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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连载』 《碧血洗银枪》 古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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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29 13:19:51 | 只看该作者
第十章 问 题

酒并不能算很好。既不是佳酿,更不是女儿红,只不过是市面上随时可以买到的花雕而已。马如龙虽然不在乎,小婉却还是带着歉意解释:"凤城很少在这里喝酒,也很少有朋友到这里来,这坛酒还是我刚才临时去买的。"酒是她亲自去买的,菜也是她亲自下厨去做的,因为这里根本没有用丫环奴仆。"凤城喜欢清静,不愿用下人,所以这里什么事都只好由我自己做了。"她的声音中充满了女性的温柔,她的生活全都是以邱凤城为中心的,邱凤城喜欢怎么样,她就怎么样去做。

男女间只要两情相悦,就已足够,又怀必还要使唤的人?又何必还要有好酒?马如龙忽然觉得很羡慕他们。他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如果他也有一个像小婉这样的女人,肯全心全意地跟着他,什么事都以他为主,他是不是也肯放弃一切,来过这种简朴平淡的生活?

他忽然又想到大婉。如果他娶了大婉,她是不是也会这么样待他?

马如龙没有再想下去。这问题不但荒谬得可笑,简直有点滑稽。

他当然绝不会娶一个像大婉那样的女人,就算粑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肯的。现在大婉看来虽然已经没有以前那么丑了,也没有以前那么可恶了,却还是不能算很好看,也绝不能算是很可爱。一个无数少女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怎么会娶一个这样的女人?马如龙举杯一饮而尽,决定要从此忘记她这个人。

邱凤城好像也喝了不少。既然他今天有喝酒的兴致,小婉当然也陪着他喝,两个人好像都有了点酒意,态度已渐渐亲昵起来,好像已经忘了面前还有马如龙这个人。马如龙也已经渐渐开始觉得自己是多余了,正准备找个机会告辞。

刚才他准备要问邱凤城的那些问题,现在他已不想再问。因为他已经完全信任邱凤城。他正想站起来的时候,邱凤城又在向他敬酒了,又拉着小婉的手,带着笑道:"你一定也得敬他三杯,三大杯。"小婉吃吃地笑,拼命摇头:"我只能敬他一杯。""一定要敬三大杯。"

"三大杯喝下去一定会把我喝死。"

"你不喝我就捏死你。"

小婉笑得更媚,眼波中已有了春情:"我情愿被你捏死。""真的?"

"当然是真的。"

"好,"邱凤城带着笑,用一只手捏住小婉的咽喉,轻轻他说:"那么我就真的捏死你。"马如龙实在不想再听,也不想再看下去。他应该立刻就走的。但是他没有走,因为就在他站起来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一件他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事。他看见小婉那双充满春憎的眼睛忽然死鱼般凸出,脸色忽然发青,身子忽然僵硬。这一次的确是真的!邱凤城竟真的活活把小婉捏死了!

马如龙怔住,就好像也有双看不见的手捏住了他的咽喉,呼吸也忽然停顿,身子也渐渐僵硬,连手脚都已冰冷。小婉已倒了下去。邱凤城看着她倒下,神色连一点都没有变,脸上居然还带着笑。

"说谎是种坏习惯,我这人从来不说谎的。"他带着笑道,"我说真的要捏死她,我就真的捏死了她,所以我说的话你以后一定要相信。"马如龙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只想吐,把刚吃下去的酒菜全部吐个干净,可是他连吐都吐不出。

邱凤城笑得更愉快:"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要捏死她?"用不着别人问,他自己居然先说了出来。"其实我早就准备捏死她的,从我看到她的那天开始,我就准备捏死她的,我替她赎身,替她买这栋房子,就是为了捏死她。我第一眼就看中了她,因为她不但长得很好看,而且是个很痴心的女人,像她这样的女人,正好能配合我的计划。"――他的计划?什么计划,马如龙虽然并不笨,却还是没有完全想通。

邱凤城居然又解释:"我要让大家都知道,我已经有了这么样一个肯死心塌地跟着我的女人,已经跟我有了山盟海誓,誓死不分,大家才会相信我绝不想做碧玉夫人的女婿。"他叹了口气,"其实我想得要命。"但是他竟争的对手太强,他自己也没有把握入选。"所以我定要先除去你们三个人。"要除去这三个人实在很不容易。

"幸好我知道你们都是酒鬼,又碰巧知道小杜在聚丰楼订了一席酒菜。"所以他就买通了聚丰楼的伙汁,在酒里下了毒,再要"天杀"的杀手,将那些伙计灭了口。

"唯一上我想不到的是,你居然不喝酒。"他接着又道,"幸好我这人做事一向谨慎,早已留下了后着。"他的后着就是金振林和彭天霸。金振林早已披他收服,彭天霸本来就已跟他串通,贴胸藏在心中的玉佩当然也是计划的一部分,事成后每个人都要被杀了灭口。

"冯超凡和绝大师却是完全不知情的,我故意要彭天霸请他们到聚丰楼去喝酒,再带他们到寒梅谷去,只不过为了要他们证明这件事,证明我绝对是清白无辜的,证明你才是凶手。"他微笑,"可是你也不能怪我,只怪你自己运气不好,居然没有喝酒,居然没有死,如果你也死了,就不会有这些烦恼了。"现在他已没有竟争的对手,可是小婉如果不死,他还是没法子自圆其说,还是没法子抛下她去做碧玉夫人的乘龙快婿。所以小婉非死不可。邱凤城看着马如龙。"至于你,你死不死都已经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了,因为大家都已认定了你是凶手,你不死对我反而有好处。""有什么好处?"马如龙终于能开口,"我不死对你有什么好处?"邱凤城叹息着,忽然道:"难道你现在还没有想到我就是天杀的首脑?"马如龙全身都已冰冷僵硬。现在他终于完全明白,这些事他本来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明白的,可是忽然间已完全明白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真正的凶手会亲口将这些事告诉他。他忍不住要问:"你为什么要把你自己的秘密告诉我?"邱凤城笑道:"因为……"刚说出两个字,他的脸色忽然变了,就好像杜青莲临死前那种可怕的变化一样,苍白的脸忽给变成可怕的死黑色。他挣扎着站起,踢倒了桌子,想要扑过来,可是桌子倒下时,他自己也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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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29 13:20:50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一章 吊 刑

马如龙又怔住了。酒中怎么会有毒?是谁下的毒?是不是小婉已猜出邱凤城要对她下毒手,所以先在酒中下了毒?他喝的也是同一个酒壶里倒出来的酒,现在邱凤城已经毒发毙命,他为什么连一点事都没有?

问题实在大多,太复杂,而且来得大突然。他的思想已经完全乱了,连最简单的问题都没法子想得通。现在他最聪明的做法,就是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这些事很可能也是经过设计的,根本就是个陷阱。他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可惜等他想到时,他已经落入这陷阱里。一个设计得更精密、更恶毒的陷饼,无论谁只要一悼下去,就再也休想逃出来了。

屋子里点了四盏灯,四盏价值极昂贵的波斯水晶灯,价值昂贵的东西都是好东西,这种灯就算从高处掉在地上,灯罩也不会碎,四盏灯都好好的摆在桌上,摆得四平八稳。忽然间,"波"的一声响,四个精美的水品灯罩竟同时碑裂,灯火将灭未灭。

就在这同一刹那,马如龙也忽然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压力,海浪般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他的心跳立刻加快,呼吸却几乎停止,鼻血涌出,喉头发甜。眼珠子仿佛已将爆裂。他几乎晕了过去。等他这阵晕眩过去时,这股奇异而可怕的力量己消失,屋子里却多了四个人。他第一个看见的就是绝大师。心绝情绝、赶尽杀绝的绝大师。

有绝大师,冯超凡就一定会在。一个瘦肴鳞峋、面目皮肤黝黑如铁的苦行僧,一件灰布僧袍虽然千钉万补,手里拿着的却是串价值连城的翠玉佛珠。另一人大袖宽袍,赤足麻鞋,头上挽道髻,全身的肌肤晶莹如玉,就好像真是用白玉雕成的一个人,跟那苦行僧正是极强烈的对比。

四个人是从四个方向来的,没有进来之前,每个人都将他们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内力真气发出,封死了马如龙的退路,也封死了他的出手。

他们对马如龙这个人已深具戒心,已认定他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刚才那服力量袭击来时,东西两方的力量远比南北强大。从东方来的是那苦行僧,从西方来的是那玉道人,这两人的内力竟比名满天下的绝大师更强。马如龙从未见过他们.却已猜出他们是谁了。

苦行僧的法号就叫"吃苦",他吃尽千辛万苦,远赴天竺,求的并不是佛经,而是自从达摩东渡以来,就为天下学武的人痴心梦想,想求得的佛门武功奥秘。他此行无疑有了收获。

玉道人就是昔年一剑纵横、震动江湖、今天下英雄丧胆、天下美女倾心的玉郎君。看见这四个人,马如龙的心已沉了下去。普天之下,绝没有任何人能从他们的手底下逃走,也绝没有任何人能从他们手底下救人,这一点无论谁都不能不承认。

灯火并没有灭,因为他们并不想让灯火媳灭。他们想做之事,一定能做到,他们不想做的事,一定不会发生。他们好像根本没有看见马如龙这个人,他们的眼中只有邱凤城。

邱凤城连呼吸都已经停止,酒壶酒杯都已翻倒在地上,吃苦和尚捡起来嗅了嗅,一双深陷入骨的眼睛里寒光闪动如利刃,他追随唐三藏西游求经的路线远赴天竺,这条路并不好走。在他经过的那些穷山恶水、森林沼泽中,到处都充满了绝对致命的毒虫毒蛇毒兽毒花毒树毒草。天下所有的毒物他几乎全部看见过,在这方面,他的经验几乎已可比得上尝遍百草的神农。

绝大师虽然出家多年,刚烈急躁的脾气丝毫未变,已忍不住问:"怎么样?"吃苦和尚不但闭着嘴,连眼睛都已闭了起来。绝大师更焦急。

如连吃苦和尚都查不出邱凤城中的是什么毒,天下绝没有第二个人能查得出。幸好吃苦和尚终于开口。

"壶里的酒没有毒。"

"毒在哪里?"

