可是仗算是我打败的,要是换了天下,我李鸿章更是天下皆曰可杀!尚书五范,最后一条是终考命,这一终,我还得终在爱新觉罗家手里。过了几年,风头过了,爱新觉罗还能还我的荣华富贵!换了徐一凡,他能么?收拾了我李鸿章,正是给天下人交代最好的法子,不如现在我自己急流勇退!大清在,我李鸿章还能有个下场,你想想,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秀宁静静的看着李鸿章,轻轻发问:“李大人,真的不是你自己心灰意冷了?”

李鸿章苦笑,指着自己脑袋:“我要能想明白,也不至于走到今天了!”他语调有点苍凉起来:“书里读到的法子,几百年,几千年来用过的手段,我全用了,试了。换个时候儿,也许我李鸿章是可以流传后世几千年的名臣,可是偏偏运气坏,碰上几千年未有的大变局!我跌跌撞撞的应付了几十年,实在是累了怕了,干脆眼睛一闭退下来吧,最后了,能帮着朝廷,帮着皇上一把,我是无怨无悔,秀格格,你犯不着谢我,倒是该劝劝现在当道诸公,再不醒醒,找条新路,大家全玩儿完!恐怕还没我李鸿章这个下场!”

“那徐一凡呢?他难道有法子?大人怎么看他?”秀宁声音很轻,但是追问却是又急又快。提到徐一凡这个名字,她脸上也退去了娴雅自若的表情。

李鸿章一笑:“我怎么瞧他?这个北京城,只怕是有志一同,大家都等着他摔下来,从现在开始,他不能犯错儿,不然就大把机会整他。大家的心思我都明白,当初我丢他去朝鲜,不也是这个意思?就等着他犯错儿,然后把他一掐巴,他就完了……可是现在,你瞧见了,他什么样儿,我什么样

秀宁容色严肃,声音轻得仿佛在自语一般:“难道他真的是大清的乱臣贼子,是大清的曹操?换了他,能拿这个局势有法子么?”

李鸿章不胜疲倦地靠在了椅子上,喃喃而语:“他到底是怎么个乱臣贼子。是怎么个曹操,我反正是不用和他打交道了,不是我的事儿了……但是我瞧着……”

说到这里,他却收住了口,秀宁的目光转过来,李鸿章却淡淡一笑,换了一个话题:“至于说他能不能拿眼下这个局势有法子……咱们用的是几千年传下来的道统,几千年不变的法术势。到了这个时候儿。洋鬼子坐着大船开过来,咱们才突然发现,几万里外的洋鬼子,以力证了不同的道,而现在徐一凡,也在以力证道,他能不能成正果。谁又明白呢?谁又明白呢?………”

厅堂之内,一片沉默。两个人都没有了说话的心情。不知道过了多久。李鸿章才打叠起最后一点精神,缓缓起身。淡淡道:“秀格格,多谢你今儿来给老头子我送行,可是老头子也明白。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别瞧着你小,又是女孩子,背后可是站着老佛爷和皇上两家,徐一凡的事儿,大家早就定好了主意,不变应万变就是了。这次来到底是什么意思,谁托你传话,爽爽快快说了吧。”

饶是秀宁冰雪聪明。在李鸿章面前。仍然觉得难当这个衰颓老人背后的智慧。可是偏偏这个老人,却不是徐一凡的对手。几番交锋,一路从云端跌入谷底。那徐一凡打起交道来,又是怎样的锋芒毕露?可是想来想去,徐一凡样子,也不过是两个侍女转述的那个轻浮好色地模样儿。秀宁一时神思飞越,转眼又收束了心神,起身再度敛衽一礼,歪着头笑道:“大人心思,依旧这样清明。秀宁这次来,就是问大人两个名字,瞧着大人认可哪个名字………”

李鸿章一怔,回头有点兴味盎然地问道:“说,哪两个名字?”

秀宁露出了难得的顽皮微笑,竖起两根手指头:“荣禄,张南皮………”

李鸿章呵呵大笑:“直隶总督已经给了刘坤一,这两位打算怎么安排来着?入军机,以军机大臣身份兼领北洋大臣?老头子走是走了,身后还留着一个北洋,看交到谁手里来着?”

秀宁只是含笑不语,李鸿章心思雪亮。谁都惦记着他北洋这点实力!眼看着徐一凡要掌两江,唯一能和他抗衡地就是北洋残余实力。得此实力者,就得中枢大权。委一个北洋大臣容易,但是要真正使用这个实力,非得他李鸿章助力不可。他已经背了这么大一个黑锅鞠躬下台,帮大清朝廷喘过了这口气儿。现在两边谁也拉不下脸来再求他帮这个忙,北洋是他李鸿章荣华富贵的根本,虽然他现在看淡了,在徐一凡如朝日初升般崛起的势头前,旧的势力注定要被新势力取代,丢手也没什么可惜的。可是现在帝后两党却不觉得他能舍得放手北洋,只好转弯抹角请这个活动能量极大的秀宁格格来探口风。

毫无疑问,后党这边人选是荣禄,帝党却是请出了素有清流之名的张之洞。荣禄不用说,朝鲜栽了跟头迫切要翻身。张之洞虽然是湖广总督,但是可也惦记着北洋这个实力。想更上一层楼。两边都来探口风,都想得他助力!

而他现在,还有选择的余地么?

北洋这头他一手培植起来的巨兽,早已成为了活物,会自己选择主人地……这方面,这个团体嗅觉灵敏得很。而这个新主人,又会怎样对待他的心血呢?

到了最后,李鸿章只是淡淡一笑:“得北洋者得天下啊……”说罢就再不回顾,大步走出了厅堂。只留下秀宁怔怔的站在那里。

雨越来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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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4 14:02:46 | 只看该作者
第七十五章 - 乱臣贼子(中)

大雨滂沱当中,天地当中早就成了分不清的一个水做洪炉。每个人都被这季节反常的暴雨激得脸色铁青,呼吸为难。黑土地吸收了太多的雨水,早已成了化不开的泥潭。

吉林练军仍然在泥潭当中挣扎,但是这个时候却没人有太多心思抱怨。大家都在这泥泞的道路当中挣命。只是每个人的目光,都向山丘上望了过去。

在那山丘上,几十名穿着西式军服的戈什哈笔挺的站着,西式军帽的皮绑带吸足了水,将下巴勒得紧紧的,将每个人的面目都勒得肃杀了起来。在这些戈什哈的簇拥下,徐一凡并不如何高大的身影就站在最上面,吉林练军的最高统帅依克唐阿粗壮的身子就直挺挺的戳在他的面前,也不知道再回着什么话儿。最让这些吉林练军心眼提得高高的,就是徐一凡那个已经闻名大清的马弁头子溥仰,只有他在人堆外面走动着,手里还下意识的挥动着一把缴获鬼子的武士刀,雪亮冰冷的锋刃被雨水洗得加倍的锋利,每一晃动,就带起一丝寒光。让人寒毛直竖。

辽南几万才整理出来的军队,虽然和禁卫军建立联络,朝廷又继续主战,补给也开始输送,人心为之一振。但是在大战之前,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有些人的心思如这大雨当中泥泞的道路一般,扯不清楚个所以然出来。尤其是以旗人为主的吉林练军,他们的心思,倒有八分不在当前就要爆发地大战上面!

徐一凡夺权之后。大家先是松了一口气,这靡烂成一片的局势,有这么一个铁腕人物来收拾,大家不说觉得有所依靠,那是假的。但是就在这短短几天功夫,朝里大王旗变幻不休。如此混沌成一片的局势,辽南诸军自然也不能免俗。打遍天下的禁卫军来了,鬼子不过两万,估计应付起来不会有太大问题。可是生死关头一过。其它心思自然也就出来。

宋庆他们这些部队,多有北洋的底子,李鸿章如此倒霉了,他们自然夹着尾巴做人。徐一凡发令就奉命唯谨,对外人多话也不敢说一句,生怕被徐一凡借机敲打,并吞了实力。更别说徐邦道他们这些旅顺突出来的残兵败将,还巴不得有一个高枝可以依靠呢。

吉林练军就不一样了,谣言也在他们当中传得最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们是旗人!而这谣言也是其来有自。从清初得天下之后就已经在旗人心中萦绕不去。二百几十年当中一次次的反复惊醒着他们。

一个朱三太子,清廷追查了一百三十年。乾隆所谓盛世,文字狱竟然到了一年两兴的地步。曾国藩等崛起陇亩之间,十七万湘军打下南京城,布满东南半壁的时候,让多少旗人夜不得安枕。只是因为这一句话。

“夷狄之有君,不若华夏之无也!”

徐一凡号称自己欧游十年,是早就去国的人物,父母的来历都交代不清楚。国朝对他的深恩厚泽根本谈不上。一路走来,都是在国门外面转圈。要不是人实在杀得太多,硬生生把顶子杀红了。这等体制外的危险人物,如何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大清对他的打压排挤,都是人人心知肚明的事情。他回师辽南,通电全国,抵抗到底。大清降他徐一凡也不降的誓言。口口声声。全是围绕着一个中国华夏打转,这自然激发起了天下士大夫甚至百姓们的热情,激发起了还有一点血性地国人的热情。但是在名义上还掌握着这个国家的旗人心目当中,绝大部分的旗人,在徐一凡一路攀爬到风口浪尖的时候,更多的,还是恐惧!

丰升阿的脑袋在锦州挂着,他说砍就砍了。一路行来。毫不客气的接收东北这个满清龙兴之地的地方政权。都统,副都统,城守尉之类的旗官。开革甚至行军法地不知道有多少。吉林练军当中传得最多的声音还是:

徐一凡是大清的曹操,他甚至连周文王都不想做,要直接做周武王!对日本开战,就是要消耗旗人仅有的一点武力。本来旗人现在剩下来的还能打仗的武力就不多,京师和关内各地旗营早就成了笑话。东北还有几万人勉强上得阵,朝廷前些年也极力扶植了。可是徐一凡这一到,奉天旗营为主地盛字练营就烟消云散,现下就剩一个吉林练营,还不是他徐一凡眼中钉,肉中刺?随时都可能被他抓到一个机会,收拾了依克唐阿,然后编并了吉林练军。到时候旗人再无半点可战地力量,而他虎踞辽南,离京师不过一箭之地,他要回师北京,行操莽之事,谁能抵挡得了?

正因为这个原因,徐一凡命他们不进锦州,就直接奔赴战场,在如此大雨当中还要强行军挣命,吉林练军上下是奉命唯谨,生怕给徐一凡抓到一点小辫子。可是饶是他们如此卖力,徐一凡还是将他们的大人依克唐阿传唤了过去,也不知道又要借什么由头生事了!