"在他喝的最后一杯酒里。"

"是什么毒?"

"是用牵机、断肠、销魂三种毒草练成的秋虫散。""你能确定?"

"这种毒散无色有味,最宜下在酒中,配合酒性,发作更快。""多快?"

"酒一入喉,毒已发作,酒一人肠,命如秋虫。""他的毒则发作。"

"所以毒必在最后一杯酒中。"

"中毒能解?"

"秋虫并非必死,只要救得快,就能解。"

"你能解?"

"我不能,他能。"

吃苦和尚转过头,看着玉道人说:"识毒天下无人及我,解毒我不及你。"玉道人道:"你怎知道你不及我?"

吃苦和尚道:"因为你是个负心人,我不是。"玉道人笑了。他不能不承认这一点。从他十六岁的时候开始,就不知有多少女人想毒死他,因为他太多情,情却不专。因为他太可爱,她们都不想失去他,因为她们都知道,除非毒死他,否则他迟早会负心的。久病都能成为良医,经常可能被人毒死的人,怎么能不会解毒?

吃苦和尚道:"如果他不知解毒,现在他早已是个死人。"绝大师道:"如果他解不了这秋虫散的毒,还有没有别人能解?"玉道人自己替自己回答了这问题,他的口答是:"没有。"马如龙终于明白了。这不仅是个陷阶,简直是条绳索,一条绝对可以把他吊死的绳索。毒在最后一杯酒中。那时小婉已经死了,下毒的当然不是她。如果邱凤城自己下的毒,有谁会相信他自己要毒死自己。

所以下毒的当然是马如龙。

邱凤城毒发时的情况,和沈红叶、杜青莲死前完全相同。寒梅谷中的那壶毒酒里,下的无疑也是秋虫散。所以那次下毒的人当然也是马如龙。

邱凤城早已知道绝大师他们会来,早已算准自己有救,所以不妨先在酒中下毒。

现在他虽然已经在马如龙面前承认自己是凶手,可是除了马如龙外,世上并没有第二个人听到他的自白。所以世上也绝对没有人相信他会在别人面前自承罪状,所以马如龙就算说出未,也没有人会相信。

邱风城既然是被马如龙毒死的,小婉当然也是被马如龙捏死的。没有人会追究他为什么要捏死小婉,像这样的凶手,还有什么事做不出?

杀人者死。现在马如龙无异已经被判了吊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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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29 13:22:19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二章 茉莉花

邱凤城果然没有死。这已经是他第二次从死中复生了。马如龙又想到金振林那一枪,想到他贴胸慎藏的那块玉佩。有了小婉这个人,他才能解释那块玉佩。他的计划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节,都经过精心的设计,细密的安排。每次他都先将自己置之于死地,让别人不能怀疑他。

现在他已经呕吐过了,将毒酒都吐了出去,每个人都看得出他可以活下去了,说不定可以活到一百七八十岁,比谁活得都长。现在他们的目标已经转移到马如龙身上。每个人的眼睛里都仿佛有把利刃。

第一个开口的是冯超凡:"你还有什么话说?"马如龙无活可说。如果他把这件事的真相说出来,有谁相信邱凤城捏死小婉?有谁相信他会泄露自己的秘密?又有谁相信他会在自己的酒杯中下毒?

绝大师已经在冷冷地问:"这一次你还有什么事要交代?"马如龙掌中纵然还有宝剑,囊中纵然还有黄金,身上纵然还有狐裘,这一次他无法再重施故技了。

绝大师道:"现在你的罪行虽然已有铁证如山,但是以你的为人,还是绝不会认罪的,更不会束手就缚。"马如龙承认。现在他不但已无法辩白,而且已无路可走,他自己也看得出这一点。但是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肯放弃反抗。

绝大师道:"以我们四人之力,要拿你虽然易如反掌,但是我们也不愿以多为胜,以大压小。"马如龙忽然道:"我明白了。"

绝大师道:"你明白什么?"

马如龙道:"你是想自己对付我,想亲手来杀我。"他淡淡地接道:"因为除了杀人外,你已没有别的乐趣。"这句活就像是一根针,一根必定会直刺人对方心底的针。绝大师却全无反应,冷冷道:"如果你不愿我出手,也可以选另外一个人。"马如龙道:"我还是选你。"

绝大师道:"很好。"

马如龙道:"其实我本来不该选你的,你的内力虽然不及吃苦和尚,剑术虽然不及玉道入,可是你杀人的经验远比他们丰富,远比他们会杀。"他叹了口气,"只可惜我虽然明明知道这一点,却还是要选你。"绝大师不能不问:"为什么?"

马如龙道:"我选你,只因为你是个残酷、固执、自大的狂人,总认为只凭你自己就可以判别人的罪,只要你自己判了一个人的罪,你就要赶尽杀绝,非把那个人杀了不可。"他的声音已激动,"我选你,只因为我要替那些被你冤杀的人出口气,我纵然不是你的对手,但是我可以保证,我一定有法子可以跟你同归于尽。"绝大师当然不能不问:"什么法子?"马如龙说的话,他也不能不信。

他的脸色已经开始在变,一心想置人于死的人,自己也同样怕死的,这一点他无法掩饰。

马如龙忽然笑了,大笑。"原来你井没有别人想象中那么绝,原来你也跟别人一样爱惜自己的生命。"他的笑声中充满讥诮,"其实我根本没什么特别的法子能跟你同归于尽,我只不过想吓唬吓唬你而已。"高手相争,非但要不动心,还要不动气,否则就会被人占去先机。这道理绝大师一向很了解。

可是他现在已经动了气。他的眼睛里已现出血丝,额上已暴出青筋,鹰爪般的一双手已伸出,一步步向马如龙走过去。

这屋子里地上铺着光滑的油木板,他走过的地方,木板立刻碎裂。

他已将全身真力集聚,只要出手一击,很可能就会杀人!他已全不考虑自己是不是会杀错人!

除了木板碎裂的声音外,天地间仿佛已听不见别的声音。可是他们忽然就又听见一阵卖花的呼唤声:"珠兰,茉莉。"清脆悦耳的卖花声,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可是忽然已到了很近的地方,近得就好像有人在耳边呼唤。用白粉涂得很亮的墙壁上,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形的破洞。

"珠兰,茉莉。"一个头戴竹笠、身穿青衣,身材苗条的卖花女,手里拿着朵用铁线穿的茉莉花,忽然从洞中走了进来。

茉莉花清香美丽,她的手也很美。马如龙立到想起了那个在窄巷中将大婉惊走的神秘卖花女。她到这里来干什么?

"买一朵茉莉花吧。"她忽然将手里的茉莉花塞入绝大师鹰爪般的手里。这双手上的力量本来已像是满弦上的箭,一触即发,只要一发出,就算是石头碰上,也必将被捏碎。

但是这只手居然没有捏碎这朵茉莉花,这朵茉莉花反而好像刺痛了他的手。不但刺痛了手,而且从他的手指间,一直刺入他心脏。因为他一接到这朵茉莉花,他的人就已跃起,箭一般窜出窗外。

一这个卖花女是谁?这朵茉莉花上有什么神秘力量?

卖花女已转过身,走到玉道人面前。"买一朵茉莉花吧,"她手里又拈起一朵花,"又香又好看的茉莉花,很快就会谢了,不买一定会后悔的。""我想买,你怎么卖?"玉道人问。

"我卖花一向价钱公道,老少无欺,"卖花女的声音清柔,"一条命。

一朵茉莉花。"

玉道人在笑,笑得很勉强。"我买不起。"

他的身于忽然后退,箭一般从墙上那个破洞穿了出去。吃苦和尚和冯超凡走得也不比他慢。

卖花女轻轻叹了口气:"这么香的茉莉花,为什么偏偏没有人肯买。"马如龙忽道:"他们不买,我买。"

卖花女背对着他,没有回头。"你也只有一条命,你也买不起。""我若一定要买呢?"

"我就一定不卖。"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要你这条命。"

"我这条命反正是捡回来的。"

"既然已经捡回来了,就应该多加珍惜。"她说话的时候,一面在往前走,马如龙一面在后面追。他们很快就走出这栋房子,走入了外面那条昏暗的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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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29 13:23:26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三章 卖花女

寒夜,无云,却有星。在淡淡的星光下看来,这个神秘的卖花女的背影竟仿佛很熟悉,是他以前看见过的一个熟人。她没有施展轻功,也没有奔跑,马如龙却偏偏追不上她。

等他施展出天马堂驰名江湖的轻功时,她的人忽然已在五六丈外,等他再追上去时,她的人更远了。他慢下来,她也慢下来。他停下,她也停下。看来她虽然不想让他追上她,却也不想把他抛得很远。

马如龙忽然问:"你是不是不想让我看见你,不想让我知道你是谁?"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

马如龙笑了笑:"可惜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卖花女忽然也笑了。她的笑声在达寂寞的寒夜中听来,就像是一杯热酒,可以让人全身温暖。

"你本来就应该知道的。"她吃吃地笑道,"因为你并不太笨。"她当然就是大婉。她本来是被一个卖花女惊走的,可是现在却穿着那卖花女的衣服,连手里提着的花篮都是她的。那个神秘的卖花女到哪里去了?