吉林练军的中下层的小军官们都在队伍当中面面相觑,估量着局势。徐一凡如果要怎么样依克唐阿,他们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几十名戈什哈簇拥着他,山丘下还有他的嫡系一营禁卫军环布,想炸营都没处炸去,再说了,徐一凡现下占据了一切的名份大义,他们如果敢炸营,只要徐一凡不死,一反手,这八千吉林练军,真是自己找死了!

再说了,这种大逆不道的,想谋害自己统帅的想法也只是想想而已。谁有这个胆子?

一个旗人小军官摸摸自己腰里地六轮手枪,眯着眼睛再看看远处雨雾中徐一凡地身影。几百步的距离,如果有一杆好洋枪。再有个好射手,加上点运气………

他猛地搽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从牙缝里骂了自己一句:“他妈的,不要脑袋了?咱们吃了朝廷多少好处?祖上下来几十代守着宁古塔,老米银子越扣越少,这些事儿,高粱米吃糊涂了,该着咱们操心么?”他骂了自己两句,还抽了自己一记耳光。越想越丧气,徐一凡可是带着他们打鬼子,丰升阿可是丢下他们的旗人兄弟逃跑,朝廷还要投降!现下总算面子上一条心去打鬼子了,却还有这么多扯不清的事情!

“打个鬼子,咱们命都不要了,朝廷和徐大帅,还扯这么多丧气的事儿……这些事情,打完再扯有什么不成?大清朝,要溜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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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行为何如此之缓?”

“大帅。您瞧瞧这场雨!咱们吉林练军,多咱也没这么卖命过!”

徐一凡脸色铁青,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冻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却争得大大的,罕见的满脸都是杀气。

他冷冷的盯着一脸木然的依克唐阿,虽然雨水冰冷,但是心头的火却是越升越高。

他的心情,也纷乱不堪。

机会就曾经放在他的面前,如果机会不是这样突然出现的话,也许他的心绪也不会如此地浮躁。

甲午战事因为他的参与。早已经不同。蝴蝶翅膀下,煽动的已经是风雷。日本人在他手里吃了不小的亏,硬生生给他扳回了一城。而大清内部,更是比历史上还要乱成一团。李鸿章带兵逼宫,帝后两党撕破脸,居然通电求和的招数都用上了。历史上甲午之战大清好歹还撑到了列国调停。大清借了一个台阶掩着脸下台。这次却因为权力斗争,这脸彻底不要了。

而正是因为这样,给了他如此好的一个机会!光绪算是蒙尘,而他带着两万虎贲就卧在辽西走廊一带,引兵入京,不过几天的行程。他海东徐帅旌旗所指,北京城绝无半点抵抗能力。杀了丰升阿夺权之后,朝廷求和。而他徐一凡名声如日中天。如果说一开始他对于这场战事。只是想带给这个民族一场不一样的甲午,挽回百年失去的国运的话。到了现在。却发现这个煌煌大清已经比历史上记载地还要脆弱十倍,而他逆而夺取的道路,居然有这个机会一举成功!

午夜梦回,他无数次起身悄悄踱步,无数次的想丢开面前的两万日军,将这江山抢过来再说。一路打下来,他凭借一己之力,无数次扶危定难,更见了那么多血流漂橹的场景,如果说没有舍我其谁的心思,那是假话。在他平时随和耍白痴地外表后面,早就以英雄自诩。上一个时空,那个废柴小白领地经历,有时都觉得是不是自己的一场梦?他现在是可以掀动天下的海东徐帅!

如此大的诱惑摆在面前,让人不头脑发热,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这个机会,却转瞬即逝。现在光绪复位,再领兵入京,已经没了名份大义。心情从高处跌下,却让人心头火冒得更高!

他虽然自己对自己说,一水之阔,一跃而过……换了别人来试试!这种大起大落,谁受得了?

眼前这个一脸木然,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依克唐阿戳在那儿。更让人邪火乱冒。别以为他不知道,随着补给从天津和京师运过来,这几天也有一些鬼鬼祟祟的人物到了吉林练军军中,甚至宋庆的毅军,徐邦道等人地练军当中。然后就是谣言纷起,说他徐一凡要怎样的都有,无非就是说他是乱臣贼子,有不测之心。其它军中,有的将领表了忠心,赶紧将这样地事情上报,吉林练军却如死水一潭,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

无论如何,他都在为这个国家,这个朝廷拚命厮杀,大敌还在前面。明里面弄不下他了,暗里面那些人还没有收手,这次会战是以辽南败军为正面主力,有些人就希望他的军心乱了。也来一场大败,好夺了他权!

这样的朝廷,这样的江山,还不如就现在抢过来!

难道自己真的要如他无数次的唾弃过的那些人一样,不顾还有数万日军盘据在国土之上,丢开他们不管,回师向内,和自己国人杀个不亦乐乎,什么手段都用上。行逆而夺取之事?

当一个真正的乱臣贼子?

种种选择纷至沓来,不可断绝,让他心不能守一。偏偏这种抉择,没人能帮他做出。是带着这几万各怀鬼胎的军队上前为那个朝廷拚命——谣言四起,军心纷乱,恐怕拼也拼不赢。还是裹挟了这里的军队,回师北京?

他有一万种方法可以裹挟这支军队,无非就是分化瓦解了吉林练军。以禁卫军主力南下,宋庆等部,正是失去靠山的时候。以力挟之,未必不会和他去谋一场大富贵。

可是,真的能如此做么?种种情绪充斥,让他胸膛都快炸开了。但是他地语调还是出奇的冷静。

“宋庆他们同样的道路,却走得比你们快那么多,就算天候不利,你们慢一些,能慢到如此地步么?”

“回大帅的话,宋军门是宋军门,标下是标下。标下没宋军门那么大的本事。就请大帅解了标下的职,打发标下回家种地,标下感激不尽!”

徐一凡身子一震,脸孔也有点扭曲,声音仿佛是从胸腔里面挤出来的:“你想临阵脱逃?”

身边的戈什哈们目光都转了过来,只有李云纵仍然站在那里。神色不同。只有胸膛在剧烈起伏。谁也不知道这个冷心冷面的将军在想着什么。

依克唐阿似乎是豁出去了,硬梆梆的大声回话:“大帅,这仗打不赢!”

“老子在朝鲜,以一军之力,干翻两个师团鬼子!你乱我军心,自己知道是什么罪过!”

徐一凡高傲地扬着脸,恶狠狠的一摆手,几个戈什哈就冲过来。就要按住依克唐阿。底下一直心悬这里的吉林练军数千将士不约而同的一声大哗。他们还未曾有所动作,溥仰已经一摆军刀。山丘下环布的禁卫军一营官兵已经摘枪。溥仰还在朝陈德使眼色,小丘北面拴着马桩,都是健马,这么些禁卫军,怎么样也能护着徐一凡离开这里。要是吉林练军敢乱动,这戕害大帅的罪名就吃不起,周围营头过来,随随便便就缴了这八千旗营的械!

说起来也奇怪,溥仰是真的没有半点想到自己也是旗人的心思。他这样的混混儿从军,又最佩服地是英雄好汉,徐一凡这等作为,如此功业,早就成了溥仰的信仰一般牢不可破。戈什哈们就听见他也从牙缝里面挤出命令:“他妈的瞧他们敢闹?大帅为这吉林练军担足了心思,他们后腿也扯够了,正好收拾了他们!军心定了,大家伙儿清清爽爽的去干鬼子!陈德,待会儿护住大帅先走,要是大帅有三长两短,老子要你脑袋!”陈德答应一声,早就带着几个弟兄护住了徐一凡的身影,底下人想打冷枪都没法儿打。

这等厉害,吉林练军自然也想得出来,在禁卫军的枪口下,所有人都木然不动。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一切。

依克唐阿猛地一甩胳膊,他身子粗壮,力气极大,几个戈什哈竟然没按住他。就见这满洲猛将昂然抬头,死死看着徐一凡:“大帅,标下早知道大帅看我这八千旗人子弟如眼中钉肉中刺!补给,我们少,装备,咱们坏。可是标下就这一句话,你拉咱们上去拚命打仗,这仗打不赢!谁也不知道,大帅到底想当什么人,军心不定,此仗如何能打赢?”

徐一凡踏前一步,陈德挡在他面前,却被徐一凡狠狠推开:“老子有禁卫军!”

依克唐阿昂然不惧,回得又急又快:“大帅又曾经想过没有,禁卫军以一支新练之军,如何能战胜两个师团的鬼子,更有千里回师辽南,成为天下定海神针之伟业?现在不仅辽南诸军心思乱作一团,大帅之禁卫军,又何尝不是在看着大帅如何行事?大帅已经为两江总督。为何还不奉表朝廷,交代奉天将军关防职位?三万败军向前当向日军正面,大帅却无一言向诸军交代大帅将如何行事,如何对待朝廷!纵使有十万虎贲,又何能成事?可惜天下皆降,我徐一凡独不降时那位海东徐帅,那时是郭子仪,现在却是李光弼!……也许李光弼也是高看了大帅,仆固怀恩之事。恐为大帅之所设!”

谁也没想到,依克唐阿居然有如此风骨。而且以一个旗人武夫,中唐名将,居然如数家珍。这李光弼和仆固怀恩两个名字用来比作徐一凡,李光弼还算是给徐一凡留了一点面子,这仆固怀恩一比,竟然是分外诛心!

徐一凡脸色先是青下去,接着马上就涨得通红,伸手就是用力朝下一劈:“绑了这个王八蛋!升炮,行军法!你的吉林练军。老子不希罕!”

依克唐阿尤自冷笑:“多谢大帅成全标下身后事业!”

大雨滂沱之中,几千将士,就只是呆呆的看着徐一凡身边戈什哈,将依克唐阿一下按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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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京城,空气分外清爽。只是这道路有些不堪,京城首善之地,除了从颐和园到紫禁城那一条路是石板地外,其他的都是土路了,出名的刮风满天灰,下雨成泥潭。街面儿上泥都能埋了脚背。饶是这样,还掩不住京城的热闹。前些日子大家人心惶惶地,现在仿佛圣君一上台,一切又都天下太平了。前些日子,街头巷尾还在传说徐一凡徐大帅是如何地国朝定海神针,现在四九城内。却又有一个谣言幽幽飘起。

这徐大帅。到底是不是咱们大清的曹操?