马如龙想不通的当然不止这一件事,"大婉的身世、武功、来历都太神秘,那天她怎么会被埋在冰雪里?绝大师、玉道人,这些顶尖武林高手,为什么会对她那么畏惧?有关他的每作事都不是任何人可以用常情常理解释的。他跟她相处的时间越长,反而越不能了解她。

他当然也不会走。每次只要她出现,就一定会有些奇妙诡秘的事情发生。这次她又要做出什么样的事来?还有什么奇怪的花样?他实在很想看看。大婉的花样果然来了。她的笑眼中又闪出了狡黠的光,忽然说:"我知道你的胆子一向不小,所以这次我要带你到一个奇怪的地方去。""去干什么?"

"去见一个人,"大婉似乎在故作神秘,"一个非常奇怪的女人。""我见过她?"

"大概见过一次。"

"你说的就是那个卖花女?"

"你果然不笨,"大婉盯着他问,"却不知你敢不敢去见她?"马如龙当然敢去。就算那个卖花女是个会吃人的女妖怪,他也一样要去。

大婉眨着眼,又问:"你不后悔?见到她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后悔?"马如龙的回答很绝。"我已经做了这么多应该后悔的事,再多做一件有什么关系?"大婉又笑了,"没有关系。"她的笑声清脆如铃,"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他们去了。在路上的时候,马如龙一直在想,不切道这次她要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他想过很多种奇怪的地方,却还是想不到,她居然会把他带到了这个县城的衙门。

知县的官秩虽然只不过七品,却是一个地方的父母官,县府衙门的气派,远比马如龙想象中大得多。大门已关了,他们是从边门进去的。

这是马如龙第一次进衙门,高架上的鸣冤鼓,大堂上摆着板子夹棍,各种刑具和肃静牌,每样东西,都让他觉得很好奇。最使他奇怪的。

还是那些戴红缨帽的官差。县官虽然早已退堂,椅门里还是有官差当值守卫,每一段路,就可以看见一两个。这些官差却好像全部都是瞎子,根本就没有看见他们这样两个人。

官差都不是瞎子,他和大婉明明是从他们面前走过的,他们怎会看不见?难道人婉又使出了什么神秘的魔法?把他们变成了个隐形的人?

大堂后有个阴森森的院子,也有两个戴着红缨帽的宫差守候在外面。马如龙忽然走过去,道:"喂,你有没有看见我?"官差不理他,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却去问另一官差:"刚才是不是有人在说话?""没有。"

"你有没有看见什么人?"

"没有,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看见。"

马如龙发现自己果然又遇到件绝事,如果不是大婉已经把他拉入院,他真想用力拧他们一下,看看他们会不会痛?

大婉在笑:"你就算在他们面前翻筋斗,他们也看不见的。""为什么?"

她忽然改变了活题:"你知不知道这院子是什么地方?"马如龙不知道。可是他已感觉到这地方有种说不出的鬼气。

"这就是验尸的地方。"大婉轻描淡写的说,"只要县境内有凶手冤死的人,尸体一定要先送到这里,让要作检验死因。"马如龙还没有看见尸体,也没有嗅到血腥气,可是胃里已经开始觉得很不舒服。到了这个地方,无论谁也不会觉得很舒服的。大婉为什么要带他到这里来?

院子里的两排房屋,非但没有点灯,也没有窗户。可是右边最后一间屋子,不但关着门.门缝里仿佛还有灯光透出。大婉走了过去。

马如龙忍不住问:"你要带我来见的人,就在这房子里?""你为什么不自己进去看看?"她推开了门。

屋里果然点着灯,一盏昏灯,一张大床。床上盖着雪白的布单,布单下有个人。这床单显然太短了些,虽然盖住了这个人的头脸,却没有盖住她的脚。

马如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她的脚。是一双雪白的脚,足踝纤巧。

中趾柔美。无论谁看到这双脚,都应该看得出这是双女人的脚,也应该可以想象到,这个女人一定很美。

在那条阴暗的窄巷中,马如龙并没有看见那卖花女的脸,现在也已想到。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死了?"

"看起来好像是的。"

"是你杀了她?"

大婉淡淡的回答:"她一直看不起我,一直认为她的本事比我大,随时都可以把我打倒,我一看见她就逃走,也正是要她低估我。"――低估了自己的对手,永远都是种不可原谅的错误。

大婉悠然道:"她果然低估了我,所以现在我站着,她已经倒下,看起来就好像死了一样。"马如龙又忍不住问:"只不过是看起来像死了一样?""嗯。"

"其实她还没有死?"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大婉笑得很神秘,"看得清楚些。"想看清楚些,就得掀开这床布单。马如龙掀起布单,立刻又放下,他的脸忽然红了,他的心忽然跳得比平常快了一倍。虽然还是没有看得十分清楚,却已不敢再多看一眼。

布单下这个女人,竟是完全赤裸的。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美的女人,这么美的身材,这么美的脸,这么样一个女人如果真的死了,实在可惜得很。

大婉又在问道:"你看,她是不是死了?"马如龙看不出。

大婉道:"只看了一眼,你当然看不出她的死活,但是至少应该看得出,像她这么美的女人并不多。"马如龙承认。

大婉道:"那么你就应该看得出她还没有死。"马如龙道:"为什么?"

大婉轻叹了口气,道:"因为她实在太美了,连我都舍不得让她死,就算我心里很想杀了她,也不忍下手的。"马如龙也在叹气。

大婉道:"你为什么叹气?"

马如龙道:"你怎么会发现的?"

马如龙又道:"现在我已经看过她,也相信她还没有死,可是我反而越来越不明白了。"大婉道:"不明自什么事?"

马如龙道:"我认不认得她?"

大婉遁:"不认得。"

马如龙道:"她跟我有什么关系?"

大婉道:"直到现在还没有。"

马如龙道,"那么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来看她?"大婉道:"因为你们现在虽然还没有关系,以后却一定会有的。"马如龙道:"以后会有什么关系?"

大婉笑得更神秘:"有些事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是我可以保证,我要你做的事,绝不会让你后悔的。"马如龙道:"现在你又准备要我干什么?"

大婉说道:"我准备再带你去见一个人。"

马如龙道:"去见谁?"

大婉道:"一个很喜欢你的人,你好像也有点喜欢他。"马如龙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他?"

大婉道:"只要见过他的人,想要不喜欢他都很难。"马如龙立刻想到了一个让人很难不喜欢他的人:"江南俞五?"大婉道:"除了他还有谁呢?"

马如龙道:"他也在这里?"

大婉道:"就在对面。"

马如龙道:"在干什么?"

大婉又笑了:"他在干什么,你一辈子都猜不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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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绝人绝事

马如龙第一次看见俞五时,俞五正在做菜。这世界上每天都有很多人在做菜,做莱绝对不能算是件很奇怪的事,可是江南俞五居然会亲自下厨房做菜,就让人觉得是件怪事了。这里是停尸验尸的地方,不是饭馆,也没有厨房。

"如果你能猜得出他在干什么,我佩服你。"

"我不要你们眼,我猜不出。"

"他在梳头。"

梳头绝不能算是件奇怪的事,江南俞五也一样要梳头的,他不是替自己梳头,他在替别人梳头,替一个老得连牙齿都快掉光的老太婆梳头。

对面一间小屋里,不知何时已燃起了灯。这个老太婆就坐在灯下,穿着一身红衣裳,就像是新娘子穿的那种绣花的红衣裳,跷着一条腿,脚上还穿着双用大红绸子做的红绣鞋。她脸上的皱纹虽然比棋盘格子还多,嘴里牙齿已经掉得比两岁的孩子还少,可是一头长发却还是又黑又亮,就像绸缎般柔软发光。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江南俞五居然会替这么样一个老人婆梳头。他梳头的动作也跟他炒菜一样,高雅而优美,不管他手里是拿着锅铲也好,是拿着梳子也好,他都是江南俞五。独一无二的江南俞五。

马如龙虽然还是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替这老太婆梳头,也想不通大婉为什么要带他来看,却已不知不觉看得出神。俞五却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走进来,他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全心全意地在做。所以他才会做得比别人好。

现在他已经用一根长长的乌木簪,替她挽好最后一个髻,正在欣赏自己的杰作。的确是杰作,连马如龙都不能不承认,这老太婆看来仿佛已年轻了很多。他的眼睛一直闭着,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在接受情人的爱抚。

"没有人比得上你,绝对没有人比得上你。"她声音也老了,却仍然可以听得出年轻时的甜美爱娇。她轻轻叹息,"只要你的武功有你梳头的本事一半好,你已经天下无故。"俞五微笑:"幸好我并不想天下无敌。"

"为什么?"

"因为一个人如果真的无故于天下,日子过得一定很无趣。"老太婆也笑了,大笑,"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就算你不替我梳头。

我也会替你做这件事的。"这老太婆究竟是什么人?俞五想找她做什么事?马如龙的好奇心已被引起,大婉却偏偏把他拉了出去。

"现在你一定越来越糊涂了,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我想干什么。""你还想干什么?"

"这次是去看谁?"

"看一个画在纸上的人。"大婉道,"你就算比现在更聪明一百倍,也绝对猜不出这个人是谁。"隔壁一间房子也点起了灯,墙上挂着一幅画,画的是个相貌很忠厚、样子很平凡的中年人。

马如龙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样一个人,就算见过,也很快就会忘记。

这种人根本不值得别人牢记在心,也很不容易被别人牢记在心。

"他姓张,叫张荣发,是个非常非常忠厚的老实人,在城里开了一间小杂货铺,用了一个跟他差不多老实忠诚的伙计。"大婉说的就是画上这个人:"今年他已经四十四岁,生肖是属猪的,十九岁时他就已娶了亲,他的老婆叫桂枝,又会生气,又会生病,就是不会生孩子,所以越气越病。最近已经病得根本下不了床,连吃饭都要老张喂她,所以越气越病,脾气越来越大,连左右邻居都已受不了。"她忽然停下来,问马如龙,"你听清楚没有?"马如龙听得很清楚,却听得莫名其妙,更想不通大婉为什么要带他来看这幅画,把画上的这个人介绍得这么详细。他当然忍不住要问:"难道这个人跟我也有什么关系?""有一点。"

"我怎么会限他也有关系?"

"因为这个人就是你。"大婉绝对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样子,"你就是他,他就是你。"马如龙觉得很滑稽,简直滑稽得可以让人笑掉大牙,笑破肚子。可惜他偏偏笑不出。因为他看得出,大婉既不是开玩笑,也没有疯。他故意问道:"这个叫张荣发的人,就是我?""绝对是。"

"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我。"

"但是你很快就会变得像他了,非常非常的像,甚至可以说完全一样。""可惜我不会变。"

"你不会变,有人会替你变。"

大婉忽然问他,"你知不知道俞五为什么会替那位大小姐梳头?"马如龙道:"那位大不姐好像已经不是小姐了,好像已经是位老太婆。"大婉居然不同意。"她不是老太婆,她是大小姐,有些人,就算活到一百八十岁,也一样是大小姐。""她就是这种人?"

"绝对是。"大婉道,"如果她不是,世上就没有这种人了。""为什么?"

"因为她姓玉。"

马如龙终想起了一个人:"她和六十年前的那位玉大小姐有什么关系?"大婉道:"她就是那位玉大小姐,她就是玲珑玉手玉玲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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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玲珑玉手玉玲珑

玉玲珑六十年前,江湖中有三双最有名的手,无情铁手、神偷妙手、玲珑玉手。铁手无情,手下从未放过任何一个不该放过的人。妙手神偷,任何人偷不到的,他都能偷得到。玉手玲珑,神奇巧妙,谁也不知道她的一双手能做出多少巧妙神奇的事。可是每个人都知道,无论谁在她这双手下,半个时辰内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马如龙总算明白了。"俞五替他梳头,就因为要请她替我易容改扮,把我变成张荣发。""对。"

"你们选择了这个地方,就因为这种地方是江湖人绝不会来的。""对。"

"那些官差,全都看不见我们.只因为他们都有求于俞五,不能不放个交情给他。""对。"

"因为我已被认定了是个心狠手辣的恶徒,已被逼得无路可走,所以你们才替我出了这法子,让我可以多活些日子。""不对。"

大婉的态度诚恳而沉重:"俞五相信你,我也相信你。我们都相信你是被人陷害的,我们也知道你绝不会躲在一个小杂货铺里苟且偷生。"马如龙很久没有开口。他的血已热了,他的咽喉仿佛已被热血堵塞,过了很久,才嘎声问:"你为什么要相信我?""因为我相信一个刚杀了人的凶手,在自己逃命的时候,绝不会冒险停下米,从雪地里救起一个快要被冻死的女人。"马如龙没有再说什么,他心里的感觉,已经不是言语所能表达得出。

大婉道:"可是你自己一定也要相信,人世间还是有正义公道存在的,邪恶迟早必将灭亡,阴谋迟早必将败露,你受到的冤枉迟早有一天会洗清。"她轻轻握住他的手,又道:"只要你能有这种信心,暂时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马如龙沉默着,沉默了很久,忽然问道:"那个杂货铺在哪里?""就在西城的一条窄巷里,你的主顾,都是些善良穷苦的小百姓,能吃饱饭,已经很不容易,所以,很少会管别人的闲事。"她又补充:"你的伙计也姓张,别人都叫他老土,除了偶尔喜欢偷偷地喝杯烧酒外,绝对是个可靠的人。"马如龙道:"他认不出他的老板已经换了个人?"大婉道:"他的眼睛一向不好,耳朵也有点毛病。"马如龙道:"就算他认不出来,别人呢?"

大婉道:"别人?"她忽然笑了笑,道:"你是不是说他那个多病的老婆?"马如龙苦笑,却还是忍不住要问:"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婉又笑了笑,道:"其实你自己应该看得出的。"马如龙道:"我看得出?我几时看见过她?"

大惋道:"刚才你还看见过她。"

马如龙怔住。"难道刚才我看见的那个好像已经死了的女人,就是我的……"他忽然发觉自己的说法不对,立刻又改口,"难道她就是张荣发的老婆?"大婉道:"本来不是的,现在却快要是的了,就好像你本来不是张荣发,现在却快要变成张荣发一样。"马如龙道:"她本来是谁?"

大婉在考虑,看起来并没有回答这句话的意思,这次马如龙却不肯放过她,又问道:"她本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你难道还是连这一点都不肯告诉我?"大婉叹了口气,道:"现在我如果还是不肯告诉你,好像就未免有点不近人情了。"马如龙完全同意。

大婉道:"她姓谢,叫谢玉仑,谢谢你的谢,宝玉的玉,昆仑山的仑。"马如龙道:"我知道这三个字,你用不着说得这么详细。"大婉道:"她是个女人。"

马如龙道:"你以为我连她是男是女都看不出?"大婉苦笑,道:"你一定也看得出我只不过是在故意拖延而已,因为我实在不知道究竟应该告诉你多少事。"马如龙道:"你能告诉我多少?"大婉终于下定决心:"好,我告诉你,今年她十九岁,大概还没有碰过男人,也没有被男人碰过。"马如龙道:"她真的只有十九岁?"大婉道:"难道,你觉得她已经很老了?"马如龙道:"她的人虽然不老,武功却很老,她穿过那道高墙时就好像穿过张薄纸一样,那种武功连九十岁的人都未必能练到。"大婉道:"我的功力也不比她差,你是不是认为我也很老了?"马如龙闭上了嘴。

大婉道:"武功不是死练出来的,一个人功力的深浅,跟他的年龄大小没有多大关系。"马如龙道:"我懂。"

大婉道:"她的武功的确很高,你们知道的那些英雄大侠们,能胜过她的绝对不会超过十个,因为她不但有个好师父,而且几乎是一出娘胎就开始练武了。"马如龙道:"她的师父是谁?"

大婉道:"我只答应告诉你有关她的事,不是她师父的事。"马如龙苦笑,说道:"那么,我就不问。"

大婉道:"她的脾气不太好,大小姐的脾气总是不大好的,如果发现自己忽然变成了一家破杂货店的老板娘,说不定会气得发疯。"马如龙道:"她发疯的时候,会不会一刀把那杂货店的老板杀了……"这一点他不能不关心,不能不问,因为杂货店的老板就是他。

大婉嫣然道:"这一点你可以放心,她不会杀了你的。"马如尤道:"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大婉道:"因为她有病,病得躺在床上,连站都站不起来。"一个昨天能穿墙如纸的绝顶高手,怎么会忽然病得这么重?马如龙没有问。他已经可以想象到,这种病是怎么来的,以大婉的本事,要一个人"生病"绝不难。

马如龙道:"可是她看起来也绝对不像是个杂货店的老板娘。"大婉道:"现在不像,等一下就会像了,而且绝对跟原来那个老板娘一模一样。"马如龙道:"玉玲珑真有这么大的神通?"大婉道:"她有多大的神通,等一下你自己就会看出来了。"马如龙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倒并不十分想看。"大婉道:"等她醒来时,已经躺在杂货店后面的小屋里。"马如龙道:"我呢?"

大婉道:"你当然就在她床边照顾她,因为你们是多年的恩爱夫妻。"马如龙又不禁苦笑,道:"可惜她自己一定不会承认的。"大婉道:"她当然不会承认,可是你要一口咬定她就是你的老婆,姓王,叫王桂校,已经嫁给你十八年了。不管她怎么说,怎么闹,你都要一口咬定。"马如龙道:"到后来连她自己都一定会变得糊里糊涂,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大婉直:"你总算明白了。"

马如龙道:"我只有一点不明白。"

大婉道:"你说。"

马如龙道:"我跟她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大婉道:"因为这样做不但时你有好处,对她也有好处,也只有这样做才能把你受的冤枉洗清,把这件阴谋揭穿。"她的态度义变得极严肃、极诚恳,"我知道你是个多么骄做的人,这种事你本来绝不肯做的,这次你就算为了我,我一直信任你,你最少也该信任我一次。"马如龙什么活都不能再说了。就因为他骄做,所以他绝不能欠别人的情。至于他这样做了之后是不是就能将冤情洗清,他倒并不十分在乎。他做的事通常都不为自己而做的。

现在如果有人问他:"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回答,一定跟以前不同了。每个人都一定要在经过无数折磨打击后,才能真正认清自己。

他只向道:"现在你已准备要我干什么?"