说是的,有鼻子有眼睛。宫里出来遛弯儿的太监们还能抖弄一点儿宫廷密辛出来。居然还有传说他是流亡海外朱三太子的后裔。朱和余字儿很象,是假借,再添一个立人儿,摆明了是要回来收揽人心的。要不然呢?这徐一凡还能从土里突然蹦出来?这洋鬼子地界出来的玩意儿,就是有些邪门儿。

这些话,大家爱说,也爱传。不过没那么肆无忌惮。谁也不能当着面儿说才是大功臣的海东徐帅是曹操。不过这带点神秘的口耳相传。却更有生命力。茶馆有的说书先生都悄悄收了徐一凡的段子,改回去说永庆升平。让康熙爷继续下江南和江南武林高手打个不亦乐乎去。

大家气氛都有些怪怪的,都瞪大眼睛,竖着耳朵,看着辽南方面消息。等着那里见仗的消息传过来。世道变化得这么快,真是什么事情都有,和小鬼子一场仗打得这么个朝廷墙角旮旯里什么东西都翻出来了。大家都觉着这天下该变,可是又怕变,更不知道朝哪里变。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最后就化成了齐东野语,在四九城上空幽幽飘荡。

前些日子,京城百姓地孤愤精忠,转眼间似乎就消失得没有痕迹了。但是这种被一场未曾有过的民族战争激起的情绪,也许只是暂时的沉在水底,总有一天,会以更大的波澜,汹涌的翻卷出来。

在出水关门外的一处江南口味的茶楼里,二楼雅座门帘垂下,小二不断的朝里面送茶水,送点心。这里的口味,京城百姓吃不惯,但是来往官员,特别是南方籍贯地,都爱到这里来。清流多以南方人为多,倒不是地域区别真那么大,只是自从咸同中兴之后,朝廷一直维持着的中枢南北平衡早就没了,当权的多是北人,失意的官儿们,更容易变成清流,反正发牢骚简单。

于是乎,这个南方口味的茶楼,倒也成了京城清流们一个聚会的小小地点。

今儿聚在这里地人也不是太多,光绪上台,帝党总算分了一些位置。剩下一些黑到家地,才到了这里,给一个衣衫萧然的老头子送行。

这老头子就是两代帝师翁同龢了,他清癯了许多,一身竹布夹衫,端坐当间儿,慢慢的吃着烫干丝。周围送行的京官不住敬茶,他也只是淡淡点头。门口守着地差役不断探头进来看,却被那些官儿老大不耐烦的摆手朝外赶,差役们也不敢得罪,只是陪笑。

皇上现在又拿了点儿权了,翁同龢可是帝师,谁能担保老头子哪天不翻身过来?说是押解回籍,可是这趟差使是伺候老太爷的,赔钱的黑差使。也算倒霉。

屋子里面地京官们说了一阵善颂善祷地话,无非就是老爷子起复是指顾间的事情,这次就当回去休息一下了,未尝不是福气。翁同龢也只是不置可否地听着,没什么回应。吉利话儿说了一阵也就没趣了,到了后来,自然而然的就发起了牢骚。

“说是这次南北要相衡,结果还是一场空!文廷式文大人他们为什么不大用?就选了一些平时首鼠两端地家伙,给了点闲曹的位置,咱们就算打发了?”

“皇上能回来。那不错了………慢慢儿熬吧………现在外面还在打仗,颐和园又唱起大戏来了!”

“翁老师,这个家还得你来当!皇上是圣君,可是没人辅佐不成,咱们一起使劲儿,总要让老师尽早起复,这天下,还得老师辅佐圣君来经纬!”

听到这里,翁同龢放下了筷子,淡淡了扫了在座京官们一眼。他微微一笑:“大家的好意心领,这次老头子回家,是再不打算出山了………”

京官们正准备说话表示反对,翁同龢却伸手挡住了他们话头:“能归葬首丘,老头子还不知足?”

一个一脸道学模样的京官儿站了起来,肃然行礼:“老师。此话学生万万不能苟同!夫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老师身为两代帝师,圣君又如此悬顾?国朝深仁厚泽,老师岂能不报?学生以为……”

翁同龢笑着点头:“好啦好啦!这些话儿,我比你熟。我也要走了,奉劝诸位一句,也别争什么了,老头子回去也不全闲着。得给皇上推荐一些大才。指望诸位,都不行!”

他笑得随和。但语气坚决,让当下京官们全都愣住。谁也不敢在翁同龢面前发作,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翁同龢负手站起,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国朝要变,才撑得下去。关在颐和园的时候儿,午夜静思,竟然是一身冷汗!这场战事,谁最得利?不是我们,也不是园子里面儿的,我们大清,竟然在生死之间转了一个圈出来!这次的劫数过了,下次呢?国朝再不变,可没有下一次了……可是怎么变,咱们不知道……有人知道。现在最负天下之望的,一文一武,武的是谁,大伙儿心知肚明。朝廷也绝不可能信重他的……文的,却是咱们大清最后的期望!”

那道学模样的官儿还有些不服气,站起来行礼:“老师,不知道这班班大才,到底是何方神圣?”

翁同龢一笑:“除了谭复生,还能有谁?”

底下顿时大哗:“他不是和徐一凡一体么?”

这些京官都是宦海沉浮过的,谁不知道当前朝廷所思所想。光绪复位,还不是为了压制徐一凡?帝后两党算是斗得两败俱伤了,都有一位大老解职出京。现在算是大家就这样了,可是换一个体制外的家伙来将现有体制彻底推倒,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帝后两党现在在一件事情上倒是同心同意,必需压制住徐一凡!可是大家也都心虚,这徐一凡,就压得住么?这小子是属孙悟空的,天宫都能闹,大家不要自己沾一身腥。

翁老爷子是不是发了痰气儿,居然还要将谭嗣同引进朝中来!

翁同龢站在栏前,神色说不出的俨然,眼中闪动的,似乎就是他剩下的最后精力:“这世间,有一种微言大义,我们读书人几千年传承的,也就是这些东西。谭嗣同懂,徐一凡却不懂。这世上武人如白驹过隙,但是这微言大义却始终不坠。徐一凡要想不明白这个,他也就始终只是一个乱臣贼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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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臣贼子?”

李鸿章站在船头,只是看着眼前滔滔清波。他出京地阵仗比翁同龢还要小,在嫡系亲兵的护卫下,早就乘船就道了。去天津办了交代,就回合肥老家。

他最近也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却始终想不明白。

“如果徐一凡只是一个曹操,他又如何能走到眼前这一步?”

别人不明白天下大势,李鸿章是何等人物?他早就看出了,现在徐一凡虽然正是最风光的时候儿,却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天下的目光,都瞩目在他身上,瞩目着他的一举一动。前面还有日军,后面还有那么多虎视眈眈地目光,手下是几万军心纷乱地败军。一着不慎,甚至只要一败,他就会跌落谷底。

“必然有一种力量,引着他一直走到这里。钱?权?”李鸿章自嘲的一笑,他用钱权两字拨弄天下英雄如许年,早知道这些东西是靠不住的。一旦只是依靠这些东西,当你无法提供的时候,就再也无法驾驭手下,而人的贪婪总是无止境的,北洋现在的渐渐驾驭不住自行其事,也正因为如此。

“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你走到现在?眼前风波,你却又如何渡过?”

李鸿章没有答案,下意识的,他将昏花地老眼远远向北投去。在那黑土地上,正有一个他不了解地人物,在这三千年的末世当中,掀起一阵阵也许会震动整个大地的风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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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4 14:03:16 | 只看该作者
第七十六章 - 乱臣贼子(下)

辽阳。

这座小城,已经彻底成为禁卫军的兵站基地,整个奉天北部,甚至吉黑两处的粮食,物资,所有能够搜刮到的军火,全部在朝这里转运。禁卫军的骑兵已经直派到了四平一带,苍龙军旗到处,各地原来执行地方行政的旗员们纷纷束手,徐一凡如狂风疾雷一般卷过东北大地,在人们还没有习惯的时候,对这种铁腕人物的第一反应就是服从。至于将来如何,那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其实说起来,仅仅东北本地的物资,发现的数量就足可让人惊叹了。自强洋务运动以来,中国在国际军火市场上的购买量只排第一,第二名都远远甩在后面。西方观察家曾经惊叹过,中国的步枪存量,远远超过欧洲常备军最多的德意志帝国的步枪存量。除了中央在买,地方也在买,比如说光绪六年,山东巡抚曾经一次向德国洋行订购了四万五千支步枪,每枪再配一千发圆头弹。再比如说在徐一凡那个时空,十七年后的辛亥革命,起义军在云南这个边陲之地都发现了云贵总督李经羲购买的数万支步枪,格林炮,诺登飞炮,顿时就让云南地方部队从一个混成协扩编出十几个师的番号,清末添置的军火,云南地方部队基本上一直用到了龙云时期,直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龙云才重新大规模订购军火,为云南军队换装!

当时的中国精英人物认准了洋人恃以凌我的就是坚船利炮,这些精英人物就开始在这方面拚命花功夫。再说了,买军火越多,报销的门路就越多,回扣也就越多……

这些军火,买来了之后,就四下囤积。到了后来。谁也摸不清楚到底有多少这些玩意儿,反正换一个督抚,要刷新军政,再买一批军火了事。除了李鸿章等寥寥几个大员还知道怎么运用这些武器之外,其它的,多半就是朝库房一锁了事,甚至自己都忘记了有这些玩意儿。

东北作为直面日俄的要地,特别是要防范北面的老毛子。瑷珲条约不过就是几十年前地事情。丢了六十多万平方公里地土地。老毛子比起英夷法夷更是凶残,东北老人都还记得。那个时候,从黑龙江上飘下来的浮尸——老毛子硬生生的将那片土地上面的居民杀了个干净!

对龙兴之地,朝廷输送过来的军火物资从来没少过,而且多是步兵武器,年年送,月月送。堆积如山,可是少有人理这个茬。甲午战起。要组吉林练军和盛字练军等野战营头,还有地方防营,乱哄哄的打开几个仓库,就马上武装起来了。剩下的还有多少。也没有人关心查点,反正再向关内要就有了。

禁卫军这次蝗虫过境,徐一凡对兵站勤务的指示就是要尽力利用东北本地的军资。楚万里坐镇辽阳。也毫不客气的到处派人搜刮。结果禁卫军的战果就是,在那些当地地方官都忘记的仓库,军资堆积如山!从老式的前装步枪,到针式后膛枪,雷明顿枪,温彻斯特连发枪,再到最新式的漏底快枪,简直可以开一个枪械博物馆了。完整的记录了近代的枪械发展史。其它弹药军装。同样不计其数——在徐一凡那个时空,六年后俄国老毛子大举占领整个东北地时候。清点缴获到的一部分武器,就有步枪二十多万支!到了日俄战争的时候,俄军部分损耗,还从这些物资当中补充!

这些武器物资因为保管不善,已经损毁了不少,但是剩下的还足以支撑大军作战很长时间,而东北地几个将军,还在不断的给中枢电报,叫苦说军资匮乏,要求迅速补充!

凡是被禁卫军搜刮到的物资,都在源源不绝地朝辽阳输送,再转发到前线。东北又是粮食出产丰富,军食更加不用担心。造成的局面就是辽阳简直完全变成了一个兵站基地,天天往来着长龙一般的民夫队伍,辽阳周围几十里方圆的高粱地,都被踏成了平地。本来禁卫军参谋本部设想从朝鲜补给辽南作战大军的想定,也被愉快的推翻。除了少量新式火炮的弹药之外,其它的,基本可以就地解决。

——可是这样,仅仅军资不缺,就足以支撑禁卫军取得这场战事地全胜,战胜一切敌人——不管来自内部还是外部地么?