"当然是要你去喝酒,"大婉嫣然道,"俞五在这里,你也在这里,如果不让你们两个人先痛痛快快地喝几杯,岂非更不近人情?"这两排房子后,还有间独立的大屋,斜塌的屋脊,暗灰色的墙,给人一种古老而阴森的感觉。从外表看来,无论谁都可以想象得到这一定是杵作们置放验尸工具的库房,里面一定堆满了各种让人一想起就会毛骨悚然的器具,不但有刮骨的刀,生锈的钩子,缝皮的针和线……还有些东西甚至让人连想都想不到,连想都不敢去想。

可是你一走进去,你的看法就会立刻改变了。屋子里干净、开阔、明亮,雪白的墙无疑是刚粉刷过的,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市,摆着几样精致的小菜和六坛酒。整整四大坛原封未动的陈绍"善酿"和两坛二十斤装的女儿红。

普通人只要一看见这么多酒说不定就已醉了。马如龙不是普通人,心里也有点发毛,喝得烂醉如泥绝不是件好受的事,但是跟俞五在一起,想不喝也很难。他只希望这一次能先把俞五灌醉,自己少喝一点。

俞五正在看着他微笑,仿佛已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知道你喜欢女儿红,可惜这地方实在找不到这么多女儿红。""善酿也是好酒。"

"我们先喝女儿红,再喝善酿。"俞五笑得非常愉快,"一人一坛女儿红喝下去之后,什么酒喝起来都差不多了。""一人一坛,"马如龙看看大婉:"她呢?""这次我不喝。"大婉笑道,"玉大小姐刚才还告诉我,女孩子酒喝得大多,不但容易老,而且容易上当。"马如龙在心里叹了口气,已经明自刚才想的事完全没有希望。

玉大小姐当然就是玉玲珑,她也在这屋里,坐在另外一张长桌边。

桌上放着一个镶玉的银箱,十来个纯银坛子,和一个纯银的脸盆,盆里盛满温水,她先试了试水的温度,就将一双手浸入温水里。

这位大小姐虽然已经老得可以做小姐的祖奶奶,可是她的风姿仍然不老,每一个动作都能保持年轻时的优雅。无论谁只要多看他几眼,都会觉得她并没有那么老了。这也许,只因为她自己并不觉得自己老。

"你们喝你们的酒,我做我的事。"她带者笑,"我虽然从不喝酒,可是,也绝不反对别人喝酒,而且很喜欢看别人喝酒。"大婉也在笑:"有时候我也觉得看人喝酒比自己喝有趣得多。"玉玲珑同意道:"有的人一喝醉就会胡说八道,乱吵乱闹,有的人喝醉了反而会变成个木头人,连一句话都不说,有的人喝醉了会哭,有的人喝醉了会笑,我觉得很有趣。"她忽然问马如龙:"你喝醉了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一个人如果真的喝醉了,记忆中在往会留下一大段空白,醒来只觉得口子舌燥,头痛如裂,什么事都忘了――把不该忘的事全都忘了,应该忘记的事也许反而记得更清楚。

玉玲珑笑笑道:"我生平只见过两个真正可以算美男子的人,你就是其中之一,所以,你就算喝醉了,样子也不会难看的。"俞五大笑:"他喝醉了是什么样子,你很快就会看到的。"马如龙醉得虽然不能算很快,可是也绝不能算很慢。

开始的时候,玉玲珑的一举一动他都能看得很清楚。

她将一双手在水里浸了大概有一顿饭的工夫,然后就用一块柔巾把手擦干,从那银箱中拿出把小小的弯刀,开始修指甲――这个箱子里还有什么东西?

修完指甲,她又从七八个不同的坛子里,倒出七八种颜色不同的东西,有的是粉,有的是浆汁,有黄有褐有白沫。她将这些东西全部倒在一个比较小的银盆里,用一把银匙惺慢搅动。

马如龙看得出这些都是她替别人易容前做准备,无论做什么事,能够有如此精密周到的准备,都一定不会做得太差的。大半坛女儿红下肚后,马如龙忽然有了种奇妙的想法。

"既然她能替别人易容,将丑的变美,美的变丑,年老变年轻,年轻的变年老,她为什么不替自己易容,把自己变成个大姑娘?"玉玲珑居然好像已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我只替别人易客,从来不替自己做这种事。"她说,"因为我就算能让自己变得年轻些,就算能骗得过别人,也骗不过自己。"她淡谈地笑道,"骗别人的事我可能会做。

骗自己的事是绝不做的。"

说这些活的时候,她又从箱子里拿出七八件纯银的小刀小剪小钩小铲,甚至还有个小小的锯子。――她准备用这些东西干什么?

如果还没有喝醉,马如龙说不定已经夺门而逃,只可惜他已经喝得大多了,已经喝醉了。他最后记得的一件事,就是玉玲珑在用手指按摩他的脸。她的手指冰冷而光滑,她的动作轻巧而柔软,非常非常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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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杂货店

屋子盖得很低,几乎一伸手就可以摸到屋梁,墙上的粉圣已剥落,上面贴着一张关夫子观春秋的木刻图,一张朱大子的治家格言,和一张手写的劝世文,字写得居然很工整。屋里只有一扇窗子,一道门,门上挂着已经快洗得发白的蓝布门帘。

一张虽然已残旧、却是红木做的八仙桌,就摆在门对面。桌上有一个缺嘴茶壶,三个茶碗,还供着个神龛,里面供的却不是关夫子,而是手里抱着胖娃娃的送子观音。

一个角落里堆着三口樟木箱子,另一个角落摆着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过的妆台。一面菱花铜镜上满是灰尘,木梳的齿也断了好几根。

除此之外,就只有一张床了。一个带着四根挂帐子木柱的雕花大木床,床上睡着一个女人,身上盖着三床厚棉被。这女人的头发蓬乱,脸色发黄,看来说不出的疲倦憔悴,虽然已睡着了,还是不时发出呻吟。

空气中充满了浓烈的药香,外面有个尖锐的女人声音正在吵闹,又说这个杂货店的鸡蛋大小,又说油里掺了水,盐也卖得太贵。

马如龙醒来时,就是在这么样一个地方,他本来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除了做梦外,他这种人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幸好他的宿醉虽然未醒,头虽然痛得要命,可是记忆还没有丧失。

他立刻想起了自己是怎么会到这里来的。他第一个反应就是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步窜到妆台前,拿起了那面铜镜,用衣袖擦净上面的灰尘。他觉得自己的手好像在发抖。

――玉玲珑究竟在他的脸上做了什么手脚?他当然急着想要看自己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他看见的不是他自己,是张荣发,绝对不是他自己,绝对是张荣发。

他看着镜子时,就好像在看着大婉给他看过的那幅图画。

一个人在照镜子时,看见的却是另外一个人,他心里是什么感觉?

没有经历过这种事的人,连做梦都不会想到现在他的心里是什么感觉的。

虽然他并没有时常提醒自己,可是他也知道自己是个美男子。就连最妒恨讨厌他的人,都不能不承认这一点。他忍不住要问自己:"将来,我还会不会恢复我以前的样子?"这问题他自己当然不能回答。他只恨自己以前为什么没有问过大婉和玉玲珑。

外面争吵的声音总算平静了,床上的女人还没有醒。马如龙当然也忍不住要去看看她,一看又吓了一跳。

这个面黄肌瘦、病弱憔悴、连一分光采都没有的女人,真的就是他在那衙门里的验尸房里,掀开布单所看见的那个绝色美人?马如龙是明明知道自己会变成这样子,还是忍不住要害怕、吃惊,她醒来对忽然发现自己忽然变成这样子,她会怎么样?马如龙已经开始对她同情了。

现在这个"张荣发"已见过了他自己,见过了他住的屋子,也见过了他的妻子。他的杂货店是个什么样的杂货店,他那个老实忠厚的伙计张老实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当然也忍不住想去看看。

杂货店通常都是个很"杂"、放满了各式各样"货"的地方。油、盐、酱、醋、米、鸡蛋、咸蛋、卤蛋、皮蛋、虾米、酱菜、冰糖、针线、刀剪、钉子、草纸……一个普通人家日常生活所需要的东西,都可以在杂货店里买得到。

这个杂货店也是这样子的,门口还挂着个破旧的招牌。"张记杂货"。门外是条不能算很窄的巷予,刮风的时候灰砂满天,下雨的时候泥泞满路,左邻右舍都是贫苦人家,流着鼻涕的小孩子整天在巷子里胡闹啼哭打架玩耍,鸡鸭猫狗拉的屎到处都有,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晒着小孩衣服和尿布。

在这种地方,这种人家,除了逗小孩子外,别的娱乐几乎完全没有。

江湖中的英雄豪杰好汉们,当然下会到这种地方来。马如龙做梦也想不到自台居然变成了这么样一家杂货店的老板。

张老实矮矮胖胖的身材,邀迟遏遏的样子,一张圆圆的脸上,长着双好像永远睡不醒的眼睛,和一个通红的大酒糟鼻予。张老实对他的老板礼貌并不十分周到,甚至连话都懒得说,连看都懒得看。

在这么样一个破铺子里,老板又怎么样?伙计又怎么样?反正大家都是在混吃等死,能捱一天是一天。马如龙对这种情况反正很满意,如果张老实是个多嘴的人,对他特别巴结,他反而受不了。

这杂货店原来的老板和老板娘呢?俞五当然已对他们做了妥当的安排,现在他们过的日子一定比原来好得多。马如龙又忍不住问自己:"像这样的日子,我还要过多久?"又有生意上门了,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年轻小媳妇,来买一丈钱的红糖。就在这时候,马如龙听见了一声呼喊,声音虽然不大,可是马如龙这一辈子都没有听见过这么惊慌悲惨的呼喊。谢玉仑一定已经醒来了,一定已经发现了这种可怕的变化。马如龙几乎不敢进去面对她。

大肚子的小媳妇看着他摇头叹息道:"老板娘的病好像越来越重了。"马如龙只有苦笑,掀起蓝布门帘,走进了后面的屋子。

谢玉仑正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眼睛里充满了令人看过一眼就永远忘不了的惊慌、愤怒和恐惧,她嘶声呼喊:"你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到这里来?""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已经在这里住了十八年,我就是你的老公。"马如龙说出这些活的时候,自己也觉得自己就像是条黄鼠狼。可是他不能不说:"我看,你的病又重了,居然连自己的家和老公,都不认得了。"谢玉仑吃惊地看着他,没有人能形容她眼睛里是什么表情。