更或者,这最大的敌人,也许就是在禁卫军的最高统帅,那位名满天下的徐一凡内心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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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万里站在太子河边,背着手看着蚁巢一般的辽阳城。一向比徐一凡还要贼忒兮兮的面容,这个时候却是安静如水。

辽南诸军军心纷乱,徐一凡却强行推动辽南会战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他这里。辽阳禁卫军主力早就和锦州一线建立了联系。

如果说在徐一凡喊出天下皆降,他独不降的时候,那短短几天里,他成为天下仰望的中心,卷起这片土地的绝大风潮。那么在光绪复位之后,才发现随着潮水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徐一凡和他的禁卫军孤独的站在最高处。

高处不胜寒哪……

“这里,还不是陈桥……”

楚万里背着手,咕哝了一句。身边卫兵以为楚万里下了什么命令,赶紧竖起了耳朵打立正,目光也转了过去。却看见这些日子反常得出奇的楚万里眼神根本就在很遥远的地方。卫兵立正的姿势不变,只是呆呆的看着楚万里。这些日子,楚大人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在太子河边上发呆,有的时候拣起石头打水漂儿就是半天。要不是底下参谋能干,这里就得闹笑话儿。

那卫兵想到了什么,突然打了一个寒噤,赶紧站得加倍的直。眼下是有些奇怪。不像在朝鲜的时候儿,大家一个心思打鬼子就是了,回到了国内的地界儿,事情就有些邪门儿了。不少军官们眼神对上。都有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甚至还有一些传言。大家也只敢听,然后藏在心里面儿。

“……听说大帅是明着向旅顺金州进军,其实是准备转而南下,要进北京城?”

改朝换代,当从龙功臣,那是没话儿说的。自从徐大帅跟着大家伙儿一块儿行军,带头向鬼子阵地发起冲锋,命就算是卖给徐家了。朝廷这么窝囊。而大帅又是如此英雄,皇帝轮流做,该着谁家也是说不准的事情。不少弟兄嘴里虽然不说什么,可是瞧着眼睛里面那个神采,给扇乎得热腾腾地,就差冒火苗儿了。

……可是在这鬼子还在地时候儿?大帅,您不是说这是一场国战么?咱们为了不当您口中的亡国奴,不象灭国的波兰人一样。走道儿也只能走路中间,被老毛子当天生的小偷防。为了对得起祖宗,才这样拚死而战,什么都豁出去了。为了给朝里面那些扯后腿。打横炮的家伙瞧瞧,谁是五尺的汉子,谁为了这个国什么都不顾了。大家才如此心甘情愿的朝着死亡前进……如果在这个时候回师京城,那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可另一头儿,又是那么大的诱惑啊……”

卫兵是冀中子弟,字儿是到了禁卫军才认识百来个,想不明白这个大道理。到了最后干脆甩甩脑袋:“……反正徐大帅是不会做对不起这个国地事儿,咱相信咱们大帅!其它的事儿,苍龙旗指着哪儿。就朝哪儿冲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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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戈什哈一把就将依克唐阿按倒在泥水当中。天空此时又霹雳一声,闪电划过。让每个人神色都是一片肃杀,泥泞的官道上面,几千吉林练军几乎同声发出一声大哗,却没有人敢向前一步!

李云纵站在徐一凡的身边,这个时候,他也不再冷静,他并没有看依克唐阿,他的眼神比天空中的闪电还有明亮凌厉,只是死死的看着徐一凡!

徐一凡扬起了手,竖在半空中。他是钦差大臣,辽南的最高统帅,两江总督,朝廷也没有让他限期交卸奉天将军地职位,文武权力,集于一身。这个时候屠了依克唐阿,也不过就是杀人如草不闻声。

然后呢?

然后解散吉林练军,以禁卫军为主力,裹挟着辽南诸军——这几乎是北中国的最后野战主力了。回师京城,他不担心没人跟随。从龙幸进之辈,所在皆有,更别说他要裹挟的只不过是一群武夫而已。回师京城,他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可以成功。

再然后呢?中枢威权垮掉之后,早已离心的各地方势力,自然是分崩离析。大家各找各的靠山,已经一脚踏进国门的日本人再掺进来,大家提早进入军阀混战时代。他领先这些地方势力一步的就是已经有一支强军在手,足可以纵横天下。群雄逐鹿——他都能从那么险恶的环境中闯过来了,还怕这些他已经了解到了骨子里面的地方大员们么?就算不能定鼎天下,一方诸侯是跑不了的,也好过在这风刀霜剑环逼之下,以一人之力来挽回这百年国运!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扬起来的手上。连接地连天的大雨,似乎都凝固在半空中。

真希望自己,是个黑暗向的主角啊……

到了最后,徐一凡只是苦苦一笑。这个大清,还有最后一步没有走绝……他也不知道,在他的蝴蝶翅膀煽动下,这最后一步,这个大清会不会踏出去。至少……他们还有依克唐阿这样的谔谔之士。最重要的,这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不一样的甲午。如此而已。

他缓缓放下手来,慢慢走到了僵在那里的戈什哈们面前。挥手让戈什哈们放手,再亲手将依克唐阿扶了起来。

这个满洲将军早就是浑身泥水,脸上也全是泥,愕然的看着徐一凡的举动。

徐一凡拉起了依克唐阿,苦笑道:“尧山,我是钦差,你也太不给我面子了。”

依克唐阿还是没有说话。这个时候儿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徐一凡转头望向雨幕蒙蒙的远处。望向站在雨中的数千将士,轻笑一声:“大好河山啊……”

他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依克唐阿:“尧山,我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当年曾文正公走到了我这一步,历史上还有无数人也走到了我这一步。文正公退后了,他不是爱新觉罗家的乱臣贼子……我也同样退后一步,我同样不是这个国家的乱臣贼子!就是这点信念,支撑着我走到现在。也支撑着禁卫军转战天下。我会退后一步,看你们如何做!时逢末世,这国势总要有人来收拾!”

做臣子的讲这种话,大逆不道到了极处。偏偏只有徐一凡讲,依克唐阿反而觉得松了一口气,难道他不说,朝廷和整个天下,就不会这样想他?整个天下。现在也只有他有资格说这句话而已。

“……奉天将军,我保你接任。仗一打完,我就去两江。离北京城远远儿的。我也知道,你们现在拿我也没什么法子。大家相安无事吧。现在就只有一件事情……”

徐一凡猛的戟指远处:“……几万鬼子在哪里,无数人已经在这场国战当中打得箭尽枪折,现在我就带你们冲上去。将这些家伙都赶出去!咱们为的不是一姓一家的天下,是为了这片土地,还有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你们旗人,不也是生长在这片土地上面?这些话我在南洋说过,在朝鲜说过,在辽南这里,我还是这样说!在这场战事里面,我所为的。也就是这些而已!”

言罢。他已经推开挡在他身边的戈什哈,大步向小丘下面走去。陈德想拦住他,却被徐一凡一脚踢开。几千人都这样呆呆地看着徐一凡一直走到吉林练军的队列当中,只有李云纵大步的跟在他的身后。

徐一凡一把甩掉军帽,扶住一辆炮车的车轮,振臂大呼:“是好男儿的,跟我一起把鬼子赶出去!国战乃至阳之举,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干什么?皇天后土在上,从今而后,老子不进北京城半步!”

言罢,他就半个身子都趴了下去,使出吃奶的气力推那辆炮车,周围吉林练军官兵,都呆呆地看着徐一凡的举动,一时间,只有李云纵跟了过去,肩膀并着肩膀的和他一起用劲儿。

溥仰飞也似的赶了过来,脸上也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雨水,拖着哭腔就喊了一声:“大帅……”

他是早就打定主意给徐一凡卖命到死了,徐一凡行事说话,也从来没避过这位贝勒爷。对于徐一凡野心的风言风语,他也早就听了一耳朵。对他这个身份,大家伙儿议论也不少,溥仰总是寻思:“反正爱新觉罗家也没待见过我这个混混儿,就当咱老子给宗谱除名了就是。老子跟着大帅干的是顶天立地的事情,有什么丢人地?”他铁了心要当爱新觉罗家的孽子了,但是今儿听到徐一凡立誓今后不进北京城半步,还是忍不住心里面一热。

咱们大帅,果然是天下第一的好男儿!

溥仰扑了过来,陈德也扑了过来。戈什哈们,禁卫军官兵们都跟了过来,跑在前面的都挤在徐一凡身边,跟着他一起推炮车。而依克唐阿,也缓缓的跟了过来,接过呆在那里驭手的马鞭,狠狠一鞭子抽在拖炮车的健马屁股上。健马一声长嘶,昂首迈步,轰隆声中,沉重的炮车滚出泥潭,向前挪动。周围地吉林练军官兵这才反应过来,大声吆喝着继续行军。依克唐阿始终也没看徐一凡那里一眼,一个在前头赶,一个在后头推。

“大帅,您真地从今往后不进北京城了?”

在人群呼喊用力当中,李云纵低低的问了正在龇牙咧嘴使劲地徐一凡一眼。徐一凡鬼鬼祟祟的四下瞄了一眼,回答的声音比他还低:“你傻啊?我不去,不能派你们去?不这么说,他们能跟咱们安心去打仗?做好准备吧,咱们真得去江南了!”

一向冷心冷面的李云纵,在大雨中嘴角抽搐了一下,但是转瞬间头就低了下去。在今后所有关于这位将军的传记当中,都还是清一色的记载着,李云纵从来没笑过。只有徐一凡记得,在那场大雨当中,李云纵曾经坏笑得跟从来不是一只好鸟的楚万里一般。

公元一八九四年十月三日,徐一凡电奏京城,保依克唐阿为奉天将军,以便战时人地相宜。并告天下,日人全部退出国土之日,就是他接篆两江之日。这等于告诉天下,这场国战,他将打到底!而禁卫军绝不南向,只会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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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4 14:04:06 | 只看该作者
第七十七章 - 百年回响

“恳请阁下支持我等提出的战时特别奉仕国债的提案!”