大肚子的小熄妇也从门帘外伸进头来,叹着气道:"老板娘一定烧得很厉害,所以才会这样子说胡活,你最好煮点红糖姜水给她喝。"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谢玉仑已经抓起床边小桌上的一个粗碗,用尽全身力气向她摔了过来。

只可惜她"病"实在太重了,连一个碗都摔不远,她更害怕,怕得全身都在发抖。

她自己知道自己的武功,那一身惊人的武功到哪里去了?小媳妇终于叹着气,带者红糖回家,不出半个时辰,左邻右舍都会知道这杂货店的老板娘已经病得快疯了。谢玉仑真的快疯了。她已经看见自己的手,一双柔若无骨、春葱般的玉手,现在竟已变得像只鸡爪。

别的地方呢?她把手伸进了被窝,忽然又缩了出来,就好像被窝里有条毒蛇,把她咬了一口。然后她又看到了那个镜子,她挣扎着爬过去,对着镜子看了一眼,只看了一眼,她就晕了过去。

马如龙馒慢地弯下腰,从地上捡起破碗的碎片,其实他并不想做这件事的。他真正想做的事,就是先用力打自己十七八个耳光,再把真相告诉这位姓谢的姑娘。

但是他也不能对不起大婉。大婉信任他,他也应该信任她。她这么做,一定有很深的用意,而且对大家都有好处。马如龙长长的叹了口气,缓步走了出去,吩咐他的伙计,道:"今天我们提早打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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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有所不为

晚饭的菜是辣椒炒的小鱼干,只有一样菜,另外一碗用肉骨头熬的汤,是给病人喝的。病人已经醒过来了,一直动也不动的躺在床上,瞪着眼,看着屋顶。

马如龙也只有呆坐在床边一张破藤椅上,他忽然想起很多事,想起了他以前做过的那些自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的事。

――那些事是不是真的全部都是应该做的?是不是真的那么了不起?

一人与人之间,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距离,为什么有的人生活得如此卑贱?为什么有些人要那么骄做?

他忽然发现,如果能将人与人之间这种距离缩短,才是真正值得骄做的。如果他一直生活在以前那种生活里,他一定不会想到这一点。

――个人如果能经历一些意想下到的挫折苦难,是不是对他反而有好处?

――大婉用这种法子对付谢玉仑,是不是也为了这缘故?

想到这里,马如龙心里就觉得舒服一点了。他相信谢玉仑以前一定也是个非常骄做的人,而且自觉有值得骄做的理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谢玉仑也在看着他,看了很久,忽然道:"你再说一遍。""说什么?"

"说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

"我是张荣发,你是王桂枝。"

"我们是夫妻?"

"是十八年的夫妻。我们一直都住在这里,开了这家杂货店,附近的每个人都认得我们。"马如龙叹了口气,又说道:"也许你认为我们这种日子过得太贫苦,已经不想再过了,所以要把以前的事全部都忘记。"他是在安慰她,"其实,这种日子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我们一直过得心安理得。"谢玉仑又盯着他看了很久。"你听着,"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是我知道这些事一定是别人买通了你,来害我的。""谁要害你?为什么要害你?"

"你真的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马如龙真的不太知道,忍不住问:"你自己认为你是什么人?"谢玉仑冷笑:"如果你知道我是什么人,说不定会活活骇死。"她的声音中忽然充满骄做,"我是神的女儿,世上没有一个女人能比得上我。

我随时都可以让你发财,也随时可以杀了你,所以你最好赶快把我送回去,否则我迟早总有一大,要把你一刀刀的割碎,拿去喂狗。"她果然是个非常非常骄做的女人,非但从未把别人看在眼里,别人的性命她也全下重视,因为除了她自己外,谁的命都不值钱。像这么样一个人,受点苦难折磨,对她绝对是有好处的。

马如龙又叹了口气:"你的病又犯了,还是早点睡吧。"他说出这句话时,才想到一个问题:屋里只有一张床,他睡在哪里?

谢玉仑无疑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忽然尖声道,"你敢睡上来,敢碰我一下,我就……我就……"她没有说下去。她根本不能对他怎么样,她连站都站不起来,随便他要对她怎么样,她都没法子反抗,马如龙没有时她怎么样。

马如龙是个男人,健全而健康,而且曾经看过她的真面目,知道她是个多么美丽的女人。在那阴暗的小屋里,在那床雪白的布单下……

那一慕,他并没有忘记,也忘记不了。可是他没有对她怎么样。虽然他的想法已经变了,已经觉得自己并没有以前想象中那么值得骄做,可是有些事他还是不会做的,你就算杀了他,他也不会做,也许这一点已经值得骄做了。

日子居然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谢玉仑居然也渐渐安静下来。一个人遇着了无可奈何的事,无论谁都只有忍耐接受。因为他不忍耐也没有用,发疯发狂,满地打滚,一头撞死都没有用。

马如龙呢?这种生活非但跟他以前的生活完全不同,而且跟他以前的世界完全隔绝,以前他觉褐平凡腐俗卑贱的人,现在,他已经可以发现到他们善良可爱的一面了。有时候,他虽然也会觉得很烦躁,想出去打听江湖中的消息,想去找大婉和俞五。

但是有时候他想放弃一切,就这么样安静平凡的过一辈子。只可惜就算他真的这么想,别人也不会让他这么他的。他毕竟不是张荣发,是马如龙。

最近这几天,杂货店里忽然多了个奇怪的客人,每天黄昏后,都来买二十个鸡蛋,两刀草纸,两斤粗盐,一斤米酒。一家人每天要吃二十个蛋,用两刀草纸,已经有点奇怪了。每天都要用两斤粗盐的人家,谁也没有听说过。

这件事虽然奇怪,但是这个人买的东西却不奇怪,鸡蛋、草纸、盐、酒,都是很普通的东西。来买东西的人看来也很平凡,高高的个子,瘦瘦的,就像这里别的男人一样,看来总显得有些忧虑,有点疲倦。

直到有一天,那个肚子挺得更高的小媳妇看见他,马如龙才开始注意他。因为小媳妇居然问:"这个人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他?"住在这里的人每一个她都见过,而且都认得。她说得很肯定。"这个男人绝不是住在这里的,而且以前绝对没有到这里来过。"于是马如龙也渐渐开始对这个男人注意了。他并不是个善于观察别人为人,出身在他这种豪富世家的大少爷们,通常都不善于观察别人,但是,他仍然看出好几点异常的现象。

这个男人身材虽然很瘦,手脚却特别粗大,伸手拿东西和付钱的时候,总是躲躲藏藏的,而且动作很快,好像很不愿别人看见他的手。每天他都要等到黄昏之后,每个人都回家吃饭的时候才来,这时候巷子的人最少。他的身材虽然很高,脚虽然很大,走起路来却很轻,几乎听不见脚步声,有时天下雨,巷子里泥泞满路,他脚上沾着的泥也比别人少。

虽然已过完了年,已经是春天,天气却还是很冷,他穿的衣衫也比别人单薄,可是连一点伯冷的样子都没有。马如龙虽然不是老江湖,就凭这几点,也已看出这个人一定练过武,而且练得很不错,一双手上很可能有铁砂掌一类的功夫。

一个武林中的好手,每天到这里来买鸡蛋草纸干什么?如果他是为了避仇面躲到这里来的,也不必每天来买这些东西。如果他是俞五的回下,派到这里来保护马如龙的,也不必做这些引人注意的事情。

难道邱凤城、绝大师他们已经发现这家杂货店可疑,所以派个人来查探监视?回如果真是这样子的,他也不必每天买二十个鸡蛋两斤盐回去,这几点马如龙都想不通。

想不通的事,最好不要想,可是马如龙的好奇心已经被引起了,每个人都难免有好奇心,马如龙固然不能例外,谢玉仑也不例外。她也知道有这么样一个人来,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问:"你们说的这个人,真的是个男人?""当然是个男人。"

"他会不会是女扮男装的?""绝不会。"

马如龙虽然己领教过"易容木"的奇妙,但是,他相信这个男人绝不会是个女人,谢玉仑显然觉得很失望。

马如龙早就觉得她问得很奇怪,也忍不住要问她,"你为什么要问这件事?难道你希望他是个女人?"谢玉仑沉默了很久,才叹息着道:"如果他是个女人,就可能是来救我的。"――为什么只有女人才会来救她?马如龙没有问,只淡淡他说:"你嫁给我十八年,我对你一向不错,别人为什么要来救你?"谢玉仑恨恨地盯着他,只要一提起这件事,她眼里就会露出说不出的痛苦和仇恨。只要她一变成这种样子,马如龙就会赶快溜出去,他实在不敢看这样一双眼睛。他也不忍。

有一天晚上,这个神秘的男人刚买过东西回去没有多久,姓于的小媳妇忽然又挺着大肚予来了,神色显得又紧张、又兴奋。"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她喘着气说,"我知道那个人住在哪里了。"一向不多事也不多嘴的张老实,这次居然也忍不住问道:"他住在哪里?""今天就在陶保义的家,"小媳妇说,"我亲眼看见他进去的。"陶保义是这里的地保,以前听说也练过武,可是他自己从来不提,也没有人看见他练过武。他住的地方是附近最大的一栋屋子,是用红砖盖成的。地保的交游比较广阔,有朋友来住在他家里,并不奇怪。

可是他家里一共只有夫妇两个人,再加上这个朋友,每天就算能吃下二十个鸡蛋,如果要吃两斤盐,三个人都会咸死。

小媳妇又说:"刚才我故意到保义嫂家去串门子,前前后后都看不见那个人,可是我明明看见那个人到他家去了,我偷偷地问保义嫂,那个人每天买两斤盐回去干什么?保义哥忽然就借了个原因,跟保义嫂吵起架来,我只有赶紧开溜。"张老实一直在听,忽然问她:"今天你买不买红糖?""今天不买。""买不买酱菜?"