几名帝国陆军在大本营的幕僚代表,正襟危坐在大本营会议室的座位上,提起全部丹田之气大声的发出了议论。

而他们发言指向的对象,是坐在会议桌正中前方的伊藤博文。

短短几天,那个曾经意气风发,强悍得如同钢铁铸就一般的帝国首相,虽然现在还是衣衫整洁,以无可挑剔的姿态坐在那儿,摆出一副全神贯注倾听的姿态。但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与会的人都感觉得到,上天将什么东西,一下从伊藤博文身体当中抽空了。

原来他只是懒散的坐在哪里,连角落的笔记员都能感到这位中年人的威压,能感觉到这个会议室,甚至日本四岛,都在这个中年人的掌握当中。

现在,这种掌控力不见了。

换句话说,这短短几天,伊藤博文成为了了解内情的帝国军人口口相传的国贼。

在这短短几天里,他拒绝了陆军海军提出的进一步动员的计划。而且携着外相等政府内部英美派的代表,离开了广岛,旋风一般的和驻在东京的各国公使会谈。并且在帝国议会特别召开的听证会当中,断然宣布,他正在谋求东亚大陆的和平。日本可以撤出已经进占的全部地方,只要求清国确保不提出对帝国已经吞进肚子里面的琉球问题就好。

西方列强驻东京的公使。都是代表着他们的国家,他们地势力在日本的观察员。如果说战前和战中,他们的倾向性基本是偏向日本的话。那么现在,他们的态度却变得完全中立起来。已经先后正式或者非正式的发表意见,表示对伊藤博文意见的极大赞同。并且认为中日之间的战争是悲剧性地,他们乐于见到双方在公正的立场上迅速取得和平。

讽刺的是,反而是战前对日本作战行动表示冷嘲热讽的俄国公使,现在却成为了日本这场战事的同路人,俄国公使在和伊藤博文的会谈当中,表示支持已经文明开化的日本对蒙昧的大清帝国的惩诫性战争。并且以俄国人特有的粗鲁宣布,在远东,俄国有十万把刺刀随时准备应日本邀请,加入东北战事。俄国同时也表示可以在国际金融市场上,购买日本发行地战争国债——天知道就是这个俄国,还在以最苛刻的条件,从那些高卢银行家手中取得一笔又一笔的贷款,以支撑他们那个千疮百孔的财政体系!

在这种条件下,任何一个西方列强国家的示好,都能激起日本民间的激动。连续几天。都有民众自发的前往俄国公使馆门前献花。而俄国公使的调门也越唱越高。

在大多数日本人看来,不管这场战事牵扯着多少白人国家背后的互相较劲。反正有人支持他们和清国打下去就好。不是天皇的海军取得了全歼清国舰队地胜利么?不是帝国陆军已经占据了清国的山东和东北了么?

而伊藤等人,对俄国公使的提议只不过是淡淡一笑,不加回应,反而利用他们部分控制的舆论工具,大肆宣扬对清协和地必要性。最常用的调子就是日本帝国已经展示了在世界上的存在,已经取得了声望,现在要做的就是象开化的文明国家一样,有节制的撤军。

伊藤博文这样的死鸭子嘴硬,当然激起了更大的反对声浪。在帝国议会特别会议上。这曾经倍受尊敬地首相遭遇了空前地嘘声,在他的私邸和首相官邸前后左右,到处都有不怀好意地浪人在游动。曾经被他铁腕镇压下去的西南藩阀的余孽开始大肆攻击伊藤是英美奴,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为西方鬼畜谋求利益。而他们这些正统日本武士。反而成了乱臣贼子……

就连被伊藤扶植起来的,在拓殖兴业计划当中发家的明治新兴财阀们,也开始通过各种渠道活动,看有没有将伊藤弄下去的可能。新兴财阀的胃口是无限的,他们为这次战争奉献了大量的财力,也需要回报,战事如果这样完结,得不到赔款,得不到特殊权益,那么他们手中的那些国债,就是废纸!

在种种阻力之下。伊藤本来想绕过陆海两军,经帝国议会形成终战的决议,再帷幄上奏给明治天皇的打算,自然落空。帝国议会什么决议也没做出来,反而更大的声音是要求将战事继续下去。伊藤博文最后展示了一次他的铁腕,立即让帝国议会无限期休会,转而再度运用大本营这个工具。本来大本营就是天皇直属的幕僚机构,法理上也可以通过这个机构通过终战提案,再联合帷幄上奏给明治天皇,强行结束战争!

伊藤的铁腕,往日在日本就是绝对的威权,但是这次却激起了空前的风潮。他的所乘坐的专列从东京开往广岛的时候儿,车窗外全是愤怒抗议的人潮!各种各样的天诛天讨的条幅,蔽日遮天一般。日本警察和陆军军人竭尽所能的维持着秩序,阻挡着这些人潮向伊藤博文所乘列车的冲击。列车发动的时候,外面所有的声浪汇聚在一起,变成了一个日文单词,国贼!国贼!

在那一刻,伊藤的秘书发现铁人一般的首相,将头无力的靠在列车车窗,头发已经是花白一片。

“打不下去了呀……一个小国想崛起,只有借重世界的大势所向……本来帝国可以利用成为西方在远东看门犬的机会,一下站稳脚跟……日本有人命,有大和魂,可以忍辱负重地为西方看住俄国五十年……这五十年里面。西方会为我们开放市场,会对我们在清国的扩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五十年后,帝国也许就强壮得足以挑战西方在亚洲的旧秩序!让亚洲成为日本地亚洲!但是现在。西方发现,日本居然连清国都无法一下击垮,又如何能对付更强壮的俄国?下一步,他们要不扶植清国,要不就干脆自己插手。没有他们的支持,我们没有钱,没有军火,没有船,没有一切!帝国在开化维新之前的家底太薄了,哪怕苦干到现在,我们也还没有单独击败这个庞大清国的实力,我曾经以为,只要获取西方的支持,我们有在这一年取胜的机会,但是没想到,世事总是出乎意料……胜利曾经离我们那么近!那么近……都是因为一个人,仅仅一个人……他们了解么?他们不了解……真累啊……”

火车上,伊藤博文喃喃的自言自语好久。从那一刻起,秘书就发现曾经支撑着伊藤博文呼风唤雨地精神支柱仿佛一下就崩塌了。

而在大本营的会议上,伊藤的最后努力也宣告绝望。陆海军代表,绝不同意伊藤博文的和平计划,反而要再度发行特别公债,拿出日本最后一分家底,哪怕与俄国合作,也要将战争进行下去!陆海军两军都是法律天皇统帅,他们同样有帷幄上奏权。伊藤压制了帝国议会,却压制不住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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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陆军将领喷完吐沫星子。伊藤才缓缓的将目光转过去。看着其中一人,淡淡道:“儿玉君,你也跟着他们胡闹?”

他看着的人是日本陆军大臣次官,儿玉源太郎中将。在陆军当中。儿玉源太郎和川上操六两人都号称是智囊,不过儿玉为人比较低调就是了。现在陆军军令部门的参谋次长川上操六给徐一凡干掉,陆军大臣大山岩现在在辽南作为征清第二军司令长官。儿玉实际就是留在国内的陆军一把手了。在大本营里,他向来是伊藤博文的得力助手,并且谨慎的躲在伊藤博文巨大地阴影里面,勤勤恳恳的操办动员,后勤,兵站等等业务。并且还协助着伊藤博文尽力压制住陆军一些头脑发热的妄动。伊藤也亲切的称许他为“日清战争中的萧何”。这个时候。就连儿玉源太郎也站在了伊藤博文的对立面。

儿玉苦苦一笑,微微点头:“阁下。请准许陆军所请。现下是大势所趋……”

砰的一声,伊藤博文狠狠的拍了一下厚重的橡木桌子,猛的站了起来:“什么大势所趋?你告诉我,陆军还库存有多少步枪?多少子弹?有多少船舶吨位可以继续征用?还有多少经过训练地后备兵,就算发行最后的国债,不顾财政体系崩溃,我们购买到了军火物资,要多长时间,才能装备到位?儿玉君,你不是头脑简单的人,你要记住,日本是小国!”

往日伊藤博文这样爆发,满座的人都会噤若寒蝉。但是这个时候,多数军官却用恶狠狠地目光回击着伊藤的逼视。

儿玉苦笑着低下了头,伊藤的目光转向海军的军官。那些海军将领虽然没有和陆军同僚一块儿发言,但是这个时候,却都躲开了伊藤博文的目光。

海军同样不可能认输,他们在海上根本就没有输过。海军也是和新兴财阀关系最为密切的,新兴财阀们需要海军打下去,也承诺给予海军更大的支持,好让海军能够保护他们在海外拓展利益!

伊藤喉咙干燥,他自己仿佛也知道无能为力,但是仍然坚持说下去:“……日本是小国,清国是大国!我们能打痛他们,但是他们只要不投降,他们就能拖死我们!我们取得胜利的全部基础就是两条,一是列强地支持,二就是清国地软弱……儿玉君,你也明白,发起一场战争就要知道怎么终结,这个前提不存在了,战争就无法继续下去……现在第二军第三军分布在两个不相呼应的战场,每个月需要六百万日币地战费。需要三十万吨位运输船舶输送物资补充兵员。而帝国已经没有后备兵力,国库也空虚了,帝国全部自有商船吨位不过十三万吨!我们是小国!而小国战胜大国的机会和气运都没有了。你知道,坚持下去,只会是更大的惨败,我们战前所有地一切,反而保不住!”

说到最后,他的语调里面已经带上了凄楚,可以说,他从来不屑于将他的决策举动解释得这样清楚。甚至有点低声下气。可是看到他变成这样,军人们反而加倍的高傲了起来。有的人,还从鼻孔里面发出了喷气的声音。

儿玉源太郎是唯一一个还带着礼貌回应着伊藤的陆军军官,他神情也有些苦涩,仿佛在说着自己也不相信的话:“第二军第三军常胜不败,前日只是为了表示帝国善意才停止进击,现下只要发出直隶会战地指导,两军必将奋勇挺进,会师于北京城下………”

伊藤博文的反驳来得又急又快:“第三军驻足山东威海一带,清国嵩武军。从徐州等地抽调的武毅铭军等部,就有数万人,就算他们不抵抗,按照正常旅次行军,要多长时间才能到北京?支撑他们前进的物资呢?军火呢?陆上长达几百公里的补给线如何设置?不要忘记,那个在朝鲜击败我两个师团的徐一凡,现在正在第二军正面!就算第三军能前进,第二军呢?他们能冲破徐一凡的阻挡么?而且这一切都建立在你们能空手搞出补给他们的军火物资上来!清国民气已经被那个徐一凡激发出来了,清军也许会继续战败,继续溃退。但是他们不会投降了!战事这样迁延下去,你知道西方列强会有什么举动么?他们会转而支持清国,他们想要的只是快速结束这场战事!”

儿玉无言,他知道伊藤博文说的都是事实。可是陆军有陆军地立场,他身为陆军在大本营的代言人,一举一动,都要符合陆军的利益。帝国陆军,早就是一头活物了,它有着自己的意志,为了自己的存在,它甚至不惜拖着整个帝国一起殉葬。什么大和魂,什么尊王攘夷,在实际的利益面前。都是哄老百姓和当兵的话……明治那些重臣本来凭借着能力威望,可以压制住还显得稚嫩的陆海军。但是现在这些重臣呢?死的死,被当作叛贼讨平的讨平,伊藤独掌了大权,可是现在,他地威望也早已一落千丈,再也无法压制住陆海军了……儿玉源太郎不说话,其他陆军军官却再也忍不住,七嘴八舌的大声开口。

“和这个国贼还有什么好说的?”

“英美白鬼见风使舵,但是我们还可以取得其它白鬼的支持!俄国承诺给予我们支持!军火、物资、甚至出兵!陆军可以单独和远东俄军合作!”

“儿玉阁下,和国贼已经无话可说了,陆军和海军合作,独走吧!”

伊藤双拳握紧,死死地盯着儿玉源太郎:“你们想和远东俄军合作?”

儿玉回避着伊藤博文目光,喃喃道:“这只是一个讨论的方案……”

伊藤用尽平生之力大吼了出来:“你们想让日本毁灭吗?”

他的吼声,甚至震得屋子的玻璃都嗡嗡回响!

一点又腥又热的东西涌上了伊藤博文的喉头,他却用力的咽了下去。伊藤用尽最后一点自制力,让自己坐了下去,深深的埋着头理了一下头发。沉闷地声音仿佛是从他胸腔里面挤出来地,每一个字都在快速消耗着他的生命力。

话语背后,是一种最为深沉地绝望。

“……我要单独帷幄上奏,制止你们的独走行为,我要提请陛下解散大本营,暂时取消陆海军的帷幄上奏权,我是首相大臣!”

周围一片刷的起立声音,陆海军军官们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也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冷笑。椅子被这些军人碰得哗啦直响,这些军官转身就走,马靴还刻意的在会议室内踩出了最大的声音。只有儿玉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伊藤博文,直到他抬起头来。

“……阁下。陆海军已经联合奉请近卫师团长北白川宫能久亲王殿下,单独向天皇陛下行使帷幄上奏权,请陛下解散大本营幕僚机构。直领陆海军将战事进行下去……在您离开东京地时候,北白川宫殿下已经到东京了………”

伊藤僵在那里,满室不敢吭声的文官们亲眼看见这位首相大人仿佛以惊人的速度衰老下去,他脸上神色变幻,到了最后,却变成了平静。他摘下了自己地眼镜,轻轻擦着镜片,同时淡淡的道:“是山县的主意么?”

儿玉源太郎恭敬的行了一个军礼:“……阁下,没错,是山县阁下当初的遗命。帝国大权集于阁下之手,万一阁下有妨害帝国和陆海军的举动,陆海军将联合行使此最后手段……阁下,请多保重。”

他轻轻的一磕马靴,转身大步走了出去,只留下满室呆若木鸡的文官们。

“不愧是最有政治野心地山县呀……”伊藤低声感慨了一句。

一切都完了,他已经失去了对局势的掌控,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更多的却是平静。

北白川宫不是随便就推出来的。这位明治天皇的亲弟,曾经在幕末战争当中被佐幕残余当作另外一个天皇推出,号称“东武天皇”。随着奥羽越列藩同盟失败,这位当时还什么都不懂的少儿天皇被赶下台来,却被长州藩保护住了。这个时候,这位亲王代表陆海军行使帷幄上奏权,就代表日本帝国的统治阶层联合在一起告诉明治天皇,如果明治不遂行他们的意志,那么这位东武天皇不是没有复位的可能!(真实历史中,日本陆军皇道派在进行二二六兵变的时候。也曾经有某宫亲王乘火车赶赴东京,准备在皇道派支持下继位,所谓日本天皇在日本国民和军人当中绝对权威地神话,在利益集团的真实权位面前。也不过如此而已——奥斯卡按)

财阀害怕战后破产,陆海军害怕战后必然的裁军甚至在列强监督下的非军事化,失去现在的政治地位,新贵们依附着这些财阀和军阀。国民们正是热血沸腾的时候……他们不愿意承认失败……

自己还可笑的以为历史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伊藤低声苦笑,缓缓站了起来:“诸君,回家吧……,过去几十年中一直支撑着我们前行到现在的梦,不过只是一场梦而已!”

言罢。他踉踉跄跄的离开了会议室。等候在门口地秘书看伊藤跌跌撞撞的出来,赶紧扶住了他。伊藤低声道:“准备马车……”

“阁下。回东京么?那要车站准备专列……”

“不是,去马关,我想去看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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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一八九四年十月五日,日本陆海军联合行使帷幄上奏权,明治天皇陛下解散大本营幕僚机构,直领陆海军。明治天皇谕可,并勉励陆海军将战事进行到底,膺惩清国。

同日,英国、法国、美国、意大利四国宣布联合调停中日战事,并宣布要以各国远东舰队联合保证黄海渤海的中立非军事化,所有运送军事物资的船只都要检查扣留,以促进和平迅速实现。清廷喜出望外地立即表示接受,日本帝国却暂时保持沉默。

同日,俄国驻清国公使向总理事物衙门提交照会,声称清国在东北的动员,已经影响了俄国在远东的利益,而且清国禁卫军在朝鲜的战事也伤害了俄国在朝鲜的商业利益。俄国保留用一切手段保护自身利益的权力。而这次以领班军机大臣掌管总理各国事物衙门的世铎,却强硬的回绝了俄国地照会。

风云仍然在东北土地上激荡,这风声当中隐隐有雷,仿佛预示着这场仍然在进行地战事,将给东亚大地带来百年的回响!

“阁下,您要静养……上车地时候,您吐血了……”

伊藤博文挣扎着从马车上坐起,从广岛直抵马关的铁路还没有开通。而伊藤坚持要乘马车尽速前往那里。也许是颠簸,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在车上就吐血了。然后就一直昏昏沉沉的在那里半睡半醒。

他在秘书的扶持下坚持坐了起来,裹了裹身上斗篷,从西洋式马车的大车窗向外望去,左边是海,右边是山,秋日映照下,风景如画。

“我做了一个梦,真美呀……在马关的春帆楼,我让李鸿章签署了条约。我们得到了满洲、得到了朝鲜、得到了台湾,还有两万万两白银的战争赔款……最后宴请李鸿章的时候,我请他吃了河豚鱼!他的脸色真难看……这场梦里面,没有那个徐一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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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4 14:06:38 | 只看该作者
第七十八章 - 运来天地皆同力

“瞧瞧,那是什么旗?”

随着一个在码头栈房挣四吊八月粮,当一个记账先生的前秀才破落户的呼声,大家都抬起了脑袋。

中日甲午战事一开始,天津卫的几个大码头生意就差了许多。前些日子小日本舰队炮击大沽,码头左近的栈房商户,还有往日停泊得满满当当的粮船,跟失了火一样走避一空。这个北中国最大的港口有几天就跟鬼城仿佛。

说起来还是海东徐大帅厉害,他往辽南一站,鬼子的注意力就全部转往那儿了,据说鬼子的舰队也直奔渤海北面,要封锁徐大帅和朝鲜的水路联系。还有洋鬼子大约也看出海东徐大帅在,外人就轻易欺负不得大清,更别说才吃饱窝头没几天的小日本了。天津卫是对列国通商的大码头,混洋事儿吃洋饭的人也多,消息灵通。这几天更传来好消息,那些西洋鬼子宣布对北中国通商码头进行保护了!洋鬼子瞧出了便宜,要站在咱们这边儿了!这还不都是海东徐大帅争来的?

西洋鬼子兵船来了,小日本的兵船就得退避,生意就又能做了。一天不死要吃,两天不死要穿,津门码头的小工都是军粮城一带的,吃了几十年的码头饭。仗打得最悬乎的时候儿大家就奔乡下去了,现在虽然还有点危险,可是都还试探着回来重新上工。不知道怎么的。大清朝有个徐大帅站出来,大家伙儿地腰板就比平日硬气儿了一点,小鬼子再厉害。也有人收拾不是?

战事持续几个月,津门港口已经堆积了大量的东北大豆,冀中棉花,猪鬃,生丝,桐油,还有打成砖块儿一般的茶叶——这是冒充印度茶叶去哄花旗国那些洋鬼子地。码头已经多了几条没见过的洋人兵船,又大又新。整天冒着烟气儿,就没熄过火。在这些兵船保护下,在香港,在广州避了好些日子的洋人商船也成群结队的过来了,才上工的码头上的这些工人们忙了一个不亦乐乎!各大洋行的华洋商人早就为这些日子的损失急得跳脚,华商开出了两倍地价钱,并且一天四餐白面猪肉敞开了吃,让小工们拚命装货卸货。就连大鼻子洋商也没事儿夹着文明棍在码头转悠,勉强对这些小工挤出笑脸,再随和一点的,还用生硬的中文大声宣称:“有我们的保护,日本人再也不敢过来了!我们支持你们的徐将军战斗到底!”

总体来说,虽然累点儿,大家伙儿对现在的日子还算满意,可是看着这些高鼻子的洋鬼子还是觉得有点不满足。

——要是大清的海东徐帅在这儿,或者有禁卫军在这儿,说有他们的保护,小日本就不敢过来,那不是觉着更扬眉吐气?

不说别的地方了,天津卫这些靠码头吃饭地人物。就该给徐大帅立长生牌位!

码头上面先是几个工人随着记账先生的喊声抬头,接着就是一群。先朝海面上看的人们发出了欢呼的声音,转眼这欢呼的声音就连成了一片,激得更多的人朝海面上看去。就连在码头巡视的洋人们也转过了视线。欢呼声音越来越大。工人们丢下了手里的活儿,搭着汗巾就朝码头口儿奔过去,记账先生丢了号簿和毛笔。几个华商也把手里的水烟袋一扔,跑得飞快,身边伺候装烟的小二子都跟不上他们地脚步。码头上的洋人也摘下了礼帽,虽然没有跟着这些中国人一起凑热闹,但是也表示了对来船基本的礼貌和敬意。

这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北中国地天空澄明如镜。渤海泛着滔滔碧波。洋面上。两艘挂着英国旗的兵轮一左一右,夹着一条同样挂英国旗的新式暗轮商船正驶过来。但是这条商船的船头,还飘扬着一面舒爪张牙的苍龙旗帜!

禁卫军!

欢呼声接地连天,人们如潮水一般的涌动,毡帽也给抛了起来,在晴朗的海天之间起起落落。人潮不管不顾的一直冲到码头边上,脚底下就是海水,人们这才停下脚步,朝着那条兵船疯一般地呐喊。如果说大家这几天还有些提心吊胆地话,看到禁卫军的苍龙旗才彻底放下心来,有咱们的兵在,有徐大帅在,鬼子再来不了天津卫!虽然来得三条船都是鬼子的,只不过有一面苍龙旗,但是大清有多久没出这种威风横绝几千里的大帅和营头了?

想当初,朝廷要降,还是这位大帅不降!