"也不买。"

张老实居然板起了脸:"那么你为什么还不回去睡觉?"小媳妇眨着眼,看了他半天,只好走了。张老实已经在准备打烊,嘴里哺哺他说:"管人闲事最不好,喜欢管闲事的人,我看见就讨厌。"马如龙看着他,忽然发现这个老实人也有些奇怪的地方。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张老实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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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吃盐的人

这天晚上,马如龙也像平常一样,打地铺睡在床边。他睡不着。

谢玉仑也没有睡着,他忽然听见她在叫他:"喂,你睡着了没有?""没有。"睡着了的人是不会说话的。

"你为什么睡不着?"谢玉仑又在问,"是不是也在想那个人的事?"马如龙故意问:"什么事?"谢玉仑道:"那个地保既然练过武,你想他以前会下会是个江洋大盗,那个来买盐的人就是他以前的同党,到这里很可能又是在准备计划做件案子?"马如龙道:"做案子跟买盐有什么关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谢玉仑道:"说不定他们是准备来抢这家杂货店,买盐就是为了来探路!"马如龙忍不住要问:"我们这家杂货店有什么值得别人来他的东西?"谢玉仑道:"有一样。"马如龙道:"一样什么东西?"谢玉仑道:"我。"马如龙道:"你认为他们要抢你?"这次他没有想要笑的意思,因为他已想到这不是绝无可能的。谢玉仑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也许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可是你一定要相信,如果我落入了那些恶人手里……"她没有说下去,她仿佛已经想到了很多很多种可怕的后果。过了半天,她才轻轻他说道:"虽然我一直猜不透,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可是,这些日子来,我已看出,你不是个坏人,所以,你一定要都我查出那个人的来历。""我怎么去查?"

谢玉仑忽然又冷笑:"你以为我还没有看出你也是个会武功的人?

就算你现在是个杂货店老板,以前也一定在江湖中走动过,而且一定是个很有名的人,因为我看得出你武功还不算太差。"马如龙不说话了。一个练过十几年武功的高手,有很多事都跟平常的人不同的。他相信她一定能看得出,因为他每天都盯着他看。她实在没有什么别的事可做,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可看。

谢玉仑又在盯着他看:"如果你不替我去做这件事,我就……"马如龙道:"你就怎么样?"

谢玉仑道:"我就从现在开始不吃饭,不喝水,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这是一着绝招,马如龙当然不能让她活活地饿死。

谢玉仑道:"怎么样?"

马如龙叹了一口气,道:"你要我什么时候去?"谢玉仑道:"现在,现在就去。"她想了想,又道:"你可以换身黑衣服,找块黑布蒙着脸,如果被人发现,有人出来追你,你千万不要直接逃回来,我知道你也不想让别人看出你的来历。"这些江湖中的勾当,她居然比他还内行。

谢玉仑又道:"你一定要照我的话做,这些事我虽然没有做过,可是有个江湖中的大行家教过我。"她又叹了口气,"我宁愿半死不活的躺在这破杂货店里,只因为我相信总有一天有人会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所以你千万不能让别人找到这里来,否则我们两个都死定了。"马如龙只有听着,只有苦笑。他一辈子没有做过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可是这一次他非去做不可。

夜已深,贫苦的人家,为了白天工作辛苦,为了早点休息,为了节省烧油,为了他们唯一能够经常享受的欢愉,为了各种原因,总是唾得特别早的。黑暗的长巷,没有灯火,也没有人。

马如龙悄悄地走出他的杂货店,他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衣服,而且用黑布蒙起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他知道陶保义住的是哪栋屋子,他偶尔也曾出来走动过。用红砖砌的屋子,一共有五间,三明两暗,灯却已灭了。

屋子后面有个小院,院子左边有个厨房。厨房边是间柴房,中间有口井。马如龙又施展出他已久未施展的轻功,在这栋屋子前后看了一遍。他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听到。陶保义的妻子还年轻,他总不能把别人的窗子戳个洞去偷看。所以他就回来了。

谢玉仑还睁大了眼睛在等,等他回来,就睁大了眼听,听他说完了,寸轻轻叹了口气。

"我错了。"她叹息着道:"我刚才说你以前在江湖中一定是个名人,现在我才知道我错了,江湖中的事,你好像连一点都不懂。"其实她没有错。名人未必是老江湖,老江湖未必是名人。马如龙并不想反驳这一点,他已经去看过,已经算交了差。谢玉仑却不同意。

"不该看的地方也许去看过了,该看的地方你却没有看。""什么地方是该看的?"

"你到厨房里去看过没有?"

"没有。"马如龙不懂,"我知道厨房里没有人,为什么还要去看?"谢玉仑道:"去看看灶里最近有没有生过火?"马如龙更不懂。灶里最近有没有生过火,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谢玉仑又问道:"你有没有去看过那口井?井里有没有水?""我为什么要去看?""因为没有火的灶,没有水的井,都是藏人的好地方,里面都可能有暗道秘窟。"马如龙叹了口气:"教给你这些事的那位大行家,懂得的事并不少。"谢玉仑道:"现在我已经把这些事都教给你了。"马如龙道:"你是不是还要我去看一次?"

谢玉仑道:"你最好现在就去。"

灶虽是热的,灶里边留着火种,灶上还热着一大锅水,井里却没有水。那个人是不是真的藏在井里,马如龙还是看不见。

他很小的时候就练过壁虎功,要下去看看并不难,可是如果人真的藏在井里,他一下去,别人就先看见他,只要一看见他,就绝不会让他再活着离开这口井。也许他可以躲开他们的出手一击,也许他还可以给他们致命的一击。但是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他连一点理由都想不出。

他又准备走了,准备回去听谢玉仑的唠叨埋怨。现在他虽然还没有做丈夫,却已经能了解一个做丈夫的人被妻子唠叨埋怨时是什么滋味。他还没有走,忽然听见井底有人冷冷他说:"张老板,你来了么?"声音嘶哑低沉,正是那个买盐的人,他还没有看见别人,别人已经看见了他。

马如龙苦笑:"我来了!"

买盐的人又道:"你既然来了,为什么不下来坐坐?"马如龙本来还可走的,可是别人既然已经知道他是谁,就算他现在走了,别人还会找到他的"张记"杂货店去。亡命的人,绝不要别人发现自己的隐秘。马如龙很了解这点,因为他是个亡命的人,他只有硬着头皮说:"我下去。"黑黝黝的深井里,忽然亮起了一点火光。井底有两个人,一个就是那买盐的人,另一个却是吃盐的人。

这个人宽肩、长腿、广额、高颧,本来一定是个很魁梧高大的人,现在却已瘦得不成人形,全身的皮肤都已干裂。奇怪的是,他一直都在不停的喝水。

喝一口水,吃一大把盐,吞一个生鸡蛋。他非但不怕咸,没有被咸死,喝下去的水也不知到哪里去了。他的皮肤,看来就像是干旱时的土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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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29 13:35:10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九章 有所必为

吃盐的人正在喝酒,只有这瓶米酒,是他为自己实的。他一小壁,一小壁,慢慢的喝,他喝酒时的样子,就像吝啬鬼在付钱时一样,又想喝,又喜欢喝,又舍不得。因为他不能喝醉。

因为也一定要照顾他的朋友,照顾那个不怕咸的吃盐人。

井底远比井口宽阔得多,里面居然有一张床,一张几,一张椅。灯在几上。吃盐的人躺在床上,吃盐的人坐在椅上,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马如龙用壁虎功从井壁上滑下来。他拿着酒瓶的手巨大粗糙,指甲发秃,无疑练过朱砂掌一类的功夫。

他的椅子旁边有一根沉重的竹节鞭,看来最少有四五十斤。可是他没有向马如龙发出致命的一击!只不过冷冷的说:"张老板,我们就知道你迟早会来的,你果然来了。""你知道我会来?"马如龙想不通:"你怎麽会知道?"吃盐的人又喝了口酒,一小壁。"如果我开杂货店,如果有人每天来实两斤盐,我也会觉得奇怪。"他冷冷的笑了笑:"但是一个真正开杂货店的人,就算奇怪,也不会多管别人的闲事,只可惜你不是。""我不是?"

"你本来绝不是个杂货店老板,"吃盐的人道:"就好像我本来绝不会到杂货店吃盐的。""你看得出?"

吃盐的人道:"你来查我的来历,我也调查过你。"吃盐的人慢慢的接着道:"你本来应该叫张荣发,在这里开杂货店已经有十八年,你有个多病的妻子,老实的伙计,你这个人一生中从来不喜欢多事。"他忽然叹了口气:"只可惜你不是张荣发,绝对不是。"马如龙又问:"你怎知道我不是张荣发?"

吃盐的人道:"因为你的指甲太乾净,头发梳得太整齐,而且,每天洗澡,因为我已经查出张荣发以前绝不是个爱乾净的人。"马如龙没有辩驳,也无法辩驳。这个人无疑也是江湖中的大行家,这在马如龙还没有发现他可疑之前,他已经发现这一家杂货店可疑了!

"如果你不是张荣发,你是谁?为什麽要假冒张荣发?真的张荣发,到那里去了?"吃盐的人接着道:"这些问题我也曾想到过,想了很久。"马如龙道:"你想得通?"

吃盐的人道:"我只想通了一点!"

马如龙道:"那一点?"

吃盐的人道:"这件事绝对有周密的计画,每一个细节都经过极周密的安排,你能扮成张荣发,能瞒过十八年来天天到你们杂货店去实东西的老邻居,绝对经过极精密的易容。"他说话很肯定:"江湖中精通易容术的人虽然为数不少,可是能做到这一步的,普天之下,绝对只有一个人。"这个人当然就是玲珑玉手玉玲珑。

吃盐的人接着又道:"王大小姐至少已有二十年没有管过江湖中的事了,能够让她再度出山,重展妙手的也只有一个人。"马如龙道:"绝对只有一个人?"