就连那些养尊处优的华商们,都和这些满身臭汗的小工苦力们挤来挤去,一个胖乎乎的华商更合十喃喃念佛:“阿弥陀佛,幸亏有这么个禁卫军,咱们才没倒账………生意再停俩月,咱们都得上码头扛麻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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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码头上激动的人群不同,还有两拨人在远处不起眼的角落也同样在注视着这条突然而来,挂着禁卫军旗帜的兵船。

其中一群人全是便装打扮,举手投足却多了一分富贵气和官气儿,就连伺候他们的下人,也是大户人家的豪奴作派,只要有不相干的人靠近,都低声的发出吃吃的声音,挥手驱赶——这是京城里面传来的做派。这伙人守在码头左近的一处茶楼当中,伺候的人站在外面,里面的人或坐或站,也都朝着窗户外面望。这茶楼本是码头苦力喝大碗茶的地方,今儿却全给包了下来,连茶楼掌柜的都给赶到了厨房里面儿。掌柜的半句废话也无。因为已经认出来了,现在就坐在当间儿,隐然为首地那个干瘦水泡眼的中年人。就是北洋的财神爷盛宣怀盛大人!

他身边地,不用说都是北洋人物了。有营务处的,有善后局的,有文案处的,有机器局的……这些北洋人物,多是李鸿章夹袋内的人才。地方官实缺有限,李鸿章的北洋局面大,又在办洋务。设立了大量局所安插这些北洋人才。这些人不像有实缺的官儿,真个和李鸿章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李鸿章在的时候儿,大家都是横着走路,在北洋这个团体里面吃香的喝辣的,但是现在李中堂走背运,朝廷明摆着要对北洋下手,他们这些人这些日子当真是惶惶不安,谁也不知道北洋这个局面能不能维系下来!北洋局面不在,他们又到哪里出卖风云雷雨去?

关系不太深的,另外有靠山的都在另外找门路活动。今日在茶馆的这些人,却是李鸿章的烙印太深,自觉的就团结在盛宣怀这位李鸿章的大帐房身边——李鸿章两个最亲信的人物,杨士骧不明不白地死了,就剩下盛宣怀这个钱袋子,不指着他替大家想出路,那还指着谁去?

今儿他们在这里守候,自然其来有自,可是看着眼前这狂热的码头人潮,一个个却是神色复杂。

“要是中堂爷在………”

“咳。眼看人家楼起了,眼看人家楼塌了……这气运,真是说不准的事儿!”

“人家现在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时候儿。咱们这热脸,能不能贴上那人字边儿的冷屁股?”

坐在当间儿的盛宣怀冷眼旁观着各人的神色,他今年将将五十岁,干瘦干瘦的,和他的恩主李鸿章一样是三角脸,可是看起来就是精精干干的。满身仿佛都装满了机关消息,一拧就动地聪明样子。徐一凡和他曾经在天津有一面之缘,私下里的评价就是给这半老头子换一身阿玛尼的西装。再夹一真皮的公事包。看起来就像他那个时代大型国有企业集团地办公室主任或者财务总监。他当年在发改委,没少和这样的人物打交道。那是一等一的人尖子。

不用徐一凡下评语。这盛宣怀本来也就是极聪明的人物。虽然政治上面格局不大,但是他以一个只经过童子试,读了县学,连秀才文凭都没有的资历,一手协助李鸿章操办起这么大的洋务事业。近代的船运企业招商局,从湖北开始的中国近代煤矿业钢铁业,从直隶开始地近代铁路业,无一没有留下他地身影。夸张点说,北洋能有今日局面,盛宣怀这个大帐房至少有一少半的功劳!

可是盛宣怀权太重,钱太多。北洋地钱财如海河一般在京城外面滚滚涌动,都是他这个北洋大帐房一手经理。又兼了当时中国最大的两个海关之一,直隶津海关的关道。眼红的人本来就多,再加上他办洋务很有些离经叛道,肆无忌惮的意思。当初忌惮李鸿章,大家还不敢弄他,现在李鸿章一垮台,京城里面明里面暗里面消息就不断的过来了。不少军机大臣,有实权的王爷都或明或暗的朝他表示,要盛老六花钱买个平安,林林总总的盘口开出来,加起来只怕都有七八百万两了。

花钱买个平安倒也罢了,可是就怕花了钱也买不了平安。而且更要丢下他一身事业权位之所系的北洋洋务!

想到这里,盛宣怀也并没有附和底下那些人物酸溜溜的牢骚,只是面沉如水。他蓄着的长指甲轻轻的磕着桌面,只是沉沉的琢磨:“张幼樵啊张幼樵,你这次,又看准了没有?当年在福建,你已经看错了一次,这次呢?押对了宝没有?”

在和盛宣怀他们呆着的茶楼遥遥相对的一处商号栈房的二楼,同样有七八个人簇拥着一个老头子,朝着码头那边看去。

那老头子白须飘拂,矮胖的身子气度俨然,正是徐一凡初到大清碰见的贵人韩老掌柜。他身边高高低低几条汉子。都是满身地精悍味道,辫子都盘在脑袋上面,系着黄色或者红色的辫绳。韩老爷子居然举着一个有禁卫军符号的德国八倍蔡司望远镜。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海面上那迎风招展的苍龙旗。身边那些汉子神色有的兴奋有的紧张,低声的也在议论。

“干支交甲午,青龙敌不过白虎!推背图四五象不也说了么?炎运宏开世界同,金乌隐匿白洋中。从此不敢称雄长,兵气全消运已终!此象于太平之世复见兵戎,当在海洋之上,自此以后,就是改朝换代的盛世!袁天罡李淳风早在两千年前,就说了这个!”

“可不是?象是戊申,现在是甲午,离现在正好儿十四年,当年长毛太平王闹了十四年,这象也该着咱们闹十四年!卦象是两个男人射日头,一个不用说就是海东徐帅,还有一个能是谁?当然是咱们!”

“这姓徐的成了运了,中原龙脉被北面来的野龙一压,洋鬼子西面来地煞气一赶,一蹿蹿到更东面的朝鲜伏藏起来了。徐一凡到朝鲜,正正应了龙脉的大运,瞧瞧那旗帜,还不是说明白了?咱们开坛起事,乘早不乘晚!奉了姓徐的做大师兄,咱们香教几十万兄弟,就能把北京城闹个天翻地覆!”

韩老爷子缓缓放下了手中望远镜,只是淡淡的扫了身后那几条汉子一眼。

几条汉子看着他的神色,加倍的七嘴八舌起来:“老爷子,您是香教正根儿大护法。这个时候再不能等了!徐一凡的兵船都能大摇大摆来天津卫了。咱们这次没少给他的禁卫军出力!押货运物,他在直隶招兵,哪次咱们不是暗中替他护法?他打这仗,大盛魁望少里面说,二百万下去了,还不就是买个今天?”

“现在禁卫军里面少说也有百把号咱们香教弟兄,到时候禁卫军里面一开坛,大家都是苦人,禁卫军还不是咱们的?徐一凡咱们奉他当大师兄,他还能说一个不字儿?这厉害就你能当着他说出来,这事儿,再不进行就眼睁睁地干瞧着,说难听点儿,过了这劲儿,咱们吃屎都赶不上一口热乎的!”

“徐一凡的家眷,还不是在咱们手里?他捏在咱们指头里!老护法,您说句实在话,什么时候发动?”

周遭议论得如此热火朝天,韩中平韩老爷子还是那副不死不活的样子,甚至还掏出一把翡翠胡梳,理理他的白胡子。周围汉子眼睛里面火星都快冒出来了,他才慢条斯理的开口,声音不大,可是语气严肃。

“糊涂!”

周遭几条汉子一下傻眼,香教本来就是一个很松散的团体。他们这一股虽然隐为龙头,势力也最大,还不是靠着韩老爷子支撑才团起来的,近些年才争到香教当中的中心地位。韩老爷子传说是长毛出身,反清心思不死,才和他们这些黄土地里面刨食,信孙悟空和猪八戒的各位师兄打连连,老爷子虽然不是香教地人,可是说出话来,没人敢不听。他这么一骂人,大家再热的心思,也都不敢多说。就算是现在风头盖天下的徐一凡,还不是这个韩老爷子扶出来的?

如果没有这位韩老爷子,二十年前就给剿了一个七零八落地香教,能有今天?

韩中平冷冷一笑:“你们以为徐一凡好过?你们想的,先要等这个徐一凡彻底稳住他的位置再说!他现在是功盖天下,亦是谤满天下。你们的一切打算,都要借着徐一凡这颗大树!现在气运都在朝着徐一凡这边汇聚,可是他不能漂亮赢下来,一切都是白说!我劝大家伙儿,还是回家开坛,请孙行者猪净坛或者什么黄天霸下凡,保佑徐一凡将东北的鬼子收拾干净!”

几句话说得在场的这个师兄那个使者差点就噘起了嘴。天津卫吃码头饭的香教子弟不少,大盛魁自然凭借这个助理在这里设了北货栈,前些日子一直封库,今儿韩老爷子路过天津来了兴致要盘盘帐,看前些日子没出货损失多少,大家不过是陪老爷子来码头栈房盘盘货,顺便讨老爷子开心一下,看到挂禁卫军旗帜的鬼子大轮船过来。大家激动多说几句,结果就闹了个没趣儿,当下灰溜溜地要散。打了个招呼就蔫头搭脑地下去了。只留下韩中平还站在那里。

老爷子捏着望远镜又看了一眼海上。津海关的引水船已经挂了满旗去接那三条船了,汽笛呜呜响动,回荡在海天之间。

“徐一凡这么快就想插手北洋了?那边地仗还没有结果,他吃得下么?下一步,他又会做什么?是推一把,还是静观其变?”

韩老爷子这回可猜错了,这艘挂着禁卫军军旗的商轮过来,他半点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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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轮靠上了码头。两条护送着这商轮过来的英国兵船也在水深一点的地方下了锚。在码头上已经有津海关的缉私队在维持秩序。大清海关本来就是华员洋员兼有,指挥着这缉私队的不少队官就是穿着自购的西式军服的洋鬼子。他们夹着军棍背着手站着,看一眼拚命朝这里涌地人潮,又瞟一眼轮船前面猎猎飘动的苍龙旗。

码头上面的人潮已经挤得满满当当的,扯开了喉咙大声叫嚷着。缉私队员们满头大汗的拚命拉着一条人线维持住秩序。往日麻木沉默的中国人,这个时候却状若癫狂,让这些属于中国海关的洋员们心里都有点怪怪的滋味。

轮船已经放下了跳板,大家都翘首瞧着,人和人叠在一块儿,就只剩下一片手臂的丛林在人头上舞动。

举国皆降的时候。整个大清,也只有挂着这面旗帜地军队在拚命死斗。对着全天下喊出不降的强音,打得小日本垂头丧气,打得洋人刮目相看,打得朝廷改了谕旨,打得李鸿章和翁同龢两个大员灰溜溜的鞠躬下台,打得他们这些天津卫的老百姓又吃上了码头饭!

这位海东徐帅,当真是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兵!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起来,接着杂乱的呼声就自发的变成了一个声音。震天动地,仿佛渤海都能被掀动。

“徐大帅!徐大帅!徐大帅!”

跳板上出现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官员身影,眉目清朗,虽然仍然在矜持的微笑。可是内心里面却是起伏激荡。

此人当然不是徐一凡,而是徐一凡班底里面文官之首唐绍仪。他看着底下这如怒潮澎湃一般的场景,看着黑压压不到边地人头,听着起了浪头的吼声,不知道怎么的,眼睛一下就热了起来,他强自按捺了一下心头情绪,回头笑道:“幼樵兄,兄弟当真不知道,我们徐帅已经有了如此声望!”

站在他背后的,就是冒险赶赴朝鲜,通知徐一凡杨士骧之变的张佩纶,海路颠簸,张佩纶脸色有些发青,在唐绍仪的身后看着眼前景象,一时微微有点失神。听见唐绍仪的话语,才缓缓点头:“这是徐大帅自己争来的……少川兄,这是大势,也是时运,却也是你们辛苦拚杀出来的!所以兄弟才强着少川兄走这一趟,大帅的武班子已经立下好大功绩,你们文班子想在大帅面前有进步的余地,有些事情,必须替大帅做在前面!”

唐绍仪以前不过是一个知府衔的候补官员,又是留美幼童出身,在官场上处处被当作异类。当初被徐一凡半强迫着投入麾下,如何能想到今日风光?又听见张佩纶说得贴心,当即感激涕零,转身就是深深一揖:“幼樵兄,阁下大才,如何是唐某能及?此事之功,以兄居首!他日同僚,还望幼樵兄多多指点!”

张佩纶只是淡淡一笑。

此次浮海而来,的确是张佩纶的主意,载运他们的商轮,还有护航的兵船,都是张佩纶联络而来。他是李鸿章的女婿,和洋人早有联络。再加上近日西方列强更有插手这场战事,并且隐隐露出支持之意的意思,只是苦于不知道怎么和统兵的徐一凡联络上。他协助唐绍仪坐镇平壤,文电往来几通,顿时就扯上了皮条。李鸿章垮台的确实消息传来之后,他绕室彷徨一夜。终于建议唐绍仪以徐一凡代表地身份,抓住机会,冒险浮海,插手北洋!李鸿章留下的这些基业,能抓在手里的,就得赶紧着手!

一封电报过去,守着李鸿章留下基业地盛宣怀立即回电,极愿与少川兄和幼樵兄一晤。再一封电报,通过大清海关税务监督赫德的关系,联络了两条进驻天津护商护侨的英国远东舰队的兵船,再加快速商轮一条。浮海而过,接着他们上船来津。张佩纶的确眼光准,下手快,更兼手眼通天。要是单凭徐一凡自己,他还在辽南苦哈哈的整顿部队,布置战线,准备和小鬼子死磕呢。等想到要收拢这一番基业,说不定朝廷派来的人,早就将北洋吃了一个七零八落了!

可这大势时运,也是徐一凡一路步步是血,自己争来的。

运来天地皆同力——李中堂这后半生蹉跌,是不是因为他不知道这运到底如何争取?甚至不知道,这运数到底是什么?张佩纶疑惑地在心里摇摇头,打起精神对着唐绍仪感激的目光,勉强微笑道:“津门百姓,望禁卫军如神兵,少川兄,代表你们徐帅表示一下吧,可别让津门百姓们失望了。”

“我哪会说什么!我可不是徐帅,一句话,就能让上万虎贲拚死向前,绝不回顾!”唐绍仪还在那里拚命摇手,张佩纶已经笑着将他推上了跳板。看着唐绍仪走下来,底下的呼声更是震耳欲聋,百姓们也搞不清上面的人到底是不是徐一凡。可是如此阵仗,来的是禁卫军人物无疑,除了欢呼呐喊,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好!

唐绍仪腿软软的走在跳板上,为难得直皱眉头。一阵海风吹来,底下欢呼声更高,放眼过去,不少人已经是热泪盈眶。他下意识的回头一看。只看见海风当中。禁卫军军旗已经彻底展开,苍龙舞动。如有神物。

他是留美幼童出身,在美国曾经看过每逢国庆日,家家户户门口飘扬的星条旗帜。回国的时候经过英伦,在特拉法尔加广场,也曾经看过整个伦敦的百姓,挥舞着国旗迎接征战归来地皇家舰队。

但是他回到的,是一个没有国旗的祖国。

百姓沉默而麻木,官员骄横而颛顼,一切仿佛都停滞在几百年前,不曾变动。几个码头开通了,买了洋枪,买了兵船,买了机器。但是国家和近代民族的概念,似乎没有在这一潭死水当中激起半点波澜。

什么时候,这些沉默的百姓,也会为了一面旗帜这样欢呼激动?

恍然间,他似乎又回到平壤,漆黑的夜空当中每每向南向北望,总能看见夜空深处泛起的火光,还有隐隐约约传来的枪炮声。一队队从各处调来的禁卫军,跟着这面旗帜,义无反顾的冲向前方。这些禁卫军士兵疲惫,憔悴,可是无人停留。

徐一凡回师安州,他曾经指挥民夫与他会合,在陆上进行补给。而徐一凡就在那面旗帜之下,同样地疲惫憔悴,背着步枪和士兵们一起行军,回头告别的时候,只是淡淡朝他一笑。

据说,在安州前线,他举着旗帜,走在最前面冲向日军的阵地,背后是一道道不可断绝的铁流。

徐一凡的跋扈嚣张,他不是没有腹诽,不过徐一凡向来大气而且放权给他,他也回报一个事务性官僚的全部勤奋和才干。他从被半强迫的踏足朝鲜起,就从来没看好过这支孤军的前途,可是两年下来,这支孤军却越战越强,甚而成了这个国家的守护神,生生的将气运从谷底拉回!

到底是什么支撑着徐一凡始终昂着头死战到底?在旁边冷眼旁观,唐绍仪总觉得徐一凡近乎偏执的在相信着什么,并且想抓住什么,掀起什么。难道这就是张佩纶口中的运数,一个国家崛起地气运?

这天下大势,真的就这样被他翻动?还是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一个国家气运要升腾而起,这气运到底是什么?

他恍惚有些明白,更多的还是理不清楚。徐一凡那张总是坏笑,经常耍无赖耍白痴地脸和眼前景象混在一起。乱成一团。可是那越来越大地徐大帅的呼声,却是那样清晰。

他走得很慢,但是还是走下了跳板。双脚踏上陆地。

大地坚实,居然让唐绍仪眼泪一下就在眼眶里面打转。要说这段日子在平壤,他们这些人不担惊受怕那是假的。在异国作战,心里总是空落落地,更别说他们手里沾了多少朝鲜人的血,那些朝鲜民夫虽然驯服,谁也不知道身子转过去的时候,那些朝鲜人是什么样的目光!

去国两年了啊……风刀霜剑环逼的整整两年!跟着徐一凡。这心就没踏实过,南洋开炮,朝鲜杀人,东学党乱起,汉城大火,叶志超进逼,日军大举入侵……谁他妈的这两年睡了一个踏实觉谁是孙子!可他们毕竟昂着头杀回来了!

他腿一软就跪了下来,做了一个他打死也没想到会做出来的动作。

在甲午战事当中已经迭经保升,现下已经是布政使衔,实授苏松太道的唐绍仪。一身正式的官服,居然再才踏上国土的时候儿,跪下来,深深的吻了一下面前这片土地!也多亏唐绍仪是洋鬼子教育长大的,要是换一个人,也许就跪在那儿号啕大哭了罢!

欢呼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唐绍仪这个太为离经叛道的举动。连夹着马棒的海关洋员都肃然立正。

唐绍仪猛然跳了起来,扯开嗓门用尽平生气力大喊:“徐大人托我向父老们带句话儿,他和禁卫军,将永远守护这片土地!”

轮船上,张佩纶负手抬头,眼里也有泪光,低声自语:“我要是死在马尾,该有多好?”

两处各怀心思看着这里的人物,都是默然无语。韩中平老爷子甩掉手上望远镜,大步下楼。而盛宣怀却是苦笑摇头:“看来和张幼樵是没什么谈的了,这徐一凡,不是李中堂!跟着这位爷,要不就是荣华富贵,要不就是万劫不复……”他回头看看已经傻了的北洋诸人,苦笑道:“各位,自己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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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南。徐一凡猛地打了一个喷嚏,接着又是七八个,坐在那儿他就开始骂骂咧咧了:“谁他妈的背后骂我!”

底下一片静默。军帐当中,所有人都看着徐一凡在那儿搓鼻子。各军统领济济一堂。辽南诸营头已经在牛庄西南面全线展开,已经和日军的步哨建立接触。最近好消息不断传来,徐一凡又让了奉天将军的位置,大家伙儿最大的担心也没有了。正是摩拳擦掌准备拼上去的关头。虽然徐一凡一天当中有最多有两三个钟点还能保持大帅风范,其它时候不知道晃着膀子在干嘛,一切军务都是他麾下那位冷冷的李军门在打理。可是在场中人,没有一点敢轻视徐一凡的意思。

要知道,眼下的所有有利局面,这派系复杂的军队一心准备死战地局势,甚至逼得洋鬼子都要支持大清的局面,都是这位徐大帅一手抢过来的!

谁都知道,要是彻底打赢眼前这一仗,反击旅顺金州得手,将鬼子征清第二军赶下海。徐一凡的地位就再也不可动摇了,以朝廷现在拥有的实力,除了还有一个君臣名份,其他用什么手段也弄不倒这位海东徐帅了。就算他到了两江,也是隐然两江王的身份。将来如何,大家走着瞧吧。大家也已经窝囊够久的了,徐一凡将打胜仗的一切条件都给他们准备了,这次拚死拉倒。今后如何,那是京城大老们该担心的事情了。

他在上面耍宝,大家伙儿就当没看见。还是李云纵有点瞧不下去了,上前一步:“大帅,各军已经准备完毕,请发军令吧!”

徐一凡斜眼瞧瞧他,他能不知道这是这场甲午的最后收尾一战了?列强要东亚早点恢复平静,小鬼子现在就是仗着一点虚火硬扛。他们可没有五十年后的实力,可以撑到挨完两颗原子弹。征清第二军打掉,小日本不想下台也得下台了。他就可以捞足名声好处到两江去听调不听宣,细看涛生云灭去。

那又是另外一场战事了。

他掏掏耳朵,懒洋洋的发问:“大家伙儿,准备好了没有?要是还有什么顾虑,现在先说,大家没事儿,打起来再废话,我脾气也不大好………”

哗啦一声,所有将佐全部起立,举手平胸,佩刀马刺撞得叮当作响:“愿为大帅效死!”

西元一八九四年十月八日,张佩纶唐绍仪抵达津门,动静之大,京城为之侧目,却又不敢多言。同一日,已经展开完毕的辽南诸军,开始和日军接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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