吃盐的人点头道:"绝对只有一个,除了江南俞五之外,绝对没别人能够请得到她。"马如龙苦笑。他终於明白,世上绝对没有真真正正全无破绽的计划,也没有永远能瞒住别人的秘密。只可惜他还是找不出邱凤城的破绽在那里。

吃盐的人又道:"你经过如此缜密的安排,费了这麽大苦心,来假冒一个杂货店的老板,可见你也跟我们一样,也是个亡命的人,也在躲避别人的追杀搜捕,想要你这条命的人,一定比我们的对头更可怕。"他笑了笑又道:"既然同是江湖亡命人,我又何必苦苦追查你的隐秘?你本来也不必来追查我的,所以我还是天天到你店里去实东西。"马如龙叹了口气:"我本来也不想来的。"

吃盐的人道:"可惜你已经来了。"

马如龙问道:"你是不是想杀了我灭口?"

吃盐的人道:"你能要江南俞五替你做这件事,当然也是个有来历的人,就算我想杀你灭口,也未必能得手。"他忽然又笑了笑,"如果你真是我猜想的那个人,只要我一出手,说不定反而会死在你手里。"马如龙道:"你猜想的那个人,又是谁?"

吃盐的人道:"马如龙,天马堂的大少爷,白马公子马如龙。"马如龙的心在跳。如果不是因为他脸上经过玉手玲珑的易容,别人一定就会发现他的脸色已变得很难看。只不过他还是不能不问:"你怎麽会想到我就是马如龙?"吃盐的人道:"我有理由。"

他的理由是现在江湖中被人搜捕最急的就是马如龙,能让江南俞五出手相助的也只有马如龙。他说:"现在江湖中的三大家族,五大门派,已经出了五万两黄金的赏金来找你,为你出动的一流高手,至少已有五六十个,只有丐帮的弟子,始终不闻不问,根本没有管过这件事。"丐帮弟子的人数最多,地盘最广,眼皮最杂,消息最灵。丐帮中的耗费最大,五万两黄金的数目不少。吃盐的人接着又道:"他们为什麽不管这件事,那当然是因为俞五爷跟你有关系。"马如龙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这些话你也不该说的。"吃盐的人道:"是不是因为我说出之後,你说不定也想杀了我灭口?因为你可能会认为我也想要那五万两黄金。"马如龙道:"你不想?"

吃盐的人回笞得乾脆而肯定:"我不想。"

马如龙道:"为什麽?"

吃盐的人还没有开口,吃盐的人忽然道:"因为我。"他一直都在吃盐,最咸的粗盐。任何人都无法想像世上有人能吃这麽多盐。两斤粗盐他已吃了一半,十个生蛋也吞下肚之後,他脸上才有了一点血色,才能开口说话。

他说:"二十年来,想要我这颗头颅的人也不比你少,被人冤枉是什麽滋味,我也尝过。"他看来虽然是很衰弱,可是他说话时仍有一种慑人的豪气:"五万两黄金虽然不少,我还没有看在眼里!"马如龙道:"你怎麽知道我也是被人冤枉的?"吃盐的人道:"因为我相信得过俞五,你若不是冤枉,第一个要你命的人就是他!"马如龙道:"你是谁?"

吃盐的人道:"我也跟你一样,是个被冤枉的人,是个头上有赏金的人,是个不得不像野狗般躲着不敢见人的人,因为我们都不想死,就算要死,也得等冤枉洗清之後再死。"他也笑了笑,笑得悲壮而凄凉:"至於我的名字,你最好不要问。"马如龙看着他,看了很久,又看看那吃盐的人,忽然道:"我相信你绝不会出卖我。"吃盐的人道:",我也相信你。"他伸出了他的手。他的手也像他的朋友一样,粗糙巨大,冷得就像是一块冰。可是马如龙握起他的手时,心里却忽然有了一股温暖之意。

吃盐的人又笑了笑,道:"你走,我不拦你。"马如龙道:"你们再来吃盐,我也绝不再问。"吃盐的人看着他,也看了很久,忽然长长叹息:"只可惜我们相见恨晚,我已身负重伤,已无法再助你洗冤,否则我一定要交你这个朋友。"马如龙道:"现在你还是可以交我这个朋友,交朋友并不一定要交能够互相利用的人。"吃盐的人忽然大笑。他的笑声嘶哑而短促,已经笑不出了,却仍然豪气如云!他说:"不管你是不是马如龙,不管你是谁,我交了你这个朋友!"马如龙用力握着他的手。"我也不管你是谁,我也交了你这个朋友。"天还没有亮,舂寒料峭。马如龙的心里却在发热,整个人都在发热。因为他交了一个朋友。

交了一个不明来历,不问後果,但却肝胆相照的朋友。

"你交了也这个朋友!"谢玉仑还在等他,她第一句问的,就是这句话:"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你就跟他交上了朋友?"马如龙道:"就算天下所有的人都把他当作仇敌,都想把他乱刀分尸,大卸八块,我还是愿意交他这个朋友!"谢玉仑道:"为什麽?"

马如龙道:"不为什麽。"不为什麽?这四个字正是交朋友的真谛。如果你是"为了什麽"才去交朋友,你能交到的是什麽朋友.,你又算是个什麽朋友?

窗外已现出了曙色,马如龙坐在窗下,谢玉仑侧着头,看着他,过了很久,才轻轻的叹了口气,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做不到。"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能够了解这种情操已经很少有人能做得到。

谢玉仑忽然问:"你知不知道你那位朋友为什么要吃盐?"马如龙不知道,他根本没有问。

"我知道。"谢玉仑道:"他一定是中了三阳绝户手?""三阳绝户手?"马如龙是武林世家子,却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这种掌力绝传已久,中了这种掌力的人,不但全身脱水,皮肤乾裂,而且味觉失灵,只想吃盐,盐吃得越多,水喝得越多,伤势越重,死时全身皮肤全部乾裂,就像是活活被烤死的。"她想了想,又道:"吃生鸡蛋虽然比喝水好些,可是最多也不过能多拖一个半月而已,最後还是无救而死。""绝对无救?"

谢玉仑没有回答这句话,又问道:"你那个朋友是个什麽样的人?长得是什麽样子?""我想,他本来一定是个很高大魁伟的人,双肩比平常人至少要宽出一半,而且大手大脚,外家掌力一定练得很好。"马如龙道:"现在,他虽然已伤重将死,可是,说话做事,还是有股慑人的豪气。"谢玉仑眼睛里彷佛忽然有了光。

"我已经想到可能是他了。"

"是谁?"

"这种掌力远比阴家崔家的三阴绝户手更霸道,也更难练,一定要本身未近女色的人才能练得成。"一生未近女色的人,江湖中有几个?

谢玉仑道:"据我所知,这五十年来肯练这种掌力的只有一个人。"马如龙立刻问:"谁?"

"绝大师!"谢玉仑道:"绝大师虽然心绝情绝,赶尽杀绝,却从不轻易出手,更不会轻易使出这种隐秘的武功来!除非他的对手掌力也极可怕,逼得他非将这种功夫使出来不可。"江湖高手们大多数都有种深藏不露的武功绝技,不到迫不得已时,绝不肯轻易让人看见。

谢玉仑道:"如果不是已经被逼得别无选择,绝大师也绝不会施展三阳绝户手的。"她又问马如龙:"能将绝大师逼得这麽惨的人有几个?""没有几个。"

"你有没有听过"翻天覆地"铁震天这个人?"谢玉仑问:"他能不能算其中的一个?"马如龙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变了。他当然听过这名字,"翻天覆地"铁震天。横行江东二十年,杀人如草芥,积案如山,也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他颈上的头颅。只可惜他非但行踪瓢忽,别人根本找不到他,而且武功绝高,手狠心辣,能找到他的人,也全都被他的一双铁掌震散魂魄。

谢玉仑又问:"你想你那位朋友会不会是铁震天?"马如龙拒绝回答。那个人无疑就是铁震天。"二十年来,想要栽这颗头颀的人绝不此你少,五万两黄金我还没有看在眼里。"除了铁震天外,还有谁能说得出这种话。但是他还有另外一句话:"被人冤枉是什麽滋味,我也尝到过。"马如龙忽然大声道:"不管他以前做过什麽事,我想,他一定有他的苦衷,而且已经被那些自命侠义之辈,逼得无路可走。"谢玉仑道:"绝大师难道还会冤枉好人?"

马如龙冷笑:"被他冤枉的人,绝不止铁震天一个。"谢玉仑叹了口气:"你实在是个好朋友,能交到你这种朋友真不错,只可惜你们这一对好朋友已经交不长了。"马如龙道:"他真的已无救?"

谢玉仑淡淡的说:"如果我是谢家的大小姐,说不定可以救他。"她又故意叹了口气:"只可惜,现在我只不过是个杂货店的老板娘而已,连我自己的病,都治不好,又怎麽能够救得了别人?"马如龙没有说话了。

他明白谢玉仑的意思,如果他肯把这件事的真象说出来,她说不定真的有法子救铁震天。

可是如果他这麽样做,他就对不起大婉,也对不起俞五。

他们也是他的朋友。

谢玉仑翻了个身,不再看他:"你累了,睡觉吧!"马如龙没有睡,他知道自己一定睡不着的。

谢玉仑不知是真的想睡了,远是故意在装睡,居然不再提这件事。

窗外刚刚露出鱼肚的颜色,还听不见人声。

马如龙悄悄的推开了门,缓缓的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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